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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田中彻将头靠在枕头上,望着吊在半空中的左脚,心想,被绷带包住的地方好痒。他坐起身子,想要找一根可以伸进绷带的掏耳棒,却怎么也找不到。
    “田中。”隔壁床有人叫他。这里是医院的集体病房,病床之间的帘子并未拉上,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抬起双脚呈仰躺姿势的白发男人正露出微笑。他有一张大饼脸,双眼之间的距离颇宽。“你在找掏耳棒,对吧?”
    被猜中心思的感觉很差,田中彻摇头否认了。
    当初田中彻入院时,这个自称保土谷康志的男人便已躺在隔壁病床上了,当时他的双脚就打上了石膏。对于今年三十五岁的田中彻来说,这个年过花甲的男人几乎可以当自己的爸爸,但是保土谷康志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当成了哥儿们,还称呼两人是“骨折盟友”。不仅如此,保土谷康志还一天到晚说些“我跟你不一样,我双脚都骨折了,可比你难受得多”或“就算只有一只脚能自由活动,感觉也完全不同”之类的话,明显地强调着双脚骨折的优越感,令田中更加不耐。
    更甚者,保土谷康志还爱看将棋节目,常语带轻蔑地说“没救了,要被困死了”,听在田中彻耳里实在不舒服。其实,田中彻对将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大放厥词有多少正确性。
    只见保土谷康志三不五时便离开病床,撑着拐杖走出病房,大半天也没回来,有时还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连拐杖也没撑。有好几次,田中彻忍不住想问他:“其实你早就好了吧?”
    “田中,你知道刚刚来探望我的客人是什么人物吗?”保土谷康志说道。
    “我怎么会知道。”
    “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那我不想听。”
    如果是任职于一般公司,也差不多该是退休的年纪吧,但保土谷康志从事的似乎是一些不太能见光的工作,而且这个人一抓到机会,就爱提起那神秘的工作内容,向田中彻炫耀两句。不是对以前的勇猛战绩大吹牛皮,就是说他跟某犯人经常喝酒,或是某大哥经常交代工作给他等等。事实上,长相凶恶的探病客人确实不少,每次结束后他都会兴奋地对田中彻说:“刚刚那个客人来头可不小!”令田中彻大感厌烦。
    此时,病房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个撑着拐杖的少年站在门口,伸手敲了敲门。原来是隔壁病房的病人。
    “喔喔,什么事?”回应他的不是田中彻,而是躺在旁边的保土谷康志。
    “田中。”少年喊道。被一个初中生直呼名字,令田中彻颇不舒服,但心想或许这证明他把自己当朋友吧,所以田中彻一直忍着。“你看电视了吗?”少年问道。
    “电视?”田中彻将视线往左移,望向小矮柜上的电视机,伸手抓起遥控器按下电源。电视采预付卡方式,付了钱便可自由观看,要听声音则须戴上耳机。
    “怎么了?”
    “发生大事了。”少年说:“看来住院生活有好一阵子不会无聊了。”说完之后呵呵一笑,转眼间便不见人影。“什么大事啊?”如此想着的田中彻,看见电视上出现了一个表情凝重的男人,拿着麦克风,头上包着绷带,背景是田中彻颇为熟悉的地点。田中想了一下,那是仙台市的街景,应该是在南北向的东二番丁大道上。
    “对了,今天有游行。”一旁的保土谷康志说道。“金田会来呢,金田首相。”田中彻才答了一句“喔”。一排“金田首相遭遥控炸弹暗杀”的文字便映入眼帘。“咦?”田中彻一愣,反射性地抓起耳机,塞进耳里。
    “骚动总算逐渐平息了,但是马路上依然大塞车,拥挤得不得了。”电视上的记者看起来似乎受了伤,声音异常亢奋。
    田中彻两只眼睛直盯着电视。不知何时开始,保土谷康志也转头盯着自己的电视,戴上了耳机。
    电视报导充满了混乱与激动的气氛,还夹杂着喇叭声与警察的怒吼声,简直毫无条理可言,但看了十分钟之后,也大致了解状况了。
    半年前当上首相的金田是在野党的第一位首相,他在仙台市区的游行本来相当顺利,没想到后来却出现了一架遥控直升机。
    遥控直升机从教科书仓库大楼的上方降落,接近金田首相乘坐的敞篷车,接着发生爆炸。
    电视台不断回放爆炸瞬间的影像,简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功劳似的。敞篷车被炸得不成模样,连路边榉树的粗大树枝也被炸断了。由于爆炸地点离马路尚有一段距离,所以没有路人被炸死,却有十几个人在混乱中摔倒受伤,甚至有人失去意识。“目前尚未确认金田首相与首相夫人的遗体。”播报员说道。但是他所用的“遗体”两个字似乎说明了一切。
    “这可真是不得了。”田中彻喃喃说:“看来这阵子有好戏看了。”
    田中彻心想,幸好现在正在住院,恐怕没有人比住院病人更有时间巨细靡遗地掌握事件发展了。谢谢你,骨折。
    田中彻的预测,或者该说是愿望,在那天傍晚实现了。电视台制作了特别节目,针对暗杀首相一案进行深入报导。
    根据报导,警方立即展开了大规模的路检行动,包含国道二八六号及四号在内,所有方向的主要干道都部署了为数惊人的警力。“警方的反应相当迅速。”节目中的来宾如此称赞,接着又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说:“五年前那起女律师逃亡案就是因为实施路检的动作太慢,才让事态恶化。”另一位女性来宾则戳了他一刀:“特地在律师前面加一个女字,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在警方召开记者会之前,节目只能不断回放爆炸的影像及目击群众的采访内容。没有任何正式发表的期间,电视台也只能拿一些无关痛养的东西来重复使用吧。
    游行路线沿途都是因拥塞与混乱而乱了方寸的群众,所以取得目击证词轻而易举。每一个被采访的对象都一样亢奋,激动地描述爆炸那一瞬间的声音与烟雾,以及自己后来采取的行动。当然,绝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仓皇逃走,其中有几个年轻人自豪地表示用手机拍下了爆炸当时的影像,但拿来一看,全都是模糊不清的画面。
    副首相海老泽克男曾经一度在官邸面对摄影机镜头。年近七十的海老泽克男有着现任橄榄球选手的体格,站在年轻的金田旁边,看起来就像是个壮硕的保镳,因此经常有人以“牛若丸与弁庆(注一:牛若丸为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武将源义经的小名,弁庆则是他的随从,体型高大。)”来形容这两人。
    因爆炸而失去牛若丸的弁庆努力隐藏内心的慌乱,只说了一句“如今正在搜集情报中,剩下的去问警察吧”便躲了起来。
    下午两点,警方召开了记者会。对于媒体记者、其他观众及电视机前的田中彻来说,这是第一场重头戏。
    出现在摄影机前面的,并不是宫城县警总部的人,而是一个隶属于警察厅的男人,头衔是警备局综合情报课的课长补佐,名叫佐佐木一太郎。
    “真像文字处理软件的名字﹙注二:日本某知名文字处理软件便叫做”一太郎”。﹚。”隔壁的保土谷康志戴着耳机喃喃说道,接着又说: “而且这男人长得真像保罗。”
    “图腾柱﹙注三:图腾柱﹙Totem pole﹚是流传于美国西北岸原住民族之间的一种木刻圆柱,上面雕刻着各种动物或人脸。保罗.麦卡特尼﹙ James Paul McCartney﹚则为二十世纪著名乐团披头士﹙ The Beatles﹚的成员之一。由于”保罗﹙Paul﹚”与”柱﹙pole﹚”的发音相近,因而有此误会。﹚?”
    “麦卡特尼。”
    或许是因为佐佐木一太郎有着微卷的头发、眼尾下垂的大眼,以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长相吧。被保土谷康志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披头士的保罗.麦卡特尼。“怎能把搜查工作交给保罗呢?”保土谷康志不以为然地说,“这家伙有办法把凶手困死吗?”
    记者不断提出各种问题,佐佐木一太郎却是惜字如金,偶尔还做出看表的动作。这样的小小举动,似乎给了记者压迫感。他不作任何臆测性的发言,只有最简洁的回答,同时散发出一股不容他人置喙的气势。
    “遥控直升机是从哪里飞来的?”
    “根据推断,应该是从爆炸地点旁边的教科书仓库大楼某处。”
    “某处是指哪里?”
    “大楼里面或是顶楼。详细位置,我们还在调查中。”
    “警方不但在国道进行路检,又要求新干线与轻轨全面停驶,与其说是盘查,根本是将仙台封锁了。不止是物流业者,就连一般市民的生活也大受影响吧?”
    只见佐佐木一太郎一副八风吹不动的姿态说:“现在还无法断定凶手有几个人,但我们必须防止凶手从现场逃离。目前估计大概只会维持数个小时,我们已经向企业及交通运输机构等各方面请求协助,并且获得承诺了。之后,我们会在强化路检及监视的前提下,让新干线恢复行驶。我国的首相遭到计划性的暗杀,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如此紧急事态,我们只能以非常手段来应付。何况,我们并不是要永远封锁仙台。难道你希望警方为了讨好企业与业者,眼睁睁地看着凶手自由来去吗?”佐佐木一太郎瞪着提问的记者,接着说:“如果你如此建议,我们会重新检讨。”
    “警察厅与宫城县警总部之间的连手调查是否顺利?”另一个记者问道,接着又说:“这次警察厅的速度真快呢。”
    “速度快,”佐佐木一太郎答道,“不好吗?”
    发问者顿时语塞。
    “我们会请县警总部提供最大的协助。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妥,不过……”佐佐木一太郎在记者会结束的前一刻说:“这起事件发生在仙台,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去年才装设的防范监控盒,对于情报的掌握帮助相当大。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查出凶手的身份并将其绳之以法。”接着他又说:“由于事态紧急,我们希望各大媒体也能够提供协助,请向仙台市居民搜集情报,再反映给我们。我相信这样的做法也可以促使市民提高警觉。”
    就这样,电视台获得了“协助调查”这么一个炒作新闻的正当名义。
    在摄影棚内,播报员马上对记者会的内容展开各项解读,或是不断重复说明目前的状况。
    田中彻从床上爬起,撑着拐杖走向厕所,小解之后,朝吸烟区走去。果然,吸烟区的谈论话题也都是这起爆炸案。
    “命名是很重要的。不同的名称可以给人不同的印象,而印象则会左右人的想法。”坐在长椅上侃侃而谈的人,就是对着田中彻直呼“田中”的那个初中生。虽然很想告诉他“吸烟区不是初中生应该来的地方”,但见他没有在抽烟,也就罢了。
    “你们在聊什么?”田中彻在初中生身旁坐下。
    “山田刚刚在说,不知道警察厅何时成立了一个综合情报课。”初中生指向一个看起来像仙人,满脸皱纹的老人。老人说:“我只听过公安、搜查一课这一类的部门。”田中彻见初中生对这样的老人也直呼其名,开始对他有点佩服。
    “到底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啊?”
    “三年前啦,警备局重新编制的时候。”
    “为什么你那么清楚?”
    “田中,住院病人可是很闲的。”初中生一脸认真地答道。“回到原本的话题,公安之类的字眼在人们心中已经有各式各样的刻板印象了,治安维持、安全保障什么的也容易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就连国家这个字眼,也会让人觉得怪可怕的。”
    “我说你啊,能不能说一些适合初中生说的话?”田中不禁觉得这个初中生跟一般年轻人完全不同。
    “所以啦,最好的方法就是取一个抽象又平凡的名称,例如综合情报课。大家虽然搞不清楚这个课到底在做什么,但一般人都认为情报很重要,于是会对这个部门产生好印象。至少,比公安课要好多了。”
    “真会扯。”田中彻为手中的香烟点了火。
    “再举一个例子,不是有所谓的慈善预算吗?”
    “哪有那种东西。”田中彻其实不清楚,总之先否定了再说。
    “就是有啦,田中。这其实是驻日美军的驻扎经费中,日本帮忙出资的部分。慈善预算这个名称,乍听之下似乎是用在慈善事业的经费,但其实是用来付给美军的钱。对美国的慈善行为,你不认为简直是莫名其妙吗?这当然也是命名的技巧。所以,名称越好听的越值得怀疑,例如慈善、故乡、青少年、白领阶级等等。”
    “真是说得头头是道啊,青少年。”田中彻揶揄道。
    “哼。”初中生皱了皱鼻子后说,“田中,我跟你说,那些所谓的政治人物跟高层人士是不会将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一般民众,净是在台面下搞一些有的没的,劝你还是提防点吧。”说完又对着老人说:”还有山田也一样。”
    听到田中跟山田这两个名字被相提并论,令田中彻有种错觉,彷佛这个老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还是好朋友。
    “就像那个防范监控盒,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光明正大地监视个人隐私,却没有人提出抗议,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啦。”田中彻吐出一口细细的烟雾,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总比让重大犯罪不断增加来得好吧?这不就是设置防范监控盒原本的用意吗?”
    “但是,那个连续杀人犯,到头来还不是没抓到?”如今的仙台市装设了防范监控盒系统,成为全国第一个情报监视区域的模范都市,乃是起因于两年前发生的连续杀人案。
    当时,仙台车站附近发生多起尖刀杀人案,且案发时间一定在星期五夜晚,受害者涵盖男女老幼,既有脸颊被割花的中年男子,也有脖子被锯开一半的女性受害人。由于凶手总是以尖刀在受害者身上切割出明显刀痕,市民将他命名为“切割之男”,简称“切男”。这种可笑的命名法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因而在全国蔚为话题。
    有几名运气好捡回一条命的受害者向警方表示,凶手下手之后还会向受害者问一句:“吓一跳吧?”如此诡异的举动更增添了民众的恐惧,也引发了好奇心。
    尽管警方大规模搜索“切男”的行踪,但因其行凶目标是随机决定的,且留下的线索极少,是以在一年多内增加了二十名受害者,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
    “警方已经组成了专门对付切男的特殊部队”之类的传闻也绘声绘影地流传开来,甚至还有谣言指出这些特殊部队已不受法律拘束,被允许携带并使用武器。当然,这部分的可信度极低,但没有人能证实真伪,也没听说特殊部队成功逮捕了切男。
    只有一次,某地下写真周刊以“切男与警察的对决”这样煽情的标题刊登了一张照片,呈现一个相貌平凡、看起来像中年上班族的男人正从一个手持霰弹枪的彪形大汉身旁逃走的画面,整张照片的风格简直像是美式漫画,文章的结尾还写着“吃了子弹的切男虽然仓皇逃走,但为了向霰弹枪男复仇,他现在一定还隐身在仙台市内”这样老掉牙的句子,配上漫画风格的对话框中所写的一句“吓一跳吧?”彻头彻尾只能以一句荒谬来形容,再加上照片本身模糊得很,所以几乎没有引发任何讨论。
    此外,某全国性电视台曾经尝试对切男进行独家专访,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据说一开始是个自称是切男的人秘密联络电视台,表示“希望说出真相”。电视台起初也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联系数次之后便逐渐信以为真。于是,电视台决定在不通报警方的前提下,让这个自称是切男的人进入摄影棚,结果却有某员工基于社会责任感的考虑,认为这么做不妥,而事先报警。所以在节目开始的前一刻,这个自称是切男的人即被警方逮捕,经过调查之后却发现,这个人跟切男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被一时的收视率及独家首播的诱惑给迷了心窍的电视台则饱受社会大众批评,最后甚至有高层人士因而丢了饭碗。
    总体来看,市民已经对这个神秘的拦路杀人魔感到恐惧,因其诡异的行径陷入恐慌,其结果是导致夜晚外出的人大幅减少,也直接冲击了餐饮业的生意。
    最后,连本地企业的某社长千金也遇害了,于是“借由机器设备改善治安之法案”在国会里被提了出来。此法案的提出显得颇为匆促,想来是因为那个女儿被杀害的社长,是劳动党某资深议员的岳父之故吧。话虽如此,也没有人明显抱持反对立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继续被残杀吗?”这样一句话,就足以堵住所有反对者的嘴。
    此法案的内容乃是对个人情报及隐私权的重大侵害,若是在平时,势必会引发强烈反弹,但仙台市民以至于全国人民已经在切男的恐怖阴影下生活了一年以上,因此该法案在国会也就这么顺利通过。
    不久,政府便在仙台市区内装设了情报收集装置,那就是所谓的防范监控盒,目的是为了遏止犯罪,提升搜查情报的质与量。防范监控盒日夜不停地将行人的影像经过压缩后储存起来,同时也会录下行人所使用的手机、PHS的通讯情报。
    “美国自从经历过自爆式恐怖攻击后,不是马上通过了爱国者法案吗?”初中生以他三寸不烂之舌淘淘不绝地说着。
    “这法案听起来不错。”
    “这也是我刚刚所说的,命名的技巧。爱国这两个字听起来很高尚,其实里面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政府可以靠这个法案合法窃取人民的通话纪录、电子邮件收发信纪录等各种情报。”
    “什么?”
    “以前的做法是先找出某个可疑人物,再申请搜查令,撷取这个人的情报。但这年头已经不同了,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隐藏恐怖份子,所以只能先掌握所有人的情报,再从中找出可疑人物。”
    “我还以为美国很注重人权呢。”田中彻语带讽刺地说道。
    “为了防止恐怖攻击再度发生,大多数的人也只有默许政府的监视行为。看看我们日本,在仙台设置监视系统也毫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因为大家不认为自己会受到严格的监视吧?只要能抓到杀人凶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话是没错,不过,我认为就连那个切男的案件也是被设计出来的。”
    “被设计出来的?”
    “为了顺利设置监视系统,必须先让人民害怕,一定是这样。我们这个国家的人啊,只要一害怕,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那个‘吓一跳吧?’的台词,你不觉得很假吗?又不是漫画。”
    “这世界上的事可没你这个初中生所想的那么单纯。”田中彻笑道。接着说:“人民不会那么简单就被骗的。”
    “但现实是,监视系统确实已经装上了,不是吗?”
    田中彻回到病房后立刻坐在电视机前,戴上了耳机。屏幕上已经列出电视台的电话、传真号码以及电子信箱地址,开始接受民众提供线索,真是一秒钟也不浪费。电子信箱地址的开头竟是”kaneda_tokudane@”(注:“金田超级八卦”之意。)简直毫无品格可言。
    如雪片般飞来的目击情报,让电视台摄影棚内的气氛热络了起来。
    游行开始前,在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脸上戴着口罩、比别人高出一个头的壮硕男子,行迹可疑地操作着手机。
    站前大楼的顶楼展望台,好几个西装男子一起看着同一张地图。
    距离事发现场数十米远的小巷子内,有两名男子坐在一辆白色车子内,看来像是在吵架。
    有两个男人在天桥上讨论色狼的话题,其中一人很明显经过变装。
    爆炸的前一瞬间,有一个年轻女子在人群中突然挥手,似乎在下达某种指示。
    互相矛盾的种种目击证词,涌进了电视台。
    “公开这些真伪不明的线索,不是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吗?”担任助理主持人的女艺人如此说道,令主持人顿时语塞,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此时来宾之一赶紧打圆场说:“事件才发生不久,我们不能顾虑太多,应该把所有可能性摊在桌面上,增广大家的视野,这是很重要的。过于谨慎,反而会绑手绑脚,什么事也无法进行。”当然,他内心想说的恐怕是“只要节目精采,管他线索是真是假”吧。
    就在此时,劳动党的鮎川真也召开了记者会。劳动党虽然在首相选举上意外地败给了金田,但在议会所占的席次依然远超过金田所属的自由党。鮎川真身为长期支撑着战后日本的执政党党主席,面对镜头可以说是威势赫赫,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愿金田首相一路好走。”他表情严肃地说着,接着又说,“现在已经不是分什么劳动党、自由党的时候了,大家应该同心协力,尽早逮捕凶手。”
    “杀死金田的凶手说不定就是鮎川真呢。对吧、对吧?”保土谷康志笑道。此时两人关了电视,正要开始吃饭。
    “首相选举输了,所以想报复吗?”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打算拿下第三次连任首相宝座的鮎川真竟然输给了年轻的金田,想必是个极大的屈辱。“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下手杀人吧?”
    吃过晚饭后打开电视,节目上出现了几个对遥控直升机颇有研究的来宾,这些人都是住在仙台市内的遥控直升机玩家。他们的模样天差地远,有蓄着美丽白发的斯文男子、与黑框眼镜十分速配、看起来像是业务员的男人,也有穿着土气的T恤、看起来像学生的男孩。
    “这是九○吧。”看完爆炸的影像之后,白发男如此说道。其他几名来宾也几乎同时点头说道:“没错、没错,是九○。”九○似乎是直升机所使用的引擎大小。
    “这么说来,可以看得出制造商或型号吗?”
    “大冈的AIR HOVER 。”年轻男性说道。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急,他的声音显得颇为高亢,其他人也立即附和。接下来,他们又重复看了几次影像,一边颐指气使地提出一些“我要看放大画面”或是“找个不同角度的”之类的要求,一边高谈消音器如何如何、回转仪又如何如何。
    “据说遥控直升机是从这栋教科书仓库大楼的某处飞下来。”主持人拿出一张贴在大板子上的静止照片,指着遥控直升机后面的一栋红砖色大楼说道。“以遥控器操纵直升机,最远可以拉到多长的距离呢?”
    几名来宾互看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该由谁来回答。
    “这要看遥控装置的性能及天线的种类,至少两公里以内应该没有问题吧。”
    “不过,”白发男立刻补充,“基本上,如果没有实际看见机体,是没办法操纵直升机的,分析凶手应该是站在可以看见现场的地方。因为操纵者必须根据直升机的倾斜角度来调整平衡,从看不见的地方进行远程操控,就现实而言不太可能做得到。”
    “今天没什么风,算凶手运气好。如果风很强,或是天气不好,操纵起来会非常困难。何况上面还装着炸药,操纵者一定相当紧张,一个不留神就完蛋了。”穿着T恤的年轻人嘟着嘴说道。
    “的确如此。”其他人也用力点头。接下来,他们指着板子上那个遥控直升机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起来。”这个部位的形状跟大冈的AIR HOVER有着微妙差异,可见炸弹便是装在这里。”
    “最重要的机体随着爆炸而化成灰烬,真是可惜。”
    “如果可以实际看见机体,一定会有更多发现。”
    “操纵遥控直升机,对外行人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吗?”
    “这要看学会空中悬停需要花多少时间而定。”
    “每个周末都勤加练习,只要两、三个月就可以上手了。”
    “不过,”白发男皱眉说,“载着炸弹这种危险的物品犯下这么重大的案子,而且没有重来的机会,生手应该做不来吧。我想凶手应该是个老练的玩家。”其他人也点头同意。
    “玩遥控直升机的人很多吗?”主持人这么一问,玩家中的一人语带强调地说:“很多。”
    “不过,”白发男又再一次淡淡地补充,“能玩的场所有限,如果犯下这件案子的人是仙台人,目标还蛮容易掌握的。何况卖遥控直升机的店也不多,锁定购买大冈AIR HOVER的人,或许能找出凶手。”
    “凶手有没有可能邮购?玩遥控直升机有没有可能从仙台以外的地方带进?”
    “这当然也有可能。”
    “这么一来,要锁定犯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
    “何况,凶手既然计划了这么重大的犯罪,想必不会轻易露出马脚。”主持人自以为是地分析着。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佐佐木一太郎再次召开记者会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几项可靠的线索,目前正在调查中。这几天在仙台市内,尤其是发生爆炸的东二番丁大道附近,将进行出入管制,恳请各界协助配合。”
    他的语气强而有力,那张第一印象很不可靠的保罗.麦卡特尼的脸突然变得值得信赖了。
    佐佐木一太郎的记者会结束后,由来宾发表言论的特别节目也告一段落了。或许是炒新闻炒累了,也或许是对重复播放爆炸瞬间影片的做法终于产生了罪恶感,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像临时赶工的金田首相生涯特集。从他的出生开始谈起,叙述他的上班族时代、议员选举、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与果敢面对的态度、与狡狯的议员之间的辩论、首相选举的初选、在仙台地区的戏剧性胜利、复选时与鮎川真进行的辩论、就任首相时的威风仪态,最后的高潮当然是仙台的游行,结束前再播放一次遥控直升机爆炸的画面。整个节目的内容就算不看也能想象得出来,于是田中彻关掉了电视,靠在枕头上,闭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