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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 应对检查组的小伎俩

4月23日,“非典”终于以一种特别平常的方式走进了沙州。

22日中午,沙州市第一医院接收了两名马姓姐弟的发烧病人,发现为疑似“非典”。

此消息最先传到市卫生局。这一个月来,许庆蓉局长忙前忙后,花了不少钱,做了不少事,就是为了准备应付这一刻的到来。“非典”真的来临之时,她心情格外沉重,拿着电话的时候,手不停地抖动。她将两只手握在一起,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抖动,结果,两只手开始一起抖动。

“侯市长……”说了这三个字,她哽咽起来。

此时哽咽胜有声,侯卫东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具体情况如何?”

了解了基本情况,侯卫东镇定自若地道:“既然是疑似,就是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确诊。”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隐约抽泣声,安慰道:“许局长,‘非典’不相信眼泪,下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别哭了,赶紧联系省卫生厅,请专家过来会诊。”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感染了许庆蓉,她擦掉眼泪以后,努力让自己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打电话向省防非办作了汇报。

疑似病人出现在沙州市第一医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市委、市政府大楼,几乎所有房屋都亮着灯光,一辆又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楼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市委、市政府领导们个个脸色严峻,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座机电话和手机的铃声此起彼伏。防非办的三部防非专线,更是从未停歇,不停地响动着,让防非办的同志感到心惊肉跳。

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朱民生头发罕见地凌乱着,眼睛还有血丝。

侯卫东坐在朱民生对面,看到朱民生眼中的血丝,暗自纳闷:“得到疑似病例消息不超过一个小时,朱书记眼中的血丝是才出现的吗?”

朱民生似乎感受到侯卫东打量的目光,道:“侯市长,你不是说在沙州建立了一条防‘非典’防线?现在怎么回事?一下就出现几个疑似病例,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毫不客气。

侯卫东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心里并不慌乱,抬起头,迎着一连串的指责,不紧不慢地道:“朱书记,我先报告事情发生的经过,另有四件事情的具体问题需要马上决策。”

朱民生虎着脸,点了点头。

侯卫东先谈了两例疑似病症的基本情况,又道:“第一,省里专家正在赶来,与沙州市第一医院一起会诊,最终确诊要看胸片以及流行病调查,最迟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确诊。第二,按照省里安排,我们要安排一篇通稿,送到省卫生厅和省委宣传部审定后,分别由省、市两级媒体发布。第三,沙州市第一医院和林安‘非典’隔离观察点同时启动,作好两手准备。疑似病人要留在医院隔离观察,如果确诊,要将确诊的非典型肺炎疑似患者的居住地作为疫点,断然实行全面隔离,要调查了解他们的活动区域,同时采取消毒和紧急隔离,对于密切接触过的人要就地隔离,我们不能存在侥幸之心。第四,全面启动预案,交通、公安部门要严密控制外来人口,在交通要道设卡、检查和消毒,进行详细登记。各地、各部门全部动员起来,稳定市民情绪,对重点部位和重点环节进行监控。凡是参加广交会的同志全部进行体检,不再另派同志参加。”

所有参会人员手里都有一本预案,但是厚厚的预案除了防非办的工作人员认真研究,多数同志都只是看了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他们听着侯卫东的具体安排,一项又一项对照,都觉得侯卫东的指令清楚,直指要害,操作性很强。

等到侯卫东说完,宁玥开始发言,她要给整个会议定调子,免得朱民生火气上来,首先将做事的干部处理掉。

“出现确诊并不可怕,只要我们沉着冷静,众志成城,一定会取得胜利。”宁玥稍有停顿,道,“侯市长布置得很具体,四条意见我都赞成。再补充四点:第一,各地各部门要充分认识到形势的严峻性,防非是压倒一切的工作,狠抓落实,严防死守;第二,继续强化零情况报告制度,相关部门24小时值班,确保信息畅通,重大活动实行审批;第三要重视正面宣传,不能让沙州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中,确保社会稳定;第四,侯市长作为防非办公室主任,要迅速、坚决地将各项方案落实下去。”

宁玥在与朱民生事前沟通时,朱民生对于沙州出现疑似病例非常恼火,提及侯卫东及防非办时还爆出一句粗口,并再三强调要严肃处理责任人。她最了解侯卫东的工作状况,有意保护这位得力部下。

宁玥在发言中的用语让朱民生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在最后发言时,渐渐平静了:“具体工作和当前形势我不多讲,大家都清楚,我只强调一点,按照岭西省纪委要求,市纪委将立刻开展调查,谁应该负什么责任,经调查出来以后,绝对不姑息。情况紧急,时间紧迫,我不多说,大家打起精神,各就各位,抱着对历史和人民负责的态度,把工作做好。”

侯卫东来到了区卫生局。卫生局设立了临时的指挥部,按着会议决定和预案的要求,一项又一项指令发了出去,各地、各部门都随着指令转动起来。

在朱民生办公室里,朱民生、宁玥、济道林、易中达等人关门议事。

济道林拿着一份报告,道:“事情很清楚,马勤、马俭两兄妹是成津飞石镇人,常年在广州打工。4月初,马勤头痛,一直找不到原因,到广州某医院住院,妹妹马俭陪护。他们出院后回到了成津双河镇,同时出现了发烧症状,先到附近的小诊所输液,后到县中医院治疗。今天上午他们自己来到市医院就诊,被确定为疑似‘非典’病人。”

朱民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都说沙州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现在看起来,这条防线破绽百出。马家兄妹从广州回到成津县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一个漏洞。到小诊所看病,发烧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二个漏洞。到了县中医院,居然还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三个漏洞。不管最终是否能确诊,相关责任人必须处理,具体请济书记提出意见。”

济道林道:“具体责任的追究,我们采用倒推法。首先从成津县双河镇追究起,双河镇没有及时发现从外地回来的马家兄妹,镇委书记和镇长失职。小诊所和县中医院居然先后让发烧的马家兄妹离开医院,相关人员严重渎职。根据防非工作的纪律规定,建议给予县委书记曾昭强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莫为民县委副书记职务。分别向有关方面提出处理建议:免去莫为民县长职务,免去林芳副县长职务,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要求成津县对县卫生局局长陈普民、县卫生防疫站站长陈劲、县中医院院长赵旭光、双河镇镇党委书记梁飞雨、双河镇镇长卢飞、副镇长杨小雷,给予相应处分。”

这个处分很重,实质上成津正副县长、卫生系统主要领导以及双河镇主要领导全部被免职。莫为民从市级机关调到成津任职,终于等到朱兵调走,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当上了县长,屁股没有坐热,就从县长位置上被拉了下来。

“莫为民是多年老同志,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他作为县防非领导小组组长,要为此事件负主要责任。”随后,朱民生又冷冷地道,“不仅仅是成津的干部,联系成津的领导同志,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

济道林道:“如今还没有确诊,暂缓吧。”

朱民生道:“那确诊以后怎么办,必须按照工作责任制来处理,否则我们的文件就是一纸空文。联系成津的是洪书记和人大尚兵主任,他们必须得承担相应责任。防非办公室主任侯副市长,他要承担什么责任?”

济道林没有想到朱民生如此强硬,他用眼睛余光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宁玥。

宁玥是市防非办主任,对于防非工作的复杂性了解得最为清楚,在处理县、镇干部时,她恪守低调原则,忍着没有发言,此时听到要处理市一级干部,终于忍不住,道:“洪书记一直在指挥政法系统的防非工作,尚主任在联系教育系统工作,他们两人的任务繁重,工作也有成效。对于处理县一级,我没有意见,他们确实存在着严重的失职、渎职。市一级联系领导干部毕竟没有直接责任,可以批评教育,但是不一定非要处理。‘非典’任务这么重,压力这么大,把防非一线干部全部处理了,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民生道:“不是我想处理这么多一线干部,建国省长刚刚打来电话,口气很严厉。省防非办的督查组马上要过来,我们几人要有统一意见。”

济道林听见朱民生语气稍有缓和,提出折中的意见:“我建议,洪书记和尚主任作书面检查。”

组织部长易中达道:“我觉得济书记的办法好。”黄子堤潜逃,易中岭被通缉,虽然现代社会不搞株连九族这一套,无形的舆论仍然给易中达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大会小会,他尽量低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据我了解,如此处理过不了关。”

在卫生局的防非办公室,紧张工作的间隙,许庆蓉找到侯卫东,道:“侯市长,是我的工作不到位。”话未说完,她眼圈便红了,眼角沁满了泪水。防非办成立以来,她几乎天天和侯卫东在一起,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两人从无到有建起一条抗非防线,时间短,任务重,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侯卫东回想着朱民生的最后几句话,道:“许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更不让须眉,你也别掉泪,更重的任务还在后面。”

许庆蓉想起上次侯卫东说过“‘非典’不相信眼泪”的话,苦苦撑着,最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侯卫东又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谁能保证每件事情都百分之一百的成功。现在,我们到几个要害岗位看看,鼓鼓劲。”

许庆蓉道:“侯市长,那我们到疾控中心。”

侯卫东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让一位副局长跟着我去疾控中心。你等会儿就留在指挥中心,把办公室所有成员召集起来,认真对照预案、省委省政府相关文件、省领导讲话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一条一条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如果有没有发的文件赶紧补上,没有报的表格赶紧填上,没有布置下去的工作赶紧布置,注意把时间稍稍提前到发现疑似病人之前,同时把相关资料整理成册。”

许庆蓉有些惊讶,道:“现在就开始整理?是不是早了些?”

侯卫东用肯定的语气道:“依据我的经验,沙州出了这事,省里肯定会派出检查组,听汇报、看资料、走现场、开座谈会,这是检查组的几个招数。他们一定会来查看防非办的相关资料。我们既要严格要求自己和部下,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和手下。若是我们有应该传达贯彻的文件而没有传达贯彻,应该执行的措施没有执行,应该成立的组织没有成立,就将把柄握到了别人手里。这些把柄平常是小事,关键时期可以杀人。”

许庆蓉怔了怔,道:“按您的要求,防非办组织机构健全,传达文件不过夜,执行政策坚决,经费充足,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疏漏。”

“百密都有可能一疏,这件事情相当重要,你一定不能马虎,要亲自组织检查。如果检查不过关,省检查组可以上纲上线,我们要从保护干部的角度,把资料过了梳子再过篦子梳,绝对不能有任何遗憾。”

许庆蓉叹息道:“做事做得多,自然容易出错,把真正做事的人拿来审查,这算什么事,不公平!”

侯卫东交代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就行,流露出情绪,会影响年轻同志的士气,以后的事情还很多。”

在预案中,转运疑似病人的任务交给市疾控中心,市疾控中心准备了由14名急救人员和4辆专用急救车的转运小组。在这个小组中有8名共产党员,他们参加转运也就意味着要被隔离,在隔离期间,8名党员成立了临时党小组。侯卫东很看重这支队伍,处理完手里的急事,到基层的第一站就是看望转运小组。

来到了市疾控中心,站长于敏早就等在了外面。若是仅仅听名字,往往会认为于敏是很温婉的女性,实际上他是五大三粗的胖子,见到侯卫东,赶紧迎上来,习惯性地伸出手。

侯卫东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于站长,卫生部下发了转运通知,其中转运要求有哪几条?”他在来中心之前,抽时间背诵了相关规定,有意给中心来一个下马威。

于敏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出考题,果然被考住了,他支支吾吾地道:“要通风,戴手套,车辆要消毒,还有,及时换衣服。”

侯卫东停下脚步,盯着于敏,道:“转运要求一共五条,第一、急救车辆车载医疗设备,包括担架,要专车专用,驾驶室与车厢严格密封隔离,车内设专门的污染物品放置区域,配备手消毒设备;第二、医务人员、司机戴12层棉纱口罩或其他有效防护口罩、防护头套、防护眼镜、手套,穿连身服、隔离衣和长筒胶靴;第三、医务人员、司机接触病人和疑似病人后,要及时更换全套防护物品;第四、转运时应当开窗通风,车辆消毒后打开门窗通风;第五、医务人员和司机防护、设备消毒、污染物品处理等按照《医院收治非典型肺炎病人消毒隔离工作规范(试行)》执行。”几乎一字不漏地将五条流程背完,他看着于敏的眼光变得严厉起来。

于敏汗水一下就涌了出来,结巴地道:“站里将卫生部的通知贴在墙上,我们严格按通知操作。”

侯卫东转头问陪同的卫生局副局长朱昆明:“转运流程,朱局长是否记得?”朱昆明的冷汗早就冒了出来,搓着手道:“我马上回去学习。”

侯卫东声音平缓地背诵道:“穿、戴全套防护物品,出车至医疗机构接病人,将病人安置在车厢,将病人转运至接收医疗机构,更换全套防护物品,返回,车辆及设备消毒,人员防护消毒。”背完之后,他对尴尬的两位部下道:“我不想批评人,但是这些最基本的要求,作为专业领导一定要知道,不能当糊涂官啊。今天晚上,中心的所有同志都要牢记通知全文,就请昆明同志代我来考。”

进入转运站,侯卫东绷紧的脸顿时放松,露出笑容,他见到一位年轻女护士在填报表,和蔼地问道:“你们战斗在第一线,害不害怕?中心给你们提供的防护到不到位,伙食好不好?还有没有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

年轻的女护士很紧张,脱口道:“侯市长,没有想到您敢来。”

侯卫东笑道:“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上午转运了十来位疑似病人,有什么困难吗?”

年轻女护士耳边有些淡淡的绒毛,二十刚出头的年龄,她没有想到侯副市长如此平和,紧张心情慢慢放缓,道:“我们分成三组,我这组还在等待任务。听同事说,最大的问题是穿防护服太热。”

侯卫东道:“这个没有办法,希望同志们克服。”

沙州采用的“非典”防护服共有三层,还要带上防护镜,程序为连身服—长筒胶靴—防护头套—口罩—防护眼镜—隔离衣—胶皮手套。在二十来度的温度下,防护服在有效隔绝病毒的同时,也隔断了热量散发途径。医护人员穿上以后,不一会儿,防护眼镜就会蒙上一层雾气。

“从成津将疑似病人送到林安观察点,需要多长时间?”

“第一批从成津运过来的疑似病人,来回要花三个多小时,我给同事们打电话,他们脱下衣服都有缺氧状况。”

侯卫东眉毛扬了扬,道:“他们脱下的防护服是怎么处理的?”

于敏站在侯卫东背后,紧张地盯着眼前年轻护士的嘴唇,生怕她的嘴里说出让领导不满意的话。

年轻女护士道:“中心安排有专门的污染区,最外层的防护服要焚烧掉,里面两层进行全面消毒。”

侯卫东点了点头,再问道:“转运病人具有危险性,你们真的不怕?”

年轻女护士道:“听说外省防疫中心有人染上了病,肯定会怕。可是总得有护士参加转运工作,我不来,其他护士也得参加。市里专门下发了对临阵退缩人员的处理文件,我不来,工作就没了。”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又看见于敏恶狠狠的眼光,知道失言,就低头不说话。

侯卫东暗道:“扪心自问,若是我有妹妹,会让她做这种危险工作吗?”他得出了否定回答:“我十有八九会想办法保护妹妹,将心比心,这些年轻护士同样也是别人父母兄长的宝贝,她们能走到第一线,确实值得敬佩。”

年轻护士见侯卫东没有说话,看了看于敏的眼光,感到自己真的说错了话。

侯卫东很快将思路拉了回来,对跟在身边的朱昆明道:“朱局,护送工作很艰巨,局里和中心要主动关心转运小组的同志,水果、牛奶和鸡鸭鱼要保证供应,要让转运员二十四小时吃上热菜。隔离区要多安装几部电话,让他们随时能与家里联系。转运员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能解决的尽量解决,不能解决的给我说。”

简单几句话,让年轻的女护士心里感到暖暖的。

第一站走完,晏春平给交通局和公安局打了电话,两个单位分别来了一位副职,陪着侯卫东跑了车站、码头,最后来到设在东城区的调查大队办公地点。

调查大队的主要任务是“挖出患者传染源头,查明患者接触过的人群,斩断病毒继续传播的途径。”这是控制“非典”传播的重要手段,对于调查大队的同志们来说,他们需要与患者零距离接触,与转运者一样,同样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侯卫东一行人刚到调查大队,就见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调查队员从楼里出来,正准备上车。

调查大队大队长是卫生防疫站副站长王思,他一边与调查队员挥手,一边迎了过来。

侯卫东与王思交谈几句,快步走到几位调查队员身边。王思在旁边道:“同志们,同志们,侯市长来看望大家,请领导讲话。”他说着带头鼓掌。几个调查队员穿着防护服,热得汗水直流,很不耐烦听领导讲话,无奈领导来到面前,他们只得站在车旁。

在侯卫东眼里,王思的做法在“非典”这个特殊时期显得很不合时宜,他没有理睬王思,对几位调查队员道:“我没有什么话讲,大家工作要完成,同时要保护好自己。拜托大家,感谢大家。”

几位调查队员上车离开后,侯卫东这才问王思:“每位队员做一次调查需要多少时间?有什么保护措施?”

王思道:“我们已经派出两批调查队员,每一批约要半个小时,做调查时,队员们穿防护服,记录本原稿在誊清以后都要烧掉。”

“一般情况下要问多少问题?”

“我们设计了上百个问题,包括一般情况,临床表现,两周内有无外出史,有无与亲人共用食具、茶具、毛巾、玩具等。最关键的是——你都同哪些人接触过?”

“你们在成津已经做了十来个调查,有什么难点?”

“为了不漏掉一个潜在隐患,调查队员们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来刨根问底儿,有的疑似病人担心牵连其他人而受到埋怨,不愿说出曾和他接触过的亲朋好友,这就要反复耐心讲解利害关系。”

侯卫东最初对王思的第一印象不佳,觉得他有拍马屁嫌疑,不像个技术干部,询问了几句以后,见其业务熟悉,态度顿时变好,道:“调查队员是防非中关键一环,很重要。你的责任重大,既要安排好工作,又要保护好队员。”

刚刚查看完调查大队,侯卫东又到传染病医院,看望了医护人员。这时,他接到电话,得知岭西专家组已经来到沙州,于是赶紧回到市卫生局。

晚上六点,在市防非办会议室,侯卫东见到了专家组。以往接待省级专家组,一般都安排在最好的星级酒店,会场里有美丽的服务员、鲜艳的花朵、悠扬的音乐和醇香的美酒。此次则一切从简,除了焦急的心情,啥都没有。

许庆蓉介绍完情况,侯卫东问:“刘主任,凭你的经验,是不是‘非典’?”

刘主任是典型的专家性格,一是一,二是二,说话严谨,他没有因为侯卫东是副市长而给出结论,道:“光凭介绍,无法作出判断。等会儿检查以后,才能出结果。”

许庆蓉与省里专家们接触得多,了解其性格,见顶头上司吃瘪,赶紧把话岔了开去。

经过简单交流,专家组前往市传染病医院,开始工作。

岭西省疾病控制中心刘主任等人面色严肃地戴好口罩、手套、眼罩和防护服,做完一系列必需的防护程序后,鱼贯进入病房。

专家们进入了病房,等待的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卫生部颁布的《传染性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标准》确定的“非典”五个标准:“发烧38度以上,呼吸道有轻微的咳嗽,白细胞不高,从X光胸透片看病情变化较大,使用抗菌药物后没有明显效果。”

沙州马家兄妹具备“非典”的所有特征,加上调查大队提供的准确情况,所有专家都一致认定:马家兄妹为“非典”确诊病人。

沙州市正式确诊了第一例、第二例“非典”病人。

得到了正式结论,侯卫东心里五味杂陈。

沙州为了防治“非典”,除了购置医疗设备外,还追加特别预算1000万元,这还不算各县、各区、各部门花在“非典”上的钱。

政府里已经有闲人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有意无意说闲话:用了这么多钱,如果“非典”不来,完全是浪费。

忙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非典”来临的这一刻。前期投入的资金终于有可能发挥作用,没有了浪费嫌疑。但是事不关己的闲话者又能有新说法:花了1000万元,还是不能预防“非典”,这说明前期的投入白费了。

侯卫东心情沉重地将预案拿出来,浏览一遍,快速拟定了几条必须马上要执行的措施,然后来到会议室。

黄昏,窗外,灿烂的夕阳将天空映照得红彤彤一片,格外美丽。

朱民生、宁玥、杨森林等沙州主要领导齐聚防非办会议室,紧急会是务实会,没有一句空话,都是必须马上要办的急事。

不断有部门和地方的头头被通知到会议室,接受任务以后,赶紧离开会议室。一道道车灯朝防非办大楼射来,紧接着一道道灯光又远离大楼。

公安、交通、卫生、教育、西城区、东城区、益杨县,各地、各部门的中枢机关在这个夜晚都没有熄灯。

凌晨三点,市委书记朱民生和代市长宁玥先后离开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就由侯卫东坐镇,指挥三区四县的具体工作。

这一夜,指挥中心电话昼夜不停。

早上,守在值班室的侯卫东眼里充满血丝,他拿到了调查大队报来的数据,吓了一跳:“所有可能接触过马家兄妹的人居然有400多,有六栋楼房已经被隔离,送到林安观察点的直接接触者17人。”

看着这组数据,侯卫东不寒而栗,若是措施不力,“非典”病人必将呈几何式爆炸性增长,这对于任何地区都是一场灾难。

许庆蓉亲自端来稀饭和包子,道:“侯市长,趁热吃点早饭,我让办公室准备了休息室,您休息一会儿。”

侯卫东接过热腾腾的稀饭包子,大口吃着,一口气将两个大包子消灭掉,道:“不用睡,我还挺得住。”

许庆蓉道:“侯市长,您多次给我们说,抗非工作要打持久战,保存自己才能最终胜利。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累病了,对沙州的抗非事业是一大打击。”这些话换个环境,是标准的拍马屁,此时此景,许庆蓉说得特别真诚,透着关心。

侯卫东接受了意见,道:“那我先休息一会儿,睡两个小时,九点钟起来继续接电话。”

许庆蓉道:“那我先守着,你起来后,我也要去眯一会儿。”

侯卫东吃第三个包子时,问:“你吃了吗?”

“没有食欲。”

“你也吃点,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硬邦邦。”

在八楼有一间隐蔽的套间,里面有床和全新的被单被套,卫生间还备有全新的牙具毛巾。洗漱以后,侯卫东头靠着新枕头,转眼间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真切地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防护服,其中一个苗条的背影很眼熟,他数次想看防护服里面的面容,却总是看不清楚。苗条背影有一头长发暴露在防护服外面。侯卫东喊道:“你这样危险,头发要用防护服保护。”女子并不理会侯卫东,快步朝前走,侯卫东想追,脚软得抬不起来,想喊,声音又一点放不出来。

一阵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他看了看手机显示,刚好九点,是宁玥的电话号码。

宁玥道:“卫东,省里督查组到了沙州,他们很严肃啊,已经和我和朱书记碰了头,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平静地道:“我应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愿意接受组织调查。”自从成津出现了两例“非典”确诊病人,他就做好了被调查的准备,只是没有料到调查组来得这么快。

放下电话,侯卫东没有马上起身,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不知什么原因有许多痕迹,这些痕迹可以随意想象成各种图案,这是小时候他最喜欢的游戏,长大以后很少有时间静下心来观察天花板,今天忙里偷闲,重温幼时游戏。

晏春平拿着手机,在门口打了几个哈欠,他停了十来秒,还是敲响了侯卫东的房门。

半个小时左右,侯卫东来到市委小会议室。推开门,第一眼就见到陈再喜闪亮的秃顶。陈再喜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与侯卫东是研究生班的同学,关系不错。除了陈再喜以外,检查组成员还有从省委、省政府督查室,省委组织部抽调来的同志。

陈再喜低头看着笔记本,没有理睬进门的侯卫东。

侯卫东同样没有招呼陈再喜,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朱民生看了看表,道:“陈主任,人来得差不多了,可以开会。”

陈再喜抬起头,道:“沙州确诊了两例‘非典’病例,这是岭西省的第五例和第六例。建国省长为此专门作了批示。”他拿出批示的复印件,念道:“一、岭西防非形势严峻,我们要为人民和历史负责。二、全面启动预案,集中人力物力,形成全民抗击‘非典’的社会氛围。三、要保护好战斗在一线的同志,严防感染。四、严查玩忽职守者,绝不容情。”

会议简短,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省督查组分为两组,分别到市防非办、成津县去检查工作。

侯卫东战斗在“非典”第一线,累死累活,虽然这是他的职责,可是想着极有可能还要因为成津事件而受到处分,暗自还是颇为委屈,自我安慰道:“上级部门对某一项重要工作进行督查,很正常。”

陈再喜随着检查组来到了市防非办,他是带队领导,并不去具体检查,这才和侯卫东单独坐在了一起。

陈再喜看着侯卫东血红的眼睛,道:“卫东老弟,这一段时间辛苦了。”

侯卫东递了一支烟给陈再喜,自己也狠狠地抽了一口,道:“现在最大的希望是‘非典’早些过去,其他事情都不用想。”

从省纪委出来时,白包公高祥林曾经对两个检查组专门开会,会上提出一个要求:“这一次去检查的对象都是战斗在‘非典’第一线的同志,我们在工作时不能吹毛求疵,不能鸡蛋里面挑骨头,而要本着客观的态度。比如,各地在交通道口都设了岗,但是仍然有人通过道口,导致感染。你们要查的是各地有没有预案,在交通道口的具体安排情况,执行情况时是否出现问题。若是上面几个地方有问题,就是失职、渎职。但是,若是以上环节都没有问题,感染者是通过隐蔽小路回家,则上述环节的同志没有问题。这时考虑的就应该是对外来人口和回乡人口的管理问题,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外来人口,这方面肯定就有问题。”

白包公办案铁面无私,在大家印象中他是一个严格的人。陈再喜跟随白包公多年,深知其性格,每到办案时,白包公总是啰唆地提醒要客观,切不可急于求成,一定要客观真实,多一点理解和宽容。

在旁人看来,严格和啰唆是两种相反的性格,在陈再喜看来,这两种性格才构成了白包公的真实性格——一位宽厚严肃的长者。

有了这个底线,陈再喜心态放得很正,他与侯卫东在办公室随意聊着,手下的工作人员则在仔细翻阅相关文件以及工作记录。

一个小时不到,检查组结束了工作,没有作任何评价,离开了防非办大楼。分别时,陈再喜道:“你这工作千头万绪,我就不多打扰。”

侯卫东没有挽留,也没有询问检查结果,道:“等‘非典’结束,请你喝酒。”

在院中,小车屁股冒出一阵热气,走了。许庆蓉眼见部下们离开,忍不住发牢骚道:“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地干,纪委还派人来查,现在认真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领导不帮忙,还添乱!”

许庆蓉能干事,但是没有在地方上担任过一把手,在气度和大策略上略有不足,侯卫东没有解释,也没有批评,只是道:“毛主席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一次检查组虽然带队领导是省纪委领导,但是,检查组不是省纪委的检查组,而是省委派出的检查组。他们是来查问题,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帮我们正名,他们的评价主要取决于我们的工作。”

“幸好我们把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补齐了,应该没有任何漏洞。”许庆蓉此时真正开始佩服侯卫东,衷心地道,“昨天还纳闷,觉得应该是我陪你去检查,派一个副局长整理资料就行了,没有想到今天省里检查组就到了,侯市长真是料事如神。”

领导权威是由两方面组成,一方面是领导职务赋予的权威,另一方面则是个人品德、能力所形成的权威,若是只有前者,部下往往心中不服。侯卫东是年轻市领导,没有直接领导过许庆蓉,最初她还抱着三分观望之心,如今她已经得出结论,侯卫东是想做事又会做事的领导,比分管领导姬程强得多。相较之下,姬程属于嘴巴漂亮而遇事往部下推的领导。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应付检查是小伎俩,抓好防非工作才是老正经,功过任人评说,但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