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班长和黄三听到秦队长这么说,只好又坐回了椅子里去。
我们回屋之后,秦队长像是换了一个人,立即麻利地掩上了房门,然后他把手指放在唇间冲着我警觉地嘘了一声。我坐在火炕上不敢出声,到是秦队长没下文了,他躺上炕上闭起了眼睛,好久都没有发出点声息。我见他这样索性自己也躺在了火炕之上,只是我刚刚合上眼睛,就听见秦队长说道:“小冯,我在想咱们要不要换了思路?”
我一下子卧起身来:“换个思路?秦队长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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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把摆手示意我躺下。他说:“虽然九枪八的解释有鼻子有眼儿,但是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只是我一时实在判断不是到底是问题出在哪儿。现在我能想到的还有两条线索:一是关于黄三的身份,你说的没错,他拉枪那一下子绝不寻常;二是九枪八脸上莫名其妙的溃烂,他说的后山柞林我们应该去看一下。”
我说:“还有一条,只是这两天来事情太多,大家都没有顾及到。秦队长你还记得么?当日我们在查魔坟遇见刀疤人,他曾试探过我和郝班长知不知道一个‘万山深锁’的口令,你还说口令都是一问一答,应该两句才对。”
秦队长嗯了一声,然后说:“小冯,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替我下山办点事情?”
我又紧张地卧起身来:“秦队长,你说怎么办吧?”
秦队长非常平和地说:“今天傍晚的时候,我会和九枪八言明,让你和老郝押送那群日本女人回城里,中途的时候你顺便改个道,前往石人沟一趟,打听打听黄三这个人的底细。如果一旦有什么异常,你马上返回山寨,让老郝一个人带着那群女人先回城里;如果黄三这个人可靠,你和老郝把人送到城里之后,不要回部队报道,马上赶回。切记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咱们的行动!路上一旦出现什么反常情况,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问秦队长:“那咱们在鹰屯看见刀疤人这事郝班长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还有,我到石人沟去打探情况用不用跟他说?”
秦队长说:“鹰屯的事暂时先不要跟他说,去石人沟等下了山寨你再告诉他。”
就这样,1946年大年初七傍晚,我在饱睡了整整的一个白天之后,便按照秦队长的吩咐,准备和郝班长一起将那群日本女人押送下山。东北的火炕虽说硬梆梆的,但是烙烙身子确实很解乏,我有些神清气爽,但是一想到身负的任务,心里便不自觉地有些发沉。偏偏这时候又出现了一段不寻常的小插曲,就更让我变得踌躇不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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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押的那群日本女人总共有九位,在我们搜查她们随身携带的物品时,她们并没有任何抵抗,反而非常的配合。只是我们让她们走出屋子的时候,她们却呱呱乱叫起来,互相搂抱成团,死死地不肯挪动一步。由于我和郝班长并不懂日本话,所以只好求教秦队长,秦队长俯身用生硬的日本话跟她们解释了一番之后,她们这才平静下来。我忙问秦队长她们为什么不愿走,秦队长说:“她们怕下山之后落到八路军手里命就没了。”
我们看着这群日本女人依次走出屋子,但是最后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却还是拒绝起身。郝班长叫了她两声之后,见她根本没有反应,索性过去拉了她一把,就在这个关口,此人突然拔地而起,瞬间就就把郝班长的手臂掰到身后,一眨眼的工夫,郝班长肩上的布枪就落在她的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一时僵了手脚,竟呆立着不知所措。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九枪八已经开枪射击,与此同时,我听到秦队长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二当家!慢着!”
山寨的胡匪崽子听到枪声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不用说,我闭上眼睛就能猜到结果,这个日本女人现在已经成了亡魂。九枪八的枪法太过精准,子弹正中眉心。秦队长看着歪倒在地的她,满面惋惜,他不由自主地对正吹着枪筒的九枪八说:“二当家,你应该留个活口,说不定我们还会知道点什么。”
九枪八先是把胡匪崽子们都轰走,然后悄声对秦队长说:“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多加考虑!秦队长不会怪我吧?”
既然九枪八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换作是我,纵然有什么不满,也只好憋回肚子里去。秦队长连连摆手,他俯下身子时说:“奇怪,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连老郝都能被她掰了胳膊?”
跟我一样吓得发傻的郝班长也跟着蹲下身来,他和秦队长一起摸索的死人的身子,当摸到下体的时候,郝班发现了端倪。他唾了一声:“他妈的,原来是个带把的!”
秦队长盯着尸体愣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脸来对九枪八说:“二当家,这是一个男扮女装的日本人,当时送上贵寨的时候怎么你们没有发现?”
(125)
我听到秦队长这么说,连忙回身仔细去查看剩余的八名日本人,当确信她们都是女人时,我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九枪八显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随后又连连击掌,他说:“嗨!都是我粗心大意!当时那个人日本人把她们送上来的时候是夜里,我见她们大都穿着日本衣服,个头也都差不多,就没有再行检查,随后就把她们关进了屋子……好在咱们没有什么伤亡,也算是谢天谢地啦!”
我体味九枪八这番话,总觉得里边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经过这两天与他们接触,我多少也知晓了一些绺门的规矩,他们事事都小心谨慎,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活,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男扮女装的日本人骗到?如果绺门如此处处纰漏,难道他们还能存活到今日?但是我转念一想,百密一疏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就算是九枪八怕我们有所伤亡,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他的心里也应该知道,任何一条线索都可能对查出震江龙的死因有所帮助,既然如此,他果断地一枪毙命,这就值得怀疑了。我想把自己判断说给秦队长,但是秦队长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又查看了一会儿尸首,才对九枪八说:“二当家,让兄弟们拉出去埋了吧!”随后他又用日本话对着剩下的八名女人哇啦了两句,我猜测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们路上不要想着逃跑之类。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秦队长嘱咐我和郝班长道:“你们马上下山吧!争取在明天中午之前赶回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很重!小冯,你可以顺便去医院看看你的箭伤,让老郝陪着你一起去。”
郝班长支吾了一会儿才说:“秦队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的老娘听说咱们部队到了通化城,前几天就捎儿信到部队说想过来见见我,你看我能不能抽空……”
秦队长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郝班长:“任务完成之后,我自会请示上级给你两天假让你们娘俩团聚一下,现在我不允许你擅自行动!”
郝班长被秦队长噎了回去,只好不再言语。就这样,我和郝班长押着八名日本女人,趁着夜色缓缓走下小西天山寨。当时我不会想到,翌日我重返小西天山寨后竟然会遭遇种种难以置信的恐怖;而我想秦队长也同样不会想到,这趟看似平常的押送任务,正缓缓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126)
我和郝班长是在快到午夜的时候来到石人沟附近的,由于这八名日本女人行路迟缓,我和郝班长不得不放慢脚步。在荒草丛中林立的几座仙家楼前我停住了身子,待将前往石人沟的意图对郝班长言明之后,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郝班长低声对我说:“小冯,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别忘了,你跟秦队长才认得几天?你小子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哇!”
我知道暂时还不能把在鹰屯遇见刀疤人的事对郝班长讲,这一点秦队长曾叮嘱过我。于是我只好推脱道:“班长,弄清黄三身份这事至关重要,等回来之后我再跟你汇报之前发生的事。”
郝班长见我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嘱咐:“那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旮瘩等你,麻溜的。”
我跟郝班长分别之后,一路奔向石人沟。眼看着就要到达沟口的时候,猛听着打我来的方向传来的一阵细密的枪声,由于夜深人静,我瞬间就判断出是子弹由于机关枪发射而出的。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心想坏了,大概郝班长那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由分说折身而回,顺手把背在肩上的步枪卸下,一边跑一边拉起枪栓,本来心里就紧张不已,再加上路面坑洼难行,在奔跑的过程中我摔了好几个大跟头,胳膊上一阵匝匝的疼痛,我知道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迸开了。但是现在根本顾不得这些,我真怕郝班长又遭遇不测,他手中只有一把步枪,怎么跟火力十足的机关枪抗衡?
总算快要接近那几座仙家楼了,这时候我想起了秦队长临行前对我的嘱咐——遇到异常情况首先要保住性命,于是我匍匐在地,压制住自己胸膛里乒乓乱跳的气息。大概过了一刻钟,我见四周并没有什么反常,便缓缓站起身来。老北风呼呼地吹着,我向那几座仙家楼靠近,待来到近处才发现,八名日本女人歪七扭八地倒在血泊之中。我影影绰绰地看着她们脸上惊恐不已的表情,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发怵。一阵猛烈的风声灌入身子里,我被打得不禁哆嗦了十几个来回。待俯身查看堆叠在一起的尸首时,却并没有发现郝班长——郝班长哪里去了?!
(127)
我以仙家楼为中心点,四下查探了一阵儿,但是始终没有发现郝班长的影踪。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喊道:“小冯,我在这儿!”
我听出来是郝班长的声音,忙招手让他出来。他走到身边之后,看着满地的尸首摇头说道:“他妈的!我中计啦!”
我连忙问道:“班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班长说:“你走后没多大一会儿,我看到树林里有个人影,我觉得可疑连忙追了过去,他一个劲儿地奔跑,我就不停地追,追了好久之后他猛然放了一枪,紧接着我就听到仙家楼那旮瘩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枪声。由于刚刚我追赶那个人时候太紧张,也没有记得方向,结果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才出来……只是,我有一个小发现,看那个人的背影我觉得特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想了想才说:“班长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故意调虎离山把你引开,然后另一头好开枪杀死那些日本女人?可是——我不明白,他们的目的何在?你想想,他们有机关枪在手,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咱们全部都消灭,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力气等咱俩都离开才动手呢?还有,他们要杀这群日本女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郝班长笑了,他说:“小冯,没想到你跟秦队长呆了没多久,这旁的本事没有长,倒是学会了问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想到的这些问题也确实有道理。”郝班长顿了顿又说,“对了,石人沟那头的情况咋样?”
我说:“刚到沟口我就听到了枪声,怕班长有危险我就马不停蹄地折回来了。”
郝班长嗯了一声,又嘟囔道:“那个开枪的人是谁呢?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我说:“班长,不管他是谁,我觉得既然他们没有要咱们的命,咱们目前就是安全的。现在该怎么办?”
郝班长说:“咱俩先把尸体抬到一边用雪覆上吧!不能让路过的百姓看到,这样影响也不好。”说着他开始处理起尸体来,一边说:“这几天没弄的别的,跟尸体干上了,光往冰窟窿里就塞了有千八百人吧?”
我也连忙跟着他忙活起来,只是在抬尸体的时候,我发现周围散落着不少弹壳,我捡起一枚,举给郝班长看:“班长,你看着弹壳散落的位置,好像开枪的人就在这些女人身边,然后突然扫射……”
郝班长说:“你的意思是,这些女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都下了地狱?”
我说:“这是肯定的!如果这些女人看到有人端着机枪对着她们,换作是我,我也会下意识地奔跑出去几步,可是你看她们,简直就是原地不动地等死。”
郝班长说:“好啦好啦,你不要瞎琢磨了,人都已经死了。你再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处。一会儿我跟你先去趟石人沟,弄清楚黄三的身份之后,我们立即赶回小西天向秦队长报告,我想他自有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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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郝班长说的在理儿,现在人已经全部遇袭身亡,也就意味着我们的任务被迫结束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好秦队长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查清黄三的来龙去脉。我和郝班长往石人沟的方向赶,将将走出去一段距离,郝班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用略带商量的口吻对我说:“小冯,你说从前班长对你咋样?”
我被他无缘无故这么一问,有些愣住了。我挠挠头:“班长对我没得说,刚来部队那会儿我懂得少,都是班长照顾的。”我想了想才说:“问这个干什么?”
郝班长说:“没啥。在山寨我不是跟秦队长说了么?我老娘可能这两天会到城里来找我,她年岁大了,我们娘儿俩也好几年没见。我想让你陪我回趟城里,哪怕去问问她来没来,我这心里也就安稳了。现在小西天山寨情况那么复杂,我怕万一秦队长弄不拢,咱的小命就搭上了,要是临死之前见不到她老人家一面,我这心里面——实在不是个滋味!”说着,郝班长叹息了一声,满脸的忧心忡忡。
我本来是不想答应他的,因为在山寨的时候,秦队长曾明令禁止地说过,不要擅自行动。但是看见郝班长两眼恳求之色,我的心就软了下来。再者,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上级,他又见母心切,于情于理我都没办法拒绝。我说:“班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陪你回城可以,但是咱们俩要始终在一起,不能离开半步,这样就算回到山寨秦队长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总之,就是为了免去嫌疑。”
郝班长乐不可支:“这当然咧!只要你肯陪我回去,别说寸步不离,就算你让我背着你都成!咱们马上就启程,然后明天上午回来的时候再绕道石人沟——现在这黑灯瞎火的,老百姓都迷瞪觉呢,找谁打听去?”
我转念一想,确实是这样,白天毕竟方便些,夜里去不但扰民还得解释半天,弄不好再把我俩当成土匪那就麻烦大了。这样以来,我就打定了主意陪郝班长回城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还是按照前几天的来路返回,待过了查魔坟,我突然想到秦队长的一句嘱咐,于是连忙对郝班长说:“班长,秦队长说了,咱们这次行动是保密的,如果你回到部队同志们岂不是会认出你来?”
郝班长解释道:“这个我早就想好咧!咱们只要到部队接待家属处去问一下即可。现在城里到处都在抓未落网的暴乱残余分子,乱哄哄的,谁能顾过来咱们呀?”郝班长说完了突然“咦”了一声,他悄声地说:“小冯,这两天你跟秦队长接触的比较多,你觉得——他这个人可靠吗?”
我忙问:“班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郝班长撇了撇嘴:“他跟咱们称他是警备连秦铁秦队长,可是这都是片面之词,也没有人证明哇!我在想,反正也是回城,不如我们去警备连打听打听,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咱们不也就踏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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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觉得郝班长只是突发奇想,待行至江岸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依目前如此复杂的情况,求证秦队长的身份的确能打消一些顾虑,按照郝班长的话,这叫“搂草打兔子”——免去一个人的嫌疑,就少担一份心思,应当试试。
不久之后我们就来到城里,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我军的岗哨,这就意味着城里的警戒已经解除,但是路上寂静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和郝班长快步来到部队驻地,驻地戒备森严,我们不得不跟门岗亮出自己的身份,并推托刚刚追击暴乱残废分子才晚归的。越过门岗,郝班长心急如焚地走进部队家属接待处,向值班同志说了缘由,值班同志哗哗地翻动着来访记录,最后哈欠连天地冲着我们摇了摇头。郝班长有些不放心,索性拿起本子自己翻了起来,当确信真的没有记录时,他这才冲着值班同志说:“谢谢同志!辛苦咧!”
我们离开部队之后,穿插胡同来到警备连。警备连虽说也隶属八路军,但是他们主要负责保卫我军刚刚建立的政府的安全。我和郝班长先是在暗处观察了一下情况,毕竟是我军设置的部署,我们很快就发现名哨暗哨各有一名。我和郝班长走上前去,距离他们百米远的时候,名哨已经端起了步枪。他喝令我和郝班长双手举起,我们移步上前,当他看到我们身上穿着的军装时才松了一口气。他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同志搁这儿晃悠啥呢?”
郝班长看了我两眼,举手向他敬礼:“同志,烦劳跑一趟,我们想找警备连秦队长报告些关于日军在逃残余分子的情况。”
名哨同志挠了挠头:“秦队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队长不姓秦。”
我抑制住嘭嘭乱跳的心脏,又试探着问道:“秦铁?警备连秦铁秦队长,难道不对吗?”
名哨同志摇摇头:“我们队长姓黄,他叫黄大川。”
郝班长听后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他说:“那黄队长在连里吗?我们奉上级命令,真的有急事向他汇报。他在不在?”
这时候藏在一旁的暗哨现身而出,各自敬礼之后他说道:“怎么你们也找啥秦队长?前几天有一名姓赵的同志和一位老乡用马车拉来一具尸体,也问这里有没有秦队长这个人。那天正好是我值班,我已经告诉过他们警备连的队长姓黄,难道他们回部队没有传达给你们吗?”
我知道他说的两人是小赵和吴老蔫,于是连忙圆场道:“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外追击残余的鬼子,还没来得及回部队报道,实在不好意思。那么请问,黄队长现在在连里吗?”
暗哨同志摇头说:“我们连一直负责肃清日本暴乱残余分子,黄队长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回连队了,如果你们发现了啥情况,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们张副队长。”
郝班长连忙推托说:“谢谢同志!我想我们还是先回部队报道,跟上级言明再说吧!”说着郝班长拉着我就往回走,身后传来暗哨同志不满的嘟囔声:“要是你们掌握了啥重要情况不早说,耽误了抓捕工作务你们可得负责,我记着你俩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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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郝班长一溜小跑来到江岸无人处。生猛的北风舔着江面厚厚的冰层,逶迤地覆盖在我们的身子上,然后贴着我们的肌肤咬,叮,扎,钻心的拧着。而我们打探到的这个消息比北风还要令人心寒,还要令人胆颤不已!郝班长哆哆嗦嗦抽出一支烟,点燃之后往死里抽。原本我是不抽烟的,但是这次我却抢下了他没有抽完的剩余半截,吧嗒吧嗒地吞着,浓厚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而这时郝班长却六神无主地问我:“小冯,你说!你说咱们该咋办哇?”
如果郝班长不这问我,我想我也会这样问他的。我说:“班子,现在摆着咱俩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赶紧回部队,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全部报告给上级,让他们来决断;再一个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回小西天山寨跟他们周旋到底。”
郝班长说:“小冯,先别忙,咱也学着秦队长来分析分析问题。你跟秦队长接触的时间久,你觉得他跟九枪八,还有已经死了的刀疤人会是一伙的吗?”
事到如今,我知道秦队长和我前往鹰屯的事情不应该再瞒着郝班长,于是我就把整件事全盘托出,讲完之后我又说道:“当时秦队长深受打击,我们怀疑这是九枪八和刀疤人的阴谋,所以便决定不动声色地回到山寨继续查探。可是没想到九枪八句句在理儿,一点破绽都没有。要是把这些事情都串联起来,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
郝班长说:“你说的没错儿!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干嘛要折腾这么老半天,干脆把咱俩灭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他们个个鬼灵的要死,根本不会这么傻。”
我不禁说道:“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秦队长的目的是什么?”
郝班长说:“这还不简单,你看看,都是因为那只盒子才扯出这么多事,估计也是为盒子而来的。”郝班长连连叹息,“都怪我,当时在江岸的时候,你要打开盒子我愣是没同意,不然咱们看看里边是啥东西,不就啥事都没有了么!”
我和郝班长又接着分析了好久,但是由于线索太过庞杂,说来说去最后弄得越来越乱,以至满头雾水。不知不觉天色渐渐发白,大概凌晨4点多钟的时候,我再次问郝班长:“咱们是回部队还是回山寨?”
郝班长犹犹豫豫,最后说道:“假如咱们弄不明白情况,即使回部队报告了上级,他们派兵去小西天,可是抓谁啊?又没啥证据。再说,现在山下正剿匪剿得厉害,万一我军跟九枪八他们交上火,那旮瘩易守难攻,咱们的损失不是更大吗?我在想,咱们也来个悄无声息,暗中观察情况,让秦队长和九枪八狼打狼,说不定咱渔翁得利还能抓住条大鱼,立个功啥的也不是不可能!抛除这些,假如秦队长是为了掩护身份才化名的同志呢?咱们走了那他不是必死无疑吗?咱可不能把自己同志往火坑里推啊!你想想,站岗的同志不是说了么?黄大川黄队长也是好多天没回连里咧!”
我听着郝班长这番话,简直是娓娓道来,似乎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跟他之前的犹豫显得不那么吻合。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现在怎么我觉得谁都可疑?
郝班长见我没有说话,忙问:“小冯,你是不是有些怕了?”
我说:“不!我在想咱们去石人沟打探黄三的底细,假如他的身份是假的,班长你还敢去小西天山寨吗?”
(131)
郝班长听完我的话乐了:“小冯,不是我埋汰黄三,就他那个德行,整天就知道瞎说胡喷,我跟你打个赌,他如果真是奸细,我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给你使这么样?”
我说:“班长,你这结论不要下得太早,还记得在山寨里他和花舌子争执的时候么?有个细节你可能没注意到,他夺枪之后拉枪栓那下非常麻利,一般的寻常百姓能有这两下子?”
郝班长撇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别忘了黄三是木帮的,那木帮虽说干的是正经买卖,手里边也是有冒烟的家伙的。再说,黄三自己不也说了么?小西天的土匪经常过来问他们要烟抽啥的,就算没摸过枪,那也总看过吧?——这就是那句老话:没杀过猪,还没听过猪哼哼?”
我知道就算再跟郝班长辩论下去最终也没有结果,索性说道:“那咱们即刻启程吧,到了石人沟问问两位乡亲,一切自有分晓。”我见郝班长没有应声,气氛显得尴尬,于是开玩笑道:“到时候如果黄三真的有问题,班长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郝班长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小子输定啦!”
我们顺着原路往石人沟走,沿路上扯着不咸不淡的话,但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一趟回到小西天跟往刀刃上踩没什么两样。脚步越是接近石人沟,我的心越沉沉地往下坠。郝班长虽然嘴里拔横,但是我看的出来他也有些紧张,我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些许。天色已经大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石人沟村口。村子里片片寂静,一些低矮的茅屋补丁般贴在雪里,只有三两户人家屋顶的烟囱上冒着青烟。郝班长说:“这旮瘩的乡亲都爱猫冬儿,起得都晚,一是天冷;二是晚起来一会儿,三顿饭并成两顿饭吃,省粮食。”
我们奔着烟囱冒烟儿的人家走去,毕竟这意味着这家的乡亲已经起床,问起话来也方便不少。我们正走的工夫,猛地看见一个人双手提搂着棉裤腰子往就近的屋里走,门前的积雪上留着一洼焦黄的尿渍。我连忙上前打招呼:“老乡,请留步!”
他转过身来,缩着脖子盯着我和郝班长的衣服看了两眼,然后吧嗒了两下嘴:“八路哇!这嘎嘎冷的天你们整啥呢?赶紧跟俺进屋说话吧!”
我们跟着他进屋之后,他从炕上扯下一根麻绳绕了两圈把棉裤系上,然后说:“上炕烙烙屁股吧,炕头还热乎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