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玄武湖旁。
一群军统的特工在玄武湖边拉起了警戒线,一些人勘察着现场。
玄武湖上烟雾蒙蒙,雨一直在下,四周依然湿漉漉的。罗立忠和沈放就站在一边看着,旁边是副官为他们撑着伞。
现场的法医侦查完毕走了过来汇报着:“罗处长,沈专员,死者身份已经确认,叫汪洪涛,警察厅缉私队副队长,经过初步的检查,身上有一处弹孔,打穿了腹腔,但他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溺水。”
罗立忠一边听着,一边和沈放看着汪洪涛的尸体,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皱了皱眉头,扭头对沈放说:“中统那边在全城秘密搜捕了一夜,人却被我们找到了,只可惜是个死人。”
“要不要通知中统方面。”
沈放尽量地掩盖着内心的波澜。
罗立忠撇撇嘴,觉得这样上杆子献殷勤,这也实在是丢了面子,晃了晃脑袋道:“用不着,他们早就知道了,就像他们刚一行动我们就知道了一样,等着他们来要人吧。”
说完他又围着汪洪涛的尸体转了一圈,说出了他早已经看出来的端倪:“你觉不觉得这个汪洪涛死的有点奇怪?”
沈放眼睛一亮:“怎么?”
“他真的是死在这湖里的?”
见沈放没说话,他又提到:“看不出来么?从中统开始围捕他到现在差不多十个小时了,你应该看过长时间溺水的尸体是什么样。”
瞧不出来,这个平日里看着没啥能耐的笑面虎,心思居然这般缜密,有着和他哥哥一样的分析能力。
沈放被罗立忠看得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说着:“如果这家伙中枪跳进湖里再也没出来的话,尸体泡水浮肿的程度不够,也许他没在湖里待这么久。”
罗立忠这才笑了:“对,这个家伙一定没泡在湖里这么久。也许他去找过什么人接头或者交代了什么又回到这湖里想掩盖他的行动。而且他的枪伤不至于当时就毙命,如果救治及时也许能活下来,可他居然还是死在湖里了。”
随即他又阴沉着脸说道:“这个汪洪涛挺厉害的。”
沈放没有再接话。
从玄武湖出来往外走着,罗立忠忽然问沈放:“汪洪涛平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沈放谨慎,摇了摇头:“我跟他不算熟。”
前些日子他们过密的来往,但凡有心查他的人都能知道。
罗立忠笑了,带着些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果然说着:“我以为你们是朋友,而且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别开玩笑了。我就是被汪洪涛拉着去过几次赌场,跟这个小警察真算不上朋友,更别说他是共产党了。”
沈放不动声色,脸色瞧上去有些不好。罗立忠瞧了他一会,忽然间一笑,拍了拍沈放:“你紧张什么?这家伙平时表现的太不像个共产党了,我都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对,没人会把共产党写在脸上,他们就是可以渗透在你我身边,让人毫无察觉毫
无防备,像变色龙一样生活在各种环境里,这才是共产党最可怕的地方。”
沈放心上松了一口气,嘴上又叹了口气:“是啊,如果共产党都在脸上写着字儿,也用不着我们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找了。”
并肩而行,走到车边上,罗立忠突然站定,揣摩着:
“汪洪涛突然被中统的人秘密抓捕,说明中统掌握了什么线索,或者有什么秘密的线人。”
沈放看着罗立忠的神情,这会儿越发对他钦佩,看来日后不仅得防着他那个哥哥,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颗定是炸弹。
“我也这么想,这个案子咱们一处得继续跟下去。”沈放随声附和。
罗立忠自嘲地笑了:“现如今,军统中统就知道在党国内部相互渗透,却不知道合力围捕共产党。老弟想在党国情报系统里站稳脚跟,整天的只想逍遥自在可不行啊。”
“也是,该往上走是得往上走啊,要不忙活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哎呦,听老弟这话好像老弟想通了点什么。”
前些日子还说他想逍遥的主儿,如今改了口,罗立忠眯着眼睛瞧着沈放。
沈放明白,要查下去找真正的叛徒,自己必须要爬的更高,也必须成为一个变色龙,适应现在环境的变色龙。
所以沈放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家,回那个他很厌恶、厌烦的家。
“当然,不能罗处长点拨那么久我还食古不化。”
“恭喜沈老弟,有你这句话,未来前程似锦指日可待啊。”
沈放心上其实不是滋味,面上却打哈哈地笑了。
行动就从今天开始,傍晚的时候沈放便回了沈宅。
屋内开了灯,暖黄色的光线让人觉得很舒心很柔和。
胡半丁看到沈放,很是惊讶。
“二少爷”。
沈放脱下外套,正准备挂起来,胡半丁已经接了过来,一面对室内喊:“老爷,大少爷,苏姑娘,二少爷回来了。”
这仿佛是天大的事情一般。
“是沈放回来了吗?”
随着苏静婉的声音,沈柏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正朝楼下走来。沈放呆立在那里,目光随着沈伯年挪动着,而后苏静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楼梯口。
“回来了?”沈伯年没有喜悦,面色沉稳。
沈放点了点头,他继而对胡半丁:“让厨房多准备几个菜。二少爷喜欢吃盐水桂花鸭,再准备点儿酒。”
父子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阵子,由于上次闹得实在有些僵,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就那样一直候到了沈林回来。
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吃饭,胡半丁站在一边服侍着。沈柏年悄然为沈放夹了一块盐水鸭。
苏静琬咧嘴一笑:“这顿饭可让咱们等了有些日子了,要我说,沈放,你的脾气也得改改,别总跟老爷子怄气。”
“别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敢跟父亲大人怄气。”
苏静琬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话题:“好好好,没怄气,没怄气。”
边上沈柏年见他似乎心情不错,清了清嗓子,老话常谈:“好了以前的事儿不说了,你既然回来了,那么家里对你的安排,你听还是不听?”
要搁常日里,这样一句话说不定沈放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可今日沈林心上其实一揪,却意外瞧见沈放淡定自若。
“您说的是我和姚碧君的婚事对吧?我答应了,其他还有什么,你们定吧。”
他今日回来本就是寻着枪口撞,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沈柏年意外:“你答应婚事了?”
沈放依旧闷头夹菜,随口应了声:“嗯。”
良久,沈柏年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好,答应就好。来,吃菜。”
随即他再一次为沈放夹了一块盐水鸭,还语重心长说了一段话:“抗战刚刚胜利,眼下的国民政府问题重重,你们两兄弟都在党内谋职,我希望能通过你们两兄弟的努力,能让国家有所改变。我年龄也大了,你大嫂不幸早逝,你哥一直没有再娶,沈
家不能就没了香火,怎么也得让我抱个孙子,哪天我走了,也好没什么遗憾。”
从前沈放与他顶着来,他自然是表现得更强硬。这会儿忽然间转变,沈伯年心里的忧伤往上翻涌着。
“老爷子说哪里话,老爷子至少还能再活个五十年,早着呢。”
说着苏静婉为沈柏年夹了一块肉。
沈柏年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沈林,又起了别的意思:“来,沈林,咱们俩也碰一杯。你这么年轻,应该再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沈林举杯与沈柏年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沈放手忽然一抖,筷子掉落在桌上的汤盆里。他想起那日在剧场,沈林送给柳如烟的那束花。
“父亲说这些干嘛,弟弟回来,又答应了婚事,先把这个喜事儿办了。”
沈林应道。
沈柏年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妈死的早,唉,如果她还在,也一样不想看你一个人生活。”
沈林和沈放对视一眼相互都没再说话。
吃过晚饭,沈林送沈放出门。
花园里很安静,有些许虫鸣点缀静谧的夜。
两人快走到门口,沈林忽然将沈放喊住:“你等等。”
沈放站住了,借着门口微光瞧着沈林一脸的狐疑。
“没想到你会突然回家。”
沈放淡定一笑:“你不是一直劝我回来么?”
不回来时候他死缠烂打,回来了他依旧不满意。
“回来是好,可你的变化太突然。”
“变化?你指的是什么。”
沈林扬起眸子:“我以前就没想过你会喜欢云锦刺绣,你小时候可没这个耐心,牛奶也是你最讨厌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始喝牛奶了?”
沈林僵着脸:“我去过你家你不在,门口有空的奶瓶子。”
见沈放哼笑一声,他又反问着:“我是你大哥,去看看你不行么?”
看看他?观察的这么细致,他敢说不是在调查自己。
“你还真挺关心我?告诉你,云锦能让我安静下来,那几年在日本人那边,总是担惊受怕,睡着了也要有三分醒着,收集刺绣能让我平静很多。至于牛奶,我有胃病,医生嘱咐我多喝。”
沈放轻易解答。
沈林依旧不罢休:“你门口的地毯怎么脏了,好像是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