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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告诉金乔觉:忍

乌云锁长空,长风生大野。黑云以山崩之势压了下来,狂风恰似千百万头怪兽猛扑过来!地动山摇,鬼哭狼嚎,天地即将毁灭……

“咔——”一声霹雳,撕开浓重的乌云;“刷——”一道电光从云隙中射出,直奔自己的脑门……

金乔觉打了一个寒战,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位年轻僧人坐在床边,正在为自己敷湿毛巾。那僧人微微一笑,说:“醒啦?你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

直到这时,金乔觉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不过,他并不是被吓昏的。那天,在校场上,他没有昏倒,没有尿裤子,没有缩脖子,没有移动位置,所以朴再熙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个苹果。他是从校场回来之后才病倒的——高烧不退。甚至,他这场病也不是因为受惊过度,而是失望至极,病由心生。那天,当他看到朴再熙画那个白色圆圈时,心尖一阵阵抽搐、一阵阵刺痛。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冷漠到这种程度?而四周那些期望、等待他出丑的眼神,更是令他感到发自灵魂的寒战:是什么东西,将人的心灵扭曲到这种地步?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

“来,认识一下。”那年轻僧人自我介绍说,“贫僧‘无相’,也算是郎徒。”

金乔觉一机灵,天哪,他就是无相师!

在花郎道之中,有一些特殊的成员——佛教僧人郎徒。他们与一般郎徒的区别在于,年龄稍大,而且都是一些佛学造诣深厚、具有相当身份、号召力与影响力都不同凡响的年轻高僧。僧侣郎徒的作用,是以僧人非凡的气度和品格发挥其顾问作用,并成为郎徒们的模范。为了对他们表示尊重,一般都在他们的法号之后加上“法师”或“禅师”二字。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师”。比如无相是禅师,一般郎徒都尊称他为“无相师”。

无相不仅是郎徒中著名的年轻高僧,他还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无相出身新罗王族,与金乔觉的血缘关系比金圣洙还要近。他曾经是一位杰出的花郎,现在中央花郎道的所有郎徒,都曾是他的下属弟子。然而,就在他即将成为国仙并进而成为国家栋梁的时候,却抛弃一切名利地位,到城南的郡南寺剃度落发,出家当了和尚。于是,前任花郎变成了今日的无相。

金乔觉坐起来,好奇地端详着无相的光头。无相摸摸自己的头顶,说道:“怎么,看清楚了没有?我的光头上趴了几只虱子?”

一句玩笑话,拉近了僧俗二人的距离。于是金乔觉笑着问:“无相师,您怎么来啦?”

无相说道:“听说我俗家的侄子现在有出息了,成了英雄,过来瞻仰瞻仰。”

金乔觉笑不出来了,低下头,没精打采地说:“英雄是人家朴再熙,我不过是人家的靶托。”

“在我看来,你那个靶托比射箭的人重要。你们之所以能够最后取胜,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朴再熙的高明箭法,而是你的牺牲精神与坚强毅力。”

金乔觉听无相这样说,心里马上亮堂了许多。不过,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唉,我再怎么努力、怎么牺牲,也无法取悦他们。天晓得为什么,他们总把我当成敌人对待。”

“这首先要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我原先并不认识他们,没和他们打过任何交道,如何招惹了他们?”

无相提醒道:“你想一想,刚认识他们的时候,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金乔觉不得不点了点头。

无相说:“花郎道尊重众议,忌权术、虚伪、欺瞒,严禁阴谋和私斗。你之前没有以诚待人,犯下了大忌,人家自然也不会与你真心相见。”

金乔觉说:“我之所以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并非故意欺瞒他们。而且……”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当今国王的儿子,身份尤为特殊。你神神秘秘地突然出现在花郎道,像间谍一样潜伏在大家身边,自然让人不舒服。”

“可是,我并没有特殊目的,更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而他们却像防贼一样戒备我。”

“你加入花郎道,自己也许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比如你的父亲。”无相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凑巧发生了漆树齿木风波,你就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一想到曾导致同伴过敏,金乔觉至今仍很惭愧。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无相说:“可是,无相师,同样一个我,同样是漆树过敏,为什么金圣洙大哥与他们五个人态度截然不同?他们总是故意刁难我,想方设法让我难堪,甚至直接伤害我,而金圣洙大哥却尽全力维护我、保护我,就算我有错,他也会替我开脱。”

无相一笑,说:“金圣洙天生就是一个心地善良、悲天悯人、品德高尚的人,他是我最看好的下一代花郎。再说,他与你有血缘关系,自然更亲近一些。但其他五个人就不一样了。你想想,他们都姓什么?”

经无相师提醒,金乔觉这才想起了新罗早期的历史。

新罗早期以朴、昔、金三大姓为尊,三姓互为通婚,推强者为王。而金姓通过婚姻不断提高权势,终于在公元356年,金氏家族的奈勿尼师今继位后,开始世袭君主,结束了新罗三大家族轮流掌权的局面。为了防止外姓通过婚姻威胁金姓的王权,也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正,金姓实行罕见的内婚制,即姑、姨、舅表亲之间进行婚姻。甚至,姑姑嫁给亲侄子、亲叔叔娶侄女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金乔觉低语道:“难怪他们对我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替金氏祖先还债。”

“这种债,又不是钱财,如何还?”

“用你的真心。”无相神色庄重地说道,“若想得到别人的真心,必须拿出自己的真心。同样,以往的裂痕,只能用真情实意、真诚宽容去消弭。”

金乔觉挠挠头,为难地说:“可是,他们不相信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他们。”

“我已经说过了,你若想让别人相信你,首先你就必须信任他人。信任是相互的,并且必须建立在心灵互通、心心相印的基础上。”无相话锋一转,问道,“那天,面对朴再熙射出的利箭,你害怕不害怕?”

“怕,怕极了。”金乔觉实话实说道。

“在那种情况下,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会害怕的。可是,为什么你没有躲避,甚至连脖子都没有缩一缩?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克服了害怕心理?”

“因为我相信朴再熙的箭法。说实话,我十分羡慕他那百步穿杨的本领。我曾经多次见识过他在夜间练习射灯火,几乎是百发百中。你想,苹果可是比灯火大多了,只要我不乱动,他能心平气和地射击,我就不会有危险。另外,我也很期望朴再熙获胜,他是代表我们这个团体的,所以……”

无相轻轻地拍了拍金乔觉的脸蛋,高兴地说:“你看,这就是信任的结果。而你对朴再熙箭法的信任,是建立在亲眼所见、多次验证的基础上。因而,你若想取得别人的信任,也要少说多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真诚。”

临走前,无相给金乔觉留下了一本汉字佛经——《大方便佛报恩经》。他指着其中做了记号的第三卷说:“乔觉,你好好体会体会这个故事。”

这是一则“佛本生”故事——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前,往世前生所发生的事。

在毗婆尸佛的时候,婆罗奈国的国王宽厚贤能,很受国人爱戴。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国王始终没有子女,没有继承人。国王与王后经过十二年坚持不懈的祈祷,王后终于有孕在身,并顺利生下一个男婴,取名为“忍辱”。小王子不但长得相貌周正,而且生性和悦,心地也十分善良。人们都说,他长大之后一定能继承国王的衣钵,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贤王。

忍辱太子渐渐长大,正像人们期盼的那样,仁爱慈悲,乐于助人,尤其是对普通百姓关爱有加。当时,婆罗奈国有一个奸臣,一直在窥视、觊觎王位,总想除掉太子。这时,国王突然患了一种怪病,国内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因为无药可医,国王的病越来越重,危在旦夕。

忍辱太子出面召集朝廷群臣说:“父王的病情非常危险,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他的生命。你们都是富有智慧、经验的人,有何高见,请知无不言。”

然而,国王的病太奇特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群臣都没有什么好办法。那位奸臣有意无意地说:“这种怪病,恐怕不是人间普普通通的药草所能治愈的,必须得有独特的灵丹妙药,才能拯救国王的生命,否则……”

太子急忙问道:“是什么奇妙的药呢?”

奸臣回答说:“是无嗔之人的眼睛和骨髓,如果能得到这两味药,国王的病必然会痊愈的。可是,世界上哪里有无嗔之人呢?就算能找到,谁又肯献出自己的眼睛与骨髓呢?”

太子听后,若有所思,心中自语道:“我好像就是这样的无嗔之人。”他立即回到后宫,向母亲告别,然后对所有的大臣宣布说:“父王之病,危在旦夕。可是,我们的国家需要他统领,全国的百姓也都不能失去他。因而,我要贡献自己,使父王得以康复。”说完,忍辱太子便叫来一位心狠手辣的人,命他将自己的身骨砸碎,取出骨髓,并剜取双眼,用来给国王治病。

人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忍辱太子真的会舍身救父,都被他惊天地、泣鬼神的行为所感动。更神奇的是,那奸臣为了置太子于死地而杜撰出来的,用太子眼睛、骨髓调制的“灵丹妙药”,居然真的有奇效,国王服后,怪病即刻痊愈了!

忍辱太子因为伤情过重而去世了。为了纪念他,国王以及全国人民用异常珍贵、恒久不朽的牛头旃檀木建筑了一座阁楼,将忍辱太子的尸体保护起来,并将他被捣碎的遗骨分别放在七座宝塔中,供人永久瞻仰。

而忍辱太子其实就是佛祖的前世。尽管金乔觉很难完全理解忍辱太子的所作所为,但他与那时所有的新罗人一样崇敬佛法,因而开始效仿佛陀的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