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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田中彻起床一看时钟,是早上七点。拉开分隔病床的帘子,发现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已经盯着电视看。他转过身子,一看见田中彻,便取下一边的耳机说:“田中,不得了了。”眼神流露出些许对错过热闹祭典的人所寄予的同情。“大约两个小时以前,警方召开了临时记者会,就在我们还在睡觉的时候。”
    “说了些什么?”
    “查到嫌犯了。”
    打开电视一看,警方确实已锁定嫌犯,画面上出现一张大头照,上头写着“青柳雅春”几个大字。“喔,凶手竟是这么一个斯文男子。”田中彻如此想着。接下来,电视开始播放青柳雅春的录像画面,田中彻吓了一跳,不禁大感疑惑,嫌犯还没被抓到,这影片是哪里来的?只见画面的右边角落写着两年前的日期。这影片并非来自连续剧或综艺节目,而是某时事谈话节目的采访画面。两年前的青柳雅春正对着麦克风说话,他所穿的白色衣服上有蓝色图案,那是一家知名货运公司的制服。
    “因为是突然发生的,”身材瘦削、双腿修长的青柳雅春搔了搔额头,垂着眉说,“我只能拼上性命。”
    此时,田中彻终于明白这段影片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曾经发生一件当红偶像明星遇袭事件,这名女明星的老家在仙台,她每次放假就会悄悄回到仙台,在出租公寓内渡假。有一次,当她一个人在公寓时,遭到歹徒侵入袭击。
    就在那时候,青柳雅春刚好送货到她的公寓。
    青柳雅春按了对讲机,并没有得到响应,本来已经打算要把包裹带回去了,但是就在他写送货通知单时,听见门的彼端响起了乒乓声及女性的尖叫声。青柳雅春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有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于是再次按了对讲机,仍旧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转动大门把手,发现门未上锁,于是开门往屋内一看,便看见一名女性被歹徒压倒在地,青柳雅春急忙冲上前制服歹徒。
    “您从以前便知道凛香小姐住在那栋公寓吗?”男记者问道。
    “不,我不知道。”青柳雅春战战兢兢地回答。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凛香的?”
    “呃,不……”青柳雅春不知如何措辞,结结巴巴地说,“我对这种事不太清楚,我不看电视的。”模样显得颇为胆怯。
    采访记者全都笑了出来。“她可是当红的偶像呢。您不看电视节目吗?”
    青柳雅春微微低着头,以极小的声音说:“我送货很忙。”记者又发出一阵笑声。青柳雅春那自然不做作的发型与表情生硬的脸孔看起来就像性格明星,但不习惯接受采访的反应却又带着一股朴实纯真,让记者备感新鲜。不只是记者等媒体工作者,就连许多观众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一时成了风云人物。
    时事谈话节目接着报导了青柳雅春平日的工作状况,以及同事与上司对他的评价。一段时间后,他在仙台市内的送货路线被摸清了,许多人为了见他一面,埋伏在送货路线上,其中不乏来自外县市的仰幕者,这件事又被当作新闻炒了一次。为了不让业务受影响,货运公司刚开始曾要求电视台别再报导,但风潮依然迟迟不退,于是货运公司决定干脆请青柳雅春来拍广告,却被他断然拒绝,最终没有付诸行动。青柳雅春的理由是“这么做会影响送货的工作”,而这也让民众对他的好感度再次提升。
    “歹徒有刀子,您不害怕吗?”在过去的录像中,采访记者继续提出问题。
    “因为是突发事件。”他接着回答。
    “您一下子就把歹徒摔出去了,请问您是不是练过柔道?”
    “那是学生时代的朋友教的,我只会那一招。”青柳雅春搔了搔鼻头。看见他这副困扰的模样,就算不是女人,也会兴起保护他的念头。“那招叫做大外割。朋友告诉我,用大外割把敌人摔倒之后,拼命挥拳就对了。”
    原来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田中彻不禁感到怀念。结果,这个送货员的话题不到半年便平息了。一时的风云人物过了那个时间点,也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如今,那个平凡的小人物在两年之后,竟成了杀害首相的嫌犯。
    “没想到竟然是他。”过去的录像画面播完之后,主持人语重心长地感叹道。
    “事实上,”某个擅长采访演艺圈丑闻的女记者说,“当时我也曾经采访过他。这个人乍看之下虽然是个清爽的好青年,但常常会有一些焦虑不安的举止呢。”
    “喔,原来如此。”主持人呼应道。接下来,刚刚那个录像画面的一小部分又再次被播放出来。带着腼腆与紧张感对着麦克风说话的青柳雅春,右手被局部放大。或许是找不到合适的摆放位置,青柳雅春的手指剧烈抖动,跷起的二郎腿也不停更换。接着,青柳雅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影像被慢速播放,此时可以发现他的嘴角曾一度微微上扬,两端翘起,目光锐利,露出藐视的表情,只有慢动作回放才能发现瞬间消失的另一张脸孔。
    在田中彻的眼中,青柳雅春这个乍看之下清爽帅气的优秀送货员,似乎露出阴险狡猾的本性。
    据节目主持人表示,青柳雅春在三个月前便已辞职了。对货运公司来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离职员工犯罪总比现职员工犯罪要来得好一些。
    “田中,有了戏剧性发展呢,真有意思。”来到吸烟区,看见初中生坐在椅子上,兴奋地如此说道。“这么快就找出嫌犯,看来警察也很拼呢。”
    “首相被杀了,这可关系到警察的威信问题,当然非拼不可。”田中彻答道。“不过,”田中彻接着说起一件挂心的事,“那个青柳不见得是凶手吧?现在就公布他的姓名好吗?”
    “警方不是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认为这一次的情况特殊,为了早日逮捕凶手,顾不得人权了。”
    “真的有所谓的确切证据吗?”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防范监控盒连电话的通讯纪录也可以撷取,只要好好利用,应该颇有帮助吧?”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监视社会呢。”
    “我才不喜欢。难道你喜欢‘老大哥在看着你’(注一:“老大哥在看着你”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政治讽刺小说《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中,经常出现的标语。“老大哥“﹙Big Brother﹚是权力的象征。)的世界吗?”
    “谁是老大哥啊。”
    “我只是试图敲响警钟。”
    “尽量敲吧。敲响那个警钟的人就是你(注二:“敲响那个警钟的人就是你”影射日本歌星和田アキ子于一九七二年演唱的歌曲〈敲响那个钟的人就是你〉﹙あの鐘をならすのはあなた,阿久悠作词、森田公一作曲﹚。)。”
    上午八点,佐佐木一太郎在记者会上公布了最新消息。
    前一天的中午过后,也就是金田首相的游行在教科书仓库大楼前发生爆炸后不久,附近一条狭窄车道内也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爆炸,一辆汽车起火燃烧,并毁坏了附近的围墙。一开始,警方以为是遥控直升机的爆炸所引发的,但调查之后发现爆炸点来自汽车内部。
    警方并在驾驶座上发现一具男尸。
    “死者的头部有枪击的痕迹,目前警方正在调查身份。根据未被燃烧殆尽的驾照初步分析,死者可能是住在仙台市青叶区的森田森吾,此人是如今正在逃亡的青柳雅春大学时代的同学。”
    “请问警方是以什么证据判定青柳雅春为嫌犯呢?”记者提出问题。
    “昨天,在爆炸发生后,警方在教科书仓库大楼附近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警察上前盘问,这名男子企图逃走,警察立刻与随后赶来的同仁一同展开追捕,最后无功而返。”
    “结果被他逃脱了?”
    “有一位酒类专卖店的老板被他开枪击中。”佐佐木一太郎虽然面无表情,但下垂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困惑之色。
    “后来呢?”
    “数个小时之后,我们获得了仙台市某遥控飞机用品店所提供的店内监视影像。”
    “就是卖那台用来犯案的遥控直升机的店吗?”记者纷纷将上半身凑向前来。
    佐佐木一太郎严肃地点点头。“店内的监视器原本是为了防盗装设的,影像中拍到一名男子正在购买与本事件中的犯案机款相同的遥控直升机。根据调查结果发现,这名男子与从现场逃走的男子颇为相似。”
    “那个人就是青柳雅春吗?”
    “我们拿照片给店长看,他便一口断定此人就是青柳雅春。”佐佐木一太郎接着又说,“另外我们还调查了青柳雅春的经历,发现此人在学生时代曾经于仙台市一间名为轰烟火的工厂打工。”
    “轰烟火?”
    “烟火指的就是打上天空的那个烟火。”佐佐木一太郎的口气非常平淡,注视记者的目光却锐利无比。“换句话说,他可能很熟悉烟火所使用的黑色火药。”
    “所以才会制造炸弹!”数名记者高声大喊。
    “这一点我们目前还无法断言,但已经向当时的雇主请求协助,正在详细调查。”
    “是不是还有其他证据?”
    佐佐木一太郎一瞬间露出了彷佛是对野狗表示同情,一副“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满足?”的态度,开口说:“事实上,我们接到了嫌犯本人打来的电话。”
    记者群一阵哗然。
    “详细内容不能公布,但青柳雅春已经在电话中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接下来,佐佐木一太郎开始说明将稍微放宽仙台市周边的路检,交通网络也可以逐渐恢复,却引不起记者太大的兴趣,比起交通网络,他们更在意青柳雅春。
    节目在这里插入广告,一个满脸胡须、手上握着平底锅的男人带着笑容说:“请尝尝我的特制白酱,这才是地道的口味。”这个人似乎是一家高级连锁餐厅的主厨,在仙台市内也开了分店。“不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却跑来拍广告,大概快不行了吧。”田中彻在脑中胡思乱想着。
    节目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活络。原本话题只能紧抓着游行时的爆炸画面打转,现在则加进了青柳雅春的情况,两边的要素双管齐下,内容变得更丰富了。节目将青柳雅春过去被拍到的影像轮番播放出来。
    影像中有好几幕都是青柳雅春在送货途中对不请自来的年轻女性说:“抱歉,我在工作”并面无表情地挥着手,彷佛在驱赶小狗的画面。照正常方式播放,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之处,但是以慢动作播放,就可以发现他的表情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严峻之色。
    “这家伙看起来很帅,却是个危险人物呢。”田中彻想着。
    与此同时,过去青柳雅春工作的货运公司高层急忙出面召开记者会。田中彻突然觉得好笑,怎么记者会开不完呀,他甚至开始胡乱想象,该不会哪天媒体也为了说明“我们没有足够的记者可应付所有的记者会”而召开记者会吧。
    货运公司社长的第一句话便强调青柳雅春已经在三个月前辞职,现在不是该公司的员工,接着又说了一句“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我们深感遗憾”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一名曾经是青柳雅春直属上司的男性则被记者询问“青柳雅春在辞职前是否有什么怪异的举止”,显得一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青柳雅春遇到骚扰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样的骚扰?”
    “他负责的递送区域经常出现寄件者不明的包裹。收件者也常常向我们客诉无故收到这些来路不明的包裹,而且不知为何,委托单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镜头带到这名上司的脸部特写,严肃的表情与猫咪图案的领带形成强烈对比,显得相当滑稽。
    “寄件者姓名栏上写着青柳雅春?”
    “是的,这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做的,应该是别人对他的骚扰吧。”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青柳雅春自己寄的?您没有这么怀疑过吗?”
    “不可能吧。”上司结结巴巴地说道,或许是感到困扰时的习惯动作吧,他抚摸着领带上的猫咪图案。“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奇怪的事。”
    记者群一片哗然,几乎快要破口大骂“你这上司一点识人的眼光都没有”。
    青柳雅春所居住的公寓也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由于警方正在进行搜索,媒体不能进入屋内,只好以摄影机将公寓团团包围。
    有个摄影师试着跑到对面办公大楼内,以望远镜头拍摄青柳雅春的房间。可惜,房间内只有鉴识人员及刑警。不过,在人影后面的墙壁上却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将照片放大一看,虽然画质很差,却依稀可以看出是金田首相的照片,脸部被画了一个╳,这让电视台如获至宝。
    “他对金田首相怀有什么怨恨吗?”某位来宾提出这样的问题,“或许是个人的妄想作祟吧。”另一名来宾如此回答。
    在节目中,一名曾经担任过警视厅搜查官的男性说:“大约一年前,为了改善市区内路边停车所造成的塞车问题,以严格取缔违规停车为诉求的全民运动时有所闻。金田首相当时便大力推动取缔,或许对身为送货员的他来说,金田首相是妨碍他工作的敌人吧。”这段发言令其他来宾大感认同。
    节目上还播放了一段遥控飞机用品店的监视器影像,但节目声称“不确定与警方获得的影像是否相同”。影像虽然是黑白画面,但可以清楚看见一名男子将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这名客人虽然没有察觉监视器的存在,却还是不停地将头转向一边,似乎不想让脸曝光,还做出以手遮嘴的动作,最后他付钱买了一台“大冈AIR HOVER”。
    “虽然无法一口咬定,但模样非常神似。”节目来宾作出了跟一口咬定没什么差别的发言。
    在田中彻的眼中看来,这个客人跟青柳雅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仙台市内,距离游行通过的东二番丁大道只隔了一条巷子的一间炸猪排店也通报警方,宣称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刻,青柳雅春曾在店里吃定食。
    “那时候还不到中午,店里还很空,他就坐在那个位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炸猪排定食。”穿着白色衣服,头发稀薄,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店长的男性如此说道。只见他愤然怒视着那个座位,彷佛沾惹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在游行开始前,电视上出现好几次金田先生的画面,他每看一次便咂嘴一次,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
    “您确定那个人就是青柳雅春吗?”拿着麦克风的女记者再次确认。
    “你不相信我吗?是真的啦。在我们店里吃定食,白饭是无限供应的,那家伙吃完又添了两次,把碗里的饭粒吃得一粒也不剩。我就知道会干出那种诡异行为的家伙,一定不是普通人。一般人如果准备要杀人,怎么会那么有食欲,添了好几次饭,还吃得干干净净?你说对吧?”
    “那个人真的是青柳雅春吗?”
    “你不相信我吗?真是失礼的家伙。好吧,我让你看看这个东西。”店长走进厨房,拿出一张卡片。“你看,这是他忘记带走的。”
    手握麦克风的女记者伸手接过,摄影机慌忙凑上前来。原来是张信用卡,上面写着”AOYAGI MASAHARU”(注:青柳雅春的罗马拼音。)。
    “这下你信了吧。”店长自豪地说道。
    “既然有这种东西,一开始就该拿出来吧。”手握麦克风的女记者说出心里话。
    “那家伙嘴里一直碎碎念着金田如何又如何,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而且,这么重要的证物,应该赶快交给警察吧?”
    此外,节目还播放了某公寓的监视器影像。该防盗用监视器面对着停车场,在昨天傍晚时分拍到了形迹可疑的人物。
    “我听见某处传来玻璃破裂声,打开窗户往外看,结果看见有个男人在停车场,正在拉汽车的车门。“一个听来像附近住户的男子如此说道,脸部被打上马赛克。
    监视器是黑白影像,而且颇为昏暗,看不清楚细节,但能看出一个人影从停车场的车子旁边跑过,并试图拉开数辆车的车门。
    “他在物色逃走用的车子。”节目来宾自信满满地解说着。
    “如今警方正全力搜索中,但是青柳雅春到底藏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事,没人知道。”旁白显得忧心忡忡,画面上出现青柳雅春的脸部特写,接着进入广告时间。田中彻吐出了一口气,似乎看得太专心了,导致肩膀僵硬。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也”呼”的一声,吐了一口气。
    “他到底为何要干这种事?两年前的他不是还被当成偶像,大受欢迎吗?”
    “媒体拿他来炒新闻,接着又把他丢下不管,他应该很寂寞吧,或许是想要再尝一次当年那种受注目的感觉。”
    “金田首相也真可怜,竟然为了这种理由被杀死。对吧,田中。”
    “是啊。”身为首相,因政治斗争或国家机密而死,或许还比较名誉一点。
    “这么看来,凶手马上就会被困死了。”保土谷康志又做出了彷佛是在看将棋比赛的发言。
    广告结束,电视上出现一个只拍到脖子以下部位的男人,地点不是在摄影棚,这是预录像片,男人的声音没有经过变声处理。
    “其实从一开始,”男人语带不满地说,“我就觉得那个闯空门的案件有点可疑,从一开始。”
    画面的右边角落打出发言者的身份说明。原来他是两年前,女明星凛香的住处发生歹徒入侵时,住在隔壁的男子。
    “那栋公寓虽然是出租公寓,但隔音很好,声音不会传出去。那个送货的老兄说什么从外面听见声音,才冲进去救人,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从一开始。”
    只见这名惯用“从一开始”这四个字的发言者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个专访影像似乎是在某住宅区拍摄的,男子背后可以看见一排独栋的新建住宅。
    “我猜从一开始那件事,就是基于某种理由设计出来的。”
    镜头转回摄影棚内,主持人为了刚刚播出青柳雅春的信用卡画面时,没有将卡号隐藏处理而向观众道歉,接着又补上一句,那张卡片现在已经失效了。
    “我们刚刚获得了观众所提供的珍贵影片。”
    主持人慌慌张张地说道。影片是一名住在仙台市泉区的妇人以电子邮件提供,是数个月前,在仙台北部郊区的河堤边以摄录像机所拍摄的。
    拍摄主题是当时正在河边空地进行的少棒赛。画面上,隔着本垒后方的铁丝网、一群制服少年背后,还可以听见充满稚气、为了干扰敌方投手的呼喊声。
    远方的天空似乎有某样东西。
    仔细一看原来是架遥控直升机。直升机以白云高挂的水蓝色天空为背景缓缓上升,接着悬浮在空中。此时传来女性说话声:“啊,原来是遥控直升机。”这应该是拍摄者的声音吧。画面接着改变角度,拍摄到一名站在河边的男子。镜头被拉近。那名男子拿着遥控器,正在操纵遥控直升机。
    那名操纵者看起来很焦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长相跟青柳雅春极为相似。
    “他在练习操纵直升机。”画面一转,回到了摄影棚内,某位来宾喃喃说道。“看来是铁证如山了。”
    此外,节目还采访了一家连锁餐厅的女店员。
    “他昨天晚上来到我们店里,就坐在那里,点了意大利面。”女店员略显激动地指着店内的一张桌子说,“我跟他说话,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后来还来了一群警察,情况简直一团乱。”
    “发生了什么事?”握着麦克风的女记者问道。
    “他把椅子丢出去,打破了玻璃。”
    “啊,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镜头此时转向那扇完全没有玻璃的窗户。破了这么大一个洞,怎么可能一开始没发现?这个记者却彷佛是现在才看到一样,还装模作样地喊什么“天啊”,令田中彻苦笑不已。
    节目此时也公布了青柳雅春打电话给警方的录音带内容。
    与搜查方向有关的对谈似乎被剪掉了,因此只有片段的声音。
    “我是青柳雅春。”
    “凶手就是我。”
    录音带中确实出现这样的对白。准备周到的制作单位还请了声纹鉴定专家来鉴定。专家激动地说,录音带的声音确实跟两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的青柳雅春本人的一模一样。
    特别节目持续进行着。自由党的弁庆,也就是海老泽克男在官邸前召开了记者会。他公开宣布自己身为副首相,将会按照法律就任代理首相,并强调现今正积极搜集案件相关的线索。
    “关于青柳雅春,我们自由党也会提供线索,协助警方调查。”
    “例如什么样的线索?”记者如此问道。这只是反射性的询问,连记者本人也不期待得到回答,海老泽克男却回了一句“就是……”一副要认真回答的模样,反而让记者大感吃惊,透过摄影画面可以感受到记者有点慌了手脚,似乎想说:“咦?你真的要说?”只见海老泽克男点点头,脖子上的赘肉因而挤出层层的下巴。
    “从两个月前开始,我们党内便不定期地收到一些毁谤金田首相的信函。金田首相的家里似乎也收到了相同的毁谤信,我们在上面采集到青柳雅春的指纹。”
    记者一阵骚动。
    吵杂的声音让田中彻感到耳朵疼痛,他于是取下耳机,伸了个懒腰,抓住拐杖,站了起来。偶然间回头一看,发现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已经关掉电视,正在看漫画。“喔,上厕所?”
    “是啊。”田中彻回答,“你不看电视了?”
    “腻了。”
    “重头戏不是才要开始吗?”事实上,田中彻确实认为好戏才要上场。
    “凶手虽然努力在逃,但一定很快就会被抓到的。一个送货的老兄,毕竟只是门外汉。”听他一副认为自己不是门外汉的口气,便让田中彻有了戒心,知道他又要开始大吹牛皮了。果然不出所料,只听他接着以内行人的语气说:“要是我,就会从地下逃走。”
    “地下道吗?”田中彻不禁想要笑出来,如果有用,凶手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保土谷康志将鼻孔撑得大大的,露出了奸笑。“田中,下水道是可以通到每一条街的哟。说得严谨一点,下水道还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将马路侧沟的雨水收集起来的雨水管,一种是收集厕所污水的污水管。”
    “要花很多时间解释吗?我快憋不住了。”田中彻懒得理他,赶紧尿遁逃走。
    田中彻小解之后,顺道走下一楼,到便利商店内绕了绕,最近已经开始习惯靠拐杖移动了。他在店内拿了杂志来看,但翻了一些周刊,没有看到任何与金田首相爆炸事件相关的报导。事发才经过两天,可能没那么快吧,只好改看几份体育报。
    旁边站着两个年轻女性,或许是来探病的,手上拿着水果,也正在看杂志。
    “真是超受打击的。”其中一人说道。“怎么证据一样一样冒出来,亏我以前还很喜欢他呢。两年前,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超仰慕那个货运小哥呢。”
    “我那时也很崇拜他,送货员当时好红呢。”
    她们应该是在讨论青柳雅春吧,田中彻竖起耳朵聆听。
    “炸弹什么的我是不懂啦,但性骚扰的行为真是太糟糕了。”
    “真是令我太失望了。比起爆炸案的凶手,说他是色狼这件事更让我惊讶。”
    色狼?田中彻皱眉,自己怎么不知道这项消息?是别台的吗?别台的节目所公开的消息?一刻也无法等待的田中彻,拼命杵着拐杖走回病房。
    “大约两个月前吧。两个月前,我为了打工搭仙石线去仙台。虽然还是傍晚,人已经蛮多的,那时我听到一个靠在窗边的女生突然大喊‘住手’。”
    田中彻转了转频道,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短发年轻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
    “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心想应该是有色狼吧。就在仙台的前几站,那个女生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腕,下了轻轨。他们在月台上争论起来,我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就是那个送货员。”
    目击证词不止这一件。主持人将写着目击线索的电子邮件内容念了出来,绝大部分都是“两个月前看见一个长得很像青柳雅春的男人疑似骚扰女性而被拉下轻轨”之类的内容。
    不久又出现了另一个爆料者。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看起来像白领族的女性在镜头前拿出自己的手机,说:“大约两个月前,我在月台上看见一个女生跟一个男人在吵架,我觉得很有趣,就用手机拍下来了。”
    手机照片的画质并不佳,但能看出是一对男女在月台上面对面站着,那名男子确实长得很像青柳雅春。
    “一会儿之后,出现另一个男人来帮这男的解围,他们就逃走了。”她接着说道。
    “真不配当男人,太烂了。”来宾之一的女演员板起脸来说,“色狼行径已经是不可原谅,事后逃走更是罪大恶极。”
    “确实令人发指。”主持人虽然如此附和,声音却不带感情,似乎只是敷衍敷衍她而已。接着,主持人“啊”地惊叫,或许是从无线耳机接到了新的指示吧,只见他压着隐藏在耳内的耳机,说:“我们刚刚接到了最新消息。”
    田中彻吞了吞口水,两眼睁得大大的,调整一下耳机的位置。主持人接着念出了以下的线索:
    数十分钟前,有民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出现在仙台市青叶区柏原町附近。
    警察虽已赶到现场,但男子坐上汽车,在单行道逆向逃逸。
    男子所驾驶的汽车与对向来车相撞,接着又撞上墙壁,他马上又换其他汽车逃走。
    当时路旁有一名老妇人被撞伤,随后被送上了救护车。
    “看来他还潜伏在仙台市内。借由防范监控盒所提供的线索,逮到他的机率应该相当高。”节目来宾如此说道。
    “昨晚在仙台市区也发生了一起车祸事故,虽然细节尚未确认,但事故中一方的车辆据说是警车,说不定那起车祸也是青柳雅春造成的。”
    “有这个可能。”
    田中彻一时兴起,拿起遥控器转了台,画面上出现一个过去没见过的女记者。”我们现在收到最新消息,有观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正开着车,由国道四号向南逃逸。”
    这一台虽然是全国性的频道,但负责从仙台进行现场转播的却是地方电视台的记者。看来面对这个跟校庆园游会没什么两样的突发性骚动,全国性电视台也已经急忙跟地方电视台取得合作,共同携手发布消息了。
    接着出现一个自称在事件发生前曾与青柳雅春交谈过的中年男子的采访画面。这个满脸胡碴的男子据说是从事自营的货运业,专门递送零星货物,只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跟青柳先生以前常常在送货途中遇到。”他看起来年纪比青柳雅春大上两轮,却以“先生”来称呼青柳雅春。“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跟我打了招呼,因为很久没见了,我看到他还蛮开心的。”他如此说道。“不过,他身旁还有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
    “是啊。说起来,他也真可怜。”
    “看来您是站在青柳雅春那一边的?”握着麦克风的记者诧异地问道。
    “没那回事。”男子瘪着嘴说:“我的货物被他压烂了,说真的,造成我很大的困扰。”
    虽然不知道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嘴巴上说的那么不满,脸上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田中彻又转了台。
    画面上出现一名中年妇女。这名身材结实的妇女指着右边说:“他往那边逃了,那边。”只见她唠唠叨叨地说,“就是啊,有个很高大的人,拿着好大的一把枪,往那边去了。”嘴巴完全停不下来。
    “那个人是否就是嫌犯青柳?”记者早已未审先判。
    “或许吧,总之我吓得不敢在街上走了。”
    连电视台都把这件事炒得那么凶,不难想象网络上的骚动肯定一发不可收拾吧。田中彻不禁庆幸着:“这时能住在医院里真好。”要是手边有电脑,自己大概二十四小时都挂在网络上吧。
    傍晚时分,电视台的播报员再次大喊:“我们又获得了观众提供的最新消息!”
    到目前为止已经公布了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播报员竟然还是每次都能够说得如此兴奋,令田中彻哭笑不得。不过,接下来画面上出现的影像确实让人印象深刻。这是一名住在仙台市北部住宅区的男性在自家阳台以家用摄影机拍摄的影片。
    时间似乎是数个小时以前,几名看起来像警察的男人正举着手枪,其中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便服。他们围成了小小的半圆形,面对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后者靠在前者的背上,以刀子抵住前者的脖子,两名男子的背后有一辆货车。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青柳雅春。”难掩激动情绪的播报员如此说,“青柳利用人质来牵制警察,最后以徒步方式逃逸!”
    从影像中看得出来,这个人确实是青柳雅春。他站在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身后,拿着刀子。镜头虽然有点摇晃,但影像拍得很清楚。青柳雅春拉着人质节节后退,最后消失在住宅区的小巷道内。
    “后来在距离此处数十米远的地方找到这名被当作人质的男子,没有生命危险。”
    “唉,不晓得那个青柳现在在哪里。”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嘲讽地大声说道。
    “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地方自杀了。”田中彻忍不住说道。
    “唉,死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就算活着,也是什么都完了。”
    “是啊,你说的对,什么都完了。”
    或许保土谷康志的个性天生就是三分钟热度吧,此时他似乎已经对电视上的报导失去了兴趣,开始把玩自己的手机。每次听到他的手机响起,田中彻便告诫他:“这里可是医院呢。”他却毫不在意,总是喜孜孜地跑到走廊上讲电话,令田中彻大感无奈。
    数十分钟后,佐佐木一太郎再次召开记者会。“这个案子可望在短时间内获得解决。”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事情的严重性与危险性也越来越大。”两句话可说是前后矛盾。“青柳雅春目前已经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他严肃地对着摄影机说,“在青柳雅春的逃亡过程中,已经造成五人受伤及两人死亡,我们感到十分遗憾。”
    “请问死者是警察吗?”记者询问。“是一般民众。”佐佐木一太郎回答。记者此时都挤上前去,继续追问:“造成一般民众的伤亡,请问该由谁来负责呢?”追究责任归属,正是媒体的专长。
    “昨晚,青柳雅春抢了一辆轻型汽车,企图驾车逃亡。后来与警车相撞,他下车改以徒步方式逃逸。我们在车内发现了高中教师加贺幸代小姐的遗体。”
    “她是因撞车致死的吗?”
    “不”佐佐木一太郎摇头说道,“她的胸部被剌伤,凶器应该是某种锐利的刀子。”记者群一片哗然,彷佛在高声欢呼。
    “基于这个缘故,”环视着这片骚动的佐佐木一太郎保持着神似保罗.麦卡特尼的好好先生模样,开口宣布,“我们已经让追捕嫌犯的警察配备对人用麻醉枪。”
    “喔喔!”记者精神一振。
    就连田中彻也跟着喊出了“喔喔!”。
    或许是因为“对人用”这个把人当作标靶的字眼听起来太残酷,也或许是“麻醉枪”这个把人当成猛兽对待的字眼听起来太野蛮,令田中彻在一瞬间有种追捕猎物的兴奋感。
    田中彻过去也曾经借由新闻报导得知,尽管重大犯罪不断增加,但民众对于警察开枪的行为依然带有强烈的反感,所以警方正在研发一种强力而准确度高的麻醉枪,作为因应对策。这种麻醉枪可以将对肉体的损伤降至最低,不会致命,只会让人暂时昏睡。也许是社会大众在情感上较能接受吧,促使警方在研发上相当积极。
    如今麻醉枪已经完成实验,进入量产阶段,将被使用在青柳雅春的逮捕行动中。听闻此事的记者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看来从今晚到明天早上,将要轮到枪械专家亮相了,田中彻心想。
    接着,青柳雅春在白天逃亡时抓来当人质的那名男性也出现在画面上。他自称是青柳雅春以前的公司前辈。“青柳那家伙跟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看来脑袋已经不正常了。”他皱着眉,不停摇头说道。
    晚上八点过后,田中彻往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看了一眼。只见他连电视也关了,心情烦闷地躺在床上,看来他对这个事件已感到厌烦,虽然他还是自豪地向田中彻炫耀:“你知道今天谁来看我吗?”但声音已经感觉不到霸气。
    “你不看电视了吗?”
    “越来越无聊了。”
    “确实都是相同的内容哩。”
    接下来的时间,保土谷康志也不太常开电视,反而一天到晚拿着手机走出病房,好一阵子也没回来。这让田中彻心中涌起了一股“就算只剩下自己,也得守着这个事件到最后”的使命感。
    电视上出现了青柳雅春的父亲接受采访的画面,看起来应该是录像回放的。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段采访的实时转播,田中彻不禁为自己的疏失感叹不已。
    青柳雅春的父亲站在埼玉市老旧住宅区的一户独栋住宅前,面对麦克风。记者和播报员不停地凑上去,青柳雅春的父亲将他们挤了回来。青柳雅春的父亲身材矮小却毫无赘肉,看起来非常结实。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黝黑色,眉毛很粗,留着平头,简直像个海军陆战队员。面对记者的质问,他的回答相当粗鲁。父母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清白的,田中彻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像这样毫无根据地主张“我儿子没有犯罪”却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只会徒增大家的反感。何况他还说了一些疑似鼓励儿子逃亡、帮儿子加油打气的话,难怪连播报员也跟着骚动了起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田中彻无奈地想着。这对父子已然是全民公敌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电视上的新闻节目报导几则在仙台市内发生的事故及案件:开车载着年幼孩童到处游荡的三十多岁男子在盘查后被逮捕;一群专门偷窃车内财物的年轻人因目击者报案而被逮捕;还有数年前曾在东京犯下凌虐致死命案,因而遭到通缉的某诈欺集团成员,意外地在仙台市旅馆内被发现。
    这些人与金田暗杀事件并不相关,似乎是因为仙台进入警戒状态,居民的危机意识高涨,不断向警方提供可疑人物的情况,才刚好让这些人落网。
    “他们靠着防范监控盒之类的系统,将居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呢。”田中晚上走到吸烟区,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初中生,只见他依然在感叹着监视社会的来临。“不管是电子邮件还是电话,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连带让其他毫无关联的案子也被查出来了。”
    田中彻意外地发现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初中生,却很神经兮兮。
    此外,初中生还不知去哪里弄来了网络上的消息。“现在网络上好多人自称是青柳雅春呢。”他笑着说,“不过,跟无孔不入的恐怖分子比起来,找出一个特定的青柳雅春,对那些监视的人来说应该不太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