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安又快步跟上轿撵,只听另一乘轿撵上的贤妃打了个呵欠问道:“陛下就算将皇后娘娘禁足于凤藻宫,也不能连太医都不给传啊,就算是打入冷宫也没这个做法啊,再说了,皇后娘娘那身子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哼!病了这么多年了,不也好好的吗!让她病着吧!还真当自己是手眼通天了!这宫中内外都被她弄的乌烟瘴气!连太子那么跋扈的人都知道在她跟前收敛锋芒不敢得罪了!朕再不收拾她!她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坐朕的江山了?!咳咳咳咳!”
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出来,一国之君剧烈咳嗽起来,身形剧烈震颤,连带抬肩舆的人都有些抬不稳当了。
贤妃象征性的安抚了两句,让他不要动怒小心身子,又声娇笑媚的问他:“皇上现在怎么这么偏心太子殿下了啊?别说您对儿子们都一视同仁,臣妾可不相信。”
“朕这不是偏心太子,朕这是在整治后宫!”
言罢扭头向贤妃看去,深深夜色之中,宫人提着红色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光芒折射在他浑浊的眼中,恍如燃着一小团簇簇烈焰,让贤妃看了不禁有些心虚。
她点点头,娇笑说道:“臣妾谢陛下体恤后宫姐妹们水深火热,上次臣妾被禁足,现如今也可以让皇后娘娘尝尝那滋味了!”
明晰帝没再说话,只是秋风吹来,也不知是觉得冷了还是怎么了,他脸色难看的厉害。
相对于那些四世同堂的老人而言,他的孙子还没满周岁,他的年纪也不算大,但从内到外似乎都已经油尽灯枯一般。
这浮沉一生,权谋一世,到头来真真假假,他已经无从分辨,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所见,皇后失魂落魄,到底是实是虚。
他累了,想休息了。
太子妃离开东宫带走了大半的宫人和内监,焦嬷嬷稳坐东宫,看护着熟睡中的皇长孙和大皇子妃。
等外头有人传报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回来了,她才急急起身,挪动着肥硕的身子快步奔了出去。
大皇子妃听说后刚要出来,结果外头的人声惊动了熟睡的孩子,只得又让奶娘抱起来出去。
只见焦嬷嬷正拉着太子妃的手上下左右的打量,似乎真以为她带人打架去了一样,现下看着她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子扭头向这边走来,从奶娘手中将皇长孙接了过去,做过不知多少遍的动作,娴熟稳妥,孩子一进他宽厚的怀中就咿咿呀呀的止住哭声,委屈的抓住父亲的衣襟,轻声哽咽。
“大嫂受惊了。”太子道:“今夜之后,大可高枕无忧。”
大皇子妃一愣,看向太子的时候,只觉得他那双犀利明锐的眼底隐约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自己亦回以一笑:“多谢殿下关怀。”
李彻依旧是将孩子带走,太子妃回来一番洗漱,依旧和大皇子妃躺在了床上。
本以为以太子妃的性子,回来之后一定会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然而让徐氏意外的是,她回来之后连笑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其中满满的苦涩,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躺在这里,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太子,让他好好宽慰宽慰她才行。
如是想着便坐了起来,叫住要离开的寻芳道:“帮我将衣裳拿来。”
刘玉瑶也赶紧坐起来,疑惑道:“大嫂要干嘛?上茅厕?”
徐氏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我只是觉得今晚太子妃受到了惊吓,若是让太子殿下过来陪伴,应该能让太子妃觉得慰藉。”
“嗨,没有受到惊吓,没有的事,你这会儿再去厢房还得收拾,还得捂被窝呢,多麻烦,再说了,是我让你跟我睡的,我总得保护你不是。”
“这……”
“大嫂,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离开好吗,我还有好些话没跟你说呢。”
银烛之下,她的目光清亮闪烁,一向坚强如她,坐在床上,亦恍如小鹿受惊一般。
心中到底不忍,点头躺下。
寻芳将房内帐幔放下,似乎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吹熄了灯烛。
“大嫂,你的伤,还疼吗?”
“疼过了便不疼了,你那位干爹医术非常高明。”
听到她的称赞,没有意料之中的笑出来,就在徐氏以为她睡着了之后,才听她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音色略微有些沙哑。
“大嫂……对不起。”
徐氏没动,只是笑着说道:“这么说,今晚的刺客,真是太子妃安排的?”
躺在她身边的身体僵硬了,良久之后问道:“大嫂,你,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猜的,不过现在应该可以证实了。”
当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那些从深宅大院里走出来的女人,如皇后,如玉环,女人之间什么样的伎俩没见过,应该也都见怪不怪,一片从容了。
只是此番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设计将徐氏算计其中,其中的风险就不仅仅是性命之忧,还有双方兄弟妯娌之间即将破裂的关系。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到这些,”事到如今,她本就无意隐瞒:“我心中有愧,更是对不起你,害你受伤。扳倒皇后我不觉得愧疚,伤及无辜我才觉得罪无可恕。”
“我知你想救我心切,并不打算让我伤着,可你不觉得若不流点血,皇上未必能狠的下心吗?”
黑暗之中,刘玉瑶的双眸骤然睁大,扭头看向朦胧的那个人影。
只听徐氏又继续说道:“这一刀扎在我的身上不算什么,但若是扎在皇长孙的身上,只怕性命堪舆。”
刘玉瑶一瞬间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她撑起一条胳膊,强打着精神看向她道:“你,你说什么?”
“之前你拉我那一下,我并未急着躲开。”
“你那时候就知道……”
“不,我当时并未想的太多,只是心中想着,若是受点伤也没有坏处。”
“那……”
“我在蜀中并不受宠,大皇子殿下待我举案齐眉,成亲多年,关系多有疏离,我今夜留宿在此也是为了让他对我多几分重视。遭遇刺客之时,不管生死,还是重伤,我想着的都是若能得他关怀青眼,我也值了。”
刘玉瑶不再说话了,半晌之后道出两个字:“大嫂,多谢你了。”
徐氏微微笑道:“虽然当初大皇子殿下居于宫中之时我与他并未成亲,但也对皇后当初对他兄弟几个打压有所耳闻,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远避蜀中。而就算去了封地,每年为讨好皇后一党,岁岁进贡也是苦不堪言。”
“那这么说,大嫂并不恨我利用了你?”
“何谈利用,此番对皇后出手,就当是我们兄弟妯娌一条心好了。”
刘玉瑶这才微微得以展颜,重重点头说道:“嗯,一条心!大嫂你放心好了,你的伤我一定让大胡子好好医治,保证一点伤疤都不留下!若是你还觉得不解气,我也在胳膊上扎一刀,这样咱们就一样啦!”
后者失笑出声,拉她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下:“太子殿下仁厚,太子妃直率,若是将来真能让你们执掌江山,臣妾今日所做,也算是为自己日后留了生路,帮你们,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嗯,有大嫂这话我就放心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她却并未真的放心,也没真的松口气。
这要是放在一年前,保不齐她就该高兴的再无任何防备,可今时今日,看惯了尔虞我诈,她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与你并肩。
今晚之计本是她和太子的合计,就算得罪了大皇子和徐氏也在所不惜,因为太子不舍得让她受伤,而让旁人躺在床上又漏洞百出,说不过去,只得拉徐氏前来。
但此番徐氏一口一个帮他们,一口一个一条心,显然就是要给自己的男人邀功了,胜利的果实也得算他们一半,今夜还言谈甚欢,明日之后就不知是否会再以此作为要挟……
可不论如何,到底还是和盘托出了,心结也算解开了一部分,至于另一部分,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解开,亦无法偿还。
第二天一早大胡子过来给大皇子妃看伤,看到刘玉瑶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就知道她昨晚没有睡好。
大皇子来了之后听说了昨夜的事情也是觉得惊心动魄,太子夫妻就此事向长兄谢罪,虽然称呼一声大哥,但他万万也不敢高出一头,除了唯唯诺诺之外亦不能说别的。
夫妻二人去给一国之君请安去了,尤其是今日皇上身体抱恙,早朝也没露面全是太子主持,只怕还得在榻前伺候汤药。
人一走,大胡子就急急对刘玉瑶说道:“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身子呢?”
“啊?”后者刚抱着娃娃坐在桌边就不解的抬头看向大胡子道:“我怎么糟蹋身子了?”
“昨儿晚上一宿没睡,不为自个想想,也得为小宝想想,你这样,怎么照顾孩子?”
“别担心,有焦嬷嬷她们呢。”她笑的一脸无所谓,却又惹的大胡子气的连连摇头。
这边李彻也已经更换了常服坐在桌边,指指身边的位置道:“吃饭。”
大胡子垂头丧气的走过去坐下,一边不忘小声抱怨:“一点也不为自个儿着想,你这每天惊心动魄的,我的魂儿都要被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