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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佬之间的见面,都是有讲究的

杜林祥当然不会退出这场竞争。

从得知万顺龙也在图谋买壳上市的那一刻起,杜林祥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一局中胜出。如今面对万顺龙时,杜林祥表现得越来越谦恭。但在内心深处,对万顺龙的恨意却与日俱增。杜林祥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击败万顺龙。这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商业竞争,而是带有复仇的性质。

在出席完万顺龙酒宴的第二天,杜林祥就召集公司战略发展部的全体人员,进行了一场关于上市的专题会议。

在公司内部,杜林祥脸上不会再有面对吕有顺、万顺龙时憨厚的笑容。他一脸威严,凛然不可侵犯。扫视全场一圈后,杜林祥言简意赅地说:“今天上午,庄总已经把香港之行与谷伟民会谈的情况向我汇报了。现在关于买壳上市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下一步怎么做,你们谈谈各自的想法。”

慑于杜总的威仪,全场鸦雀无声。庄智奇摸出一支烟,亲自点将:“天瑞,你先说说,平时我看你不是挺有想法的嘛。”

祝天瑞如今很得庄智奇的赏识,他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公司已经确定了买壳上市的战略,也选定了壳公司,下一步自然就是进入实际操作环节。根据行业惯例,为顺利实施买壳上市,收购人应聘请有资格的中介机构,如财务顾问、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和资产评估事务所。”

杜林祥点点头:“这一点,庄总也跟我提到了。与相关中介机构的接触早已展开,下周我就要去上海,和他们签订正式合同。”

祝天瑞又说:“收购开始前,还应当先确定合适的控股比例。确定控股比例的原则是:在保证控制的前提下尽量少持股。因为,既然花钱买了壳,就得实际控制上市公司,不能大权旁落;同时又要量力而行,不能为了买壳把自身实力耗尽,收购比例越高,收购成本就越高。在确定收购比例之前,应当分析壳公司的股权结构,尽量选择一个可以达到控股目的的最低比例。”

庄智奇对祝天瑞投以赞许的目光。他补充说:“打个比方吧,所有股份平均分散在十个人手里,每人持股10%,我们只要从其中三个人手里买进股份,持股30%,就是大股东,能够相对控股。可要是有人手里持40%的股份,哪怕咱们手里有35%的股份,也依然是小股东。”

“选择最佳持股比例,前提是做到知己知彼。”庄智奇继续说道,“有些上市公司,其股权很分散,但是关联关系十分复杂。买壳上市后,这些散落的股东可能联合起来对抗你,注册成立一个新公司,作为投资人进行控股,这样你就很难控股。”

杜林祥点头说:“所以啊,我们必须对大众股份的股权分布进行全面了解。这方面,战略发展部的同事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杜林祥今天心情不错。不仅因为众人的发言条分缕析,思路清楚,更缘于今天会上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懂了。以前来战略发展部开会,那些专业的资本市场名词,经常让他听得云里雾里的。杜林祥曾找庄智奇谈过:“咱们两方面都要努力啊。我这边要加强学习,尽量补课;你那边的人也要学习,学会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资本市场的事讲明白。”

从今天会议情况来看,杜林祥的专业知识突飞猛进,庄智奇手下这帮秀才,经过强化培训也掌握了深入浅出的本领。

头脑风暴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关于买壳的许多具体细节,都在这次会议中敲定。杜林祥最后伸了伸懒腰:“谷伟民不好对付啊,我们必须考虑到各种细节,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那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真是个豺狼,咱们手里也要端着火药枪。”

会议结束后,杜林祥特意拍了拍祝天瑞的肩膀:“小伙子,表现不错,努力干!对于那些真有本事的人,纬通是能够给他提供一个平台的。”能得到董事长的垂青,祝天瑞自是喜不自禁,众人也投来艳羡的目光。

诚如杜林祥所说,谷伟民是一头狡猾的资本饿狼,其对于商业谈判节奏的把握,堪称一等一的高手。自打庄智奇回河州后,谷伟民就没再同纬通方面联系过,摆出了一副优哉游哉、爱买不买的模样。与此同时,大众股份即将展开资本重组的消息却在股市不胫而走,上海的财经媒体甚至刊发了消息,称有意出资重组的,是一家来自内地的房地产企业。受此利好影响,大众股份连续两天涨停。

杜林祥自然关注大众股份的一举一动。他找来庄智奇,把报纸往桌上一扔:“这个谷伟民,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样子,背后小动作却很多呀。”

庄智奇笑了笑:“我认真分析了大众股份的行情,前两天连续涨停,都是在午后接近收盘的半小时内,股价急剧飙升,庄家操盘的痕迹很重呀!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是谷伟民有意为之。”

杜林祥说:“谷伟民就是想造成这种效果,让我和万顺龙都着急。”他接着问:“谷伟民还是没和我们联系过?”

庄智奇摇摇头:“从没联系过。”

“老江湖,沉得住气。”杜林祥说,“看来我们得主动找他了。”

庄智奇略显迟疑:“他不急,我们急,这样一来,岂不把主动权交给他了?”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下周安总要去广州召开一个纬通大厦在华南区的招商大会?”

庄智奇说:“我听安总提起过,具体时间是下周四。这次招商会,主要是向华南的知名企业推介咱们纬通大厦。”

杜林祥说:“招商会我亲自出席,另外把地点改在深圳。”

庄智奇明白了杜林祥的意思:“好主意。大众股份的总部就在深圳,另外深圳离谷伟民的老巢香港更近。关键是,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

杜林祥笑了:“当初谷伟民不是把我请去北京,向我打探万顺龙的底细吗?咱们这次也依样葫芦,请他帮个忙。你给谷伟民打电话,邀请他参加招商大会,另外就说谷总在深港两地朋友多,请他引荐些企业家,到时来捧捧场。”

庄智奇点头说:“这一来,显得咱们不卑不亢,又把皮球踢到他那里了。”

回到办公室,庄智奇就拨通了谷伟民的手机。谷伟民先是一副热情的样子,说杜总来到深圳,一定要好生款待。可当庄智奇通报了招商会的具体时间后,谷伟民又显出为难:“真不巧,那天我刚好要去上海出差。”

不过谷伟民随即便说道:“我不在没有关系,我会安排公司在深圳的负责人,一定把杜总吩咐的事办好。另外,杜总难得来深圳一次,也请他顺道去大众股份公司坐一坐嘛。”

放下电话,庄智奇乐了。杜林祥与谷伟民,打太极的功夫都已炉火纯青,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招商会当天,谷伟民没有现身,不过他的确邀请了众多企业家来捧场。上午会议结束后,大众股份的负责人又盛情邀请杜林祥去公司考察,还说这是谷总再三交代的。杜林祥一脸笑容地回答:“这次招商会,谷总帮了大忙,他既然发了话,我只能从命。”

下午,杜林祥一行便来到大众股份。所谓考察,不过是走马观花。大众股份之于杜林祥,就好比当年河州冶金之于谷伟民,杜林祥关心的,可不是这家企业的未来,而是如何把这个壳买来洗干净,然后堂而皇之地更名为纬通股份。

与企业高管座谈时,庄智奇第一次见到了焦天明。这位大众股份的财务总监,谷伟民的铁杆亲信,看上去神采奕奕。庄智奇与素未谋面的焦天明握手时,心中充满了得意与歉疚。得意的是,伍新福几天前来过电话,说计划进展顺利,焦天明已经跳进圈套中;歉疚的却是,对一个没有任何恩怨纠葛的陌生人,竟下如此重手。

晚上,大众股份的高管宴请杜林祥一行。这顿饭也算送别宴,杜林祥已经订好了机票,明天一早就要飞回河州。饭局即将结束时,杜林祥举起酒杯:“这次到深圳来,感谢诸位朋友的热情接待。明天我就要回河州了,这最后一杯,既是不舍的分别,也是诚挚的邀请。希望各位有空到河州去走一圈,让我杜某人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在这时,焦天明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走到屋外,隔了大约十分钟才回来。焦天明走到杜林祥身边:“谷总打来电话,他刚从上海飞回香港,这会儿已经出了机场。家都顾不上回,直接叫司机开车来深圳了。谷总说杜总大驾光临,他无论如何要赶过来喝一杯。”

“这如何使得?”杜林祥着急地摆手,之后又亲自拨通谷伟民的电话:“谷总,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旅途劳顿,赶快回家休息,就不必过来了。”

谷伟民的态度十分坚决,杜林祥又推辞了几句后,终于说:“感谢谷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焦天明这时笑着说:“谷总特意交代了,刚才咱们喝的只能算上半场,下半场,等他赶来后继续。杜总,咱们这就去八卦一路,那里是深圳有名的夜宵一条街。”

八卦一路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大大小小的餐厅,汇集了天南地北的各种风味。他们一行人,为了找几个停车位,就折腾了十多分钟。

落座后,焦天明叫服务员扛两箱啤酒上来,而且全部把瓶盖撬开。庄智奇说:“不是说下半场等谷总过来后再开始吗?”

焦天明说:“烟抽多了,嗓子不舒服,就弄点啤酒润嗓子。大家边喝边等吧。”

焦天明虽然气势如虹,却吓不住杜林祥这些“酒精”沙场的老将。甭管是润嗓子还是伤肝,喝就喝!

晚上十点左右,谷伟民到了。杜林祥起身相迎:“谷总,原本等着你来喝下半场,可焦总太热情,把中场休息的时间直接取消了。”

谷伟民挨个热情地握手,然后说:“下半场完了没关系,还有加时赛嘛!”

庄智奇插话说:“我们都被焦总灌得快醉了,谷总这样的生力军加入,我们还不得立马溃败。”

谷伟民见尹小茵也在,便指着她说:“生力军不如娘子军。有小茵在,我能全身而退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以为谷伟民在玩小幽默,笑了起来。但庄智奇清楚,上次在香港拼酒,谷伟民吃了大亏,想必是对尹小茵颇为忌惮。

尹小茵端着酒杯先站了起来:“谷总已经发话,我只好向您赔罪。”

“明知不敌,可我还是要勉为其难。”谷伟民仰头把杯子里的啤酒喝了下去。

庄智奇看着尹小茵喝酒的样子,觉得小姑娘挺可爱。她的酒量,就是天生的,不像其他人,是在生意场中历练出来的。大多数能喝酒的女人,都有一股久经沉浮的老练,尹小茵却透出涉世未深的天真率性。还有许多女人,一上酒桌就嗲声嗲气,处处想着以性别为理由喝酒打折。可尹小茵不管对谁,都是一杯杯硬干。或许她还不知道,女人在酒桌上是可以享受优待的。

接下来,谷伟民充满自责地说:“这几天一直在上海,杜总过来了我也不能陪,实在罪过!这样,我自罚三杯。”

杜林祥赶紧说:“谷总这样说,我可担待不起。这次招商会,有劳谷总费心了。你如果罚酒,就是在责备我老杜了。”

两人在那儿论了好半天的理,最后才达成一致——三杯自罚免了,两人一起干它六杯。

两箱啤酒已经被扫荡一空,谷伟民又叫服务员上酒。他拉着杜林祥的手:“杜总,听说你明天要回去?”

杜林祥点点头:“机票都订了,一早的飞机。”

“那不行!”谷伟民说,“请你无论如何多留一天,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天,我陪杜总在深圳好好转一圈。”

杜林祥说:“今天让谷总这么晚赶过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明天怎么能再耽搁你的时间。”

谷伟民说:“杜总这样说,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杜林祥摆手道:“咱们兄弟之间,哪里会生谁的气。在河州,公司里还有些事。”

谷伟民没理杜林祥,而是指着庄智奇:“老庄,咱们是老朋友了。你给我说实话,杜总回河州,有什么紧要的事?”

庄智奇知道他们二人都在演戏,只好笑而不语。谷伟民趁势说:“老庄不说话,就证明没什么事。杜总,多留一天,就这么定了。”

杜林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谷总这般盛情,只好多叨扰一天了。”

回到酒店后,已是深夜一点过。庄智奇平躺在床上,仔细回味这趟深圳之行。杜林祥、谷伟民的出身、背景迥异,但说起逢场作戏,全是顶尖高手。此番高手过招,又几乎打了个平手。

杜林祥想见谷伟民,谷伟民也想见杜林祥。当然,这不是兄弟情深,而是为了赤裸裸的利益。但是,两人都想在即将进行的谈判中占据主动,不愿表现得太猴急,只好暂时按捺住“相思”之苦。

杜林祥首先破局,他不说要见谷伟民,而是要来深圳开招商会。谷伟民接过橄榄枝,趁势邀请对方考察大众股份,不过他本人却躲了起来,直到最后时刻才现身。什么从上海飞回香港,什么连夜开车来深圳,庄智奇认为全是瞎话。

所幸,经过一番折腾,两人还是见面了。关键是,两人都显得不急不躁,似乎都不跌份。庄智奇不知道,这是否能叫双赢?

中国有句古话,王不见王。两军对垒时,双方主帅的会面,是十分讲究的。到了现代,为了两个国家的领导人会面,外交人员有时得花几年时间做准备。总之,双方都是大腕,一定得保证大家都有面子,都能找到台阶下。

尤其当两国关系剑拔弩张时,领导人的会面就更考验双方的政治智慧。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紧张。苏联领导人想来北京与中国领导人面谈,缓解局势。但毕竟是称雄世界的超级大国,主动跑来北京,岂不让外人笑话?

于是,苏联领导人柯西金便借着到越南出席胡志明葬礼的机会,提出想在北京机场降落加油。这样一来,起码可以对外界解释是顺道路过。

当苏方的要求一层层上报,中方最终同意时,柯西金的飞机已经从河内回到苏联境内。他立刻下令掉转机头,绕道上万公里,来北京的首都机场降落加油,从而才有了柯西金与周恩来之间那场著名的“机场会谈”。

大人物有大场面。大佬之间的见面,都是有讲究的!

谷伟民赶到八卦一路夜宵店时说:“下半场完了没关系,还有加时赛嘛!”没错,真正的加时赛,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