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去给刘玉瑶配药的时候,她就躺在潘安的那张虎皮上,霞儿忙前忙后的给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刚流了一身的汗,这个时候汗水冷透就开始觉得浑身发冷了。
这种冷是从骨髓里面出来的,身上冷,连带心也是寒的。
霞儿端着杯水送到她嘴边,见他半晌没有张嘴,索性重重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你这气谁呢?你这不是气你自己个儿吗!气坏了身子还有人替?”
刘玉瑶躺在那里依旧不言不语,好像浑身的力气也被抽光了。
霞儿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就算是你男人不想让你有孩子给你下药了,那又怎么了吧?啊?怎么了?你现在不是不喜欢他了吗!这都从人家家里搬出来啦,还在乎这么多?”
“霞儿你不回去看孩子了吗?”刘玉瑶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道:“该喂奶了。”
“虎子早断奶了!”霞儿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将嘴里的瓜子壳喷出来,继而又对她道:“我这要是走了,你寻短见怎么办?”
“为了个男人寻短见?我值得吗?”她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依旧露出戚戚之色。
霞儿啧啧两声说道:“还值得吗!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位公子,要不然听说他给你下药你这一脸不想活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在我面前装,咱们谁不知道谁啊!”
霞儿一向是口直心快的人,这和她在宫中身边陪伴的人不同,就算是画扇那种快言快语的,也从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所以对霞儿,她也真的很想吐露心扉,但是奈何有些事却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将会有很多人受到牵连。
她憋的难受,但却无法张口,思前想后,只能化成重重的一声叹息,弄的霞儿也是皱紧眉头:“我就看不惯你现在的样!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少年不知愁滋味……”
“啊呸!”霞儿腾的站起身来:“你就在这儿愁吧,我回去看孩子去!”
说罢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刘玉瑶额角青筋一跳,干脆眼睛一闭什么也不说了。
随着外头日头高升,潘安本来气壮山河的吼声也逐渐弱了下去,他站在那儿快被太阳晒化了。
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有气无力的呼喊道:“女侠……大侠……姑奶奶啊……你把我的穴道解开行不行,我潘安给你磕头了……”
“姑奶奶,我和你无仇无怨啊,你解开我的穴道,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啊,姑奶那……”
“哎哎哎!大胡子!大胡子!赶紧把老子的穴道解开!赶紧的!”
“老夫不会啊……”
“你骗谁呢!你一个郎中居然不懂解穴之法?”
“老夫真不会啊……”
“我看你就是和那个母夜叉是一伙的!”
麻子随即笑道:“说谁母夜叉呢?你是不是想站在这里晒成人干啊?”
“嘿嘿,麻子兄弟,好兄弟,麻烦你帮我说句好话啊,或者,或者端口水给我喝也行啊……”
“你少说两句也就不用喝水了!”
麻子跟大胡子推门进来,见刘玉瑶仍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不禁有些担心道:“老大?还不舒服?”
“嗯……”她有气无力的回答。
这边麻子又紧张道:“哪里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
麻子要上前,却被大胡子一把拉住:“她那是心病,我没法医。”
心病?麻子忙道:“地牢里有个能医的!我去请过来?”
“你站住!”刘玉瑶一听他这么说,竟然从床上坐起来了,直接开口讲他叫住,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道:“不准理他!”
“嘿嘿,老大,你好了?”
“好了!”
大胡子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她跟前道:“好了也得喝药,这药安胎补气,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忍不住白了大胡子一眼,虽然看不见他胡子后面的脸,但也知道这老家伙笑的没安好心。
“你明知我喝不下这种药,太苦了。”
“苦也得喝,这里可没药丸给你吃!”大胡子的语气竟然严厉了几分。
“你刚才给我吃的药丸就挺好。”
“那是保命丹,和安胎药不是一回事,赶紧喝!趁热!”
虽是不情愿,但为了腹中胎儿,也就只好接过药丸,将那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嘴巴里苦的厉害,连腹内都翻江倒海的难受,刘玉瑶俯身在床边,对着床下的痰盂干呕几声,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大胡子,你是要毒死我吗?”她有气无力的质问。
大胡子却摸着嘴巴上的胡子,呵呵笑道:“老夫要毒死你,还等到现在?”
确实,这老头子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自己也没少喝他的苦药。
在嘴巴上摸了两下,她又对麻子说道:“水。”
麻子这才反应过来,端了那杯霞儿倒的水递过去道:“有点凉了。”
她也不是要喝,只是漱漱口吐掉,慢慢将嘴里的苦涩洗去。
只是嘴里的苦味去除了,这心中的烦闷苦涩却好像根深蒂固一般,让她更加愁眉苦脸起来。
麻子又问她道:“老大,现在好些了吗?”
“不好。”她有气无力的回答完毕之后就往床上一躺,继续发呆了。
大胡子摸着肚皮,有些委屈的说道:“哎呀,这忙着给你熬药,饿了。”
“哦哦哦!马上开饭!马上开饭!”麻子说着就奔下去准备了。
没法给大胡子酬金,这一顿饭还是能给的,玄风寨中兄弟从事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再遇上个性命堪忧的事,那就更不好说了。
所以整个玄风寨中的兄弟们都指望着大胡子呢,小到发热头疼,大到救死扶伤,甚至老婆生孩子,那都得指望大胡子,所以对这老郎中也格外尊敬。
只是不知为什么,刘玉瑶自小就不怎么喜欢他,一来他总给自己吃些苦涩的药,二来就是他还总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她啰里啰嗦。
一个大男人,还一把年纪了,怎么就这么啰嗦呢?
所以一看到麻子出去了,她又不得不单独面对大胡子了。
只见大胡子捋着胡须,一边对刘玉瑶说道:“你啊你……你就不该……”
后者抬手,白眼一翻,阻止他道:“你要说什么我都能倒着背了。”
“我要说什么?”
“女孩子家的,不要打打杀杀!女子家的,要好好相夫教子!还有还有,你看你像什么话,穿的什么衣服,怎么走路的啊!我发现你怎么跟宫里的公公似的!”
大胡子往床边一坐,在她身上推了一把。
她闭眼装死,不去理睬。
只听大胡子又道:“你就不该进宫。”
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她错愕的看着面前这个老头子。
只听大胡子又叹了口气道:“不该进宫啊。”
刘玉瑶忙道:“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没有能瞒得过我的。”
虽然以前自己在玄风寨有点头疼脑热的,这大胡子都是了如指掌,但她还是没想到自己都不在玄风寨了,这老家对对她还这么关心。
然而惊讶归惊讶,不过她又很快镇定下来,抬眼看他说道;“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哪这么容易脱身,就算隐姓埋名一辈子,也不容易脱身。”
刘玉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现在正在想办法脱身,只要摆脱了……摆脱了那个人,就行了。”
也不知大胡子到底知道多少,她还是不能将太子也供出来。
然而只听大胡子又继续说道:“你想的倒是容易,光是你肚子里的这块肉,就让你一辈子没办法脱身。”
说着,还用手指在刘玉瑶的肚皮上戳了戳。
后者将他的手打开说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不会把孩子留在宫里自己一个人脱身出去逍遥快活,我不忍心这孩子留在宫中受苦。”
只听大胡子又道:“你若是真的打算彻底脱身,我倒是能帮你一把。”
听到这样的话,刘玉瑶虽然没有眼睛一亮,但也好似看到了希望,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道:“你有什么办法?”
“去邻国。”
这个法子她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去邻国,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非常困难。
此去邻国山高水远,也算是千难万险了,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到,更何况,她还有一两个月也就生了,一时间还真无法走那么远的路。
大胡子见她面露难色,知她心中所想:“当然,在离开之前,你得先想办法摆脱了他,生下孩子,我们在启程上路。”
她疑惑道:“我们?”
大胡子又道:“是我将你带上登封山的,你要走,我自然也得跟你一道。”
刘玉瑶今天觉得这个大胡子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
不过要说她真正好奇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大胡子虽然和玄风寨的人交情深厚,但却不常往来,她完全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对她如此了解。
“你带我上山的?”
“正是。”
“那……我的父母是谁。”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提出这种问题,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老者,希望能听到他如实奉告。
大胡子抖抖眉毛说道:“以前你没问过别人?”
“他们说,我是被人在路边捡到的,八成是父母养不起,所以扔了。”
大胡子呵呵笑道:“对,我就是那个捡你的人。”
刘玉瑶却不信,将头摇的飞快:“哪有那么巧的事。”
“无巧不成书。”
“可他们说,我和刘府的小姐长的一模一样!”
她话音一落,房内一片沉寂,大胡子脸上的表情稍微一顿,随即皱眉疑惑起来:“是吗……和刘府的小姐一模一样啊……这可真巧。”
知道这老家伙一犯傻,就显然不想实话实说了。
干脆也不再去追究,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进宫的?”
大胡子嘿嘿一笑道:“这个简单,你装药的那个小瓷瓶,虽是不起眼,但也是官窑的东西,进贡宫中御用。”
“那你可知,我腹中孩儿是谁的?”
“太子的吧。”老者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刘玉瑶皱眉:“你这狡猾的老家伙……”
“呵呵,那是非之地,不留也罢,赶紧想想,怎么将牢中那位送走才是正经。”
和他说了这许多,虽然依旧不能将心中诟病与他一一分解,但她也总算找到了一个诉说的突破口了。那一直被她隐瞒的身份一旦被人拆穿,竟然是松了一口气,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淤塞。
这会儿麻子送上了晌午的饭菜,看上去也都比较清淡,好在刘玉瑶和大胡子也不挑剔。
现对于他们的安逸,潘安可就受苦了,整个人被曝晒在太阳底下,从一开始的有气无力,到后来的头晕眼花,几次想晕倒在地,却又担心摔倒的动作太不雅观,坏了自己的面像,就硬是那般忍着,站在那儿好像成了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