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兵听了唱东方这一番话,知道她已经油盐不进了,说什么都没用,她不想回答这么小儿科、这么幼稚的问题。唱东方追着问:“你怎么不说话了?”许兵瞪着她答道:“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唱东方又笑了,笑得都有点嬉皮笑脸了:“只要不是反对我跟孟勇敢恋爱的话,你说什么都行。”
许兵抱着脑袋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有气无力地下达逐客令:“请你离开,马上给我滚蛋!”
许兵从窗户上看见了无精打采的徐晓斌。现在是下午四点,是体育活动时间,楼前空地上热热闹闹的,孤孤单单的徐晓斌显得格外可怜。
许兵推开窗户,冲外边大喊:“哎,徐晓斌技师,请您过来一下!”运动着的人们都笑了起来,正在踢毽子的王技师笑着说:“徐技师,还不赶快过去,你看连长对你多客气。”
人们更笑了,笑声中,无精打采的徐技师踢踢踏踏地过去了。徐晓斌进门就问:“干什么,有什么事?”许兵笑着说:“哟,你现在了不起呀,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徐晓斌说:“没事叫我干吗,还当着全连人的面。”许兵说:“你是我老公!是我丈夫!就是当着全国人的面,我也可以叫你呀!”
徐晓斌说:“你叫我干吗?”
许兵说:“我想陪你聊聊天。我看你在外边也没人玩,怪可怜的。”徐晓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唉,没劲!干什么都没劲!”许兵说他:“你至于这样吗?是人家失恋,又不是你失恋。人家孟勇敢还一天到晚雄赳赳、气昂昂的呢,你怎么倒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了呢?”
徐晓斌说:“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你没看见他一夜一夜睡不着觉的时候。唉,可怜哪!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他这样过呢!看来这次是伤筋动骨了。”
许兵说:“你就不能好好劝劝他,开导开导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好好做做工作?”
徐晓斌白了她一眼,说:“看你说的这个轻巧劲,一点阶级感情也没有。这种事是劝劝就能行的吗?你这么能,你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
许兵笑着说:“咱俩不是有分工吗?你哨红脸,我唱黑脸,你忘了?”
徐晓斌说:“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搅在你们中间,猪八戒照镜子,我他妈里外都不是人!”
许兵更笑了,说他:“徐技师,毛主席说过,骂人不是好同志。其实你这个位置才好呢,才可以大有作为呢!你想啊,你跟个中立国似的,两边都能说上话,两边都不好轻易得罪你。事情尘埃落定以后,你起码还是一方的功臣。你说你这个位置好不好?关键就看你怎么做了,徐技师,好好动动脑子吧!”
徐晓斌说:“许连长,你也听我一句劝,这事不要介入得太深了!
你毕竟只是个当姐姐的,还不是人家的亲姐姐,还只是个表姐。现在连明智的父母都不去干涉儿女的婚事了,你干吗还这么起劲呢?你就不怕将来落埋怨吗?将来弄不好他俩都会恨你的!你才真是猪八戒照镜子呢,里外都不是人!到时候,有你后悔那一天!”
许兵说:“什么时候都是大公才能无私,大爱才能无私。我就是大公无私、大爱无私的好人!我相信,他们将来不但不会恨我,还会感激我的。他俩的的确确不合适,这点连你也不得不同意,是不是?与其让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再离婚,还不如现在就不让他们结婚呢!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总该懂吧?”
徐晓斌说:“道理大家谁都懂,可感情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我看还是让他们随缘吧,有缘分他俩就结婚,哪怕过上个三年五载地再离婚呢?那也是人家俩三年五载的缘分呢!你这样像王母娘娘一样,硬要插在他们中间,搞得人家像牛郎织女一样可怜,这恐怕也不好吧?再说了,我们跟孟勇敢是这么好的朋友,你硬要反对自己的表妹嫁给他,这好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所以,综上所述,连长同志,请你三思啊!”
许兵笑了,说:“徐晓斌同志,我主意巳定,你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还是冋去多安抚安抚你那同性恋的好朋友吧。你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姑娘多得是,唱东方不适合他!”
徐晓斌站起身来就走,许兵在他身后喊:“拜托了,徐技师。”徐晓斌决定同孟勇敢好好谈一谈,很认真地、很严肃地、很郑重其事地谈谈心,敞开心扉、将心比心地谈谈心。他要这样做,倒不是因为老婆的拜托,而是作为朋友,作为战友,他实在看不下去孟勇敢的痛苦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他尽快走出感情的沼泽地。
最近,孟勇敢一直都在躲着他,不愿单独面对他。每天很晚很晚,他才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宿舍。连队执行严格的作息时间,到点所有的灯都被熄灭,电视也不能开,他能去的地方,只有楼顶的平台。秋天的夜晚有多凉,徐晓斌是知道的。听着他在床上压抑的咳嗽声,徐晓斌知道他受凉了,感冒了。
看完《新闻联播》,孟勇敢又没影了。徐晓斌直奔楼上平台,平台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在孟勇敢经常待的一个角落里,徐晓斌看到了满地的烟头,这无疑是孟勇敢抽的,徐晓斌这才恍然大悟。他从来都没怀疑过孟勇敢,因为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肺癌,这让他对尼古丁深恶痛绝。现在,看着这一地的烟头,想着孟勇敢曾经的豪言壮语,徐晓斌都有点心痛了。他站在那儿也发了个誓: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把他等回来!
熄灯了,徐晓斌在床上上网,考着孟勇敢回来。门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孟勇敢回来了,正纳闷今天怎么这么早,抬头一看,却是自己查铺的老婆大人。
许兵用手电照着徐晓斌的脸,训他:“谁让你上网的?怎么还不睡?”
徐晓斌用手遮住眼睛,气急败坏地小声喊:“关上关上!快关上!”许兵走了过去,坐到了徐晓斌的床边。
徐晓斌说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查铺的时候不要进男宿舍。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许兵学着小沈阳的声音问:“这是为什么呢?”徐晓斌说:“这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人家指导员和副连长查铺的时候,怎么不进女宿舍?”
许兵笑着说:“那是因为他们心怀鬼胎,不光明磊落!行啦行啦,别说废话了,我没进别的男宿舍。我这不是看你屋里有光亮,又知道你同屋的人不在,我才进来的嘛。”
徐晓斌说:“我不是在等他吗?我要好好跟他谈一谈,要不我早睡了。”
许兵的手电光照着孟勇敢的空床,问:“他能到哪呢?”徐晓斌摇头:“连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许兵说:“你没到平台上去找找吗?”
徐晓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找?除了找到一地的烟头,连个人影也没有。”
许兵吃了一惊:“什么?他抽烟了?”
徐晓斌说:“想不到吧?可见他痛苦到什么程度了。也难怪呀,原来那么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一旦对女人动起感情来,那可是真感情啊!”
手电光又刺到了徐晓斌的脸上,许兵不高兴地问:“难道你对我不是真感情吗?”
徐晓斌用手遮着眼睛说:“说着别人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许兵关了手电说:“这点你就应该向人家孟勇敢学习!你看人家对待女人的态度,要么就不动声色,一旦动起来了,就这样不能拔,还怪感动人的呢!”
徐晓斌说:“说不定你表妹命中注定就是人家孟勇敢的女人呢!孟勇敢大概前世就在等她了,没有等到,今世又在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被你们给涮了,你说他会是什么心情啊!”
许兵站了起来,说:“别说了,说得我心里还挺难受的。你等他吧,好好跟他谈一谈,别让他再钻牛角尖了。”
徐晓斌说:“我以为你会心软呢,会让步呢,闹了半天还是这德行。”
许兵走到门口又站住了,用手电照着自己的脸说:“这大概也是命啊!我命中注定就是他们之间的王母娘娘。我这道天河,他们注定是过不去的!”
徐晓斌说:“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许兵问:“像什么?”
徐晓斌说:“像个坏女人!恶毒的坏女人!”许兵又用手电去照他:“我是坏女人,你是什么?你不就是坏女人的丈夫了吗?鱼找鱼,虾找虾,你能好到哪去?真是的!”
许兵查完铺,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又站住了。她用手电照了照楼顶平台的铁门,想了想,就“噔噔噔”地上去了。
推开平台的门,一地的月光,平台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东北角晒鞋的铁架子上,有个人坐在那儿抽烟。红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在夜色中格外地触目。
许兵心中一惊,不禁暗暗叫苦:好好的,我跑上来干吗?本来是想上来看那一地烟头的,这下好了,连抽烟的人也一起看到了。现在该怎么办呢?是转身离开,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许兵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孟勇敢的身子动了动,箅是对一连之长的礼遇了。许兵用手电照了照地下,果然是一地的烟头。许兵心中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痛。正不知说什么好呢,孟勇敢好像被呛着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月光下,孟勇敢像个老人,头勾在胸前,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
孟勇敢突然站了起来,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捂着咳嗽不止的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月光下,许兵望着他有些佝偻的后背,突然发现,他身上定做的、原来很合体的军装,一下子显得晃荡起来了。许兵心中一紧,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
门开了,徐晓斌以为又是自己那操蛋的老婆,刚要说她几句,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熬夜不睡苦苦等候的人。
孟勇敢脸上湿淋淋的,一看就是在水房里洗了把脸。徐晓斌心想,他这就箅洗漱过了吗?
孟勇敢面对着床上坐着的徐晓斌,像屋里根本就没这个人一样。他脱下军装外套,扯开被子,准备睡觉了。
徐晓斌说:“孟勇敢,我们谈谈。”口气很平和,但听起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弯下腰来,身子前倾,双手交叉在一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徐晓斌开始晓之以理:“我知道你很痛苦……”
孟勇敢打断了他,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事吧。”
徐晓斌像被釜底抽薪了一般,熊熊燃烧的火,一下子熄灭了不少。
奶奶的!这种事,能就事论事地直接说吗?不晓之以理地开导你,你能从那牛角尖里爬出来吗?可惜,这场谈话的主动权现在掌握在这个小子手中,他不愿听你这些没用的废话,他让你有事直接说事,其潜台同就是:没事拉倒,大家睡觉!都等了大半夜了,哪能就这么只说一句没用的废话,就睡了呢?这肯定不行!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