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好奇更甚:“哦,我还来早了?”
田中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散去,反而洋溢了开来:“是的,自从上次给吕科长提供了共产党的线索,已经九天了,这九天之中没人再找过我,如果你们中统调查顺利是不会来的,如果遇到困难,人一般忍耐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鉴于你们是中统的情报人员,所以我多给了两天。”
他笑的很让人讨厌,因为那笑容里总有种阴阴的感觉,仿佛是他天生独有的气质。
沈林不喜欢便直说,此刻注视着田中,语气笃定:“你的分析和判断不足以改变我对你的看法,而且我不太喜欢你的笑容。”
“合作是互惠互利的,和笑容没有关系。”
他接话很快,像是可以收敛了一些,随即又放弃掉,因为他说的一点不错。
“好了,说正事吧,你是怎么发现陈伟奎的。”
沈林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田中清了清嗓子,一屁股重新坐在地上,瞧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似笑非笑。
“因为记忆力。”
他说着转过头重新看向沈林:“你们的人让我看了南京政府接收汪伪政府人员的资料,国家需要重建政府,人员不够,很多人是从汪精卫政府直接就进入了南京政府。这个陈伟奎就是其中一员。
“他原本在伪政府的审计处工作,因为表现良好被留了下来。在43年,我所在的情报处破获过一个共产党的地下情报系统,里面有个叫陈锡坤的人,虽然人没抓住,但我见过这个人写的报告和资料,笔迹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当我看到陈伟奎的笔迹时,突然想起了陈锡坤,对比之后,我认为这两份笔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沈林似乎听到一个笑话一样:“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一个猜测,那若是猜错了,就算将陈伟奎折磨到死他也都说不出来半个字。
“记忆力不好的人是学不了数学的。我很佩服这个陈伟奎,因为隐藏在南京伪政府里面是常人想不到的,很大胆却很安全。这样胆识的情报人员普通的刑罚对他是不起作用的,所以我觉得你们迟早会再来找我。”
田中模样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步步说出他的想法来,也像是在给他自己铺路,这样严密的思维逻辑下,倒叫记忆力这个说法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沈林停顿片刻,似乎选择相信他了,继而淡淡地说道:“你对审讯也有办法?”
田中是聪明人,说话喜欢打哑谜。他缓缓凑近沈林,在他耳边低语:“到达目的地的途径有很多,如果前方有石头不一定非要搬走,绕过石头也可以达到目的地。”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林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而田中也并没有觉得尴尬,神色坦然,开始解释着:“陈伟奎是镇江丹阳人,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老母亲,今年都已经80多岁了,兄妹三人,他是老大。妻子早年病故,家里有一儿一女,他以前的资料是这样写的,我觉得很多信息都可能造假,但是他有个母亲应该是真的,中国人一般不会用自己的父母说谎。”
“你好像是在提醒我,中国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沈林听了冷然道。
田中却不管他,继续说着:“任何种族的人都一样,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有情感。”
他这话尚且语气正常,后面时候突然变得若有所思,语调低了下来:“不过,共产党这个物种真的很可怕。他们几乎是无孔不入的,你们国民党的各行各业都在被共产党渗透了,身边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或许就是潜伏很深的共产党。他们最擅于长时间潜伏,仿佛弃之不用,实则适时待发。这些都是共产党的可怕之处。”
“你对共产党很了解,还有什么?”
沈林跟他说话,心里越来越觉得,对付共党,他必定是自己的一个很好的帮手。而田中这么多日子以来就等的是今日,如今终于有机会,自然好好把握着。
此刻他目光微微向上斜着,是若有所思的模样:“能说的只有我的推测,虽然是推测,但我相信一定有比陈伟奎更大的鼹鼠已经混进来了。我在派遣军情报处的时候就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到现在我还在好奇那些谜团的真相。”
从前打交道时候,眼前的这个人便是一顶一爱耍心思,如今也不知道心思是否单纯。
沈林皱着眉头,语气不佳,像是做一个威吓:“想解谜也得看你是不是尽力,否则你会继续在这牢房里写你的数学公式,也许是一辈子。”
只要是人,都是有欲望的,找对了欲望就能解决问题。
他言外之意,立了功就可以恢复自由。
接着沈林走出牢房去,门再度阖上了,里面的田中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
傍晚的南京城静谧十分,日光从天边已经消失了大半,西边天空隐隐还有些安安的猩红色。
沈放在街头闲逛,路过光明戏院时候,看到门口驾着一
张海报,上面是柳如烟的照片,他略微沉思了片刻,挑了挑眉毛将眼皮子翻了两下,鼻息间一口长气之后,迈步子绕去了戏院的后门。
后门在一处长巷里头藏着,天光下尚且能够瞧得见地方,沈放推开后门正要往里走,恰逢一个剧场工作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放没有说话,那人却将他拦了下来,像是见惯了从这里偷摸进来的人,是一脸的不耐烦:”你是干嘛的,这是后门,看戏走前门,而且还没开场呢?”
沈放被轻轻一推,摆着脑袋,目光凌厉地瞧了那人一眼,将手伸进怀里摸出证件来亮了亮。
那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让开了路,任由他走了进去。
戏院后台的屋内熙熙攘攘,搬道具的搬道具,调试灯光的调试灯光,还有人在安排着演员。
穿过走廊,沈放瞥见了正在化妆间里的柳如烟,继而停了下来靠在化妆间门口。
柳如烟此刻正斜着背对他,对着镜子染着口红。化妆镜中映出了沈放的身形,她目光微微一斜便瞧见了。
她有些意外,化妆的手停下来,快速地回过头去看着沈放:“是你?”
立在门口的沈放冲她一笑,继而直起身来朝着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怎么,没想到我还会来找你?”
柳如烟十分自然地将身子重新转了回去,没有理会他,继续往脸上刷着粉。他有些惊诧,继续问道:“怎么?跟我没话说?”
当年他们兄弟两个人都对柳如烟动了心思,柳如烟心上选择了沈放,可没过多久这个人就像是人间了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马上要开演了,我没时间接待你。”
柳如烟语气十分冷漠。
沈放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死缠烂打这种事情他太能做的出来了:“没关系,等结束之后,我接你去吃夜宵。”
他笑脸很开,可柳如烟却似乎不大吃他这一套,像是学了沈林那一副冷冰冰的脸一样,干脆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喜欢吃夜宵。”
不喜欢吃宵夜?这说谎也都不过脑子了,她对沈放的敷衍可见一斑,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晚上喜欢去吃蟹粉汤包,这才几年,喜好都变了?
“狮子桥的蟹粉汤包,我等你下。”
沈放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己设定好了一切,柳如烟态度依旧冷漠:”我可没说答应你了,现在请你出去。”
“老朋友见面就这样?”
他犹记得当年那个柳如萍,对自己可不是眼下这态度。
柳如烟还想反驳,这时候有个人过来拦在了沈放前头,倒是恭敬,不过却非是什么好脸色:“先生,对不起,这是后台,我们要准备演出了,请您出去。”
沈放瞧了那人一眼,今日也没有惹事的打算,只挤着眼睛玩世不恭地对柳如烟笑着:“想躲我,没用。”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夜色缓缓地将城市吞没,光明戏院前的招牌和霓虹都亮了起来。
沈放心里怀着坏点子,从后台复又绕回了剧场里去。
观众席是一片漆黑,可当大幕缓缓拉了开来,舞台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光亮绚丽夺目,色彩斑斓的。
方才在后台时候听说今儿的票卖完了,柳如烟想着该是满座的盛况,可当她走出来正准备投入演出,目光朝着台下一看,脸上的笑容即刻僵在了原地。
虽说视线不大清晰,但还是勉强可以看的清楚,剧场内目之所及,座位上空空如也,只有正中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哪里,微笑地看着舞台。
柳如烟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沈放,她当即愣在舞台上,目瞪口呆,而且束手无策。
原来是沈放将这整个剧场包了下来。
沈放与她截然相反,倒是对她这反应十分满意,只一个人鼓掌,冷笑地看着舞台,与她说道:“演啊,顾客买了票是来看演出的,你杵在那儿算是怎么回事儿?”
柳如烟不耐烦却又模样气愤,也不接话,就那么盯着沈放。
“不演了?”
沈放厉声一吼,态度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