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张妍随手理了理妆,这一次她没有起身相迎,看着母亲一身红艳艳的一品夫人礼服乐呵呵地走入殿内,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并要下跪叩拜时,她这才起身将母亲扶起,啧道,“母亲何须多礼,别说还未册封,就是日后相见,母亲也不必行此大礼!”彭城伯夫人眼中含着笑意,环顾大殿由衷叹道:“这永和宫就如此辉煌精美,那娘娘的坤宁宫不定得华丽成什么样子?托皇后娘娘的福,老身真是开了眼了!”张妍嘴角含笑,吩咐左右侍女上茶看座,屏退众人后,方与彭城伯夫人闲谈起来:“母亲今日进宫,可有事情?”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娘娘,听说十月初八册后大典之后就该册立太子了,那太子妃?”看彭城伯面上神色,猜度着她话里的意思,张妍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母亲可是为了若微而来?”“正是,娘娘。
当初咱们都看好若微,是先帝爷突然变卦又另外选了一个胡善祥,冲了咱们的好事。
如今新皇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册立太子妃时,咱们正可以拨乱反正,立若微为太子妃,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张妍脸色微变,“母亲是替瞻基来做说客的?”“娘娘!”彭城伯夫人愣了,此番来意是受瞻基所请不假,可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若微是她从家乡亲自选来推荐给天子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瞻基的情劫,两个孩子这般投缘,怎么能忍心不随了他们的愿望呢。
“不可以!”张妍仿佛恼了,盯着面前案上的青莲百合杯,张妍强压心头怒气低声说道,“一切都要遵从祖制而行,善祥是先皇为瞻基钦定的太孙妃,又没有失德之举,怎么能突然废弃。
妃就是妃,嫔就是嫔,没有嫡庶颠倒的规矩。
”“娘娘!”彭城伯夫人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看起来柔弱谦和,实际性情如火、刚硬固执,她认定了事情,就再难更改。
第297节:帝星更迭速
彭城伯夫人撞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退下了。
不多时,云汀又报,太孙妃胡善祥求见。
张妍虽知道她的来意,但又不好不见,只好宣她入内。
胡善祥款款步入殿内,淡妆素服,面上含忧,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
张妍心中感慨:“免礼,坐吧!”胡善祥却并未起身,依旧端端正正跪在殿中,稍稍抬头,冲着张妍展颜一笑:“母后,善祥自入宫以来一直得母后眷顾,体贴庇护,如同亲生一般,善祥五内感铭都记在心上。
如今不愿因一己之事,让母后增添烦忧。
善祥无德无才,不能得殿下青睐,不能替母后分劳,实在是无用的很,如今自愿请离,求母后赐一处僻静之所,让善祥带着顺德平淡度日,如此才算两全之策!”张妍紧紧盯着跪在殿中的胡善祥,她脸上的神情淡极了,眼中一片澄净,没有想象中的凄苦与委屈,更没有矫情做作之态,看来这席话正是发自肺腑之言。
张妍心中感慨万千,她暗暗想道,这孩子真是冰清玉洁、贤惠淡泊,这番说辞更让人感动不已。
此时此刻,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瞻基都在想方设法为宠妃筹划计较,只有她,居然还能想到替自己分忧。
这样的性情,才是正妻嫡后该有的。
张妍站起身走到胡善祥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来,四目相对,张妍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孩子,有本宫在,这太子妃之位你坐定了!”“母后!”胡善祥眼中闪过一片晶莹。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皇太孙府内,退朝后的朱瞻基信步而往,穿过回廊,在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瞥到湖畔山坡之上那抹倩影在绿草丛中悠闲地荡着秋千。
正值夏秋相交,依然暑气难当,只穿了一件碧色的纱衣小袄和白色的百福裙,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皓如白雪的玉臂,漆黑的长发以一条绿色绢带随意束起,一边随着秋千往来摇摆,一边缓缓吟诵着诗经里的句子。
不远处是怀抱婴孩的湘汀,还有在旁轻轻摇扇的紫烟。
第298节:帝星更迭速
两岁大的女婴,长得白白胖胖的,此时正挥舞着如藕的手臂冲着若微哼叽着,她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在叫些什么。
小腿用力地蹬着,害得湘汀十分费力地抱着她,生怕不小心就把她摔了。
朱瞻基走过去,站在身后轻轻一咳,在湘汀怀中原本就不老实的小家伙立即咧着无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冲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参见殿下!”湘汀与紫烟连忙见礼。
朱瞻基伸手将女儿抱在怀里,粉嫩的小脸上那双像天上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眸惹得他欢心雀跃,忍不住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惹得女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也凝望过来。
她幽雅自在地坐在秋千上,明艳动人,绿衣白裙倒映水中,不知何时飘落在水中的落缨似乎正嵌在她的发间和衣裳上,恰恰极好地装点了那抹水中的丽影。
“在做什么?”朱瞻基凝视着她,眼前这个女子仿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从小到大两人已经相知多年,但依旧还是常常能带给他太多的惊喜与震撼,仿佛她身上蕴涵着永远也发掘不完的宝藏一般。
周身散发着迷一样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又像陈年美酒让他沉醉不醒。
“在念诗给你的笨丫头听,可是她不喜欢,我念了一下午,她就闹了一下午,我猜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若微苦着脸叹息道。
朱瞻基哑然失笑:“馨儿聪明绝顶,你不用刻意去教,该会的时候她自然就会了!”“羞也不羞?”若微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朱瞻基面前,用玉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你这才叫老朱卖瓜,自卖自夸。
一个两岁的孩子,你怎么就看出她聪明来了?”湘汀与紫烟低着头窃窃地笑了起来。
朱瞻基不以为然:“我自然知道!”若微歪着头看着朱瞻基,虽然面对女儿时,他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只是那笑容分明有些不自然,若微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伸手将女儿从朱瞻基怀里夺走交到湘汀手里:“带馨儿下去吧!”
第299节:帝星更迭速
“是!”湘汀与紫烟何其聪慧,立即抱着小郡主离开。
只是小郡主原本待在父亲怀里备受爱抚,正舒服得很,突然被抱开心情十分不爽,撇着嘴哭了起来。
朱瞻基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刚待追上去,又被若微凌厉的眼神儿喝住,这才止步坐在春凳之上,看着一池静谧的湖水,心中却波澜迭起。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在他的穴位上力度适中地揉捏着,她吐气如兰,如珠似玉的声音缓缓自耳边传来:“可是为了册妃之事?我都不放在心上,殿下也不要再介意了!”朱瞻基反手轻按在若微的手上,唇边浮起淡淡的苦涩,此时无声却又胜似千言。
忽然间若微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已经一个多月了,朝中应该有人上书奏请父皇册立殿下为皇太子了?”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居然是三皇叔。
”“赵王?”若微略感惊讶,随即便明白了,她语调轻快地说,“也不难解释。
赵王在先帝在时并不得宠,前年的风波若不是殿下力劝父皇在先帝面前为他讲情,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所以他首先上表请立皇太子,于奏疏中对父皇和殿下称颂一番,既表了忠心,又抢了头功。
”朱瞻基轻轻拍了拍若微的手,又拉她与自己一同坐下,把头倚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是朝中无人附议?”若微挑了挑眉,一向有仁德之名又略显憨厚的皇太子朱高炽登上帝位之后,这行事却偏偏诡异起来,果然是君心难测。
原本上至新皇下至黎民,在国孝中均不能亲近女色,新皇更不可宠幸嫔妃。
原本仁孝守礼的朱高炽居然大反常态,自从迁入乾清宫后就开始夜夜召妃子侍寝。
朝中御使刚刚谏言却遭训斥鞭笞责罚,似乎毫无仁君之风范。
新帝登基之后两件大事,其一为册立中宫,他倒是极为果断及时传下旨意说是十月初八行册后大典。
而第二件事,即为天下瞩目、臣民期盼并关乎国本的册立太子一事,却迟迟没有旨意传出,一时间文武百官不免疑虑重重,各种猜测也风生水起。
第300节:帝星更迭速
“恰恰相反!”朱瞻基苦笑道,“这几日群臣纷纷上表奏请父皇册我为太子,不管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还是城中百姓献的万民书,父皇只称他们有‘忠爱之诚’,然而对于请表,均一概不复。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原本以为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反而会被搁置下来,若微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殿下,你说父皇是好色之人吗?”若微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朱瞻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若微面上表情极其认真似乎不像是戏谑之言,朱瞻基在她鼻子尖上轻轻一刮,不由啧道:“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是了!”“可是——”若微凑在朱瞻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父皇一向以仁孝厚德称颂于世,最是在乎自己的名声。
你说,他为何要在替先皇守丧期间亲近女色呢?”朱瞻基开始还很认真地听着,没想到从她口里却跑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气又笑道:“你我现在这般亲昵,又算不算得近女色呢?”若微瞪了他一眼:“殿下以为若微在开玩笑?若微可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我是在想,父皇当太子二十多年,在先皇的压制下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得十分压抑。
想必内心深处对于先皇的高压之策也多有怨言,而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所以得来这个太子之位,就是因为当初姚广孝那句话‘好圣孙’,所以父皇……”“你是说父皇守丧期间声色之事是为了宣泄对皇祖的不满,而迟迟不立我为太子,也是缘于此故?”朱瞻基如梦初醒,怔怔地呆住了。
“会吗?”朱瞻基轻声问道。
“会吗?”若微同样问着自己,她摇了摇头,“殿下此时唯有静观其变,若微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一切不过庸人自扰。
若微只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因为先皇的去世而掉以轻心,如今朝中的风波恐怕未必比前些年少,居安思危、谨慎行事才最是要紧。
”“若微!”朱瞻基轻唤着。
“嗯!”她笑靥如花般应着。
“你好像变了!”他盯着她的眼眸,那双灵动晶亮的眸子依旧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只是为何他越来越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哪有?”她娇憨一笑,把头缩在他的怀里不再开口。
午后的阳光将树木草丛湖水晕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说不出的迤逦灿烂,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的玉颈之上,温情脉脉,柔情满溢。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太子妃张氏被册封为皇后,太子侧妃郭氏为贵妃,太子宫中的嫔妾选侍皆被册封,其中封李氏为贤妃、赵氏为惠妃、张氏为敬妃、黄氏为充妃、谭氏为顺妃、王氏为淑妃。
而在文武百官的一片劝进之声中,朱高炽终于传旨,在同年十月十一日册封朱瞻基为皇太子,朱瞻基元妃胡善祥被立为太子妃,孙若微与曹雪柔、袁媚儿则被封为太子嫔。
同时受封为王的还有朱瞻基的几位兄弟以及汉王、赵王等亲王的儿子。
朝廷为此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典礼,朱瞻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完成了典礼的各项仪式,终于成为了大明帝国洪熙朝名正言顺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