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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千百只蜜蜂从顾忆笙耳边嗡嗡的飞过去,又嗡嗡的飞过来,心焦躁的好像有千百只小蚂蚁在一口一口啃食她的心脏。

  “顾忆笙,张老师找你。”

  她如逢大赦,穿过人群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她在路上像一抹游魂,走在盛大的阳光下却是一会儿觉得冷到发抖,一会儿又热到烦躁。抬眼望去,无论是人或者树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额头和后背上沁出密密的汗水。

  “报告。”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深呼吸,然后推门进去,两个穿警服的人和班主任同时抬起眼。

  “她就是顾忆笙。”班主任介绍,又对顾忆笙说,“别站着,先过来坐下吧。”

  那两人朝顾忆笙点了点头:“同学你好,我们是八方***的**。想来补充了解一下关于昨天的抢劫……”

  “我知道的,昨天都说了。”顾忆笙冷静地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昨天的事情发生的比较紧急,你可能比较紧张。回去之后有没有又想起什么,是昨天没有说的呢?”年纪大一点的黄**问道。

  年纪小的姓陈,长了一张娃娃脸:“这个事情比较特殊,同学你再仔细想想,无论想到什么都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是条线索。你说其中一个戴面罩,那你记不记得他的手上或者哪里有什么特点?”

  顾忆笙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抓紧自己的膝盖,用力到指尖发白:“不记得了……当时很黑。其中一个戴了帽子,一个戴了面罩,其他的不太记得了……”

  无论黄警官和小陈问什么,顾忆笙的答案都是“天太黑,不记得了”,或者半真半假的掺着说。她活到如今说得谎话,可能都没有这一天多。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同学你如果想起什么,随时打我电话,这是我的号码。”黄警官终于结束问话,写给顾忆笙一个号码。

  顾忆笙把写了号码的小纸片捏在手里,礼貌地道别,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她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觉得胸闷,这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刚才太紧张都忘记了呼吸。楼道外的阳光繁盛至极,绿色植物和红色、粉色的花朵在明亮的光线下显现一种极鲜亮的颜色。远处的小喷泉向湛蓝的天空喷着水花,细小的水珠被阳光折射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可是她的心里却始终阴雨绵绵。阳光越盛她越觉得冷。

  她多想找个无人的岛屿,和海浪和沙鸥作伴,长成一棵寂静的树。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种难过得像是会随时死去的心情?

  顾忆笙随着队伍缓慢向前移动,队伍虽然不长,但是很粗,所以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她还是决定吃点什么,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事情,吃饱了才有力气来应对。

  她打了一两饭,一个蔬菜一个鸡腿,端到靠窗的位置放下,正准备去打汤,刚一转身就被人泼了一脸的热汤。烫的,油的,咸的。

  今天中午食堂的免费汤是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在她的肩膀上,鸡蛋花在她的刘海上。油腻的汤水滑过皮肤的感觉真是糟糕。

  喧闹的食堂有瞬间的寂静,而后才又恢复热闹。附近的同学边吃边抬头看,交头接耳,竭力的低调也难掩饰心中的兴奋八卦之情。

  “不好意思,我手滑。”瘦高个的女生拍了拍手,虽然是道歉,但是表情写得却是“老娘我就是故意的”。

  顾忆笙不认得她,只记得是隔壁班的,似乎是大姐头一类的人物。

  “丛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夏茹从她身后闪了出来。叫鲁丛心的瘦高个女生对她笑笑:“是啊,不知道怎么汤碗就飞了出去。”

  顾忆笙抹了抹脸,她把西红柿从肩头拿下来,把鸡蛋花从刘海上拨掉,没有理夏茹和鲁丛心,径直走去打汤。

  “顾忆笙!”她的平静反倒更深的刺激了夏茹。顾忆笙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到她双目微红:“如果林朗有什么事……你知道的。”

  她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但是对林朗,却是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吧。明白了这一点,顾忆笙就不那么讨厌夏茹了。“如果他有什么事,”她看着她,神情平静却难掩哀伤,“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整整一个月,林朗和顾忆笙遇袭的事件都是全校讨论热度最高的话题。景美高中的贴吧里出现数个八卦帖,发帖人像在现场一样绘声绘色的描写林朗遇袭的所有细节。不同帖子的具体情节有所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把林朗塑造成一个不畏恶势力的少年英雄,而另一当事人顾忆笙就只是打了个酱油,甚至在个别帖子里只是以“林朗某同班女生”的代号出现。

  这是顾忆笙所希望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意外尽快被人们所淡忘。引起她注意的是点击率第二高的一个“扒皮帖”,里面详细叙述了林朗的家庭背景,分析了他遇袭的种种可能性,颇具专业性。

  顾忆笙看完帖子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出钱请她爸爸绑架林朗,为什么**会专门为了这件事情来景美好几趟,为什么小陈警官会说“这个事情有点特殊”——确实很“特殊”,因为林朗的父亲是安城的**局局长、赫赫有名的“反黑英雄”林一涛,而他的母亲徐淑兰是某集团企业的董事长,名下资产过亿。

  如此看来,林朗遇袭就有了很多合理的可能:或许是林一涛办案时得罪了什么人,或许是徐淑兰生意上的对手,也或许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只是觊觎他们家的钱财……

  顾忆笙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些人偏偏找上了她的爸爸,为什么绑架林朗的人偏偏是她的爸爸?!

  “林朗这么帅,林朗爸爸也一定很帅吧!而且又那么勇猛,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的一号男主角嘛!” 前排的骆小白作少女捧心状,只差没从眼睛里喷出粉红色的心了。

  午休时间,班里的同学又在讨论顾忆笙最不想提及的话题,

  “不知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林朗下手。”陈慧心说。

  王祖朋凑过来也八卦一下:“也许是新入行的古惑仔吧。”

  骆小白拍着手笑道:“亏你想得出来!不过也挺有道理的!顾忆笙你说是不是?”

  “……嗯?啊,对。”顾忆笙走了神,只觉得眼皮别别直跳,一时间六神无主,心里又慌又怕。她害怕林朗在医院就此醒不过来,又慌张林一涛神通广大,把她爸爸给揪了出来。

  “诶,我们放学后一起去医院看看林朗吧。”王祖朋建议道。

  “我去!”骆小白举手报名,“陈慧心一起去吧?”

  “反正放学也没事……去就去呗。”她仍有点在意秋游时林朗当面不给她面子,但其实对他始终是喜欢多过讨厌。

  李星星走过来说:“我也去吧,记得叫我。”他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忆笙,“你不去吗?”他和林朗关系不错,知道些顾忆笙和林朗的事。

  “……去。”顾忆笙的心情其实很像是考试后,心知考得不理想,那种既想知道自己考几分,又不敢面对现实的心情。

  可是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的。

  顾忆笙跟在众人后面,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大厅里,李星星在问林朗的房间号。过来一会儿他脸色凝重地过来:“护士说他还没出重症监护病房……”

  在住院部14楼的走廊里,顾忆笙再次看到了徐淑兰,她显得憔悴了许多,再好的粉底都遮盖不住她眼底的青黑色眼圈。

  “谢谢你们来看他,朗朗醒了我会告诉他的,他一定非常高兴。”她说话很得体,像电视上各种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

  “阿姨你也别太担心,林朗一定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说一声,我们同学都会帮忙的。”李星星安慰徐淑兰。

  大家站在走廊里向徐淑兰询问林朗的病情,顾忆笙始终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徐淑兰看到她,但是后来她就再也没看她一眼。

  严格来说林朗的遇袭和顾忆笙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作为母亲,她仍是不愿看到这个让她的儿子深陷险境的女生。

  顾忆笙知趣的没有问任何问题,只在最后告别时轻声而飞快地说了一句:“阿姨再见。”

  大家在医院门口各自回家。李星星走之前看了顾忆笙一眼,对她轻声说:“别担心,林朗不会有事的。你也不想。”

  顾忆笙飞快地抬眼看李星星,他正对她露出充满善意和鼓励的笑容,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阳光。

  他看出她的不安,知道她的忐忑,明白她的自责。

  顾忆笙点点头,很努力地对他笑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林朗一直没有来上课,他的位置始终空着,像满满教室里一个突兀的缺陷,像一颗完整的心脏中一个致命的伤痕。

  班主任对林朗的病情也所知不多,她更关心全班的成绩,那对她来说才是最切身相关的事情。顾忆笙失去所有关于林朗的消息的来源,除了等着夏茹来找她麻烦——每次夏茹辱骂她,出言讽刺她的时候,她才能从她的言语间知道一点关于林朗的消息。

  林朗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大脑里有两处淤血压住了神经,医生也很难判断他接下来的情况,只能做些辅助治疗,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五】多日来的压力像沸腾的岩浆终于找到一个脆弱的出口,顷刻间喷涌而出

  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五天,顾忆笙回家的时候发现满地都是擦过血的纸巾,地板上扔着脏的带血衬衫。她害怕的冲进卧室,看到顾天一在给自己上药。

  他被人打了,脸肿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顾忆笙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她慢慢地走过去,接过顾天一手里的药水——突然发现他的右手无名指和尾指都不见了,齐根切断,两个血肉模糊的手指横截面还在不停地滴血。

  “啊!”她惊叫出声,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骨碌碌在地板上滚出好远。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停地打在衣襟上。

  “别把药洒了……”顾天一起身去捡**,“我没事,这算轻的……现在都没事了。”因为脸肿的太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

  顾忆笙颤抖着手给顾天一上药。她拿来纱布和棉花要给他的手指包扎,却不知道怎么下手,眼泪不停地掉,视线模糊成一片。

  “爸爸……爸爸……”她像小时候一样抱着顾天一的手臂,终于痛哭失声,“爸爸,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爸,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啊!”她嚎啕大哭,像一个很小的孩子,反反复复说着“怎么办”和“我好怕”。多日来的压力像沸腾的岩浆终于找到一个脆弱的出口,顷刻间喷涌而出。她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害怕林朗一直昏迷不醒,害怕有一天打开房门就看到顾天一的尸体。

  从前她对顾天一的一切不闻不问,以为这样所有的不安就不会引爆,终有一天他会自己恢复过来,从失去妈妈的痛苦里走出来,回归正道。却不知会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顾天一试图安慰顾忆笙,却笨拙地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这一辈子,向来只有他人对不起他,他未曾对不起任何人——除了这个唯一的女儿,顾忆笙。

  时间过得飞快,又过了一个星期。

  周四的下午,天空蓝得像一面倒悬的海,万里无云。上体育课出了一身的汗,顾忆笙和体育委员抬着一筐篮球去器材室还器材时,被一只飞过来的篮球砸中侧脸。汗湿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一个乌黑的球印。嘴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