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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魂师

楔 子

淡淡的茶香在腥甜的空气中飘浮着,不远处一截刚截下来不久的断指还在不住地溢出鲜血,渗进棕色的羊绒地毯里。

被缚住手脚的魁梧大汉面白如纸,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剧烈的疼痛使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隐忍的僵硬,他用一种愤怒而残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窗外,雾蒙蒙的天空下一只燕子静静地划过天际。

空旷的房间里又传来一声隐忍的惨叫,男人的一截手指缓缓掉落在地上,鲜血大量地流出。

今天东边的天陰得厉害,想必免不了一场暴雨。昨晚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背,我的右肩开始间歇性地传来尖锐的痛感,我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一会儿我接到急报赶到现场,那个在百乐门被称为“小夜莺”的美丽歌女正软软地搭在那个有些泛黑的黄花梨木椅上,旁边一个瘦小的男人露出惊愕的神情,已停止了呼吸。两人的身体勾连着,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姿态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我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即使掩住口鼻,那股呛人的腥臭味依旧让我的例行检查变得困难重重。毕竟这年头,警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情我失去了左臂,这已经让我的警察生涯亮了红灯,如果再不能立下一功,恐怕我以后的日子会不大好过。

这个案子和几天前永福巷口的垃圾槽里意外发现另一具同样被抽掉骨头的男尸案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几乎相同的时间、诡异的手法,它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但似乎受害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会是随机杀人吗?还是早有预谋?现在下定论显然还为时过早。

我暗自思忖着,并用目光匆匆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据说有这样一个理论,人在做了使自己心虚的事后,通常会躲在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默默观察,等风声过后,才会安然离开。

这个死去的女人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此刻现场已乌泱泱地聚集了不少人,而这显然为凶手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人性的脆弱往往会给自己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果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既不像其他看客露出猎奇而惋惜的神色,也没有恐惧的惊慌失措,而是老实木讷地杵在人群中,在騷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

虽然我一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但这个男人的行为却吸引着我本能地一探究竟。在短暂的停留后,他缓缓退出了人群。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穿过几条崎岖的窄巷后终于看到他进入了一扇贴着两个门神的破旧小门。

我在外面等了一阵,发现没什么异常才悄悄潜入。

院内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个瞎眼老太太,男人那粗哑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老东西,快说,你把那东西藏哪了?”

我顺着视线望向里屋,显然已经是一片狼藉。

“你如此纠缠我一个老婆子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让最后幸存的拆魂师自相残杀而死了吗?这下也没人和你争了,既然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污了我的清净,阿生,既同为拆魂师一族,凡是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老人神情淡漠如水,沧桑的眼角透出些许悲伤。

“别说得这么义正辞严,怪只怪其他人能力不足,那块代代相传的拆魂师金牌自古以来不都是授予强者吗?”男人面无表情,眼神木讷。

老人无奈地摇着头:“自从拆魂师开始无法控制分身和本体的行为,这一族已经逐渐衰落,你又何必杀了我儿阿福和儿媳莺莺来要挟我?”

阿生丝毫不为所动,毫无感情的语调使他所说的内容听起来更加触目惊心:“就是要给你危机,你才会说实话,你想必也知道你的儿子儿媳是怎样的惨状,被拆除了骨头,成为一摊死肉……你身为前代最强的拆魂师,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但若不是用足够狠辣的手段,怎么能让你开口?”

坊间早有传闻,新政府为了能早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曾暗中训练过一批死士,这些人多为精通拆魂秘术者,可以将自己的灵与肉自然分离。

灵能打破空间的限制,轻而易举地穿过各种屏障,而肉体依旧有自主意识,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更奇特的是由于分裂出的“人”是由施术者本人的主观意识形成,所以本体与分身之间的容貌常常天差地别,一般人根本无法联系且辨认出来。

男人继续道:“曾有两个拆魂师为了争这张唯一通往黄金岛的金牌落得暴毙,只可惜最后到手的东西竟是赝品。你也不必装了,我知道真东西在你这里。”

我躲在角落,暗暗咬牙。

原来他就是这几宗案子的凶手!

身为新政府爪牙的拆魂师,竟然在暗地里做着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你执意在这里装聋作哑,我也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只见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虫子顺着老人的太陽穴钻了进去,一阵痛苦的挣扎、渐渐衰弱的惨叫后,虫子再次从另一端钻了出来,男人将耳朵靠近虫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此虫名为窥骨,能够轻易地侵入人的脑袋,在记忆中枢强行窥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一种十分陰险的道具。

冬天的风冷得彻骨,男人木然地从屋子走出来。看来火候已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我看着他的身体在下一秒渐渐脱了力,像一堆被卸载的货物安静地躺在路上。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堂下的男人,把玩着手中淬了迷药的银针。他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锁链。

“告诉我钥匙牌的下落,我可保证你毫无痛苦地死去。”我言简意赅。

尽管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这个男人仍然如同一具木偶,我拿着那特制的刑具淡淡地看着他,他的断指像垃圾一样被扔在一旁,可他却只是像一块巨大的木头呆呆地盯着墙角的某一处,痴滞的目光像一潭发臭的死水。

我缓缓地说:“你不是拆魂师吧?你只是某个拆魂师的作品,帮助他寻找钥匙牌。”

他没有说话。

真是可笑,有什么拆魂师会让这样无趣的东西帮助自己?

听说黄金岛上有无尽的宝藏,只有拥有钥匙牌的人才能登陆,只要拿到这个钥匙牌,就算我是个退隐的拆魂师,世人眼中没有左臂的警察,后半生也衣食无忧了。

我微笑道:“你把钥匙牌给我,我可以杀你的主人,你就自由了。”

利用幻境术我再次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一间用特制的黄符密密实实盖住的房子,昏暗密封的空间可以确保异物不能进入,魂气也不会流失。男人坐在事先画好的阵法中催动咒语,从紧皱的眉头能看出过程进展得并不顺利。

慢慢地,他的身体开始扭曲撕裂,先是长出一只胳膊,再是一条腿,再后来一颗半闭着眼睛的头颅在他的脖子周围不安地转动着,半弓着脊背的身躯开始从他的前胸挣扎着脱离。接着他的右臂开始腐烂萎缩,化为了一摊乌黑的黏稠液体。

他震惊地看着失去的右臂,歇斯底里地用尽各种方法想让它恢复出原来的样子,可依旧没起任何作用,他神经质地走来走去,一旁的新生体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瘦小的身躯,黝黑的皮肤,一双突兀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原来瞎眼老太口中的儿子阿福竟是一场拆魂术下的产物,失去灵的肉体发动此术,必然会以失去身体的一部分为代价。

像是突然触动了某项开关,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着,他嘶吼着向我扑来,粗大的铁链牢牢地将他束缚在规定的区域内,他做着一次又一次徒劳的进攻。秘密的公之于众让他原本木讷的形象变得躁动,嘴里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没有主人,没有主人……”

“我将自身一拆为二,本想借助更多的力量来寻找钥匙牌,甚至忽视了你逾矩的行为,重新给了你完整的手臂,却没有想到你自身强烈的贪欲竟让你一次又一次忘了自己的来处,多么可怜又可悲!”

尾声

在一波又一波残酷的拷问中他最终还是说出了钥匙牌的下落。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坐在纸醉金迷的百乐门里内心却一片平静。明天就是登岛的日子了,一切终将尘埃落定,这座巨大的游戏场依旧在默默地继续着它的故事,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搬一个小凳坐在夕陽的余晖里,将头依偎在母亲的腿上让她给我掏耳朵,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母亲温柔的童谣还没有唱完,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她就在一次任务中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告诉我,她嫌我太淘气了,所以只是在天上远远地守护着我。有人告诉我,她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所以去了远方。

我默默地记着这些我无数次发问得到的回答,悄悄地改着自己的坏习惯,我不淘气了,也不挑食,也不闹着要街市上的糖人了,可是直到写完了无数个您归家日子的小本,我还是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直到我听说在一个世人都向往的叫做黄金岛的地方,会有很多我们弄丢了却怎么也无法找到的东西。在经历了不断的寻找与等待后,我决定去找您,您一定也在一直等我吧,在很早以前我们就约好要永远在一起。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记忆中稚嫩的童音在脑海里盘旋,我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彩蛋

在无数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我都会在百乐门这个大舞台上高歌一曲,在场的客人露出或欣赏或满足或猥琐的表情,无聊得真叫人厌烦。每次退场后,我都会收到阿福送来的鲜花和问候。

他总是如此的温暖而贴心,即使长相并不出众,也没能阻碍我和他在一起。

他总是很忙,行色匆匆,每次来只会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一开始感觉很奇怪,慢慢是生气,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因为在心底,我知道我爱这个男人,他是做什么的我并不在乎,只要他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就行。

可是他竟要和我分手,这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我暗中调查他,却一无所获,直到遇到那个叫阿生的男人,才知道我的爱人的真正身份!

我骗那个男人说钥匙牌的下落我已知晓,并且成功将阿福拖下了水,在一场措手不及的搏斗中我们一起躺倒在血泊里,滚烫的血液像极了大朵大朵盛开的玫瑰,就像阿福经常送我的那些一样,我知道,这是我怒放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