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四当家挪了挪身子,他说了句让我为之一动的话:“你们说的那个盒子我见过。”
我看到秦队长倏地站起身来,他盯着裘四当家面露喜色。秦队长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叼在嘴里,而是夹在耳朵上。他似乎在平息兴奋,过了一会才说:“裘四当家,把你看到的一字不落的告诉我们吧。”
裘四当家说:“请秦队长先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小西天的绺门虽说打过日本鬼子,但是起初建绺的时候也抢过自己人的东西,我听说八路军现在正大力剿匪,秦队长能不能对我那些弟兄们网开一面?”
秦队长说:“在小西天的山寨,二当家也曾跟我提过此事,我已经答应了他。你们毕竟是抗日英雄,不能等同其他的胡匪。这个你放心。”
裘四当家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说:“其实,昨天早晨送我下山的不光是大膘子一个人,还有别人。只是他事先就在小西天山脚下了。”
郝班长忙问道:“这个人是谁?”
裘四当家说:“我大哥震江龙。”
秦队长吃了一惊:“大当家不是有病在身么?我听二当家说他得了很重的风寒。”
裘四当家说:“这到是不假。十几天前他就说身子不舒服,整日关着房门不出一步。就连我拔香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当时我看到他也很惊讶。”
我突然觉得脑袋一炸,镇江龙十多天没有露面,完全可能潜下山去,他会不会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刀疤人?可是,如果他是刀疤人,那山下被撕成碎片的人是谁?我见秦队长没有说话,便忍不住问道:“裘四当家,咱们大当家的脸上是不是有一条刀疤?”
裘四当家摇了摇头。他说:“大当家身子上倒是有些伤疤,脸上是没有的。”
秦队长拍了拍我:“小冯,让裘四当家继续说下去,不要打岔。”
裘四当家冲我点点头,继续说道:“见到大当家之后我让大膘子先回去了。我见大当家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便问他这是干啥的,他说本来是在山下等着送我的,没想到遇见一个人,说是要将这只盒子送给二当家,所以他准备顺手给捎上山去。”
秦队长说:“那么,裘四当家有没有看到一个身染重病的人,就是送给大当家盒子那个人?”
裘四当家说:“没有。我遇到大当家的时候,他的手里就已经有了那只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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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看了看我,说:“如果这样的话,刀疤人应该是把食盒交给大当家之后想离开,可是中途又被撕成了碎片。裘四当家,你后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比如喊叫之类的?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看没看过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裘四当家摇摇头:“啥声音都没有听见。大当家只跟我寒暄了两句就急匆匆地回山里了。那个盒子,我也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过他是啥,他只说人家给二当家的咱们不好随便看。然后我就向着鸡爪顶子来了。就这些。”
秦队长把烟从耳朵上拿下来叼在嘴里,他说:“如此说来,大膘子当时一定没有走远,他是看着刀疤人死掉的,然后拿走了他的枪。而在裘四当家你走以后,大当家提着食盒回山寨的路上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事大膘子也都看到了,而且这些事关系着山寨几百条人命的安危,不然他不会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让二当家带着众弟兄下山。”秦队长说完之后突然“咦”了一声,“难道大当家见四当家的时候风寒已经痊愈?”
裘四当家说:“他根本就没有病。我在路上中枪之后才明白,当时为啥他只跟我寒暄了两句就匆忙上山了。他是急着回去安排人半路杀我灭口!”
裘四当家话最后的一句话直接把我们都噎住了!事情好些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还要复杂。就连秦队长都瞠目结舌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裘四当家,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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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当家突然有些犹豫。他直直地盯着方老把头,满脸痛苦,似乎秦队长的话触动了他的一些伤心事。这时方老把头拢了拢炉火,他说:“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干儿,还是我跟秦队长说吧。”方老把头说完起身来到裘四当家身边,为他盖好滑下身来的虎皮。他看着裘四当家缓缓闭上眼睛这才说道:“十几年前,我是一个杀猪汉,本姓彭,由于我有一手剔骨头的绝活,乡亲们都称呼我彭麻利,后来他们闲叫着绕口,最后就改成彭麻子了……”
“彭麻子?”黄三张大嘴巴,“你,你就是那个小日本悬赏五百块大洋抓的那个彭麻子?”
我也有些兴奋,之前在路过彭麻地的时候,黄三特意提过此人,说他专打日本人,还攻打过通化城,原来他并没有死!我急不可耐地问:“那你为什么又成了现在的方老把头?”
方老把头说:“当年我在彭麻地拉拢了一伙人,因为我是使刀的,所以就叫了小刀会。我们专打日本人,抢他们的粮分给老百姓。有一次抗联的杨靖宇杨司令被鬼子追杀,我还帮他躲过一劫,他打起鬼子可真不含糊,只可惜……后来我们小刀会越来越壮大,来投奔我的人也多了起来,当中就有现在小西天的大当家震江龙。”
秦队长说:“听黄三讲当年你们被日本人的几个联队围剿,除你之外全部都被杀了,怎么震江龙会跑掉呢?”
方老把头说:“因为在此之前,我就把他逐出了小刀会!而且,我还用手中的刀切了他一根脚趾。”
郝班长突然来了一句:“咋还切脚趾?难道震江龙犯了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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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把头说:“震江龙打仗绝对是把好手,也得人心,会里的弟兄都把他当成除我之外的第二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背着我跟日本人勾结,想要做汉奸!当初我们建立小刀会为了啥?为的就是打走日本人不当亡国奴。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实在的气坏了,想要崩了他。会里的众弟兄都替他求情,我这才这割了他一根脚趾,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不要再吃里扒外。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走后不久日本人就出动了几个联队攻打了我们的老巢,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只有我逃了出来。听说日本人悬赏五百块大洋要我的人头,我知道城里我是肯定不能回了,于是我就来到鸡爪顶子隐姓埋名以打猎为生。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震江龙告的密,也曾有心找机会灭了这个犊子。后来听说他拉起了绺门打日本人,我报仇的心也就淡了。能打日本人的都是好种!再说,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死掉,我真是厌倦了这种日子……”
秦队长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他说:“可是,这事儿又怎么跟裘四当家扯上关系了?”
方老把头说:“我活了一大把岁数,想想有些事情啊,就是孽!那年我在鸡爪顶子碰到我干儿,当时他被几头野狼围攻,眼看着命就没了,我救下了他。事后他才跟我说,小鬼子扫荡时杀了他全家,孩子还在他媳妇肚子里……他杀了一个小鬼子没处去,就跑到了荒山野岭。我觉着跟他投缘,就收他做了干儿,还把我这使刀的本事全都传给了他。他一心想要打日本人,后来就下山去投了小西天的绺子……”
秦队长试探的问了一句:“震江龙是不是从裘四当家的刀法中知道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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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裘四当家睁开双眼,还没有说话泪水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他哽咽了一阵子才说:“起初大当家待我如同亲兄弟,山寨的第四把交椅就是他一句话我才坐上的。那些年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从来没有没啥不愉快的。后来,在一次砸窑的时候我看中了一个女人,她跟我死去的媳妇特别像。大当家二话没说就把她带回了山寨,根本不顾众兄弟的反对。其实山寨里是不允许有女人的。我死去的媳妇叫金枝儿,我也叫她金枝儿。不久,金枝儿就有了我的种儿,山寨的兄弟们都为我高兴。这期间我去了一趟鸡爪顶子看干爹,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金枝儿却无缘无故地死了。她的身子一直很健康,根本没有啥病症,怎么会突然间就没了性命?我查看她的尸体,但是一点伤痕都没有。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有人在捣鬼!但是只要提起这件事,寨子里所有的兄弟都是守口如瓶,不言不语。二当家跟我关系最铁,就连他都跟我说,让我忘了金枝儿……”
秦队长深深地吸了口烟:“裘四当家,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对不住。”
裘四当家摇摇头:“早在之前,大当家曾经让我看过他缺了一根脚趾的脚,他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耻辱。我想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我和干爹的关系了。后来听干爹说,我才知道大当家就是当年被他逐出小刀会的人。我暗地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确信金枝儿之死肯定跟大当家有关,除此之外,我根本想不到别的理由!只是——我根本没有证据。二当家也经常劝我,他总说对不起我,没有替我做主啥的。这件事过去不久,小日本子就投降了,我再也没有心思留在山寨,就决定拔香下山来找干爹。我铁了心想陪着干爹一辈子再不下山……”
我看看秦队长,说:“按常理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怎么裘四当家还会中枪?”
裘四当家说:“其实,我也想不通是为啥。不过我知道开枪打我的人是谁。我太了解他的习惯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开完枪后吹枪筒……”
吹枪筒?我猛然想起了二当家九枪八!在小西天的山寨里,他曾开枪打掉过大膘子手的枪,他开完枪之后就是吹了吹枪筒!于是我冲着裘四当家喊道:“是二当家九枪八?!”
裘四当家点头的时候有些迟疑。他说:“我没有想到二哥会从背后打我一枪!只是凭他的枪法,完全可以要了我的命,但是他却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秦队长说,“这话怎么讲?”
裘四当家说:“我中枪倒地之后,他走到了我身边扔下了一壶酒,但是却啥都没有说。后来,后来干爹听到枪声把我给救了……”
听到这里我更加觉得诧异了:”既然九枪八千里迢迢追赶裘四当家,那为什么又不取你的性命?而且还扔下一壶酒?”
裘四当家又说:“起初我也想不清楚!不过我清楚的是,他给我扔下一壶酒必定是怕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后来我把这件事跟大当家联系起来,我猜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派二哥来杀我的!大当家还是没有忘记我干爹跟他之间的仇……”
秦队长却摇了摇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们到小西天山寨的时候,明明见到了二当家,他怎么可能比我们晚出发,却又赶在我们的前头先找到裘四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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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楞住了。秦队长说的疑问不无道理。我说:“会不会是因为二当家熟悉地理环境,又善脚力的缘故?”
秦队长没有理会我的问话。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半晌才“嗯”了一声。他接连摇头道:“有几个地方我还是想不明白。首先,如果当年真是大当家震江龙告的密,日本人才袭击了小刀会,那为何他后来又拉起了绺子专门打日本人?第二点,如果震江龙对方老把头恨之入骨,他完全可以带领人马杀到鸡爪顶子,干嘛等了这么多年却对裘四当家下手?这样的报仇方式有些牵强,说不过去。就算震江龙真的有心杀裘四当家,他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但是偏偏是在裘四当家看过食盒之后动手,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裘四当家遭到袭击极有可能是因为那只火麟食盒。第三点,刀疤人不顾性命送食盒到山寨,换作谁都会亲手交给受托之人,又怎么会轻易交由大当家转送给二当家?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又心思细密的人绝不会如此草率。第四点,这个需要裘四当家原原本本告诉我。二当家九枪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终日蒙着面巾?”
裘四当家说:“二哥来山寨的时候比我晚。他和我不一样,并不是到了山寨之后就坐上了二当家的位子。他是从崽子做起的,他跟我们这些粗人差别很大,生得干干净净,吃东西的时候也不狼吞虎咽,几乎不像一名土匪。就因为这个,兄弟也极少跟他交往。我们绺门有个规矩,不问入伙人从前的经历,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只是叫他小九。后来我们跟攻山的日本人火拼,原来的二当家滚地雷战死,二哥在紧要关头顶起了大梁,不但救了大当家的性命,还露了一手绝活。他的枪法简直神出鬼没,只要一抬手,那就是一条命。事后我们就叫他九枪八了,众兄弟也都提议他当二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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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打断裘四当家的叙述:“那么,二当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蒙着面巾的?”
裘四当家说:“这件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我觉得不对劲。就在我把金枝儿掠到山寨不久,二哥就开始蒙上了面巾,几乎从不不摘下来。时间久了我就好奇地问他为啥,他虽然没有告诉我缘由,却让我看了他那张脸!”裘四当家说道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皮肉略微抖了抖。他叹了一声才说:“那张脸——已经不是从前的脸!上面全部长满了脓包,溃烂得不成样子。我几乎都认不出他就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小九。为了这事,我多次到山下帮他弄药,但是他的病症却始终不见好转。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还有……”
“还有啥?”半晌没有言语的郝班长问道。
裘四当家说:“还有就是,他染了这病之后性情大变,跟从前几乎是两个人,越来越像一个正儿八经的绺门中人了。”
秦队长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扔掉。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秦队长说:“方老把头,现如今日本人投降国家光复了,我看你也不用再躲藏在鸡爪顶子了。等到裘四当家的伤养好之后,你们就下山去吧。你毕竟是抗过日的英雄好汉,回去我会向上级如实报告的。”
方老把头说:“现在我下山还能干啥?这些年虽说苦,可我已经习惯这里咧!整日跟豺狼虎豹打交道,看来起危险,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乐子。比跟人打交道强!”
秦队长点点头,又对裘四当家说:“安心在这里养伤,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的问题我也会反映给上级。没事的。现在我们还得加紧启程赶回小西天,之前的三个疑问我还得当面找大当家和二当家问清楚。”秦队长说完把方老把头拉倒一边,小声嘱咐:“九枪八虽说留下裘四当家一条命,但是我还是担心他日后再遭不幸,他的命全靠老把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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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裘四当家告别之后,方老把头把送我们出窝棚。临行之际,他又从窝棚顶上扯下一架爬犁,说:“这玩意能帮你们省下不少力气!我交给你们五只猎犬,让它们拉着爬犁把你们送到小西天吧。”方老把头套好爬犁,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回你们再走核桃林子的时候,那些矮人看到这架爬犁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我说:“那我们到了小西天之后猎犬和这架爬犁怎么办?”
方老把头笑了笑:“小伙子,我这些猎犬可不是凡物,到时候它们自然会回到我身边,这个你不用担心!”随后,方老把头又给我们带了些吃食。待我们走出一段路后,他飞快地撵上我们往爬犁上扔下一坨生肉,“这个,时不时给拉爬犁的家伙们吃些,老远的路呢……”
我们往回走。由于先前方老把头七扭八拐的引路,现在我们只能让五只猎犬寻找回路。它们奔波的数度快极了,几乎没费什么工夫我们就来到了核桃林。果然如方老把头所言,这回那些蹲在树上的侏儒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并不像先前那般凶神恶煞。
出了核桃林,我们四人坐在爬犁上,黄三一声喊叫,五只猎犬狂奔起来。爬犁贴在雪面上起伏不定,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南方老家的江浪,这爬犁就是一条船。那是我第一次坐爬犁,虽然胳膊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兴奋之情。如果当时不是有任务在身,我真想一直坐着爬犁翻山越岭,翻山越岭……黄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冯同志,咋样?这爬犁带劲吧?俺还告诉你,这爬犁不但有用狗拉的,还有用鹿拉的你信不信?”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在窝棚里把你憋坏了吧?一出来又开始胡咧咧!”
黄三抹了抹飞溅在脸上的雪渣子,他说:“这回俺讲的都是亲眼所见,你们不信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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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黄三有时候并不是郝班长所说的“胡咧咧”,比如鹿窖里狗驼熊,还有彭麻子的事,后来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他的叙述夸张了些。于是我说:“我信,你讲讲吧。”
黄三笑嘻嘻地说:“俺就知道你爱听。那俺就全给你抖露出来!你光知道俺们木帮在深山老林的伐木头,可你知道伐断的木头咋运到外头么?——在江里头流送。我就曾经跟着帮里的头棹在松花江里头走了一遭,这些木头送到大垛口才能换回来钱。可是就这么回来多少有点不值当,所以俺们大都去找鱼皮鞑子倒腾些兽皮啥的回来卖……”
我有些不解地问黄三:“鱼皮鞑子?是些什么东西?”
郝班长插话道:“鱼皮鞑子就是生活在松花江两岸的剃发黑斤人。那旮瘩的人都是捕鱼为生,用鱼皮做衣服穿,所以老百姓就称呼他们鱼皮鞑子。”
黄三见郝班长抢了他的话,嘴歪了起来:“这个谁不知道!俺要说的不是这些,俺是说剃发黑斤人用鹿来拉爬犁,那可比狗拉的快多了,百十来里地眼皮还没眨一些就到咧!这剃发黑斤人可厉害着呢!冯同志,俺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啊!你要是见了准把你吓一跳!”
我说:“有多厉害?难道要比那些核桃林里的侏儒还厉害?”
黄三两个眼睛瞪了溜圆:“那可厉害多哩!他们在江里头站在桦皮小船上,手里握着鱼叉,能看出来鱼形水纹,只要叉子撇下去,那是百发百中,甭管是多小的鱼!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探囊取物啥的。他们那准头跟那九枪八的枪法一个样。说起来也巧了,这帮剃发黑斤人跟九枪八一个毛病,插到鱼后也吹上一吹叉子……”
一直没有言语的秦队长这时突然转过身来,他盯着黄三道:“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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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说:“你刚刚说剃发黑斤人插到鱼之后也吹叉子,跟九枪八一样是么?”
黄三点头说:“是咧是咧!没想到秦队长也喜欢听这些!”黄三乐不可支,他瞟了两眼郝班长之后又碰了碰我,“俺再给你讲个更有意思的事。俺们在剃发黑斤人的营地上吃到了一种答抹哈鱼,这倒没啥新鲜的。新鲜的是,听剃发黑斤人讲,这鱼产于江中,却在海里边长成。说是每年春天江河解冻的时候,小鱼崽子跟着流冰入海,在又咸又淡的水里边长得嘎嘎快。等到立秋以后呢,它们又逆着水回来,雌鱼追着雄鱼下泄的百沫子……”
这时秦队长突然停住了爬犁。我再放眼观察四围,已然身在烧锅甸。这爬犁在冰天雪地里还真是个“金不换”——用黄三的话讲。郝班长把方老把头留下的生肉分给五只猎犬,片刻的工夫它们就将生肉席卷一空。秦队长看了看天色,说:“估计傍晚的时候咱们就能赶到小西天山寨了。”
郝班长把酒壶递过去,说:“秦队长,咱们这次再去小西天可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你不是再考虑考虑,现在敌我不明,我是怕震江龙和九枪八有啥行动,咱们在人家的地盘那可是只有吃亏的份!我觉得要不咱们先回城里再做打算,咋样?”
秦队长喝掉两口烧酒:“现在是紧要关头。要是咱们拉来大队人马,震江龙他们肯定有所怀疑,说不定以为咱们要剿了他们的绺子,你也知道,我军正在大力剿匪。万一双方都搂不住枪火,那事情可就真的砸在咱们手里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火麟食盒就在山寨,咱们必须再铤而走险一次,查清震江龙和九枪八的身份。”
我说:“秦队长,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让黄三到城里到警备连报个信,咱们做两手准备。假如咱们在山寨里出了差池,外头的人马也好接应……”
“不行!那怎么行?绝对不行!”秦队长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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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如此强烈的反应让我惊讶不已,就连郝班长和黄三都面面相觑起来。秦队长看到我们三个都张大了嘴巴,似乎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他摆了摆手说:“我的意思是,如果黄三走掉,震江龙和九枪八会有所怀疑,跟他们打交道咱们必须处处小心。”
秦队长说完之后,我的心里突然涨满了一种强烈的情绪,连带着胳膊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那一刻,对秦队长的怀疑在又占据我的心头,我大胆地猜测:秦队长如此决绝地不让黄三回去报信,是不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他根本不就不是什么警备连秦队长?!”
这个想法让我揣揣不安。对于秦队长来说,他要弄清的是震江龙和九枪八的身份,还有那只火麟食盒的来龙去脉;而对与我,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秦队长和刀疤人、九枪八之间的关系,他们都用左手使枪显然是破解这个谜团的关键。于是我试探着旁敲侧击:“秦队长,我在想——刀疤人和九枪八都用左手使枪,还有裘四当家说火麟食盒是要交给九枪八,他们会不会从前就认识?”
郝班长听到我这么说,突然深深得咳嗽了几声。他晃了晃酒壶,说:“这酒劲头还挺,大。”
秦队长盯着我和郝班长愣了愣,然后手指突然下移向兜里摸去……
他这个举动让我大吃一惊,我看到郝班长哗啦一下站起身来,把背上身后的枪卸在手里。秦队长根本不理会郝班长,他的手缓缓从兜里拿了出来——烟盒。我窜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吧唧一声落回原地。秦队长面不更色地把烟点着,深吸了两口,说:“老郝,小冯,你们俩是不是在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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