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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情场里也暗藏兵法韬略

万顺龙穿着一件浅绿色的休闲夹克,脚蹬圆口布鞋,正在自己那间堆满了线装书的办公室里埋头阅读。

公司的常务副总孙兴国推门走了进来:“哟,不好意思,打搅万总看书了。”

“没事。”万顺龙将书放在茶几上,“看了几个小时了,正好休息一会儿。”

孙兴国说:“万总工作那么忙,还是不改书生本色。”

万顺龙笑了笑:“喜欢看书的习惯,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兴国,你也是个博览群书的大才子,在我面前就不必谦虚了。”

孙兴国恭敬地问:“万总最近在看什么书?”

万顺龙将茶几上的书拿起:“喏,就是施耐庵的《水浒传》。”

“老书新读,想必万总又有许多收获?”孙兴国说。

“是啊。”万顺龙点点头,“金圣叹先生曾经说过,少不看《水浒》,老不读《三国》。年轻人血气方刚,看了《水浒》之后,更容易莽撞。老年人经历过世事沧桑,再去看《三国》里的尔虞我诈,太累!不过这次重看《水浒》,我对金圣叹的话却有了更深的理解——年轻人看《水浒》,往往会混淆大是大非。”

“此话怎讲?”孙兴国问。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梁山泊的一百单八将,究竟是些什么人?我年轻时读《水浒》,也把他们当成替天行道的英雄。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大谬不然!我只举两个细节。一个是江州劫法场救宋江时,黑旋风李逵冲在最前面,书中原话是‘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看热闹的老百姓有什么错?这就是滥杀无辜。放到现在,可以算作恐怖主义行为。还有另一个,李逵的妈被老虎吃了,他杀掉老虎后返回梁山。当好汉们听说这件事后,书中只写了四个字:‘众人大笑’。不都是结拜弟兄吗?李逵的妈也是他们的妈呀。自己妈被老虎吃了,很好笑吗?再者说,哪怕就是个陌生人,听说人家母亲遇害,也不应该放声大笑。”

孙兴国心悦诚服地说:“万总看书,确实读出了一般人读不出的意味。《水浒》我也看过好几回了,像这类细节,却从没留意过。”

万顺龙吸了一口烟:“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孙兴国压低声音:“据说,杜林祥亲自去了深圳,还和谷伟民面谈过。纬通方面的人员如今已进驻大众股份,开始进行审计。杜林祥从深圳回河州后,连夜去找了吕有顺与张清波,希望政府和银行对于他即将展开的收购工作给予支持。吕有顺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已经明确提出要大力支持纬通上市。”

万顺龙掐灭了烟头:“杜林祥的动作挺快嘛!谷伟民那边呢,有什么消息?”

孙兴国说:“谷伟民的秘书昨天给我打了电话,生意上的事倒没说,就说谷伟民对万总的高尔夫球技十分佩服。他周末要去丽江打高尔夫,想邀你一块去。”

万顺龙冷笑了一声:“这个谷伟民,不仅脚踏两条船,还想着两头通吃。”

孙兴国说:“谷伟民与杜林祥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那个杜林祥,上次请他吃饭,万总可谓苦口婆心,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万顺龙轻蔑地说,“不过后果可要他自己承担。”

孙兴国问:“谷伟民那边,怎么回复?”

“去啊。”万顺龙说,“说起打高尔夫,我在河州的确找不到对手。谷伟民的球技不赖,可以和我切磋一下。谷伟民不是喜欢喝酒吗?告诉他,打完球,我请他到束河古镇,去喝用玉龙雪山泉水酿制的丽江窖酒。”

当秘书将万顺龙准备赴约前往丽江的消息报告给谷伟民时,他正在办公室里打游戏。谷伟民按下暂停键,面无表情地说:“这只狡猾的狐狸,终于出洞了。”

秘书又说:“顺龙集团的孙总还说,打完球后,万总想请你去古镇喝当地的特产酒。”

谷伟民冷笑一声,挥手让秘书出去,接着拿起座机拨给焦天明:“杜林祥派来的审计团队,在你那里进展如何?”

焦天明回答:“一切正常。第一阶段审计明天结束,审计人员要回河州去汇报。他们还邀请咱们也派几个人过去,一起参加汇报会。”

“好啊。”谷伟民说,“这也是惯例嘛。咱们就派几个人过去,由你带队。”

焦天明点头道:“好的。”

谷伟民特别叮嘱:“见到纬通的人,一定要把架子端着。记住,越是想把东西卖出去,越不能让别人看出咱们心急。你这次去,就得装出一副不仅是参加汇报会,也是顺道考察他们有没有实力的样子来。”挂掉电话,谷伟民轻点键盘,继续打自己的游戏。

杜林祥坐在纬通大厦的办公室里,接过高明勇呈上的谷伟民派来参加汇报会的人员名单。他扫视了一遍,在其中看到了谢依萱的名字。自从上次北京一别,有些时候没见了。这个女人,实在给自己留下了很特殊的印象。

当着下属,杜林祥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他扭头对庄智奇说:“这个汇报会,你主持吧,我就不去了。”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官场上不是讲究对等接待吗?焦天明又不是谷伟民,他带队过来,我出面宴请一次就差不多了。”

作为办公室主任,安排好接待宴请自是高明勇的职责。他问道:“宴请安排在哪里?就在纬通大厦?”

杜林祥摇头说:“这里的东西都吃腻了,再说也没什么特色。安排个有特色的地方,最好是郊外的农家菜。”

“农家菜?”高明勇低声自语,开始琢磨起来。

“西郊不是有个大碗菜吗?上次我和明勇去吃过,感觉还不错。”杜林祥说。

高明勇点头说:“我记起来了。不过那里距市区很远,得有八十多公里,开车起码一个多小时。”

“这有什么?”杜林祥说,“通知小车班,到时把车准备好。”

走出办公室,庄智奇拍着高明勇的肩膀:“这回又得麻烦你订餐馆了。”

高明勇说:“都是分内的事。”

庄智奇问:“那家大碗菜味道很好吗?我看杜总念念不忘的样子。”

高明勇笑着说:“应该还行吧。”回到办公室,高明勇却摇头疑惑起来,自己分明记得,上次陪着杜林祥去大碗菜吃,杜林祥还说这地方又远又难吃。这一次,为何评价变了?

晚宴当天,一行人长途跋涉八十多公里,终于来到大碗菜。高明勇准备了上好的五粮液,不过平素海量的杜林祥却出人意料地滴酒未沾。杜林祥对焦天明连声说着抱歉:“急性扁桃体炎,喉咙痛得厉害。医生特别叮嘱,千万不能喝酒。”

以杜林祥的地位,他下定决心不喝,自然不敢有人硬灌。杜林祥自己不喝,却要别人奋勇争先:“智奇、明勇,你们的酒量我可知道,今天不能藏着掖着!不把焦总陪好,我可不答应。”

大老板发了话,庄智奇与高明勇立刻分头出击,将宴会气氛推至高潮。焦天明不仅酒量大,更对有关女人的话题情有独钟。趁着桌上女士去洗手间的空隙,他还骄傲地讲起自己在网上的泡妞之道:“我在QQ上新加一个陌生女人,一定会第一时间问,你搞不搞一夜情。”

“这也能行?太直接了吧。”高明勇搭话说。

焦天明说:“这样问十个女人,十个女人都不会答应,有些人甚至还会破口大骂。可再隔几天就会发现,十个女人中,已经有七八个女人把你拉黑了。但还有两三个女人,尽管依旧会骂你,却并没有删除。”

“那又怎样?”高明勇问。

焦天明拉高音调:“那就说明,她们内心深处,对这件事并不完全排斥。只要肯下功夫,慢慢去磨,就能把她们哄上床。上网泡妞,经常会做无用功。跟一个女人聊天费了老大的劲,最后却竹篮打水。用我的方法,其实是在第一时间对目标群体进行精确划分。哪些是重点客户,可以投入精力,哪些根本没有购买意向,完全不用搭理,一目了然。放在企业,这就是精准的目标客户分析。”

满桌人都被这话逗乐了。就连不好此道的庄智奇也笑着说:“老焦,你的名堂还真多。”见去洗手间的女士回来,一桌人的笑声才平息下去。

酒过三巡,杜林祥把高明勇叫了出去:“明勇,今天的气氛不错。把客人款待好,吃完饭后,你好好安排一下。”

高明勇点着头:“我马上在河州最好的KTV订一个豪包。”

杜林祥说:“唱歌喝酒当然少不了。另外我看焦总是个性情中人,到时找几个美女,开心一下。”

既招待客人,自己还能公款嫖娼,高明勇乐不可支。不过旋即又面露难色:“其他人都好说,就是谷总这次还派了个女人过来。有她在,不好安排啊。”

“女人,谁呀?”杜林祥问。

高明勇说:“谢依萱啊。”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杜林祥搓着手掌,“反正我今天不能喝酒,一会儿就借口身体不适先离开,顺便也把谢依萱带回市区。剩下的都是男人,你就好安排了。”

“这样好。”高明勇一个劲点头。

“对了。”杜林祥又说,“谢依萱要是不跟我走,怎么办?”

高明勇咧开嘴笑了:“没事,我有办法。”

干这种事,高明勇有的是招。他早就看出焦天明是个好色之徒,悄悄把焦天明叫到身边,一番叮嘱后,焦天明一面感谢杜总考虑周到,一面说保证配合。

眼看晚宴接近尾声,杜林祥说:“明勇,这里结束之后,你负责安排一下后续节目。”

高明勇立即点头:“好的,一定要让焦总满意。对了,河州有家烧烤店,专门做烤老鼠的,要不咱们去尝尝?”

焦天明拍手说:“好啊。这烤老鼠还没吃过,今天一定要尝尝鲜。”

谢依萱本能地觉得恶心:“烤老鼠,太夸张了吧。”

焦天明笑起来:“看来你没这个口福。咱们也不强人所难,你要真不吃,就早点回去休息。”

谢依萱求之不得,一口答应。杜林祥这时说:“今天我身体不适,没法喝酒,就不能多陪大家了。既然小谢要回去,就搭我的车吧。”

杜林祥今天早就做好不喝酒的准备,连司机都没有带。他自己驾驶汽车,谢依萱坐在副驾位置,一齐朝市区驶去。

杜林祥一脸亲切地说:“老是叫你谢小姐,感觉太生疏。痴长你几岁,我就叫你小谢了。不介意吧?”

谢依萱笑着答道:“杜总哪里话?在你这样的成功人士面前,我老是感觉紧张。你叫我小谢,我反而放松一些。”

“小谢,”杜林祥的笑容愈发灿烂,“第一次来河州吧?”

谢依萱点点头:“嗯,第一次。”

杜林祥说:“以后来河州,就给我打电话,一定会把你招待好。”

“好啊。”谢依萱说,“到时就得麻烦杜总了。”

杜林祥听见谢依萱一口一个杜总,觉得很别扭,可要让人家改口叫老杜,似乎还不到时候。杜林祥说:“你父母在北京还好吧?”

谢依萱说:“他们都是退休教师,无欲无求,在家里颐养天年。就是我父亲有风湿的老毛病,有时疼得下不了床。”

杜林祥仿佛抓住了天赐良机:“风湿?去医院看过吗,医生怎么说?”

谢依萱说:“北京的大小医院,不知看了多少次。像这种慢性病,医生也束手无策。”

杜林祥说:“慢性病有时中医更管用。我知道一个河州的老中医,治疗风湿很有一套,让他给你父亲瞧瞧。”

谢依萱是个孝顺女儿,一听这话很是感激:“好啊,抽个时间我带父亲来河州。”

“来什么河州?”杜林祥说,“老人家有病在身,出门不方便。我安排人,请上这位老中医,去趟北京。”说完这话,杜林祥就掏出手机,直接找到了集团公司副总裁,同时也是自己弟弟的杜林阳。他以命令的口气,要求杜林阳必须在本周内带着老中医赶赴北京。

谢依萱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杜林祥接着又说:“你工作忙,到时或许人不在北京。我让他们直接去你家,你什么都不用管。”

“谢谢杜总!”谢依萱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生活上会如此细心。

谢依萱对杜林祥的好感增添了许多,两人在车上越聊越投机。杜林祥刻意降低了车速,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恨不得开上一天一夜。

世间许多事,都如商场上的谈判一般,绝不能显得过于主动。杜林祥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车到酒店后,他抑制住再请谢依萱去咖啡屋坐一会儿的冲动,强忍着说了再见。下车时,谢依萱似乎也有一丝恋恋不舍,杜林祥看在眼中,内心充满狂喜。

杜林祥坐在驾驶室,目送谢依萱走进酒店大堂。直到谢依萱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烟后,他咧开嘴笑了。这笑声中,实在包含着太复杂的情愫。

初识谢依萱时,杜林祥就觉得谢依萱那清澈得宛若秋风中湖波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这个人,既是杜林祥心中的女神,也是他包裹得最深的秘密——她就是马晓静,杜林祥死敌的妻子,也是曾救他出囹圄的恩人。

杜林祥还记得与马晓静的第一次相见。彼时万顺龙被抓,顺龙集团风雨飘摇。知性婉约、柔弱似水的马晓静却站出来独撑危局,一面搭救丈夫,一面力挽企业于危局。顺龙集团渡过难关后,杜林祥又无数次见过马晓静,那时的她,退居幕后,小鸟依人。

马晓静符合杜林祥关于女人的所有完美的想象。马晓静有自己妻子周玉茹的温柔贤惠,却有周玉茹难以企及的智慧、美貌与干练。马晓静有安幼琪的那份练达机敏,却比安幼琪少了一份泼辣,多了一份令男人着迷的柔情似水。

然而,杜林祥对马晓静只有仰慕,从未有过一丝淫邪的念头。马晓静已为他人妇,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在杜林祥心中,马晓静是只能用来仰慕的女神,绝不是可以亵玩的女人。

甚至,杜林祥对万顺龙的仇恨中,也夹杂着一丝嫉妒——这个男人,真是好命!

男人的一生中,有些秘密是要带入坟墓的。譬如杜林祥对马晓静的仰慕,就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也唯恐外人窥出一点端倪。当他发觉谢依萱与马晓静神似时,内心还藏着隐忧——别人会发觉这一点吗?

所以在北京宾馆的电梯里,杜林祥向高明勇发问,高明勇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这一下,杜林祥反倒释然了,因为外人不会因为谢依萱而联想到马晓静——这恰恰是杜林祥最恐惧的。

以高明勇的机灵,为何不能发现谢依萱与马晓静的神似?杜林祥认为原因很简单,众人皆赞马晓静,却少有人能真懂马晓静之美。那种藏于眼神间的魅惑,只有用心仰慕者,才能真正领悟。

杜林祥人到中年,事业上大获成功。他不可能如冲动少年一般,去疯狂追求心仪女子。对谢依萱的思念,只能藏于心底。他等待着一次机会。这次机会,最终谷伟民送给了他。见到名单上有谢依萱的名字时,杜林祥欣喜若狂。所以,他吩咐高明勇带着焦天明去寻花问柳,这样才能获得与谢依萱独处的机会。还刻意将晚宴地点定在荒僻的郊外,返程的时间越久,两人碰撞出火花的机会才越多。

一切严丝合缝,相信精明如高明勇者,此刻也未能参透玄机。想到这里,杜林祥开心地笑起来。自己当真是个企业家,就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事,也暗藏兵法韬略。

杜林祥正欲发动汽车,手机短信响了。是谢依萱发来的:“杜总真是个热心人。我父亲的事,太感谢你了。”落款是“小谢”。

杜林祥立刻回了一条:“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这事就咱俩知道。嘻嘻。”

杜林祥年纪不小,近年来伴随事业成功,说话做事愈加老气横秋。当手指打出“嘻嘻”两字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