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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故事之宏立图书馆

时间是6月10日早上八点钟,地点是康元路43幢302室。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两点。

这是一宗失踪案,早上事主报警,说他们的儿子6月3日晚上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接到报案,我和同事赶到现场来收集线索。

这是一个几平方米大的卧室,布置很简单。一张单人床,被子堆在墙边,几件衣服凌乱地扔在床尾;一个布衣柜有点斜的立在门角,链子拉开了一半。我过去全部拉开看了看,十几件衣服或挂或扔地塞在里面;对着房门的墙上开着一扇窗,用防盗网罩着,从窗户外面是进不来的,而且还是三楼这么高,就算想爬上来也困难;窗的右手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组装电脑,一个小书架。电脑是关着的,我开机看了一下,从历史记录里查到最后的上网时间是6月2日。他有QQ,我记下了QQ号:6970325;书架上有几本小说,几本杂志,几本营销书。不过有一本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没有放进书架,而是打开掩在桌面上。封面是黑色的,就像举丧时用的那种陰沉沉的黑色,书目是白色的,在黑沉的书面上惨白得特别刺目:《你的一生》。

我戴起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本书。书上贴着一张借据标签,是从宏立图书馆借出来的,日期是6月3日。书已经翻到末页,最后一句写的是“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了最大的决心,伸手去推那扇门。沉甸甸的门缓缓的打开了,里面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再犹豫,踏进了这扇门,走进那无尽的黑暗中……”

书就这样完了,没有下文。我随手翻了翻,回到首页,映入目中的是卷首语:“魔鬼,源自于人类对无知世界的恐惧!”我皱皱眉,这是一本什么书?我大概地浏览了一下书的内容,说的是一个平凡人一生的故事,主角叫吴锋,从出生到读书,从情窦初开到恋爱,从就业到失业,说的都是平常生活中常见的普通事。手法也没什么技巧而言,惟一给予我的感觉就是真实,一个平凡人真实的一生,如此而已。不过,书的主人公是没有结尾的,因为“他”走进了那扇黑暗的门后就没有了下文。

一本奇怪的书。我给它的结论。不过,它应该不会与我所接手的案子有关系,最多是影响了读者的心境使他变得灰暗而已,绝不会造成他的失踪。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它记在笔记本上:一本书,《你的一生》,宏立图书馆,6月3日借。想了一下,再补充一句:他已看完。

房子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地方了。

我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其他同事去办,他们忙碌着收集指纹之类的证据,我回到事主面前。报案的是一对夫妻,男的姓张,名单,国丰饲料厂的员工,女的姓黄,名清怡。他们早上打电话到公安局来报案,说儿子张真失踪,已有三天没回家,亲戚朋友都问遍了,找不到人,所以就报了案。

我坐在他们面前,摊开笔记本,开始例行询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6月3日晚上。当时已是深夜十点多,我们正在厅里看电视,他从房里走了出来,精神好像有点恍惚,当时我们没有注意到,否则,肯定不会让他出去的!”黄清怡说着,眼睛又开始红了。张单搂着她的肩安慰着:“别这样,没事的。他不小了,会照顾自己。”他对我勉强地笑了笑。

“你们的心情我非常了解,也能够体会。前年我小侄儿也是跑了出去,害得我们担心了好几天,不过最后还是把他给找回来了,原来他跑到同学家里去玩,现在的少年就是贪玩。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帮你把他找回来的!”我一边胡编着例子安慰他们,一边继续问道:“他出去前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张单摇摇头,有点内疚地说道:“他性子内向,不大爱说话,而且这种年龄,更不会主动向我们说。唉,这都怪我,以前骂得他太多,搞得我们之间总有一层隔膜,闹得像陌生人一样。”

“这也很正常,现在的少年大多都有这种叛逆性。不过,你们得注意一下沟通方法,骂是不行的。”我把他们说得连连点头,接着问道:“之后呢?”

“之后他就没有回来过了。开始我们也不大注意,他平常有时也是出去一两天不回,而我们又要忙着工作,不大留意。可是过了三天,他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回来,我们这才着了慌,忙着打电话到他同学、朋友和亲戚处问,但谁也没有见过他,所以我们才决定报案。”

“他身上带有钱吗?”

“应该有一点,但不会很多。他还没有正式参加工作,而我们经济也不是很好,没有太多的零用钱给他。”

我又问了几个例行性的问题,但没有再问出什么来。看来从他们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6月3日晚上十点,离家,一去不归。精神恍惚。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可以把他平常接触的朋友名字提供给我吗?”

张单想了想,有些不大肯定地说道:“我对他的朋友认识不多,大概常在一起的有两个,一个叫林鸿,一个叫王星。我找一下他们的电话号码给你。”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回头看看同事,他们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我站起来握了握张单的手,对他说:“不要紧张,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去把他找回来的!放心吧,注意身体,一有消息,我会立即和你联系。”

离开张家,我打开笔记本,看着里面的内容,然后在“林鸿”和“王星”这几个字上画个圆圈。

是的,我打算从这里入手。

打通电话后,很快就联系到了林鸿,到他家里时,王星也在。我微微皱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好的是省掉很多麻烦,不用一个一个去找,不好的是两人都在一起,有时会串供。

问了再说。我想着,然后就开门见山:“张真失踪了,已有三天没回过家。这几天你们有没有见过他?”明显可以看得出他们两人都大吃了一惊,林鸿口快,甚至已脱口说道:“他真的……”又及时收了口。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他在我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飞快地与王星交换眼神。王星也是拿不定主意,眼神闪烁不停。

我猛地站起来,把笔记本重重地“啪”声合起。他们吓了一跳,林鸿冲口就说道:“我说,我说。”我没有理会,仍是站着,冷冷地盯着他们。

林鸿与王星交换了最后一个眼神,吞了口唾液,开口说道:“上个月我收到风声说文涛要做了张真,本以为是说来吓他的,没想到他倒真的干了!”我眼里露出疑问的眼神,王星飞快地解释道:“文涛是珠儿的男朋友,珠儿是张真以前的女朋友。”

我慢慢坐回椅上,摊开笔记本:“把事情详细说一遍。”

“张真与珠儿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后来大家一来二往,便好了起来。”林鸿小心翼翼地说着。

图书馆?我心里飞快地闪过“宏立图书馆”这几个字,但没有插口,只是听着林鸿继续说道:“上个月他们两人不知为什么吵了几架,珠儿一怒之下便去跟文涛好了。”王星又飞快地解释道:“文涛是出来混的,手下有十几个马仔。”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问你,等问你再说。”他吐吐舌头。

林鸿接着说道:“张真那性子又倔又直,不肯糊涂了事,就跟珠儿吵了几回大的,还上门去找文涛,这不是找死嘛。文涛当场就把他揍了一顿,扔出门外,警告他不要再来找珠儿。他却不怕死,还是去找了珠儿。好像两人又好回来了。文涛大发脾气,扬言要做了张真,没想到就真的出事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张真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大概是6月2日吧,”王星想了想:“那天他好像挺不开心,在QQ上约了我们去酒吧喝了两杯,后来大家就分手了,之后一直没有见过。”

6月2日喝酒,6月3日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书,6月3日晚便离家,一去不归。难道在这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重点:珠儿,张真的女朋友;文涛,社会混混;6月2日,QQ,喝酒。然后问道:“你们喝完酒分手是什么时间?”

林鸿想了想,答道:“好像已是凌晨,应该是3日凌晨1点多吧,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回家后蒙头就睡,一直睡到中午。”

“珠儿和张真是在宏立图书馆认识的吗?”

“是的,珠儿是图书馆的员工,张真喜欢看书,经常去借书,来来回回就熟悉了。”王星说。

“张真约你们喝酒那天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例如为什么不开心?”我问。

林鸿搔搔头道:“他没说。我们通常都不说这些的,聚在一起就喝喝酒,谈天说地胡聊一通。至于不开心,肯定是因为珠儿的事。”

“张真平日的为人怎样?有没有与其他人结怨?”

“没有,绝对没有。”林鸿肯定地说道:“他为人内向,一向不善于交际,平日除了看书就是上网,哪都不去的,更不会与人结怨。”

“文涛经常在哪混?”

“坡龙区有一个酒吧叫奇龙,是他看的场子。”

“宏立图书馆在哪个位置?”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就在康元路尾,是个私立的图书馆。”林鸿说道。

我当场就愣住了:就在康元路?与张家同一条路?

离开林鸿家,我打开笔记本,重新看了一遍自己记下的重点:

时间是6月10日早上八点钟,地点是康元路43幢302室;

QQ号:6970325;

一本书,《你的一生》,宏立图书馆,6月3日借。他已看完;

6月3日晚上十点,离家,一去不归。精神恍惚;

林鸿,王星;

珠儿,张真的女朋友;文涛,社会混混;6月2日,QQ,喝酒。

按照笔记本上的重点,再结合调查的结果,我整理了一下案情和思路。

6月2日,张真因心情不好,约林鸿和王星喝酒,直喝到3日凌晨。6月3日张真到宏立图书馆借了一本叫《你的一生》的书,并当天看完了全书。3日晚上,张真离家出走,一去不归。6月10日早上张单夫妇报案。

这就是案情的经过。

我的思路是这样的:张真和珠儿是在宏立图书馆认识的一对恋人,但近来关系不好,经常吵架。珠儿气愤就跑去跟文涛好了。张真去找过文涛,被打了一顿。也许是看见张真这么认真吧,珠儿又和他重新和好,文涛就扬言要干掉张真,然后张真就失踪了。

看来案情有些明朗,文涛有重大嫌疑。当然不排除其他可能性,但机会非常微小,因为张真不是有钱人,可以排除绑票的可能性;而他又不是闹事的人,没有与其他人结怨,也排除了其他人报复行凶的可能性。所以嫌疑人就锁定在文涛身上。文涛与张真因珠儿的事有过节,曾扬言要干掉张真,动机明显,又是社会上不务正业的不法分子,漠视法规,像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用手机拨通局里的电话,通知同事派人立即到奇龙酒吧监视疑犯,以免文涛畏罪潜逃。

我想先到宏立图书馆。

我知道自己是想去见一见珠儿,问些事情。然而,我却发现在内心深处,竟有一丝莫名的冲动是想去看一看那个私立图书馆。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宏立图书馆就在康元路尾,从张真家里出来直走三百米就到了。图书馆不是很大,大概九十多平方米的一层平房,没有招牌,只在门顶上写了几个隶书:宏立图书馆。如果不留心,匆匆过去了,还真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图书馆。

门是开着的,偶尔可以看到里面有人走动。很静,听不到有人说话。

我拿出笔记本记下了时间:6月10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宏立图书馆。

然后走了进去。

门边摆有一张桌子,应该是管理员坐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肤色白皙,有一种妩媚。她抬起头来,对我微微笑了笑。很甜,应该就是珠儿吧,怪不得张真这么认真,连命也丢掉了。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就去接触当事人,先在图书馆里溜达一下。

图书馆很普通,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整齐地立着十个双面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墙壁上开了几个窗子来通风,都用防盗网罩着。在图书馆里阅书的人是三四个中年人。我大概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文学类,而且都以旧装版本为主,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那些什么《某某与某某的私情》等等之类的畅销书完全不见踪影,看来馆主是以收藏书籍为主,而且质量也比较高,顺便开放一下,让其他喜欢的人也来阅读。

我刻意到人物传记类的书柜找了一下,但没有找到与张真桌面上那本《你的一生》类似的小人物传记的书籍,都是大人物的传记。我怕自己看漏了,重新细细查找了一番,确定了没有。又怕是管理员放错了地方,便转到其他书柜翻翻,仍没有找到。

除了小和旧这两点,我实在找不到这个图书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走回门口,顺手搬张椅子在那个女孩子面前坐下。

她愣了愣。

这时我才发现她身边原来还坐着一个英俊的青年,衣着新潮,头发染成淡黄色。他看见我坐了下来,便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凶。我没有穿警服。

文涛?我心里闪过一个名字,但没有理会他,只是朝她点点头,问道:“珠儿?”

她有些惊讶地点点头。

青年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冷冷道:“兄弟,混哪儿的?”

我瞟了他一眼,不说话,掏出证件轻轻摆在桌子上。

他怔了怔,有些僵硬地缩回手,慢慢坐回椅子上,目光在我和珠儿身上来回打量,满脸疑惑。

我静静地说道:“张真失踪了三天。”

珠儿明显是吃了一惊,转头望向青年。青年也是吃了一惊,不过是见惯世面的人,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看见她回头望着自己,便笑笑道:“不关我的事,我发誓。”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同事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说话。”

“头,文涛不见了,不在酒吧!我问了他的手下,谁都不知道6月3日那天晚上他去了哪里。那天晚上,没有人见过他。”

我平平说道:“不用找了,他在我面前。”我把愕然的同事挂断在通讯线路的那边。

“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珠儿小声地问,声音里透着内疚。

“6月3日晚上十点,他离开家,再没有回来。”我没有任何表情和感情地回答她。

她立即回头凶巴巴地紧盯着青年,他被逼得再次强调道:“真的不关我的事,不要冤枉我。”她轻而肯定地说道:“但那天晚上我打你手机,一晚上都是关着的。”

“KAO。”他向后一摊,张张手道:“如果真要做了他,还用得着我自己动手?”

“文涛?”我打断了这场戏。

他咧咧嘴一笑:“正是。请多指教。”

“6月3日晚上十点以后,你在哪里?”

他耸耸肩:“喝醉了,在家睡觉。”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说谎。”

他窒了窒,半晌才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有证据就告我。”

我转头问珠儿:“你刚才说那天晚上打他手机,一直都关机。你肯定吗?或者说,如果要出庭作证,你仍保持这个说法吗?”

“是,我肯定。”她毫不犹豫,然后有点伤悲地说道:“张真是个好人,对我也好,就是脾气倔了点而已。”

“平常他的手机是否关机的?”我指着文涛问。

“没有,他的手机总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这种人的手机怎敢关机?”她有点不屑地说道:“就那天晚上关了,关了一晚上。”

她不喜欢文涛。我想着,再回过头来对文涛道:“如果你提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那天晚上你在哪里,我就要以嫌疑犯的身犯逮捕你了。”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但仍紧紧地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我拨通局里的电话,叫来一部警车,把文涛逮上车。图书馆里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警车去远后,我才对珠儿说道:“你既然不喜欢文涛,为什么还要跟他好?”

她红着双眼道:“我只不过是想气气张真而已,他笨木头一个,不推就不动。”

“6月2日和3日,张真有没有跟你见过面或给过你电话,说过什么?”

“我们没有见过面。2日那天,他给我电话,约我见面,我不肯,就挂了他的机,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本来以为他是在生我气,没想到……”她有点哽咽。

“6月3日晚上,张真离家出走。你认为他会去哪里?”

她摇摇头:“不知道。他这个人好静不好动,平常也没什么消闲的去处。去得最多的就是这家图书馆。”她望了我一眼,有点害羞地说道:“因为我在这里工作,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

“那么,你认为他会不会来图书馆了呢?”

“不会。”她肯定地说道:“这家图书馆晚上是不营业的,一到下午六点就关了门。”

我呆了一下,忽然冲口问了一个事后连我自己也感到惊奇的问题:“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叫《你的一生》的书?内容大概是说一个平凡人的平凡故事。”

“《你的一生》?”她想了想,说道:“没有,也没有印象。图书馆的书我大多都翻阅了一下,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在张真家里,我发现这本书,是从这里借出去的,借阅的时间是6月3日。”

她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情:“6月3日借的?你没有看错日期吧?如果说我漏了一本书倒还有可能,但3日那天我根本就没见过张真,他也没有来过图书馆,更谈不上借书了。”

我的头在瞬间“蓬”声猛然涨大,竭力抑止住剧烈的心跳,缓缓问道:“那一天,你一直都在图书馆?一直都没有见过张真?”

“没有。”她再次肯定道:“图书馆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是郑姨。那天她父亲病发,就请了假回去。我值了一整天的班,午饭也是在这里吃盒饭,还是文涛给我买来的。”

我不再说话,因为已经无话可说。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她说的是真话。可是,可是,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也许她是在说谎,虽然我找不到她说谎的动机。但问题是,借阅一本书,与一件失踪案是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就算张真3日那天来借过书,但他是在晚上十点以后才失踪。她没必要说谎。

那么,那本书是什么时候借的?难道是管理员写错了日期吗?

我想,这个可能性微之又微。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便问了最后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你认为,文涛绑架或杀害了张真的可能性大吗?”

这一次她有些犹豫,好一会才答道:“不敢肯定。他是亡命之徒,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过,如果说他为了我而去杀了张真,却又有点匪夷所思。毕竟他是个很聪明很精灵的人,不会傻到做这种事。”

“好吧。”我站起来打算离开:“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的!”

从宏立图书馆出来,已是下午五点零二分。天色有些灰,陰陰的很不舒服。看来要下雨了。

我叫了出租车,刚回到局里,负责审问文涛的同事对我说:“文涛要单独见你。”我点点头,朝审问室走去。

文涛被手铐锁着扣在椅子上,看见我回来便笑了。

我挥手让同事全部出去,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在他嘴里,帮他点燃,自己也点了一支,说道:“说吧。”

他咬着香烟,不清不楚地说道:“你只不过是想知道我那天晚上去了哪,可以告诉你。那天我跟小玉在一起,看了通宵电影。一晚上都在一起。”

“小玉是谁?”我吐出一口烟,问道。

“她姓王,是王副市长的女儿。”

我怔了怔。王玉?我见过她,有一次因公事去王副市长家时见过一面,一个很清纯的大学生,人长得也挺漂亮,没想到,会落入他的手中。

“刚才在图书馆为什么不说?”我继续问。

“男人是不会当着喜欢自己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与另外一个女生约会的,这是标准花花公子的第一准则。”他笑了笑:“如此类推,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关手机了吧。珠儿那些天老是粘着我,甩也甩不掉,万一有什么不识趣的电话打进来,那可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缠着珠儿?”

他又笑了:“实不相瞒,哪个花花公子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你把那晚的事说出来,就不怕王玉知道?”

“老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轻重利弊我还分得出来。难道我不想活了?”他耸耸肩。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烟雾在弥漫。

我的心在下沉,本来已经开始清晰的案情再次朦胧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在相信文涛的话。我有点不甘心,盯着他问道:“说说你不是凶手的理由。”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心虚,也许,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找理由。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非常认真地说道:“你说,像我这种人,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杀人呢?这是要槍毙的,老大!”

我沉默了好久,才吃力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他紧紧地盯着我,也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赢得了我的尊敬!因为你实事求是,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我答应你,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在这里闹事。”

我没有理会他,也不需要他的尊敬和承诺。

我打开门,叫人来放了文涛。等文涛走出去,才沙着嗓子对同事下了这样一条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张真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文涛被我吓着了,脸色苍白,又碰又撞地逃出了审问室。

我知道,我的眼睛是红色的,血红的红,红得就像野兽。

我摊开笔记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来。整个案子已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什么也不值得记录。

张真蒸发了,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什么也没留下。刑警把整个城市都翻了起来,什么也找不到,连一个嫌疑人也找不到。最有嫌疑的人本来是文涛,但我相信他的话。他也许会为了钱而杀人,但绝不是那种为了一个女孩而去杀人的人。

是的,这件案子已经没有了任何重点,更找不到任何绑架或杀害张真的动机,一点也没有。

如果真要找一个重点,或找一个疑点的话,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你的一生》这本书!

书是6月3日借的,这一点应该没有可疑。那么,就是珠儿在说谎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谎?这本书与张真的失踪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6月3日这一天,从张真借到这本书到看完它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某种原因导致了张真在晚上十点离家,然后一去不归。

为了证明珠儿的话,我特地在图书馆外面候了一整晚,从下午六点一直候到第二天早上营业时九点;然后,随机抽个时间又候了一晚;接着,再候了一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也许只是想证明一下:图书馆晚上是否营业?

答案是:宏立图书馆晚上不营业。

我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陰沉得谁也不敢跟我说话。

同事拿了一份内刊进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本全国范围的公安内刊,内容主要是一些案例分析,目的是想促进经验交流,或者某些悬置的案件可以得到其他地区兄弟部门的帮助。

我随手拿起翻了翻,根本就看不进去。正想扔下,突然间一个字眼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粗鲁地把书翻开,力量大得连自己也吃惊。那个字眼就藏在字句里,平平凡凡:吴锋。

我迫不及待地把文章从头看起,然后便感到一阵虚脱。

这是一宗发生在其他城市的失踪案,失踪者叫吴锋,青年,性格内向,不善于交际,兴趣是看书。上个月中的一个晚上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公安部门经过侦查,找不到丝毫线索和动机。

张真失踪案的翻版,不,这件案子在前,应该说张真失踪案是它的翻版。那么,这两件如此相似的案子,到底有什么联系?这是一个连环失踪案吗?

我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开笔记本,找到张真的QQ号。两个城市中的两个青年,如果有什么联系,肯定与QQ分不开。

我拨通吴锋所在城市公安局的电话。他们跟我一样,记录了吴锋的QQ号,所以很快就提供了给我,我要求他们再提供一份吴锋的生平简介,他们有些愕然,但答应尽快给我。然后我上网找到一个朋友虫虫凶猛,把张真的QQ号给了他。十分钟后,他回了消息:密码已破解。

我用张真的QQ上线,在好友名单里,找到了吴锋的QQ号!我看了他们的通讯记录,但找不到可疑的地方,不过在吴锋失踪的当天,他们聊过QQ,吴锋心情不好,说去喝酒。就是在那天,吴锋失了踪,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手心里渗出了冷汗:张真与吴锋相识!

接着,手机收到了电子邮件到达的短信提示。打开电子邮箱,是对方公安局把吴锋的生平简介发了过来。当我把简介看完后,全身便如浸入冰水中般的冰凉,吴锋的生平,与我记忆中那本书《你的一生》中记录的竟是一模一样!

我像疯了般冲出办公室,撞入物证室,疯狂地打开摆放张真失踪案物证的档案柜,便呆住了。当时经我亲手放进去的那本书不见了!

一阵冷冷的冰凉从头淋下,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我拼命地在房间里翻找,最后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上。

它失踪了,就像张真一样蒸发了!

我反转身,扑上去扯住室里同事的衣领,歇斯底里地问道:“谁进过物证室?是谁把书拿走了?谁?谁?”他们吃惊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头怪物,惊惶地摇着头。

我把他们吓怕了。我眼里流露出来的深深的恐惧把他们吓怕了。我想。

灯光在眼前晃了一下,晃得眼睛有些花。

我定定神,让眼睛适应光线。图书馆还是那个样子,寂静,书柜好好的摆在原地。管理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老头,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虚少,枯枯瘦瘦,听到声音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朝我笑笑,说道:“这么晚!”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个老头是谁?没听珠儿提过。那个郑姨我见过了,但这个老头没见过。

“想看什么书,自己去找吧。不用忙,慢慢找。”他客气地笑着招呼,但我总感觉到这笑意有些冷,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才觉得背脊发冻,原来给冷汗湿透了。我吞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走进林立的书柜丛里。灯光下的柜影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乍一望过去,便像一只只被定身术定住了的鬼魅。

我随手抽出一本书,目光一接触到书目,立即大吃一惊,便如被子弹重重击中,呼吸一阵窒息,透不过半丝气来。双手阵阵发颤,“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面上四个触目惊心的字就如魔鬼般狰狞,赫然映入眼中:《你的一生》!!!

我足足僵立了两分钟,回过神来时才拼命地拾起书本,吃力地翻阅着。同样的一本小人物传记,除了主角不叫吴锋而叫钱列外,写法和记事方式和在张真房间发现的那本一模一样。

我抬起头,望向书柜,陰陰的恐惧从心底里慢慢滋生起来。

满满的书柜里的每一本书,书目竟然全部是《你的一生》!不同的,只是书目下有几个小字区分主角,如钱列,黄东连,朱丹丹等,而这些书,白天的时候一本也没有!

我无法形容此时心中的震惊和恐惧,它们已如恶魔一样将我完全吞噬。我发疯似的扑在书柜上拼命翻找,从这个书柜找到那个书柜,从那个书柜找到另一个书柜,最后在一本书前僵住了。

我慢慢抽出那本书。《你的一生》,下面写着两个字:吴锋。

我认得它!它曾经在张真的房间里出现过,然后就神秘地失踪了!

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张真看完它后就失踪了?为什么它会自己跑回图书馆?

我已准备把它带走,然而,就在这一刹间,我的目光被另外两个更惊魂的字牢牢吸引住,再也离不开。就在《你的一生——吴锋》这本书的旁边,静静地立着一本书。《你的一生》,下面有两个字:张真!!!

我全身的鲜血在瞬间被抽干,一阵陰寒从背脊升起,头皮一阵发痄,全身忍不住毛骨悚然!

中国三千年文化演绎出来的汉字在此刻已是如此的贫乏,我找不到任何字句来形容此时心中恐怖的感觉!

我行尸走肉一样捧着《你的一生——张真》走到老头面前。他接过书笑道:“想看这本啊,好的,我帮你登记一下。”说着在标签上写下“6月16日”这几个字。

我的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

我认得这字迹,跟那本《你的一生——吴锋》借书标签上的“6月3日”字迹一模一样!是他,就是他!是他把书借给了张真!

我吃惊地望着老头。他看了我一眼,笑道:“怎么了年青人?登记好了,把书拿去吧,慢慢看啊。”

我失魂落魄地接过书,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外。

雨更大了,大片大片地泼将下来,天地间一片湿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衣服也没有换就急不及待地拿出书来看。

一模一样!一样的传记,一样的手法。举丧似的黑色封面,惨白的书目,开篇仍是那句话“魔鬼,源自人类对无知世界的恐惧!”书中把张真短短的一生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记录了下来。虽然我无法印证它的其他部分的正确性,但张真父母的姓名“张单和黄清怡”没有记错,而且写到与珠儿的关系、与林鸿、王星的友情、与文涛的纠纷,无不事实确凿,完全没有虚假。与珠儿在图书馆里认识,相爱,恋爱,吵架,分手;与林鸿和王星的友情、网友吴锋、QQ、喝酒;与文涛的纠纷、打架等等,无不一一在录。

我看了看出版社,写着的竟是“宏立图书馆出版”,出版时间竟是“6月3日”!

我再次感到昏眩。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准确地记录了张真的一生?这本书里,张真又是怎么样的结局?

我居然不敢去看这本书的结局,需要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敢翻到最后一页。然而,当最后一段文字映入眼中时,我再也支持不住,所有的勇气、信心全部崩溃!我抱着双臂瑟缩着躲在角落里,久久不敢出来。

最后一段文字是这样子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了最大的决心,伸手去推那扇门。沉甸甸的门缓缓地打开,里面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再犹豫,踏进了这扇门,走进那无尽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已没有概念,对无知世界的恐惧已将我完全摧毁。

我麻木地离开家,麻木地走在大街上,麻木地走向角落里的宏立图书馆。

图书馆的门是虚掩着的,但没有灯光,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走过去,深深地吸了口气,下了最大的决心,伸手去推那扇门。沉甸甸的门缓缓地打开了,里面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没有犹豫,踏进了这扇门,走进那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