徐晓斌说:“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说谁对谁错都没什么意义了。我这么说,绝不是为了袒护我老婆。说实在的,这件事她做得的确很过分。坦白地说,我的确事先就知道,我也阻止过,但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上来一股劲头,我的话管用吗?她能听吗?其实,说实话我也是提醒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也试图把这事告诉你。你记不记得我多次问过你和东方的事?也暗示过你,可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每次说到你们的事,&都给我打哈哈,打马虎眼,是不是?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勇敢,我就直截了当地说说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吧。本来,我是打箅劝劝你的,劝你箅了吧,说点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有新的看法了。我看这唱东方大概就是你孟勇敢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女人,她大概就是你命中的爱人。既然是这样,你就服从命运的安排,去追求吧!追求你自己命中的爱人,追求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吧!其实,追求的本身,也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很幸福的体验,这是我自己的体会。谁说过程不重要?谈恋爱谈恋爱嘛,谈的就是一个过程嘛!依我看,在感情问题上,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体味过程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连追求过程中的痛苦,也值得将来去回忆,你说对小对?至于说那个玩笑,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她俩的确没有任何恶意,这点,我以我的人格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做保证!许兵那个人,你也了解,你说她是那种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人吗?东方那个人,相信你也了解,否则你也不会喜欢她。你说她可能是故意伤害你的人吗?她俩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好玩,觉得有意思,就那么干了。而且,她俩也的确没把你当外人,才开那种玩笑的。许兵她如果不是跟你熟成这样,她是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的!这点你是应该清楚的。勇敢,我们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愿看到你如此痛苦。我支持你!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很愿意看到你美梦成真,那样的话,咱俩不但是战友和朋友,还成了亲戚呢!成了你们老家说的那种一担挑了呢!”
孟勇敢坐正了身子,在月色中望着对面床上的徐晓斌,嗓子嘶哑地说: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命中注定的爱人!我这种人,压根就不应该异想天开地追求什么爱情!爱情那玩意儿,哪是为我们这种人准备的呢?”
徐晓斌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或者干脆就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月光下,他定定地望着对面有些模糊的孟勇敢,不相信这么没自尊、这么没自信的话,竟然会出自如此自尊、如此自信的孟勇敢之口。这一刻徐晓斌明白了,这次打击,对孟勇敢不仅仅是伤筋动骨了,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是这种万念俱灰的,子。徐晓斌小心试探着问:“你是去东方那儿了‘?”孟勇敢说:“是,我是去了她那一趟,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徐晓斌又小心地问:“怎么叫说开了?怎么说开的?”孟勇敢说:“说开了就是说开了呗,怎么说开的有什么重要的?她明夭就要回上海了,不会再来这里了。”
徐晓斌大吃一惊,声音都高了:“明天就走?这怎么可能呢?”孟勇敢说:“这怎么不可能呢?她票都买好了,明天早晨头班的飞机。而且,她人巳经走了,住到外边的旅馆去了。”
徐晓斌说:“真是胡闹!她怎么能连个招呼也不跟我们打呢?”孟勇敢还在护着她:“她大概给你们留了封信,你们会看到的。”徐晓斌还是很不髙兴:“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办事呢?真是不懂道理!”
孟勇敢还是替她说话:“你别责怪她,她也很难过,她是哭着走的。”
徐晓斌说他:“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呢?为什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呢?”
孟勇敢不说话了,身子又探了出去,头又低了下来,双手又交叉了起来,半天没有动静。
月光下,孟勇敢像一幅剪影,孤单而单薄。他突然又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止都止不住。突然,他“呕呕”地吐了起来,胃里什么也没有,吐的全是水。水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徐晓斌被吓住了,他愣了片刻,光着脚从床上蹦下来,踩着孟勇敢吐出来的水,声音都有点变了:“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我们上医院吧?去看看吧?”
孟勇敢抬起头来,徐晓斌看见他脸上有两行眼泪。徐晓斌知道,这两行泪水,绝不是呕吐带出来的,是它们自己流出来的,它们来自孟勇敢敏感而内尊的内心深处。因而,这两行热泪,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格外触目惊心。
出租车上,坐在后排座匕的唱东方热泪长流。外边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里边是泪流满面的痛苦。司机从后视镜中同情地看了后边一眼,体贴地关上了收音机,让她在后边安静地哭泣。
唱东方的脑子是麻木的,她似乎并没有想什么,眼睛里这止不住的泪水,是从哪来的呢?而且她的心明明也是麻木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痛苦和难过的感觉,可这长流不息的泪水,又是为谁而流的呢?
唱东方觉得自己的尊严扫地了,被孟勇敢像垃圾一样,不知踢到哪里去了。唱东方还在心里笑话自己:你哭什么呢?你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有什么可哭的呢?
自从那次分手,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孟勇敢。不,还是见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是五次,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趴在窗台上,整整见了他五次。
每天清晨出早操的时候,她都会肌在窗台上朝下边看,连队出操的队伍会从她的窗前经过。她就是这样,见到过他五次。虽然都没有看清楚,因为跑步的队伍总是一晃而过。即便是这样,她也感到很满足。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认错过他,总是一眼就能把他从队伍中认出来,这令她有幸福的感觉。
唱东方箅是领教了孟勇敢的自尊和倔犟了。他再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她的短信。再后来,他的手机干脆就不开了。宿舍电话好像永远都占线,因为永远都是忙音。喝东方猜想,宿舍电话没有放好,不想让别人打进来。唱东方还试图在门前堵他,她知道这里是他去食堂吃饭的必经之路。怛奇怪的是,她却一次也没有堵到过他。她心里好生奇怪:难道他成神仙了,还能不吃饭了不成?
今天晚饭前,唱东方又站在楼门口等他,手里还拿了一封信,写给他的信。结果还是没堵上他的人,好在信是派上了用场。她让他们连的文书,务必把这封信交给孟分队长,而且一定要在看《新闻联播》前交到他手上。
信是这样写的:孟分队长,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要走了。我找你有事,请务必来一趟。否则,八点以后我去连里找你。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唱东方的心跳加快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又照了一下镜子,见镜中的人儿除了有些消瘦,依然美丽动人。她又抿了抿嘴唇,让口红更均匀些,这才放心地跑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军容严整的孟勇敢。
唱东方一见到他,心脏马上收缩起来,竟然隐隐作痛起来。唱东方原来从不相信心会痛,这一刻,她不得不信了。
唱东方多想扑上去,拥抱他瘦成这样的身子,好好问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唱东方克制着自己,后退了一步,客气地说:“请进吧。”孟勇敢进来了,站在门后,也不看唱东方,一双眼睛是游移的,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这又令唱东方心痛不巳。唱东方轻卢地说:“进来坐吧。“孟勇敢生硬地说:“不必了,有什么事快说吧。”唱东方诧异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好半天,唱东方才不相信地问他:“你难道真不进来坐吗?”
孟勇敢坚决地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进去!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眼泪马上盈满了唱东方清澈的眼睛,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眼泪,想把泪水忍回去,可是不行,眼里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可能忍回去呢?
最近,她的眼睛好像进入了雨季,泪水特别多。有一次,竟然在睡梦中哭醒了。她抹着脸上的泪水,回忆着梦中的情形,好像也没做什么让她难过的梦呀,可这眼泪又是从哪来的呢?
现在,此刻,眼泪又一次不请自到。泪眼模糊中,孟勇敢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她想看清楚一点,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这样冷漠。她的眼睛一动,泪水更是滚滚而下,孟勇敢愈发模糊了,越来越肴不清楚了。
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门后,一个泪流不止,一个痛彻心肺。
真是心痛啊!活了这么大,孟勇敢才知道心痛是怎么回事。心上像被什么人拴了根很细很细的绳子,那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一下一下地拉扯那根绳子,孟勇敢的心,被扯得生痛生痛!孟勇敢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抖了,继而身子也开始发抖。甚至,他都听见了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他开始发冷,而且越来越冷,因为他牙齿碰撞得越来越厉害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洋相呢。于是,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要走。
唱东方从后边一下子抱住了他,拦腰抱住。唱东方把泪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宽的后背上,哽咽地说:“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孟勇敢像被雷击了一般,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他伸出手去,扶在门上,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又不相信地低下头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唱东方藕一样白皙细嫩的手!
这双手,柔若无骨地环绕在他身上,身后是唱东力柔软丰满的身体,她的脸就贴在他的后背上,泪水透过军装,打湿了他依然疼痛的心。从来没有女人这样亲近地贴近他,而且是他梦中都在焦虑地寻觅的女人。孟勇敢的心都抖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唱东方感到孟勇敢在发抖,她吃惊地问他:“你怎么了?你冷吗?你是不是发烧呀?”
孟勇敢的上下牙齿磕碰得更厉害了,以至于他都无法开口说话了。他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发烧。
唱东方还是不放心,她又伸出藕一样的手来,轻轻地放到孟勇敢的额头上。她摸到的是冰凉的额头,还有一头的冷汗!
当唱东方的手抚摸着孟勇敢的额头时,孟勇敢觉得自己像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马上就要飘到半空上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正在腾空,离地面越来越远。他有点紧张,也有些慌乱,不知怎么了,竟然很粗暴地扒拉开唱东方的手,口气很不好地说:“你别这样!你不要这样!”唱东方的两只手遭到惊吓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她的脸还贴在人家后背上,身子还紧紧地靠在人家身上,这让她非常难堪。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离开了他,眼泪在这一刻:像突然干枯的泉水,全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竟然能非常理智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你走吧。“孟勇敢的身子震了一下,立在那儿没动。
唱东方在他身后说:“孟分队长,对不起,如果我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我明天七点一刻的飞机,我回上海了,我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你恢复正常的生活吧,请你按时吃饭。我给我姐他们留了一封信,请你转告他们一声。这是房门钥匙,请转交给他们。我一会就走了,我到机场附近找个宾馆住。谢谢你对我在北京期间的关照,也请你以后多多保重身体,再见吧。”
孟勇敢不想走,想留下来,他想转过身来,抱着她,告诉她自己爱她!多么多么爱她!可是不行,他不能说这种话,这种话都是废话,是有害而无用的废话。既然是废话,还说它干什么?再说3也现在巳经不能回头了,因为他已经热泪盈眶了!他不能让她看见他流眼泪。这像什么样子?走吧!快走吧!打开房门马上就走!
孟勇敢去开门,却怎么也开不开。是因为手抖得厉害,还是这门锁有问题?唱东方走过来,伸手将门打开。孟勇敢仓促地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唱东方把那只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手背上那一滴水珠,水珠是热的,不可能是他头上的冷汗。那么会是什么呢?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急促地流进嘴里。唱东方品了品,依然是咸的。她又伸出舌尖,仔细地将手背上的水珠舔净,果然都是咸的。这是眼泪呀!是孟勇敢的眼泪!
指导员要回来了。
高副连长跟闭里要了车,准备随车到火车站接他。许兵考虑再三,对高副连长说:“还是我去吧,我去接他。”
高副连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用吧,不用这么高的规格吧?”许兵说:“我正好没什么事,想出去散散心。”许兵给徐晓斌打电话,让他陪自己一起去接站。徐晓斌一听,就知道她的用心了,马上满口答应,并表扬她做得对,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