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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一排银亮的小刀安静地躺在天鹅绒底衬上,造型各异,有的用来剖开皮肤,有的用来切割肌肉,有的则是破骨的利器,每一把都寒光闪烁,释放着森森的冷气。

  厨师有厨师的刀,医生也有医生的刀。

  这套避血刀,一共十二把,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宝物,因为被它们割开的皮肉不会流一滴鲜血,可以说是每个外科医生在梦中才能拥有的工具。

  “不需要麻醉吗?”上官炼疑惑地问。

  白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点燃了一支修长的手工纸烟,又从烟盒中拿出另一支,连同打火机一起扔给了他。

  “这就是桃源乡吗?你专用的麻醉剂?”上官炼狐疑地端详着那支烟,白眼一翻低声对白起说,“先给她用!”

  白起轻蔑地皱了皱眉,走到阿盈面前,轻轻地向她脸上喷了一口烟。那烟雾散发着一股烈酒般的醇香,让人忍不住把它们吸进去。

  “谢谢叔叔……”阿盈眼神朦胧地说,到了这个时候,这孩子还把白起当成自己的恩人。

  “睡吧……”白起冰冷的手拂过她的眼睛,“醒来时就是个美好的世界了……”

  “动作小心点,不要弄坏了我崭新的心脏。”上官炼吩咐道,“还有,既然记忆都是存储在那个心脏里,我希望自己醒来时能有个好心情!不要搞砸哟,白医生。”

  “帅哥!”妖女护士伏在白起耳边轻轻说,“别想搞花招,医疗技术我懂的未必比你少!”

  “那你来做手术?”白起冷冷地说了一句,转回去拿起了十二把避血刀中最小的那把,在手中轻轻一捻,光洁的刀身映着他冷峻的脸。

  天际边缘传来滚滚雷声,又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海底冰冷的寒流涌上来,如怪兽的脊背般嶙峋,带着腐败的咸腥味道。

  杨戬如一只黑鸦般轻轻落在货轮后甲板上,轻车熟路地躲过了看守,悄悄潜入船舱之中。这次不同于上一回,他并没有再去别的货仓中搜索,而是直接去了最底层的货仓。

  他今晚是要带阿盈离开这里的。一株柔弱的小草不应该被封闭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她应该去接受阳光雨露滋养,自由地生长。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阿盈应该会很开心吧,她的墙上贴着一张游乐园的画,她应该很喜欢游乐园吧。杨戬不喜欢游乐园,那里人太多了,但他不介意带阿盈去,当然还能带她去东方丽人唱歌,虽然法律上规定KTV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但只要用个简单的障眼法,肯定能轻松蒙混过关。

  他这样计划了三天,却一直都没有来。

  杨戬自从来到这个城市执行任务开始,都是依照命令行事,除了去唱歌之外,他没有做过一件命令以外的事。他本来就应该是一个旁观者,不应该介入别人的生活。虽然上面也没有明令禁止这一点,但这却让他很不好意思。

  该怎么跟她说呢?我要带你走?是不是有点像之前看过的那个电影啊……好像叫《私奔》……他可以眼睛不眨地杀死恶灵,可有些话却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直到第三天晚上,杨戬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顾虑那么多了,提前打好电话定了一间最大的KTV包房,准备来把阿盈救出来后直接赶过去唱歌。

  可当他欢欢喜喜地推开舱门时,却楞在了原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本来停放着集装箱的金属地板上,现在只剩下一个积满了灰尘的印记。空旷的货仓中散落着那个小女孩曾经用过的东西,白色床单、小小的台灯、坏掉的电视机……

  他慢慢走过去,从地上检起一张被撕破的白纸,上面画着一扇窗子,窗子外是夕阳中的游乐园。画上原本还有一对手拉手的父女,但现在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已经不在了,被永远留在了阴暗寒冷的集装箱里。

  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雨水狂暴地冲刷着甲板,但依然洗不掉这艘船肮脏的锈迹。

  货轮的前甲板上,吊车缓缓吊起集装箱,准备要把它扔进冰冷的海水中。集装箱的铁门在风雨中摇曳,敲打出沉重的哐哐声,仿佛丧钟般响彻整个海面。

  一道黑鸦般的身影飞上驾驶室的天花板,俯下身用暴怒的拳头生生打破了能抗击台风巨浪的玻璃窗,碎片飞起仿佛愤怒的海浪。

  今晚这艘船上只有两个船员留守,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甚至能徒手和灰熊搏斗,但在这个银发的男人面前,却如同任人摆布的婴儿,被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抓起,狠狠地掷出窗外,摔在暴雨横流的甲板上。

  沉重的脚步声穿透雨夜,向那个还在挣扎的雇佣兵逼近,他的队友已经生死未卜了。他被摔断了腿骨但依然能拔出防身用的手枪瞄准射击。

  二十发子弹不到一分钟就被射空了,但那个银发的男人却毫发无损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如铁钳般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说的。”雇佣兵艰难地说。他当然清楚老板的规矩,以他们每个人犯下的罪行,被人俘虏可是死路一条,但泄露了秘密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还有他的家人!

  电闪雷鸣之中,杨戬仿佛一尊审判天使。

  “哈哈哈哈!”雇佣兵发疯似的笑了起来,“接下来你怎么办?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实话告诉你,这世界上所有酷刑我都尝过!你能逼我说出一个字,我就是杂种养的!”

  “阿盈。”杨戬指着悬空的集装箱。

  “说了你什么都逼问不出来的!你是野兽吗?是听不懂人话么?”雇佣兵嘶吼。

  “阿盈。”杨戬重复了这个名字,手上加力,捏碎了他的喉骨第一环节。

  “别以为我会怕疼,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从战场上……”

  “阿盈。”喉骨第二环节碎裂!

  “阿盈。”

  “阿盈。”

  “阿盈。”

  ……

  杨戬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骨头碎裂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骤雨之中。

  遥远的岸边,高耸的灯塔之上,瞭望员正看着望远镜中无尽的海潮发呆,远方漆黑的世界中忽然开出一朵火焰之花,绚烂美丽,却转瞬而逝,如同在这暴虐地风雨之中消逝的生命。

  北京郊外,戒备森严的庇护所里。

  上官炼从沉睡中苏醒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白起冰冷的双眸,手术已经结束了,比想象中还要快!

  “什么声音?”上官炼愕然坐起,警惕地看着正在手术床边收拾诊疗箱的白起。

  “老板,哪里不对么?”

  “你难道没有听见?”上官炼吃惊道,“听——如此强烈的节奏!你竟然没有听到吗?”

  “老板……”妖女邪魅一笑,“您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上官炼恍然大悟,扒开自己身上的手术袍,望着胸口有力地起伏,不禁哈哈大笑。

  “太美妙了!太美妙了!这就是青春的滋味啊!”

  “现在可以开香槟了吧?”女妖笑道。

  “开!马上开!我已经等不及要喝我新生后的第一杯美酒了!”上官炼抑制不住兴奋,他仔细检查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炫耀着对她说,“你看看我的皮肤,是不是像初生的婴儿般光滑!再看看这肌肉,紧实得就像是十七岁的少年!我感觉自己现在年轻了四百岁!整整四百岁!”

  白起背对着他们,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在他面前那张已经被遗忘的手术床上,阿盈幼小的身体蒙着一层白床单,只有头还露在外面,一台体外循环机器维持着她的生命,充当一个临时的心脏,只要那几根管子拔掉,这个女孩就彻底死去了。即使不拔掉也没有意义,现在又能去哪里给她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呢?

  阿盈还在睡,仿佛永远都不会苏醒,她的脸毫无血色。

  “睡吧……”白起轻声说,“醒来后就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了。”

  “这个就是我本来的心脏吗?”上官炼凑过来,指着盘子中一颗青灰色的心脏问。

  那颗心脏仿佛早已陈腐,上面覆着棉絮一样的丝状物,在空气中迅速氧化,渐渐干枯,直到变成一颗深灰色的石头,皲裂得仿佛干旱已久的大地,裂缝中不断释放着恶臭的味道。

  “还好换了一颗新的!”上官炼嫌弃地捂着鼻子,耸了耸肩。

  “白医生,您的酬劳。”女妖护士没有忘记这件事,把一只银色金属箱放在白起面前,那里面是三件蓬莱的遗物,在黑市上极度烫手却也价值连城。

  白起沉默着吸着烟,没有接。

  “今晚我在城里有个生日宴会,庆祝我一岁生日!”上官炼在手下的帮助下换上华丽的礼服,像个参加红毯秀的明星般神采奕奕,“这个生日我已经等了好久,要一起来么?”

  白起还是沉默着,依然没有接女妖手中的箱子。

  “你放心!在我走出这扇门之后,林小姐就会被释放,他们现在就在楼下,你下去就能跟她见面了!”上官炼奸笑着,“放心吧!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她怎么办?”白起双眼一直看着床上的阿盈。

  “哦!还是你办事周密!”上官炼拍手道,“赶紧收拾好,找个偏僻的地方埋了!”

  两个手下抬着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铁棺走进来,正要把阿盈身上的循环机拔掉时,却被白起凶狠地眼神吓到了。

  “走开!”

  白起傲然把他们逼退,走到床边,亲自把阿盈身上的管子拔掉,阿盈的脉搏慢慢变弱,直到彻底消失。他将手轻轻放在阿盈的额头上,口中低声念着什么,随后用白色床单将他裹紧。

  那具冷硬的铁棺应该是给她量身打造的,恰好能把她羸弱的身躯装好。白起把素白裹身的阿盈轻轻抱进去?她的身体好轻,和她的名字一样,盈盈如芳草。

  上官炼像看西洋景一样瞅着白起这一连串的动作,讪笑着正要说话,却被他狠狠地瞪了过去。

  白起一手拿起诊疗箱和雨伞,另一只手拎起沉重的铁棺,缓缓走向电梯。

  “这三件东西他不要了?”妖女护士手里还拎着那只箱子,诧异地问上官炼。

  “他既然想用一具尸体当酬劳,那就随他吧!不过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上官炼奸笑着拿出手机,打通了杨戬的电话,听筒中传来阵阵风雨声。

  “我最亲爱的杨先!我已经找到你说的那个罪犯,今晚到我生日宴会聊聊吧!”

  “很好!”

  出乎上官炼的预料,杨戬竟然比平时还多说了一个字,听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白起啊白起,最后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大厦正门,白起刚刚走出电梯,便隔着大门望见了外面的车灯。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冲锋车,那个皮影似的妖物——狩,正打着一把雨伞等着白起,伞下还站着一个女孩,正是林夏。

  “滚!”狩低声喝着,把林夏往大雨里一推随即收起伞转身上车。

  此时冲锋车从地库里驶出,与狩的这辆车一起,向着远方的城市驶去。

  林夏气得在大雨中跳脚:“有点风度行吗?给我留把伞会死啊?!”

  一把穹庐般的大伞罩在林夏头上,遮拦住了冰冷的雨水,可靠而温暖。

  “你这招惹的都是什么人啊?!”林夏劈头盖脸地质问白起,“再给我惹这种事您老人家就搬家得了!我真是赔不起了!出门前刚刚化好的妆耶,现在全都花了!”

  白起没有还口,任凭林夏斥责着自己。他打着伞,手里夹了一支烟,另一只手还提着那口铁棺,雨水敲打在上面叮咚作响。他最近吸烟太多了,脸色比以往还要苍白。

  “喂!怎么不说话?哑巴啦?!”林夏忽然感到白起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口气依然强悍。

  白起也不回答,把伞交给林夏,提着铁棺走进大雨里。林夏愣了,傻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

  大雨倾盆,天空和地面仿佛被无数的白线相连,相距三五步视线就已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黑影,提着那口沉重的铁棺,像是个孤独的送葬人,低沉的古歌传来,苍远而悲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夏想起了那首歌,她曾在紫弦的梦境中听白起唱过,听白起说,那是他曾经唱过的歌。她认识白起一年多了,今天第一次感觉白起像个人。人有血肉,有感情,会高兴也会难过……

  林夏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举起黑伞追了上去,在齐脚踝的水中奔跑,赶到白起身边,把伞举到他头顶上。

  “看我干什么?本姑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愿意给谁打伞就给谁打伞!”林夏扭开头,避开了白起深蓝色的眸子,低声嘀咕,“烟都熄灭了还叼着,耍什么帅啊……”

  白起也微微叹了口气,把被雨水打湿的香烟扔进了积水中,纸烟顺着水流的漩涡沉了下去。

  天上地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伞中的一男一女。

  很快这个微妙的状态就被打破了,雨幕中响起了汽车笛声。两道朦胧的车灯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奔驰老爷车在积水中漂亮地甩尾,停在两人面前。

  “小夏妹妹,我们又见面啦!”

  狐狸精!林夏心一沉,差点把伞扔进水里。

  副驾驶上的阿离大声冲两个撑着伞的落汤鸡招手,“快上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雨仿佛在一刹那停了,乌云即将就要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