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亭走出程家后,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里,身体前倾伏在方向盘上,挫败无力的样子让站在二楼窗前的程潇心酸不已。
倪湛怀着目的结识程潇,又在误以为自己是程厚臣儿子时拒绝程潇那天;夏至在街上撞见斐耀与商语举止亲昵地在一起,程潇得知自己被劈腿那天,都没像确认顾南亭喜欢过萧语珩这样难受。
无论倪湛还是斐耀,无论有多喜欢,相识多久,在挥手说再见时程潇没有丝毫不舍。轮到顾南亭,只要想到他曾对别的女人,还是一个此生都不可能和他划清界线的女人像对自己一样好过,光想想,就觉得接受不了。
程潇觉得,这世上,应该只有他顾南亭能让自己如此难受和矛盾,委屈到再不想见他,却舍不得到此为止。
对于萧语珩,程潇进入中南的第一天,就曾听人提起,说那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虽然是老顾总的继女,却深得顾家人**爱,尤其是顾家长子,未来的中南掌舵人,对她的呵护比恋人更胜。
程潇因此确认,被商语泼咖啡那天,顾南亭手上的甜点是他买给妹妹的。而那个他带在身边出席商语订婚宴的小姑娘就是众人口中深得顾家人喜爱的萧语珩。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萧语珩的名字印在了程潇的脑海里。
顾长铭携爱妻出国度假的消息,不知怎么也传到了公司。正在接受训练的程潇在洗手间听人笑言:“老顾总带夫人出门了,小顾总在家陪未来的小夫人,这种安排真心不错。”
对于顾南亭,从他捡到自己的登机牌时起,程潇并不讨厌他。他那样一个男人,且不说人有多俊朗有型,行为有多优雅绅士,单单是那双充满睿智与城府的眼睛,都让人抗拒不了。而他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兴趣,敏感如程潇早有所觉。但是,在似乎是全天下皆知的顾南亭对继妹有意的信息包裹下,程潇说服不了自己坦然接受他的示好。
却依然没能对叶语诺对他的诬蔑坐视不理。在程潇看来,即便她叶语诺年轻漂亮,优秀如顾南亭亦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对她有所图谋。这份维护,出于对他人格的信任。
但是,叶语诺敢以一己之力与中南航空高高在上的副总为敌,程潇当然要了解一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程潇有请程厚臣的助理查过她,然后发现,叶语诺与萧语珩是姐妹。程潇隐隐明白,顾南亭与叶语诺的矛盾点是萧语珩。而她在出国培训那天,林子继说:“难道顾总上了去古城的飞机。”时,在没有任何探听的情况下,程潇几乎可以肯定,他之所以要去古城与萧语珩有关。从那一刻起,程潇决定,远离顾南亭。
趁心尚未完全给出去,尽量毫发无损地拿回来。
夏至却说他一直在公司,没有去古城。随后,他不远万里去了美国,出现在她的病**前。说程潇不意外,不感动,一定是假的。他留在训练基地期间,他的宝贝妹妹在古城遇到了危险,和冯晋骁。他对冯晋骁的态度,程潇理解,毕竟是因为冯晋骁导致萧语珩被牵涉进了案件里,他身为兄长,心疼妹妹理所当然。而他明知萧语珩在古城有危险的情况下,坚持留在美国,直到她完成本场训练,并亲自带她飞回国,以业内最高礼遇纪念她被正式聘用,让程潇在心底否定了那些关于他与萧语珩的传言。
但顾南亭对萧语珩的关心,在萧语珩瞒着家人偷跑去a市时,还是被程潇洞察到了。所以当他在电话里问她,怎么遇见了萧语珩却没有告诉他时,程潇发了脾气。那个时候情绪的不受控制,让程潇意识到,顾南亭在自己心里,有了位置。
顾南亭在当天晚上赶到了a市,程潇认定他为萧语珩而来。他那么坚定地否认,程潇信了他。他在罗永事件中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对她的担心,他在自己和萧语珩同时在酒吧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了手,程潇在为他拎酒瓶子砸人时,已完全认可了他。
赫饶的出现让程潇有些许的情绪波动。但顾南亭从未在她面前遮掩对赫饶的担心,这份坦然让程潇压下了心中的疑问,静观其变。后来,赫饶经历了那么惨烈的生死之劫,顾南亭的无力、自责,让程潇心疼不已。赫饶的坚强、坚决,让程潇心生佩服。她当时都在想,如果他们此前确实相爱过,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彼此都动了心,对于顾南亭,程潇不再矫情了,准确地说,是不再矛盾。
中南成立40周年的纪念酒会,他带她见了家长,她给了他最期待的惊喜。程潇以为,爱与不爱,适不适合,能不能在一起这三件完全不同的事,成为她和顾南亭共同努力的一件事。
那个雪夜,他们牵手走在江畔,不知不觉就白了头。程潇在心里笑自己,竟然也会如此渴望一个男人,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他给她的一切,美好到让她丢盔弃甲。
然而,他在机场遇到叶语诺,却是字字句句都在维护萧语珩。他竟然为了一个毫发无伤的萧语珩与一个女人为敌!过往的传言,他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入程潇脑海里,她终于确定,那年他执意裁掉考核成绩第一的叶语诺,确实因起萧语珩。
这个身为她男朋友的男人,不顾身份,不顾媒体,不顾中伤,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程潇是真的想当场甩给顾南亭一个耳光,然后和他说:再也不见。甚至在她问:是不是为了萧语珩,可以与任何人为敌时,他那一瞬的迟疑,都让程潇动了辞职的念头。
却舍不得做太狠。
那是因为你,顾南亭。
萧语珩与赫饶不同。即便赫饶是顾南亭的前女友,她经历了那么沉重的伤痛成为孤女,别说顾南亭会施以援手,相识不久的程潇都于心不忍,又怎么会向顾南亭发难?为了让他安心,程潇愿意帮他寻找赫饶,鼓励赫饶。萧语珩却是顾家的公主,不仅有家人**爱保护,更有冯晋骁的爱情呵护,根本就是无忧无虑。顾南亭却为了避免她受伤害,不惜与叶语诺一介女流计较!
这份过于强烈的维护之心,说明了什么?
顾南亭已近而立,此前喜欢过别人,不足为奇。可他把对萧语珩动过的心思隐藏起来了。如此的不坦然,是对过往的念念不忘吗?这种猜测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让程潇无法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
可是,当他登门,被程厚臣骂得无力反驳,程潇还是愿意为他解围,并在老程面前维护他,没有把他们之间的矛盾摆出来,只说,是她心情不好不想见他。
程潇不惜自欺欺人,他没有喜欢过萧语珩。他却承认了,承认对继妹动过的心思,承认对她的刻意隐瞒,承认那是一个只为他自己所知的秘密,还字字句句都在担心萧语珩被叶语诺伤害。程潇相信他爱自己,但程潇不相信自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一个他喜欢过的,这辈子都会始终保有亲密关系的萧语珩好好相处。
如果顾南亭曾经喜欢的是赫饶,是叶语诺,她不会有任何的为难,她只要顾南亭一句话: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她们。他答应,她不再提。他不答应,那么,再见,再也不见。
偏偏是萧语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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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她不肯原谅他的情况下,他就那么坐在车里,许久都没动一下。让程潇否定他,怎么能?!当没发生……程潇意识到,自己竟也是个小气的女人!
顾南亭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呆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程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顾南亭在这一刻恨透了自己的隐瞒。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坦诚,程潇或许会生气,会发脾气,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伤害。他爱的程程,被他伤害了。
顾南亭右手握拳抵在胸口,竭力压抑住那里边涌起的酸涩和疼痛。许久,他拿出手机,拨通程潇的手机。
程潇接了,她说:“先回去。”
顾南亭推开车门下来,仰头注视她,“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对不起,但我……程程,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一次。”
他语气里的哽咽程潇听出来了,可原谅的话鲠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顾南亭说:“休息吧,我回去了。晚安,程程。”
他没有逼她,没有利用她的爱,她的不舍,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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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躺在**上,强迫自己睡,而她明明也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飞机遭遇雷击那天,自己处于昏迷状态时,眼前出现的如同幻境的画面。
一个女人躺在医院的病**上,有个男人守在她身边。他握着她的手,亲吻她额头。
程潇猛地坐起来,她转头看向窗户,玻璃上似乎倒映出萧语珩的面孔,而她身后站着的人,不是顾南亭,还能是谁?
程潇用双手捂住脸。
病房里的那一幕终究是已经发生过的自己住院时的情景,还是,和预见赫饶遇险一样,是一种征兆?如果是后者,程潇觉得,病**上的不可能是自己,而是萧语珩。那么,那个男人到底是冯晋骁,还是顾南亭?如果是后者,程潇意识到,自己再不可能和顾南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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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几乎**未睡,所幸当天没有飞行任务。她不必上航线。既然睡不着,她起来陪程厚臣吃早餐。然后她发现,她爹竟然也像是**没睡似的满面倦容。
程潇感到抱歉,她安慰程厚臣,“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不用跟着操心。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家常便饭而已。”
程厚臣倒没再发脾气,只是问:“是他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吗?”
程潇借着喝牛奶的机会沉默了几秒,回答,“没有。”
程厚臣竟然如释重负似的点点头,出人意料地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好好相处,别太作了。”
生平第一次,她爹让她适可而止。
程潇抬眸,“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对了?昨晚你才劈头盖脸把人家骂了。”
程厚臣神色不动,话却说得铿锵有力,“总要有个人压着他,免得他太放肆。”
程潇心里感动于她爹的疼爱,嘴上却玩笑道:“还是我爹霸气。”
程厚臣拍拍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叹气,“那有什么用,未必能护好你妈和你。”
程潇觉察到什么,她说:“怎么忽然变伤感了?你的妃妃又欺负你了?”
程厚臣端起杯子,程潇来不及提醒他烫,他已经喝了一大口,“她都不理我,怎么会欺负我?”
程潇的视线停留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我妈今年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吧,一切如常吗?”
程厚臣没有看她,只“嗯”了一声。
程潇放下杯子,朝他伸手,“报告给我看下。”
“都说了没事。难道你希望有事吗?”见程潇坚持,程厚臣说:“在你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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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厚臣去公司后,程潇也出门了,她先去了中心医院,拜访了肖妃当年手术的主治医生,那位说:“你母亲最近两年没有在我们医院复查,都是你父亲安排的专家为她做的检查。”
程潇没有耽误,直奔肖妃公司。
肖妃在,见她来有些意外,“今天不用飞吗?”
程潇打量她,发现她脸色无异,“休息,过来看看你。”
肖妃抬腕看了下表,“我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你去我办公室玩会,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程潇点头,“好。”
程潇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随手翻了翻肖妃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一些待她审阅的合同、图书封面,及稿件外,没有其它。程潇想了想,伸手去拉抽屉,都没锁。最后一层放着历年来她的复查报告,程潇逐一翻看,今年复查是在半个月前进行的,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程潇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肖妃会议结束,两人选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一起吃午饭。等餐时,程潇直言不讳地说:“我看老程情绪有点不对,担心你身体出问题,才过来的。”
肖妃的表情从意外到好笑,“我就说你没事跑来公司干嘛。”说完她还故意挺挺胸,没心没肺地继续:“怕什么,真有问题就把另一个也切了。”
程潇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东西长你身上确实也是浪费,切了省心。”
肖妃笑得爽朗,“你还是吃它长大的呢,现在倒嫌弃它了。再说了,没我的遗传,你会有这么好的身材?”
程潇给她倒水,“我遗传你的东西太多了,简直感谢不过来。”
肖妃得意地挑眉,然后才说:“你爸跟我提复婚,我没同意。”
“干嘛不同意。反正你也没适合的*害,他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你客气什么?”程潇拆穿她,“又不是没有追求者,却还是单了这么多年,凭的不就是对他的旧情未了吗?”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肖妃把目光投向窗外,话锋一转,“我给南亭打了个电话,他过来了。”
程潇才意识到自己被她娘摆了一道。
顾南亭已经走进餐厅,他身上还穿了昨天的衬衣,或许也是**未睡,眼底隐隐有红色的血丝。他先客气有礼地和肖妃打过招呼,才在程潇身边坐下,语气温柔地问,“点餐了吗?”
肖妃在这时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顾南亭感谢肖妃的成全。当只剩他们两个人,他紧紧握住程潇的手,低声问:“还在生气?”见程潇垂眸不语,他坦言:“我是怕你一直冷着我,才请伯母出面的。程程,你说得没错,珩珩的事情,该操心的人是冯晋骁。我答应你,以后她的事我不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