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旭日,染红了凤仪峰之顶。
这是五凤帮大劫后的第三天早上。
唐继烈终于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而天龙老人却卧床不起。
当他由姥姥口中得知把他由九死一生中挽救回来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天龙老人蓝公烈时,又听说乃父为了救他,消耗真气过度而不支躺下时,他眼含痛泪,跪倒在天龙老人榻前,叫了一声:“爹!”便泪下满襟,伏地不起。
父子不识,一旦相见,病榻拜父,赤子伤情,自然人性的流露。
天龙老人手抚爱子之背,摩擦再三,含泪苦笑,只是唏嘘着,频唤:“我儿,我儿……”
冰清院里,冷面仙子醒过来了。
龙女蓝家凤正在榻边,柔声凄然唤了了声:“娘好点了么?”
冷心韵已经昏睡数日,根本不知道这几天经过情况。
她轻轻嘘了一口气,伸出玉腕,搂着爱女,苦笑道:“凤儿,我母女还好好的,不是梦中吧!”
龙女连经变故,成熟得多了。偎依在冷面仙子臂弯中,如小鸟依人,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经过述说给母亲听,最后,欢声说道:“娘,您有了一个儿子,凤儿多了一个哥哥了。
哥哥的本事比三哥(指葛品扬)还大着呢,爹为了救哥哥已病倒了!”
她未注意乃母神情,又跳了起来,道:“凤儿去叫哥哥来。”
又“嗳”了一声:“娘,您怎么啦,又不舒服?”
原来,冷心韵失血的嘴唇正抖动着,目光呆定,下陷的面颊痉挛着,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龙女慌了,一面唤:“娘!”一面叫:“小灵,快去请司徒伯伯来!”
冷心韵连连摇手,久久,才挣出艰涩的声音:“好的,娘也很……房兴……”
龙女欢声道:“是嘛,凤儿去叫哥哥来。”
冷心韵连连摇头,一手揽住爱女,幽幽道:“凤儿,儿是亲生的好,等你爹病好了再说吧。”
龙女惑然道:“娘,您说的,凤儿不懂,娘不喜欢哥哥?他也一样叫娘呀!”
冷心的苦笑着道:“但愿如此,只是怕他不肯。”
龙女叫道:“娘,哥哥怎会不肯叫娘?”
冷心韵凄然道:“凤儿,你现在不必谈这些,你也不必懂!”又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再贤,难为后母,隔了一层肚皮,就不够亲了。”
龙女刚要开口,冷心韵抚摸着爱女的玉颊,笑笑:“凤儿,娘要静一静。你出去找哥哥玩去吧,别忘了,先去看看你爹!”
龙女迷惑地立起,点着螓首,给乃母盖好绣被,道:“娘,要告诉爹什么话吗?”
冷心韵摇摇头,道:“没有,不要向你爹提起要你哥哥来见我,记住。噢,还有,看看你三师哥回来没有?”
龙女惑然退出,似悟非悟、似懂非懂的心情之下,她想:娘怎么说这话,哥哥为何不来见娘呢?
她文静地走入右侧宾馆,那是爹的临时下榻处。
恰好,司徒求刚由房里出来。
龙女轻唤了一声:“司徒伯伯。”
司徒求停步颔首,含笑道:“贤侄女很乖。”一低头,压低声音道:“你爹刚服下宁神补气的药,要熟睡一会,贤侄女跟老汉别处走走如何?”
龙女悄声走近老父房外,就着纱窗看去,老父仰面酣睡,面色仍是枯黄,呼吸却很匀畅,不是病,只是元气大伤而已。
她眼睛红了一圈,悄步折回,低问:“司徒伯伯,我爹几天可以复原?”
司徒求道:“如是常人,很难说,你爹底子厚,功力深,多服补元调气丹药,大约十天半月就可起来了。”
龙文哽声道:“谢谢伯伯。”福了一福。
由来说得好,医者父母心,龙女因司徒求救母医父,发自内心的感激,言出由衷,十分诚挚。
司徒求大为欣赏,含笑道:“贤侄女免礼,自己人何必多礼,老汉可能要出关一行。”
龙女“讶”声道:“去关外?”
司徒求道:“老汉要找几种药草,为你娘根治宿疾。”
龙女呀了一声:“伯伯又要辛苦了。”
司徒求点头道:“陪老汉出去转转好吗?”
龙女柔声道:“凤儿自当侍候。”
司徒求含笑先行。心中暗忖:姑娘长大了,自然成熟,加之连经苦战,任性的脾气磨失,野不起来,自然就变得十分娴淑、文静了。
龙女突然问道:“司徒伯伯,看到我哥哥吗?”
司徒求心中一动,忖道:我正想和你谈呢。口中应道:“他刚才来过,刚出去了!”
她嗯了一声:“奇怪,哥哥为何不去见娘?”
司徒求心中一沉,想了一下,道:“大约他以为你娘病还未好……”
龙女不乐道:“他知道娘有病,更应当去看看娘嘛。”
二人已转过回廊,展目处,令凤匆匆而来。
她花容憔悴,似乎心有重忧,却仍很冷静,举止也仍很沉着。
由于她曾受伤,面色苍白,使人只觉得她是失血过多,尚未复原。
其实谁又知道她芳心深处的痛苦呢?
她一止身形,“唉”了一声:“司徒先生,凤姑娘。”
龙女一见是她,抢着问道:“我正想找你,三师哥回来了没有?是娘要我问问。”
令凤低头道:“还没有。”
龙女促声道:“怎么一回事?”
令凤道:“那要问牯老爷子了。”
龙女噢了一声:“牯老爷子在什么地方?”
令凤笑了一笑道:“还不是和古老喝酒、下棋。”
龙女自语道:“真是一对老怪物,还有这种闲心!”似觉失言,又问:“看到我哥哥没有?”
令凤怔了一下,道:“他在和姥姥说话,姥姥好像很生气,凤姑娘可去瞧瞧。”
龙女嗯了一声:“也好。”
司徒求咳了一声,目注令凤道:“黄姑娘,罗集怎样了?箭伤处化脓了吗?”
她怔了一下道:“这个要请转询紫鹰堂主了。”
司徒求哑然失笑,道:“老汉失言了,整天忙着看病,也老糊涂了,姑娘请便。”
令凤一福离去。
龙女噢了一声:“凤儿想起来了,司徒伯伯,吟风伯伯的伤,还有雅凡等几位姐姐的伤势,不妨事么?”
这一问,可问得司徒求心中好大惨然,暗道:白兄和四女中了奇寒之毒,已入骨髓,延命而已,怎好实说?口中应道:“一时还不妨事!”
龙女停步道:“司徒伯伯,有吩咐凤儿的话吗!凤儿想去找姥姥。”
司徒求颔首道:“你先走一趟也好。老汉去看着罗集的伤势怎么样,等下在凤仪殿外见,老汉有话同你说。”
龙女点点头,匆匆而去。
司徒求忖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很难说,也不知牯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前有许多扎手的事,白老朝不保夕,此老还有兴致下棋,死人勿管?
他一面想着此事,一面向外厢走去。走向罗集卧伤的房中去。
原来,罗集中箭之后,葛品扬被牯老挟走,他在形势危急之下,本能地滚入一处乱石后的土坑中,触动箭伤,昏厥过去。
因此,蕃僧们随后进入山径,都没有发现他。
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王屋血劫后的第二天早上了,呻吟的声音惊动了五凤帮料理善后的人,于是他被救起,连同雷阴婆抬回养伤。
这倒不能怪葛品扬疏忽,忘了负伤的朋友,实在,在那种紧迫的情势之下,奉牯老之命办事,身不由主,在权衡轻重缓急之下,来不及照顾他。
这时司徒求走进房来,为他换了金创药,包扎好,他已经疼得几乎气绝了。
直到止痛药发挥出清凉效用后,他才哼着询问葛品扬如何了,以及五凤帮的情形如何了。
司徒求一一告诉了他,听得他忘了疼,苦笑着道:“品扬是奉牯老之命去办事,想来不会出岔子,牯老的为人、行事,是连咱师祖也佩服的。”
他由于说话很吃力,蹙眉止住。
司徒求笑道:“老汉也在想,那夜所发生的事,一切,一切,太突兀了,好像全是牯老头子暗中一手策划的。”
罗集以点头表示同感。
司徒求想了一下,道:“牯老也有计算不到、百密一疏的地方,竟让呼拉溜掉了,由此可见呼拉不但奸诈绝伦,能逃出牯老手下,功力也确足惊人。”
罗集嘘了一口气道:“人,不是神,一人之力,不能处处顾到。挽回大劫,全凭双手,牯老也足自豪了。”
司徒求笑笑道:“不错,你且歇着,老汉去看看牯老头……”
龙女东转西转,不见姥姥和蓝继烈踪迹,芳心烦躁,后悔不曾向令凤仔细问个清楚。
偌大地方,实在不好找。
正想问轮值的鹰士,猛听孤崖上牯老的声音叫道:“还是小冠子有几下子!”
龙女抬头一看:
只见牯老和龙门棋士正在崖上对枰,小圣手赵冠则在一旁伺候。
另有两个小婢在用小炉子烹茶煮酒,小铁架上支着暖菜的小铁锅。
牯老在吞云吐雾。
龙门棋士在支额苦思。
小圣手在一旁频频蹙眉。
龙女看得有趣,芳心涌起一丝喜悦,又有一缕轻愁。
她想起了三哥,如是葛品扬在和牯老对弃的话,一定别有一蕃况味。
她信步上了孤崖,想由高处看看四面,或可发现姥姥和哥哥在哪里。
小圣手看到她,迎了过来,“哦”了一声:“凤姐姐,你好像有心事,可是想……”
龙女知道赵冠不会有好话,着恼道:“你胡说什么,我会告状的。”
小圣手一伸舌头,忙道:“凤姐姐,弈可忘忧,来看看,这一条龙”
龙门棋士一瞪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小子好没规矩……”
龙女忍不住“嗤”的一笑。
龙门棋士“唔”了一声:“凤丫头,你爹和你娘都好了一点吧?”
龙女凝声道:“好多了,托古伯伯的福。”
牯老喷了一口烟,眯着眼道:“小丫头嘴很甜,忘了咱老人家啦?”
她忙道:“对您老,还用说么?”
牯老哈哈一笑道:“公烈有女,公烈有女。”
她想了一下,缓声道:“凤儿可以问一句吗?”
牯老目注棋枰,嗯了一声:“一句可以。”
她道:“请问您老把我三哥派到哪里去了。”
牯老头也不抬,旱烟管向前一指道:“你哥哥,不是在那边竹林里和老婆子一起吗?”
她一怔,顺着旱烟管看去,竹林在百十丈外,却没见到人影。
她忙道:“您老听错了,凤儿是说三师哥。”
牯老唔了一声:“到底哪个哥哥亲?”
小圣手差点掩口,忙紧闭嘴唇。
龙女顿脚道:“您老也欺侮凤儿?”
牯老在左上下了一子。说也好笑,如果龙门棋士是大国手,那么这牯老儿的棋力,大约是二国手,正因双方伯仲之间,所以下得“棋逢对手”。
严格说起来,小圣手的棋力还比乃师和牯老高明多了。
牯老落了子,又提起另放一个位置,自己觉得很满意,磕落烟灰,看着龙女道:“丫头,你只说问一句呀!”老头子分明逗乐子啦。
小圣手瞧出苗头来了,反而一敛嘻态,肃然倾听。
龙女也平静地一声不响了。
她一双星眸却凝注着牯老,充满了使人怜爱、不忍为难她的感动力。
牯老徐徐道:“好,丫头只管问吧,免得我老人家心疼!”
龙女凝声道:“三哥何时回来?”
牯老翻了一下眼球,道:“办好了事自然会回来!”
这不等于没有准儿?
龙女眼圈一红,泫然不语。
龙门棋士轻哼了一声:“凤丫头,你敢不相信牯老爷子?即使如此,你也当相信你的三哥呀。他很鬼灵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是实话,点醒她,却使龙女抬不起螓首。
牯老叹了一口气,道:“丫头,我老人家告诉你,是我要你三哥去探查敌踪,顺便救出必威那小子。我老人家已经传了他三招两式,保证吃不了亏,丫头明白了么?”
龙女总算一掀鼻,笑了,低声道:“谢谢您老了。”
牯老叹了一声:“不必谢,将来你和那小子多敬我老人家几杯就好了。”
龙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溜。
牯老喝道:“站住。”
她一顿,涨红着脸,是羞?是喜?是恼?描不成、画不就的样儿。
牯老正经地点头道:“过来。”
龙女只好移步近前,小圣手鬼灵精,一声不响地走了开去,两个侍女也识相地悄然避去。
龙门棋士推座而起,道:“我去找司徒老儿谈谈。”
只剩下一老、一小。
龙女冰雪聪明,玲珑剔透,一见这种情形,便知老头子必有紧要而隐秘的话要告诉她。
她芳心一阵怦怦,静静地等着。
果然,牯老慢条斯理地一面装着烟丝,一面缓缓地低声道:“丫头,你知道么?你的哥哥想走!”
龙女吃了一惊,张大了眼:“为什么?”
刚要上前给老头子擦火石燃烟,老头子已自己一擦着指头,发火点着了。
随着大口烟喷出,他说道:“丫头,因为你哥哥不肯认娘!咳!小子不懂事,性子又执拗!”
她又紧张,又迷惑地脱口一声:“为什么?”
“因为你娘不是他娘!小子只认他的亲娘。”
“哦?”
她芳心一阵混乱、凄苦,不知如何说才好。
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说还休,她虽然比以前收敛了任性脾气,文静得多,到底涉世不深,一时怎能体会出这些人情世故?
她挣出了一句:“这怎么办呢?”
“你看,应怎么办?”
她唇动又止,想说,又觉得想得有理的,却未必妥当,只好摇了摇头。
牯老吸了一口烟道:“这种事,确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那小子思母情深,牛脾气,一时实在难望出现奇迹。告诉你爹,急恐反而不美,一个不好又生闲气。你娘也有你娘的想法,主要的一点”烟管向竹林那边一指,道:“全在那小子一人身上。老婆子虽然表面上骂他,心底也不十分情愿。女人到底是女人,何况是她女儿亲骨血,也不乐意他就此认你娘的,何况,老婆子还有怀疑心病……”
说了许多,却把龙女听得越听越糊涂,似有所悟,又有所感。
牯老近乎耳提面命,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你,第一要多与你哥哥亲近,把他当作同胞哥哥看待!”
她“嗯”了一声:“当然呀!”
牯老续道:“使他对你也有亲兄妹之情,就已成功了一半。另外,你还要多磨缠着老婆子,多亲热些。”
她竟似有些不愿,唇动又止。
牯老道:“丫头记住,把老婆子当作外婆看待,自有好处,要看你的了。你哥哥那牛脾气,除了如此外别无办法,我老人家也不能强迫他。”
龙女点点头。
牯老突然高声道:“丫头听着,这就是‘弈道九绝局’中的‘镇人头’局法,早已绝传,只有我老人家独得其秘,好好记住。”
龙女先是一愣,继而有悟,应声道:“凤儿知道了,多谢您老指教啦。”
牯老哼了一声:“好了,我老人家要喝酒了。你去看看,两个小丫头为何还不送酒来?
再叫你古师伯快点。”
龙女应了一声,低头下崖。目光偶掠,瞥见哥哥正闷着头由竹林中大步冲出。
随后,姥姥和那两个中年女人也现出身形。
难怪牯老头会突然乱扯三门,要她离开了。
她芳心很乱,不知怎样做才对?瞥见匆匆而行的哥哥,向右面走去,一定是要去看爹了。
去看爹是应当的,为何不去看娘呢?
唔!不是亲生的!
她芳心一阵刺痛,又一阵凄苦。
突然她想起了司徒求刚才曾要她到凤仪殿外见面之事。
她已有所悟十九司徒求也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她。
她一路来到凤仪殿,司徒求果然早在曲廊上等着,正仰面看天,若有所思。这儿因是帮中重地,平日除了轮值的人外,很少有人来往。
司徒求看到她,颔首示意,沿着曲廊向尽头走去。
那边,有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小亭,很幽静。
在小亭里坐下,龙女道:“伯伯有何指教?”
司徒求一蹙眉,想了一下,决定地道:“贤侄女,老汉据实告诉你,上午老汉在你爹的房外,听到你爹和你继烈哥谈话!”
龙女紧张起来,道:“说些什么?”
司徒求考虑了一下,道:“是你爹要你哥哥到后院去见娘!”
龙女脱口道:“难道是哥哥不肯去?”
司徒求点头道:“是!”
她泫然欲泣道:“哥哥为什么这样呢?”
她心中虽已有所明白,但仍忍不住有此一问。
司徒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很难说!”
龙女低头道:“凤儿知道了,我哥哥是想他的亲娘,是不?牯老爷子已告诉凤儿了。”
司徒求目中一亮,道:“牯老爷子没有指示你什么办法么?”
她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司徒求有点失望,又有所感地道:“当然,这不是外人所能提出解决办法的。贤侄女,好自为之。世上最难得的是亲情,世俗的见解和想法,往往圣人也难免。你应当原谅他,把他当作同胞的哥哥来看待……”
她忙道:“凤儿当然明白,本来就这样的嘛。”
司徒求欣慰地道:“好,老汉可以放一半心了。贤侄女多注意些,因你爹心情也必难过,一家人不论哪一个心中有了芥蒂都不好。”
她点头。
钟声响起,是中午进食时间到了,各处轮值的鹰士开始换班。
司徒求含笑道:“贤侄女,等会可再去看看你爹。”一面挥手示意。
龙女已瞥见姥姥和那两个中年妇人到了凤仪殿前。司徒求起身走回曲廊,迎了上去。
她会意,不便在此时现身,另由小径进垂花门,转入后院去了。
“我儿,扶我起来!”
是天龙老人艰涩的声音。
蓝继烈依言扶起老父,用枕头为老父垫好背,叫了一声道:“爹,你好点了?”
他好像喉中有物,一哽而止。
这时的天龙老人,的确显得老了,失血的脸上,被窗外斜透进来的阳光映得一片桔黄,额上的风尘皱纹更显深刻,木然没有表情的神气,加深了苍老的悲凉意味。
斗室中,父子相对半晌,无话可说。
久久,做儿子的忍不住叫了一声“爹!”扑通跪倒在老父面前。
天龙老人微弱地哑声道:“我儿,起来,听为父说”
蓝继烈张大着眼,忍泪道:“烈儿听着。”跪聆父训,可见他虽生长化外,孺爱情殷,仍不失赤子孝心。
天龙老人仰面看着天花板,眼睛缓缓地闭上,而眼角溢有泪债。可见咤叱风云、英雄豪气的蓝公烈,这时内心也极激动。
一方面,得遇骨肉爱子,是意外的喜悦。
一方面,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与冷心韵不幸中途生变,反目成仇,几乎要葬送一世英名,同归于尽。现在大劫刚过,能否破镜重圆,尚待澄清一切。自己爱子坚持不肯认她,显然会增加她心里的怨恨,自己该如何应付?
爱子思念亲娘,也乃是人性之常。他坚持不肯认冷心韵,亦是个性刚强使然,其情可怜。身为人父,当然是不能逼迫爱子。身为人夫,故剑情深,人死悼亡,而生者何堪?也不能让冷心韵太失面子。
这么一来,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老人一阵心酸,百感交集,有点茫然了。
沉默片刻,他终于开了口,很沉重很缓慢:“我儿,你的意思,为父懂。为父对不起你娘。使她九泉饮恨,也是为父一生憾事。我儿,等为父起来后,我们父子以仇人血酒祭你的娘吧!”
蓝继烈紧咬钢牙,目张如炬,点点头。
老人自言自语,道:“是的,人生总要恩怨分明。我死后,也要和她合葬在一起。”
这个“她”,当然是指蓝继烈的娘了。
蓝继烈忍不住双手掩住脸,思亲泪落,痛极无声。
斜晖由老人面上敛去,又增加了一层阴暗。
老人突然笑了:“我儿,男儿流血不流泪,起来,坚强地站起来。记住,你是蓝公烈的儿子!”
蓝继烈矍然抹泪,起立。
老人双目放光,旋即隐去,一手按在爱子铁肩上,说道:“我儿,人,要顶天立地活着,走自己应走的路,是对的,就走,不对的,再走过,但求心之所安,无愧于人。我儿,为父不会勉强你,你应当有自己的性格!”
他放了手,自行移枕躺下,道:“我儿,为父要歇一下,你可以出去了。”
蓝继烈已听到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应声道:“爹,烈儿想去找找品扬师弟……”
老人“噢”了一声:“好的,品扬那孩子很懂事明理,很多地方你该向他学学,彼此互相帮助!他还没回来?你可先问问牯老爷子和古师伯他们,也应告诉姥姥。”
蓝继烈道:“烈儿知道了。”
他刚退出,司徒求也由另一边进来了。
他目送蓝继烈的背影,当然可以想得到只好由心底发出一声感叹。
洛阳,白马寺中。
静悄无声,一片死寂。
大约方丈又在主持法事,不准擅扰了。
四个知客僧人在寺外挡驾,前来敬香礼佛的善男信女都只好折回。
方丈室里,呼拉法王跃坐云床,在运行瑜伽功。由他失血的脸色,可知受过极重内伤。
无人知道他吃了牯老一记“百步打牛”重手,拼着一身十三层横练,也被震得鲜血直喷。总算他见机得快,利用山势地形,及时遁走。
他回到白马寺就呕血不止,行功疗伤。
先后狼狈逃回的喇嘛都心中有数,即使知道呼拉法王吃了大亏,谁敢吭一声。
只有留守的巴桑、巴戈二人,除了惊怒外,也有点暗庆得了便宜。
转眼间,已是四天过去,却不见无情翁等几个护法回来。
这天的黄昏,巴桑和巴戈二人灌饱了闷酒,一肚子火,在大门内轮值。
猛听外面起了争吵之声。
巴戈一听到有娇滴滴的女人嗓音,立时眼也亮了。
巴桑嘻嘻怪笑道:“熬出火来了,也该解解馋了!”
蕃僧皆性好渔色,每天都有参欢喜禅的功课。这几天,因不敢擅离一步,熬得全身冒火,好不焦躁!一听到女人的娇音嗲气,立时就连生辰八字也忘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抢步而出。
只一照眼,两个蕃僧就如雪狮子向火化了。
原来呀,是三个花不溜丢、绝艳迷人的美人儿,正在莺声燕语,和四个知客僧人斗嘴儿。
一个道:“奴家姐妹老远来拜佛进香,哪有不准进寺的?”
一个道:“和尚,别是你们寺里藏了尼姑吧?”
那四个知客僧是奉命在外挡阻任何人入寺,却都是很规矩的出家人。
被她们一阵歪缠,除了合掌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外,心中又是怕,又是气,既不敢动手阻拦,又不敢说实话,急得光头大汗,只有连道:“女菩萨止步!”
“阿弥陀佛!”
“请女施主自重。”
她们却一面柳腰款摆,向前移动春风俏步;一面烟视媚行,娇笑不绝。
一个风骚得入骨的还故意作势向四个知客僧人身上碰来,媚笑道:“和尚,可是要奴家布施一点,慈悲一下,才肯放行?说呀,出家人不打诳语!”
四个僧人涨红了脖子,一面躲闪后退,一面不住念佛。
却听得两个蕃僧骨软筋酥,全身十万八千毛孔一齐张开。
巴桑色胆如天,嘻开大嘴,叫道:“女菩萨,向佛爷布施布施吧。”
一面已经迎了上去。
巴戈咽着口水道:“小乖乖,对佛爷慈悲,慈悲吧。”
两个蕃僧都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她们看了一眼,心中都忖道:果然在这儿,鱼儿上钩啦!媚眼一飘,都似受惊地掩口后退,发出低低惊呼。
两个蕃僧中,一个少了一臂,高大凶猛,粗壮如牛,也确实吓人。
她们中一个娇呼一声:“呀哟,吓煞奴也么哥!”莲步踉跄,转身就跑。
三枝风中柳,六只金莲船,跑得再快,也是可怜生地。两个蕃僧哪肯让送上门的到口肥肉溜掉?各自一个腾身,就由半空翻落,挡住了她们去路。
他们当然不知她们欲擒放纵,欲迎先拒的诱人用心和手段。
她们好像惊吓过度,“呀”了一声,软瘫在地。
两个蕃僧咧开大嘴,如鹰抓小鸡,先伸手在她们粉颊上、香腮上摸了一把,再俄虎擒羊,挟起了就走。
四个知客僧人不敢仰视,低头合掌,不住念佛。
她们又故作害怕、挣扎着乱-粉拳,蹬登粉腿,又打又骂,简直连抓痒都不够,反而把那两个蕃僧勾起欲火三千丈,急吼吼地就要在门后就地参禅。
女人到底是女人,尽管祸水三姬历经沧桑,多少还是要面子的。
何况,她们中有两个已大非昔比,只是“奉命”而来,照计行事,就是对呼拉卖弄色相,也要经过三回六转,怎肯让这两个下三等的蕃狗作贱?
巴桑、巴戈却只知道是三个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欲火攻心,全身沸腾,只想做了再说,趁着酒兴,恨不得把她们一口吞下。
一声尖叫!闭月姬的裙子被巴戈一下扯裂。
巴戈气喘如牛道:“小心肝,佛父有的是银子,完了事,佛爷送你一大把。”
他涎着大嘴,正要亲上去,猛地被人夹脖子一把抓起,摔了一个大元宝。
巴桑正要剑及履及,一瞥之下,忙像狗一样伏爬地上。
场中出现了两个黄衣喇嘛,正是那曾经假扮法王的铁木花及铁木落。
巴桑叩首道:“有福大家享,但凭尊者发落,只要大家乐一乐……”
三姬只是冷笑。
她们又何尝不明白?因为她们阅人多矣,男人是什么变的?再清楚不过,这喇嘛也不过装装样子而已。
铁木花目光一转,对铁木落道:“留下二个,法王那边就送一个去好了。”
他斜着牛眼又道:“正好和你……”
两人又暧昧地一笑。
铁木落吞着口水,瞟了她们三人一眼,目光落在巴桑、巴戈身上,一蹙浓眉道:“只怕不好。你知道,法王的胃口大得很,再加三个还差不多。如被他知道咱们留下了两个,恐怕不便……”
铁木花身形一震,提高声音道:“好,咱们就把她们送进去。”
接着,又一顿道:“咱们可要问问她们是做什么的?再搜搜!”
铁木落嘻嘻一笑:“行,手头上先受用一下也好!”又神情一紧道:“嗳!向法王进御的,咱们可乱动不得。”
两人嘘了一口气,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滋味。
铁木花向巴桑、巴戈一哼道:“该死的东西!好好带她们进去,别唬了她们,小心了!”
他和铁木落扫了她们一眼,转身入内,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巴桑和巴戈傻了眼,刚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君临气焰全没有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俩变得垂头丧气,连碰也不敢碰她们一下子。垂手哈腰,巴戈哑声道:“请三位女施主到后面去吧,别向咱们法王说咱们……”
三姬心中有数,战战兢兢地一面起立,一面整理衣裙。
羞花姬哽咽着道:“二位佛爷做做好事,放奴家姐妹走吧!”
巴桑发急道:“走?你们走了咱们就没有脑袋啦!”横身一站,又一副凶相。
三姬作出十分害怕、无可奈何之状,委委屈屈地向内移动着莲步。
到了方丈室外,铁木花一招手:“来!好好侍候咱们法王,有的是金子、银子。”
敢情,这些蕃僧都以为天下女人,只要金银就可使之就范。
巴桑、巴戈到此刻成了一条虫,头也不敢抬起。
铁木花挥手道:“去厨下通知送酒、送菜。”
二人如逢大赦,转身溜走。
铁木花让她们怯怯地走进方丈室后,把室门一关,反搭上,搓搓手,吞着口水,悄然走开。
老远,铁木落冲着他伸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大和尚,奴家不想回去了啦!”
是闭月姬像蛇一样搂着呼拉法王的脖子,缠在他身上,嗲声嗲气地,叫人肉麻。
呼拉法王咧着大嘴直笑,双手乱摸,道:“乖乖,跟佛爷到关外去,什么都有。像这样的紫金砂子,在佛爷那里,堆得比山还高,珍珠比豆还要多,还有的是猫眼石、祖母绿。你要什么有什么,那时,乖乖才更乖哩!”
大概一下摸到她的腰里?她一阵咯咯荡笑,笑倒在法王怀中。
羞花姬和沉鱼落雁姬害羞似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实在,她俩心中都不是味儿,如在往日,当然也是柳媚花娇,争艳竞俏,不知怎的,现在,她们一点提不起兴趣,有三分委屈、七分幽怨的心情。为什么?恐怕只有她们自己心中明白了。
呼拉法王倒还不穷凶极恶,只先要她们陪着吃喝,又把一袋一袋的金砂取出,在她们面前堆成小丘似的,笑嘻嘻地一句话:“佛爷送你们买花粉的。”
红粉送与佳人,不及黄金可以换到一切,法王居然也懂得黄金买笑?
真的黄金能动女人心?
她们都媚波斜抛,对金子多看了几眼。
闭月姬首先笑了,向呼拉施展出浑身解数。
要知道,三姬既有祸水之名,当然不止是绝艳迷人、红颜祸水,而是她们都生有异禀,各有妙处。
闭月姬不止婀娜冶荡,一身娇艳,骨软如绵,滑不留指,和她肌肤相接触时无不心摇神撼,不可自持。
她好比一朵飘香桃花。
羞花姬媚在骨里,初见似外冷,多看才知内热,使人先感目眩心驰,继而魂销魄荡。
她好比一朵淡艳的百合花。
沉鱼落雁姬则兼有闭月、羞花二姬之特点,另有使人一见心迷的特有娇媚,姿色比另二姬更胜一筹,不仅使人一见动心,连冷僻无情的老毒物尚且迷恋甚深,视为禁脔,可见她的魅力了。
她好比一朵浓艳的牡丹花。
而最主要的还是枕席风情,各有干秋。
由于她们都深得此中三昧,精通蛊惑内媚之术,所谓“姹女迷阳”、“素女偷元”、“摩伽心诀”和“天魔吸髓”,使当之者魂不附体,连骨欲化,甘做牡丹花下风流鬼,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
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有挑逗的威力,连眉毛也会传情,眼睛也会说话,任你铜铸金刚、铁打罗汉,也受不了她们的全力施展。
呼拉法王“御女多矣”,欢喜禅不知参过多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当然也是百战沙场的脂粉老将,对于女人三折其肱,深知女人的心理。就因为他对女人有经验,所以,他一点也不恃强施暴,来个霸王硬上弓,而是先出之以金,再继之以酒。
金能动美人之心,酒能乱差人之意。
双管齐下,必能深得女人欢心矣。
不过呼拉在域外,所见所御,皆是蕃女。化外女人,没有中原女人的含蓄、矜持、善嗔、娇媚,当然,更不及中原女人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之妙趣了。
因此,闭月姬一展其令人魂销魄荡的风流解数,连呼拉法王也骨软筋酥,例开大嘴,连“乖乖”、“心肝”、“小宝贝”都乱叫出来了。
法王尊严扫地。
闭月姬赖在法王怀中,嗲声嗲气地:“大和尚,奴敬你的酒,送个‘皮杯儿’。”
说着,纤手斟酒,取出香巾儿,抹了抹杯口。
呼拉迷迷糊糊地哼道:“小心肝儿,什么叫做‘皮杯儿’?”
一面狗嗅骚似的在她身上乱闻、乱拱。
她咯咯荡笑着,花枝乱颤,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酒,双臂一圈,像蛇似的缠住法王的脖子。
呼拉直乐道:“原来是这样……”
闭月姬檀口甫送,又忙后退。
呼拉哪肯放过。
他木椽粗的铁臂一紧,把她楼个结实,嘴对嘴地,也即吃了“皮杯儿”酒。
这是很香艳的调情韵事之一。
据《五陵游赏录》上载,名校书(名妓)侑酒,依长安北里习俗,双手捧盘奉酒,谓之“敬”。以樱唇香口哺送渡酒,谓之“皮杯儿”。以名校书之新着香舄(鞋子)斟酒传杯,谓之“莲丹流觞”。
三种方式,第一种最普通,但也有亲疏之分。向生客敬酒,名妓仅亲自斟酒,或由传婢代斟,捧盘敬客,例一曲腰,或由侍婢代奉,客人例必“打赏”,以金银或宫粉姻脂等物放入盘中,取酒自饮。向熟客敬酒,由名妓亲斟亲奉,例必高捧过顶,客人一手接盘,一手挽起,就在客身边陪坐,以示亲热。
第二种乃专对入暮之宾的“恩客”表示亲昵,常在名妓兰阁幽室中行之。如当众如此,则更表示两人的知心相爱。在客人是面子十足,大家艳羡,例必大发彩红,摆宴请客。
第三种乃名士风流,多在文人集会、人数多的时候,以名妓的三寸金莲余香履作为酒杯,互相传饮。当然,香履是新的,否则,艳则艳矣,香则未必,哪里喝得下酒?
现在,闭月姬以口渡酒,呼拉当然不懂什么勾栏典故,只知嘴对嘴,美人哺酒,又香又甜,好吃,好吃。
酒已咽下,仍然含着樱唇不放。
羞花姬和沉鱼落雁姬这时却都芳心紧张起来。四道媚波水旋,准备应变!
原来,闭月姬竟是想就此下手,存心不良。
她以名妓姿态给呼啦喝“皮杯儿”,乃是别有企图。正好,呼拉法王贪色,趁此强行亲起嘴来。
闭月姬香舌暗渡,玉齿轻扣,把呼拉逗得口水直流,“哈哈”不止。
她小腹暗暗运气,鼻中猛力屏气,香舌一阵搅动,三卷三叠,“嘤”的一声,长长一吸。
这是“素女偷元”的“上吸真津”之法。
虽然只是长长一吸,已运足了真阴之气。
男人会被吸得心血上涌,好像连心肝都要冲出喉咙。同时,由于心肾相通,自生反应,真阳鼓荡,丹田火热,造成清阳上升,浊精下泄。
上升的阳气被女的吸入腹中。男的阳气一尽,全身虚脱,即使不当时死去,也如骤得大病,气若游丝,眼眶下陷,面如黄蜡,软瘫当地。
闭月姬急于求功,想以此法暗算。只要得手,呼拉势必一时失去抵抗力,她就可以趁此制住呼啦,由他身上搜寻所需之物。
她考虑,即使万一不成,她也可装作向呼拉表示温存亲热。
难怪连羞花姬和沉鱼落雁姬都紧张起来了。
她俩都知道这样十分冒险,以呼拉功力之深厚,不易对付,一个不好,难逃毒手。
可是,她俩又都有侥幸之想,如能就此得手,也可免得再受蹂躏,好早早向葛品扬交差。否则,如必须跟呼拉出关,身入虎穴,来回迁延时日,即使能够得手,也必耽误弄月老人的性命了。
因为,葛品扬交托她俩向呼拉下手的任务,除了打听昔年断肠花被害的旧案及其“忌体香”外,主要还是要取得九寒砂解药。
羞花姬和沉鱼落雁姬注视着眼前变化,一方面要准备援助闭月姬,一方面又要防备可能潜伏外面的蕃僧,说不出地紧张!
只见呼拉法王紧搂的双臂渐渐松开,满面血红,正是阳气上升的现象。
她俩眼看快要成功,刚相视一笑,欲待出手制住呼拉穴道之际,猛听闭月姬“嘤咛”一声,娇躯一阵急剧抖颤,像蛇蠕动。
她俩刚发觉不妙,娇叱未出,玉手刚起,娇躯同震,翻身栽倒,已被呼拉陡地弹指,闭了穴道。
呼啦满面红光焕发,霍地立起。
他随手一甩,把闭月姬摔到禅榻上,她已面如白纸,一息奄奄,全身瘫软,只存一口游气了。
那是真阴虚脱现象。
呼拉法王舐舐嘴,吸了一口气,哼了一声“在本座面前也敢弄花样!嘿,运气不坏!正好补益本座所失真元内力。哼哼,你们既然懂得‘采阳’之术,又会武功,是什么路道?快对本座招来。”
一弹指,解了闭月姬的哑穴。
变出意外,闭月姬苦心一惨,暗叹:罢了,想不到这蕃秃也精于此道,而且更高一筹,真是气数!
她知道,如不实说,可能要受毒刑,皮肉先受苦。甚至蕃秃一怒之下,立下杀手。但她硬是闷声不响,心中在思忖如何应付。
呼啦暴怒,吃喝一声:“来人!”
外面有人应声而入。
正是铁木落。
敢情,他早已侍候在外,或系轮值。
呼拉怪笑一声:“这三个小娘儿是哪里弄来的?”
铁木落一哆嗦,不敢隐瞒,据实说是刚在前面由巴戈、巴桑二人处捡来的现成。
呼啦哼了一声:“哪有这么巧!分明是有心送上门来的,十九是五凤帮的人。”
不愧老奸巨猾,一言中的。不过,疑心到五凤帮去,则是想当然耳。
铁木落傻了眼。
他已看出不是儿戏,如果是五凤帮派来的人,对法王有所不利,查究起来,他先有失察之罪。忙道:“待座下叫她们老实招来!”
他就要动手。
呼拉想了一下,挥手道:“看她们细皮白肉,怪娇嫩的,本座还怕没有办法叫她们招供?”
铁木落忙垂手道:“是!”
心中却忖道:法王也会传香惜玉起来,莫非要施展什么“手段”?
呼拉霍地起立,狞笑着走向羞花姬。
羞花姬心中紧张,表面仍平静如水。
呼拉哼了一声:“去把那个姓冷的小子叫来,看她们是不是五凤帮的人,本座再决定如何处置她们。”
铁木落立即掉身而去。
呼拉目光闪动,嘴里含着诡异莫测的笑意。
这时,正是初更时分,白马寺中灯火全熄,一片幽暗。
外面已经换了好手戒备。
四个知客僧人被锁在一间厢房里。
突然,其中-个身形微晃,手挥处,另三个坐着的僧人一呆,都歪倒在蒲团上。
一条人影,捷如狸猫,翻窗而出。
这个冒牌的知客僧人,谁也不知道他是葛品扬。他把淫魔严尚性引开,是依牯老之计行事,另有布局。
四天前他已在洛阳和祸水三姬联络好了。趁蕃僧白天疏忽之际,混进了白马寺,潜伏在神案之后。
初更前,四个知客僧人入寺休息,他冷不防闭了最后一个的穴道,以迅捷手法把他拖入神案后,换下了僧衣,戴上僧帽,低着头,快步赶上。
蕃僧们根本不把这四个不懂武功的知客僧人放在眼里,白天让他们去门外挡路,阻止香客入寺,一到上灯时分,那些睡足吃饱的蕃僧们才四散潜伏。
对这四个知客僧人,每天天黑后由他们自行回到房中,门外加上锁,就死人不管。
葛品扬钻了这个空子,另外三个僧人一天劳顿,好容易回到房中,都已筋疲力尽,房中又没灯光,说话都没有精神,哪里还有心去注意同伴?
葛品扬一出房,蛇行鹤伏。他知道,蕃僧大半在寺外四周戒备,寺中纵有留守的也不会多,只要不和他们面对面,就可混水摸鱼。
他奉牯老之命,跟踪到蕃僧落脚之处,看看这些蕃僧是留是走;在得知蕃僧们行止实况后回报牯老,好决定下一步棋。
主要的,还是想先得到九寒沙的解药。
因为如不先确切探明虚实,牯老一出面,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牯老交代他,一是假定呼拉法王等仍滞留不走,必是养伤,可以回报,以便派出人手,采取行动。如走了,必是回返西域,也好另作计较。
葛品扬因知救人第一,为了能先得到九寒沙的解药,他必须先办这件事。
祸水三姬现在既已混进来了,他有策应的必要。
他正悄悄走向后院墙,正好铁木落由方丈室中匆匆出来。
葛品扬早已隐约听到方丈室中有变,一面巧隐身形,一面考虑如何行动。
只见铁木落由侧门折向西偏院,低声喝道:“小子,出来!”
这倒把葛品扬吓了一跳。
忽听脚步声响,却是黄鹰冷必威垂着手,满面憔悴,由暗影中走出。
葛品扬一眼便看出冷必威被闭了左右肩井或其他穴道,等于常人一个。
背叛之徒,受如此虐待,真是活该!
一想他在五凤帮身为五鹰之首,又得一元指真传,身份何等尊荣;想不到昨日虎,今日犬,几乎比阶下囚还不如。
再一想到昔日情谊,而且,他的叛帮,葛品扬心中明白,皆因妒恨而起,也可说是为他葛品扬而起的。
一念之差,落到如此地步,使葛品扬有我不杀伯仁之感。
眼看铁木落带着冷必威向方丈室走去,葛品扬一阵热血冲心,欲向铁木落扑击。
他想先弹指为冷必威解穴,但,这种情势下,他实在不敢妄动。
一方面身在虎穴,一经暴露,众寡难敌,自身难保。
一方面,呼啦近在咫尺,即使救下冷必威,也难逃呼啦之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
葛品扬强捺住激动,紧张得手心出汗。
眼看二人已进入方丈室。
葛品扬一点不敢大意,伏身屏息,一动不动。
只听呼拉哼道:“冷堂主,不是本座亏待,实因尚不明你的心意真伪。只要真心依附本座,自当借重。”
没有听到冷必威的回答。
葛品扬暗忖道:他的遭遇也太惨了!
只听呼拉又沉声道:“冷堂主,请你看看这三个娘儿,是何来头?”
冷必威嘶哑地开口了:“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祸水三姬中的沉鱼落雁姬!”
呼拉陡扬怪笑:“祸水三姬?她们恰好是三个,太好了,本座正要找这三个美人儿!”
说罢,哈哈大笑,好得意。
葛品扬醒悟地点点头:沉鱼落雁姬曾经跟着老毒物司马浮寄身五凤帮,难怪冷必威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听呼拉笑声甫落,沉声道:“好!冷堂主,暂时委屈一些。本座即将有所决定,本座决不辜负你的诚意!”
旋见冷必威又被铁木落带了出来。
葛品扬心中兴起一阵感叹,人不能一步走错,如不自爱,必然取辱。现在,虽有心救他,形势上却不许可。
回途铁木落和冷心威一前一后消失侧门中。只听方丈室门“蓬”地一响,内面就已扣上了。
室内传出呼拉得意的笑声:“美人儿不请自来,多多委屈了。来!好好侍候本座,本座即日带你们回返额布尔宫。”
葛品扬屏息倾听,心中在考虑如何走一步险棋。
只听羞花姬脆声道:“大和尚,你好凶呀!”
呼拉嘿嘿笑道:“美人地为何不早说?本座一定会客客气气。”
柔媚的笑声:“大和尚,你把闭月姐姐弄得这么惨,该罚!奴给你斟酒,你先救好闭月姐姐再说吧。”
呼拉嘻嘻笑道:“慢点不行吗?”
娇嗲的声音:“奴就不同你好啦!”又道:“还有小妹子的穴道……”
呼拉哈哈大笑道:“美人儿,别忙,你知道本座分身乏术,该慢慢的来!”
什么话?分明是已存戒心,却说得好听,真是狡诈。
葛品扬为之哭笑不得!这种情形实在是尴尬,如果呼拉有了防备,祸水三姬联手也不值对方一击。
羞花姬一人更是孤掌难鸣,只有在肉俎上,等待宰割了。
却听羞花姬又媚笑道:“那,就让小妹子先侍候你吧,奴家现在不太有兴致。”
葛品扬心中一动,“小妹子”当然是指沉鱼落雁姬苏小怜了。
羞花姬为何要“荐贤自代”?一定有用意!
脑际电光一闪,他想起数日前在天屋山松林中的事。
沉鱼落雁姬曾经捉了一条“飞红线”毒蛇。难道羞花姬的念头转到那条小蛇身上?
沉鱼落雁姬显然已被制住,羞花姬才会这样说。
一条小蛇,能对付呼拉吗?一个不好,弄巧成拙,她们三人都会立遭毒手。
呼拉是否会俯允所请?
只听呼拉嘻嘻笑道:“美人儿,这种事不必客气,本座一定公平,不厚彼薄此。来,陪本座喝几杯,兴致自然来了!”
葛品扬心焦如焚,干着急。
他有点后悔,祸水三姬固然不齿于人,自己一时偶触灵机,布下这着闲棋,刚好派上用场。用美人为饵,本就不算高明,如果被呼拉白白糟蹋了,却不能达到自己的原定目的,实在不值,而把三姬作祭品也未免有损阴德。
他恨不得立即叫阵出手,却见铁木落又折回来了。
只听呼拉喝了一声:“铁木落,你可到外面去,本座没有召唤,不准走近!”
铁木落恭声应道:“遵命!”
人已迅即退去,却一连回头两次。
葛品扬暗暗想笑,却笑不出来。
分明呼拉已经迫不及待,要参禅了,才把铁木落支开去。
那么,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
离开,不放心可能的变化。留下,可能马上要做听壁脚戏的人。
只听呼啦声调有点走样了:“美人儿,来!本座兴致来了!”
羞花姬娇声道:“奴实在没有意思。”
呼啦怪笑道:“本座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自然能使美人胃口大开!”
葛品扬暗啐一口:好晦气,我却要倒尽胃口了!
羞花姬嗯嗯狐迷地道:“大和尚,奴不是美人儿,别人才是美人儿呢。”呼拉噢了一声:“谁?”
她道:“你没听说过‘三美一支花’么?”
呼拉哈哈笑道:“本座岂止知道,一支花本座早已采过啦!”
她“啊”了一声!
葛品扬也差点惊呼出声!暗叫:来了,她倒有一手,竟能绕弯子套人的话!
只听她道:“大和尚,别在奴家面前吹牛啦。”
呼拉哈哈大笑道:“本座御女无数,何吹之有?”
她哼道:“谁不知断肠花生前是天龙堡主蓝公烈的人,谁敢捋蓝公烈的虎须,给他戴帽子?”
呼啦嘻嘻笑道:“好啦,可惜那朵花已经完了。至于三美,本座此次入关东来,本也有这个打算,只恐人老珠黄,已不中看了,哪里及得上美人儿?乖乖,不要吃醋了,哈哈,你们中原女人就是爱吃醋、来吧!”
只听她一声娇呼,大约已被呼拉抱住了。
葛品扬心中好不气怒!
师父和断肠花的往事,自己确实不清楚,但,虽未见过断肠花,既是师父昔年所眷好的女人,却被这蕃秃玷污了。师父吃了亏,为人弟子者,也同样咽不下这口气!
只听呼拉气喘起来了。
她在叫:“大和尚,别这么急,快把灯熄了!怪羞人的,不怕她们看到?”
呼拉得意地邪笑:“正是要让她们瞧清楚。美人儿恁地说,本座依你!”
室中立时漆黑。葛品扬一咬牙,正要有所行动,猛听到脚步声急。
同时,隐约听到庙外扬起呼喝怒吼之声。
葛品扬刚心中一动,猛听厉声大呼:“品扬兄何在?”
葛品扬已辨出是蓝继烈的声音,又惊又喜。
惊的是蓝继烈打草惊蛇,来得太快,出声呼唤,也太性急了。如被蕃僧们警觉,势必影响到自己的安全。
喜的是蓝继烈及时赶到,正当自己孤掌难鸣、需要帮手的紧要关头。如果蓝继烈之外,尚有其他有力人手,则大可和呼拉以下的残余党羽一战。
厅外又传来蓝继烈的疾声呼喊。
葛品扬当然不便答应。
瞥见一条人影,疾如旋风,掠到方丈室外。
注目一看,正是铁木落。
“什么事?”
显然,法王已警觉,声音十分愠怒。
铁木落忙放轻脚步,栗声道:“有人找麻烦!”
呼拉喝道:“天大的事,也不该这个时候报告。你们都是干什么的?退下!”
铁木落恭声应道:“是!”
他又道:“座下恐怕是五凤帮大举来攻,不知如何被他们知道咱们在此?……”
呼拉怒道:“来了几人?”
铁木落应声道:“刚来了一个小子!”
呼拉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小子也应付不了?气煞本座,滚!”
铁木落打了一个冷战,道:“是,因为那小子好像就是白发老婆子的那个孽种!”
呼拉“唔”了一声:“有这种事?快把那小狗抓下,等本座发落。”
铁木落惊然道:“座下担心白发老婆子也会来!”
呼拉哼了一声:“本座知道了!”
只听娇声嗲气的:“大和尚,该放开奴了,奴家气都透不过来啦!”
说着,娇喘吁吁,使人荡气回肠。
铁木落抓抓耳朵,十分鬼相。
只听呼拉气吼吼道:“真扫兴!美人儿,快穿好衣服,跟本座回宫享福去。”
娇嫩的声音:“大和尚,你要带奴到哪儿去呀?”
却听呼拉喝道:“铁木落,听着!火速备车,准备回去,还有,那小狗不可让他再溜掉,对本座大有用处,快!”
铁木落促声应道:“是!”
他掉身匆匆而去。
只听呼拉自言自语:“如果那老婆子也倒打一耙,只好等回宫后再定报仇之策了!”
羞花姬讶然问道:“大和尚,你说什么呀?”
呼拉不耐烦的声音:“小心肝儿,快收拾好,跟本座走。”
她“哼哼嗯嗯”:“不来啦,奴家姐妹要回家去了!”
呼拉狞笑道:“美人儿,跟本座回额布尔宫,包你们一生受用不尽。如不识抬举,哼哼!”
她“呀”了一声:“大和尚,是要奴家姐妹跟你出关去?”真是多此一问。
呼拉子笑道:“正是,美人儿该高兴才对。”
她道:“大和尚,奴家愿意跟你走。”
呼拉哈哈:“这才乖,快点!”
她道:“奴家还有事要安排一下,不能等两、三天吗?”
呼拉哼道:“木行!”
她撒娇道:“大和尚,看你蛮神气的,怎么好像怕了谁?一刻也不肯多留。”
呼拉怪笑道:“笑话!本座怕了谁?只有人怕本座!”
她道:“是么,那么,何必恁地急?”
呼拉嘿了一声:“美人儿有所不知,等下本座自会告诉你!”
这等于废话。
葛品扬心如油煎,也是心慌意乱。第一:他已听出呼拉已准备马上动身回返关外。如此匆促,显然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已有戒心,一发觉兆头不对,就想一走了之。
如让他免脱,更费周章,如何能及时救人?如何才能不耽误弄月老人等的性命?
如呼拉就此动身,凭自己,即使再加上蓝继烈,也无力阻截。
回报牯老已来不及了。
第二:他也听出羞花姬有把呼拉留下的打算,可是,呼拉软硬不吃,如何是好?
现在,必须有应变的“奇兵”,时不我与,又担心蓝继烈寡不敌众,自己又不能轻举妄动,一时尚不便出手。
在这种左右为难,危疑震撼的形势下,他初次有束手无策之叹。
他也想先救出黄鹰冷必威,增加一个助力。但黄鹰既存心背叛五凤帮,背叛的原因又是因私人恩怨,为了黄元姐而起。自己如出手救他,他是否反会恼羞成怒?如万一再来一次翻脸无情,岂非自找苦吃?
他幻想牯老和龙门棋士等能随后赶到。
正自心神混乱间,脚步声急,铁木落又再匆匆掠到。只听他恭声禀道:“座下已经照令办事!”
室内呼拉哼了一声:“好!”
又喝了一声:“那小狗呢?”
铁木落道:“那小狗十分扎手,铁木花他们正在联手对付,大约也快得手了。”
葛品扬心头为之一沉。
呼拉怪笑一声:“先把美人儿送上车。”
铁木落忙应:“是!”
方丈室门“伊呀”大开。
铁木落毕恭毕敬地躬身入室。
只听羞花姬道:“大和尚,闭月姐姐快死啦,你应当先救救她。还有小妹子,也应该让她醒过来呀!”
却被呼拉怪笑截断:“美人儿,外面已有人来找死,本座等下可能还要和人动手,为你们三人安全计,还是乖乖地躺着好!”
羞花姬刚呀了一声:“大……”
寂然而止。
葛品杨立即知道羞花姬也被制住了穴道。
闭月姬和沉鱼落雁姬既受制于先,如今等于三姬都成了待宰之羊。
葛品扬又恨又气,暗骂:这老蕃秃真是比鬼还奸!
只听铁木落谄笑道:“这样好极了,免得碍手碍脚,座下对她们实在有点不放心!”
呼拉哼了一声:“哪个女人能在本座面前作怪?”一声喝:“送上车去,由你执御,本座先行一步!”
铁木落暴喏:“是!”接着,便见他一手挟着一个,匆匆掠出。
呼拉满面狞笑,一面扶着羞花姬,一手提着一个大皮袋,紧随出室。
葛品扬血脉债张,无奈自知量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还要屏息敛气。外面怒啸声起,夹杂着粗犷的怪笑。
葛品扬一听,料想蓝继烈已陷危境,暴怒作啸,忙悄悄掠出,飘身上了后殿。
他巧伏身形,居高临下一看,搏斗现场是在白马寺前左侧丛林中,受视线限制,看不清情况。只发现寺后有一辆四骑高篷黑色大马车。
呼拉和祸水三姬影子不见了,他们大约已经上车了。
而铁木落正掠上御座,引缰挥鞭,是要走了。
呼拉显然早有充分准备,才能如此快速,分明心怯牯老,决定了这条三十六计中的“上计”。
葛品扬心中火急!
一方面,他要援助蓝继烈。一方面,又想不计后果救出黄鹰冷必威。
而总不能让呼拉就此溜之大吉!出手吧,实在没把握!
三方面,都刻不容缓,使他失了主意。
三方面,他觉得都差不多的重要。
蓝继烈是师父唯一爱子,历劫归宗,如万一有所疏虞,如何向师父交待?自己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帮助蓝继烈脱险。
黄鹰冷必威,虽因一念之差,反友成仇,也只是为情所误,年轻人一时想不开,钻入牛角尖,按做人之道,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岂能让他被呼拉带走,永沦不复之地?
截阻呼拉,以待缓兵他相信牯老和龙门棋士等必有部署,便是师父与师母也不会坐待他与蓝继烈孤身犯难只有这样做才能兼顾救人,并牵制敌方人手,减轻蓝继烈所受压力。
他一想到这里,立作决定。
他以最快的身法翻落地上,向囚禁黄鹰的地方掠去。结果却是不见人影,找遍了各处房间,连声呼唤:“必威大哥!必威大哥!”
“小弟葛品扬找你!”
毫无反应!
葛品扬心急如焚,他立时有两种猜测:一是已被呼拉另外命人把黄鹰带走了,甚至杀害了!二是被藏在不易发现的地方,被点了哑穴、昏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所以没有反应。
耳听蓝继烈怒吼更急。
同时,车辘辘,马萧萧,蹄声如雨,远逝如风,时机迫切,稍纵即逝,只好又电射而回。
车马已杳,已驰出数箭之外了。
葛品扬长啸一声呼道:“继烈兄,小弟葛品扬来了!”腾身向丛林中掠去。
同时,他又提气大喝道:“呼拉蕃秃已经溜走了,牯老前辈率领本帮全部人马即将来到,千万别放走这般蕃秃!”
话声中已到了现场,凌空下扑。
他的话,确有攻心奇效。
那些蕃僧正以群殴之势对付蓝继烈,眼看就要得手,一听法王已然先走,难免心慌。再听说最难惹的牯老头和五凤帮的生力军也快到了,败军之将,草木皆兵,顿时斗志大挫。
眼见葛品扬扑到,铁木花和两个蕃僧回身出手迎击。
蓝继烈嘴角溢血,目张如炬,已杀红了眼,势如疯虎,猛不可当。
葛品扬先以“天风浩荡”之式出手。
就在铁木花与另两个蕃僧满面狞笑、蓄势吐掌刹那,突然,他双掌虚接,身形骤起丈许高,弹指作啸,比电还疾。
铁木花与两个蕃僧在葛品扬双掌虚接之时,同声怪笑,迎着葛品扬来势,翻掌吐劲。
未料到葛品扬身形突然上升。三人六掌,翻滚的掌风一概打空。
“轰匐匐”只把二丈外的一株大树震得树叶飞溅,核桠折裂,树身摇晃不已。
葛品扬又已出指了。
铁木花等三人正当全力出掌,想一举立毙葛品扬,劲已吐出,招式用老,新力和浊力交替的一瞬之间,猝然惊变,连转念都已来不及。
铁木花狂吼一声。百会穴一震,一身横练罩门立破。
由于百会穴是在头顶,也是百脉必经之处,最难练到的地方,此穴震破,真气随散,铁木花翻滚在地。
另外两个蕃僧摇头晃身,闪避得快,正手忙脚乱中,葛品扬又劲叱一声:“着!”身形电射下击。双掌落处,两个蕃僧同声闷哼。一个右肩挨了一掌,横练毁散,肩骨粉碎。一个胸前被掌缘扫中,连退八步,狂喷鲜血。
葛品扬士别三日,艺业猛进,连创三个高手,一则得力于牯老近日的耳提面命,二则趁铁木花等三人心慌大意,打个措手不及。
三僧被创,其余的喇嘛惊怒之下,纷纷怒吼,乱了阵脚。
蓝继烈大展神威,全身狂旋,双掌横扫三匝,周遭加百轮疾转。
有道是:一人拼命,万夫莫当。
这时的蓝继烈,就是拼命的打法。
他已得白发魔母真传,又生性刚烈,临敌之际,锐不可当,被众喇嘛围攻之下,受了内伤。如今这一拼命,使凶悍的蕃僧也为之失色辟易。
其实,他已成强弩之末了。
众喇嘛却因听说呼拉已走,强敌将到,无心应战,慑于蓝继烈之威势,又震于葛品扬之犀利,纷纷撤身。
葛品扬趁此机会,抢到蓝继烈身边,若非先出声招呼,几乎被杀红了眼的蓝继烈打了一掌。
葛品扬虚张声势,引吭大呼:“牯老,牯老,快来,快来!”
众喇嘛惊疑不定,眼对眼,一时竟呆住了。
蓝继烈却因停顿下来,喘息未定,嘴角鲜血,涔涔而下,显出内伤极重,难以支持。被众喇嘛看出便宜,凶心又炽。那两个刚才被葛品扬击伤的喇嘛紧挫钢牙道:“呆个鸟!还不快了结这两个小狗!”
双双领先欺身出手。
蕃僧性暴,记仇心重,受伤的更见凶恶。未受伤的又纷纷跟进。眼看恶斗又将爆发。
葛品扬暗暗叫苦,他已看出蓝继烈再难支持,凭自己一人之力,既要自保又要护住蓝继烈,实在危如累卵。但事已至此,只有豁出去了。当下全力出手,连展“天风三式”护住门户,挺身挡在蓝继烈前面。
这一来,竟又使众喇嘛缓了急势。
原来,蕃僧除了残暴外,又多狡诈,凡是狡诈的一定多疑。
葛品扬毫无惧色地从容应敌,大出蕃僧想象之外,越显得有恃无恐,越证实了他刚才的话不假。
众蕃僧震于牯老之棘手难缠,惊弓之鸟,难免疑神疑鬼。
就在这时候,“眸”的一声牛吼,划破夜空。
众喇嘛闻声色变,其中一个大喝一声:“老鬼来了,走!”当先弹射而遁。
耳听破风声疾,其他喇嘛心慌之下,亦皆四散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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