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慎也已穿了一套铠甲在身,一反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对着阿麦等三个营将郑重地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大将军命林某与三位将军一同前往阻击鞑子东路援军,林某初入军中,诸多不懂之事还请三位将军多多指教!”
见林敏慎如此正经模样,阿麦一时颇不习惯,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心道难道他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商易之不成?谁知另外两名营将刚刚转身离去,林敏慎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凑近了阿麦,涎着脸道:“自年前一别都几个月了,大将军不许我去寻你,你为何也不肯来看我?”
阿麦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林参军此话说得奇怪,我是一营主将,你是大将军帐下参军,各有军务在身岂能交往过密,这等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林敏慎听了不以为然,笑了笑正欲张口,阿麦却不等他开口便又冷声说道:“林参军,麦某有句话想问。”
林敏慎问道:“什么话?”
阿麦问道:“戏做得太过了便会无法收场,到时候参军若是下不了台,这一脸油彩如何能净?”
林敏慎一愣,看着阿麦接不上话来。
阿麦轻轻笑了一笑,不再理会林敏慎,转身去分派营务。待三营开拔,林敏慎才从后面追了上来,只问阿麦道:“你欲在哪里伏击鞑子,心中可是有数?”
阿麦见他态度改变并不觉意外,只是答道:“大将军临时命我领军东进,我一时哪里知道何处地形适合伏击之用。”
林敏慎听了一怔,问道:“你营中军师呢?”
阿麦已猜到他所指的军师便是徐静了,只是徐静早已不是军师身份,所以此次并未随军而行,而是留在了乌兰山中,现听他如此问,便故意做出惊奇模样,说道:“参军又说笑话,我一个小小步兵营,何来军师一职?”
林敏慎面色微变,果然问道:“那徐先生现在何处?”
阿麦笑道:“哦,参军说的是家叔啊,家叔不是军籍,岂能参与我军的军事行动,现在自然是在乌兰山中了。”
林敏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阿麦看,看了片刻见阿麦神情不似在撒谎,终于接受了徐静并不在军中的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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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也只是静静看着林敏慎,想看他会是如何反应,谁知他在瞅了自己半晌之后倏地笑了,连叹几个“妙”,又拊掌笑道:“麦将军,如此说来这场伏击就指着我们两个的了!”
阿麦也跟着淡淡笑道:“好!”
林敏慎脸上的笑容微僵,瞥了阿麦一眼,拨了拨马头退至道路一旁,说道:“麦将军先行吧。”
阿麦也不和他客气,一抖缰绳向前而去。林敏慎独自立于后面,待阿麦背影渐渐远了,这才策马慢慢地跟了上去。
从泰兴城向东,行军路线起初还都是平原,但渐渐地势开始起伏,越往东地势起伏越大,不少地段道路在峡谷中穿行,阿麦等人的行军速度也减缓下来。就这样又行了两日来到一处峡谷,阿麦命大军于峡谷外停下择隐秘处扎营,并派出斥候向东打探消息,看样子似乎已决定要在此地设伏一般。
林敏慎这两日一直在研究泰兴与青州之间的地形图,见阿麦突然择了这么个地方安营扎寨,便寻过来问道:“为何在这里伏击,前方可还有更好的伏击地点?”
阿麦正和李少朝交代今日要多做足三日的口粮分发下去,听林敏慎问,随口应道:“可能有吧。”
林敏慎听得一愣,颇感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麦,重复道:“可能有?”
阿麦没理会他,只是嘱咐李少朝以后几日均不得开伙,不论是士兵大灶还是军官的小灶。李少朝听了点点头,领命去了。阿麦这才回过身来看向林敏慎,答道:“从此处向东还有两千余里才到青州,我又没走过此路,怎能知道前面还有没有更好的伏击地点,难不成林参军知道?”
林敏慎被阿麦问得一噎,差点半天没喘上气来,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大将军命我等东阻鞑子的援兵,而鞑子常家领兵东进青州,距此何止千里!你行军不过五日,离泰兴只二百多里就设伏,就算鞑子援军现在便已奔泰兴而来,你还须得在此候鞑子多久?更何况此处并非是设伏的最好地点,如此大意选定此处,林某实在不能苟同,还请麦将军给林某说个一二。”
阿麦静静地听着,直到林敏慎停了话来,才平静地问道:“林参军都说完了?”
林敏慎不语,点了点头。
阿麦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林参军问,我自然要答,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先要问问林参军。”
听阿麦如此说,林敏慎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淡淡说道:“麦将军请问。”
阿麦不急不忙地问道:“林参军既为大将军帐中的参军,那么请问我们现在的三个营人数几何?装备如何?粮草多少?从此地到青州之间相距多远,地形如何?道路如何?有多少地点适合伏击?我军行到那里又需几日?这些时日天气又会如何?粮草又需多少?军中士气如何?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几时又能到达伏击地点?”阿麦笑笑,见林敏慎只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嘲弄道,“林参军,这些兵书中可都有讲过?”
林敏慎本就被阿麦问得怔住,又听她如此讥讽,眼中再也掩不住那一丝恼羞。
阿麦嗤笑一声,又说道:“鞑子小皇帝还在豫州,那里屯有鞑子铁骑不下十数万,而豫州离泰兴不过八百里,林参军自己可以算算鞑子骑兵几日可达泰兴。再说林参军既从大将军帐中出,自然知道大将军给唐将军定的时限是多少,十日,不过十日,在此之内,周志忍的大军破便破了,破不了,咱们大将军也就只能让人包了饺子了。林参军说我们这五千人马应该再往东走几日才可设伏?走远了,你还走得回来吗?”
林敏慎被阿麦问得哑口无言,只愣愣地看着阿麦,连目光都有些迷茫起来。
阿麦懒得再与他多说,转身去吩咐张士强请另外两名营将前来议事,又向身边的几名军官布置一些伏击细节。那林敏慎自己站着无趣,想要走却又想要听听阿麦到底是如何布置伏兵,只好冷着脸在帐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等阿麦身边的人都一一领命走了,这才又蹭上前去,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徐先生讲的?”
阿麦被问得怔了一怔,笑了笑答道:“有些是吧。”
林敏慎心中顿时一轻,一时书生气上来,不禁叹道:“徐先生果真神人也。”
阿麦看着林敏慎,挑着唇角笑了一笑,说道:“嗯,他是神人,朝中只需养上几个他那样的神人,鞑子便可自己滚回老家去了,还养什么兵嘛!”
林敏慎听出阿麦话中的嘲弄,颇为不解地看了阿麦一眼,正欲再问,帐帘一掀,另外两营的主将已跟着张士强过来了。那两人看到林敏慎也在此,只当他也是阿麦请过来议事的,并未多想,阿麦也未多说,只与他们商量如何在峡谷内设伏。林敏慎一直沉默听着,直到议事结束也未曾插一句话。
待那两名营将离去,林敏慎也跟在后面向外走,到帐门口时却又停下了,回身看向仍在低头看沙盘的阿麦,出声道:“麦将军——”
阿麦闻声抬头,看向林敏慎。
林敏慎犹豫一下,才问道:“不知刚才的那些问题,可否告知林某答案?”
阿麦眉梢一挑,反问道:“什么问题?”
林敏慎道:“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
阿麦笑笑,说道:“哦,这些我也不知。”
林敏慎一时无语,只是看着阿麦。
阿麦又笑道:“我又不是鞑子皇帝,怎会得知?等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敏慎这才察觉自己又被阿麦耍了,脸上那张好面皮再也维持不住,冷哼一声道:“多谢麦将军如此指教,林敏慎领了!”
林敏慎说完转身便走。
“回来!”阿麦突然喝道。
林敏慎身影顿了一顿,终转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麦,问道:“麦将军还有何赐教?”
阿麦静静看林敏慎片刻,正色道:“三天,我们只能在此等三天,三天后不管是否能伏击到鞑子都必须掉头回泰兴,大将军就是击溃周志忍而进泰兴,也会被鞑子赶去的援军所围。鞑子骑兵虽然不能攻下泰兴城,却可以截杀我们,若是我们不能赶在他们之前进入泰兴,等待我们的只有……全军覆没。”
林敏慎心中一凛,默默站了片刻,转身一挑帐帘出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阿麦领军进入峡谷设伏,按计划将三营人马分伏于道路两侧山林之中,传令下去严禁士兵随意出声走动。阿麦自己则挑了峡谷内视野最佳的一处高地,也不安置营帐,只带着张士强等几个亲卫默默地坐于树下,手中拿着根短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拉着。
这样一伏就是两日,峡谷内都毫无动静,只偶尔有斥候骑了快马从峡谷外赶回,带来的消息均是未发现鞑子军队。阿麦听了却不急躁,默默啃完了面饼,将身上的披风裹了一裹,干脆倚着树睡了起来。张士强怕她受寒,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也给她盖上了。
阿麦闭着眼把身前的披风甩回给张士强,嘴里低声嘟囔道:“不用守着,你也去和他们倒班睡觉。”
张士强默默将披风系好,走到一旁坐下,却未睡觉,只摘下佩剑用衣角慢慢擦拭着。
待到天蒙蒙亮林敏慎过来寻阿麦时,阿麦还裹着披风在树下睡着。林敏慎见她睡得沉,迟疑地站了站才轻步上前,不及走到阿麦跟前,突听得张士强在一旁轻声唤道:“林参军。”
林敏慎停下,转头见张士强已从一旁站起,对着他行了个军礼,小声道:“您过来了。”
林敏慎颔首,再回过头时见阿麦已是坐直了身体,正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不见一丝惺忪,只是问道:“何事?”
林敏慎走过去在阿麦身前蹲下,默默注视阿麦片刻,缓缓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阿麦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林敏慎。
林敏慎又低声道:“如若今日再等不到鞑子,我们真要去泰兴?”
阿麦眉头微皱,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冷声道:“难不成林参军认为我在开玩笑?”
林敏慎看阿麦半晌,嘴角突然弯了一弯,说道:“那好,我就再等你一日!”说完站起身来,却也未离开,只是走到距离阿麦几步远的地方,也倚着棵树坐下,抬头默默看天。
见他如此反应,阿麦却觉有些好笑,一时也不理会他,只倚着树闭目养神。就这样又等了少半日,王七突然从下面跑了上来,走近阿麦身侧才低声而急促地说道:“斥候回报,往东四十里有鞑子大队兵马出现,打的帅旗正是‘常’字!”
阿麦眉梢一扬,尚不及开口,却见不远处的林敏慎噌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看向这边。阿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沉声交代王七道:“撤回谷外斥候,万不可让鞑子察觉。”
王七低低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阿麦又吩咐身侧通讯官道:“传令下去,从即刻起,各处伏击人马绝不可出一点声响,违令者斩!”
那通讯官走到一旁招了招手,守在外围的几个通讯兵便迅速向他凑了过来,通讯官低声交代几句,那些士兵便极快地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林敏慎一直关注阿麦处,见她只吩咐了这两句便又闭上眼倚回了树上,心中不觉有些焦躁,想要过去细问却又怕惹阿麦笑话,只得强自按捺住心情,默默地在一旁坐着。谁知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也未曾等到鞑子进谷的消息,林敏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阿麦道:“将谷外的斥候都撤回,我们岂不是成了瞎子?如何得知鞑子动静?就连鞑子此时在何处都不知了!”
阿麦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鞑子没有入谷,自然是在谷外扎营了,这还用斥候探吗?”
阿麦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摸黑从下面上来,走得近了才看出是王七,就听他低声说道:“鞑子在谷外扎营了,不断有鞑子斥候进谷来探路,咱们也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看不真切,像是人数不少。”
阿麦轻轻点了点头,转眼看林敏慎仍注视着自己,嗤笑一声道:“林参军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一仗下去,得不得睡还难说呢。”
林敏慎明知阿麦是在取笑自己却也顾不上恼,心中只想着翌日这一仗会是如何情形,鞑子不知是否已有提防?是能全歼鞑子还是只是重创而已?想着想着又怨阿麦将谷外斥候全部撤回,也不知鞑子有多少兵马,又思及这一仗阿麦均是与另外两名营将商议的,自己这个参军竟然连边儿都没傍上,不觉有些恼恨,想干脆不如明日也冲下峡谷将鞑子杀上一杀,落得个“勇”字倒也不错……
这一夜,林敏慎思绪万千,而阿麦却只是闭目养神。
待等到次日天亮,驻扎在谷外的北漠军终于拔营而动,前锋骑兵打头最先进入了谷中,过去后才是步兵及打了“常”字帅旗的中军卫队。林敏慎知阿麦已把兵力分作了三部分,以作侧击、堵击、尾击之用,却见阿麦久久不下进攻命令,不由得心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鞑子中军已经入谷了,此时不击还待何时?”
阿麦沉默地看着谷中鞑子行军的情形,却是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