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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290节:英雄暮年凄

  面对这样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说是欢喜的泪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脸上印上一个厚重的吻。

  多少年宠幸的宫妃才女,可以与她们交欢,却不会给她们亲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女子很可爱。

  当他正准备好好疼惜一番的时候,只听帘帐外有人启奏:“万岁爷,礼部侍郎胡■深夜叩阁,有急事面见皇上!”“哦?”朱棣眉头微皱,稍怔之后瞥了一眼歪在床榻之上发丝微乱、玉颊潮红的喻氏,她一双凤眼水淋淋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撅着小嘴嘟囔着:“什么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这么晚了居然还来叩阁,真真讨厌!”朱棣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对着殿中值守的太监说道:“宣胡■东暖阁候驾,着人把贤妃娘娘送回去!”“是!”太监低着头立即应声回话。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异样,朱棣只道她是不舍,又随口安抚了几句,眼看着太监们用黑色大氅将她裹好抬出,这才穿戴整齐步入东暖阁。

  朱棣靠在东暖阁的暖炕上,看着胡■匆匆入内一丝不苟地给自己行礼请安,便挥手让室内值守的太监宫女退下,这才开口问道:“深夜叩阁,可是有了他的消息?”胡■点了点头。

  朱棣大喜过望,这个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

  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后,朱允文不知所终,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块心病。

  郑和下西洋、讨伐安南等举措,虽有从大局出发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带给他的消息足以让他放下心来,自此之后,劳民伤财的下西洋及征讨安南都可以停止了。

  朱棣与胡■秉烛夜谈,只到天色渐明,这才止住。

  朱棣端详着胡■,这个从年轻时就跟随在自己身旁一直忠心不二的亲随,心中颇有感慨。

  胡■原本是一名猛将,如今脸色腊黄中透着青灰,鬓角也微微发白,身子更是瘦削单薄,朱棣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为朕察访此事,从南到北,自西而东,终年奔波劳累,有家难归有子未养,这身体也亏得厉害,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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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脸色微微发白,坦然回道:“历时二十一年,原本以为终胡■一生,将有负圣上所托,皇命难成,想不到机缘巧合终于完成使命,真是上天护佑,胡■此刻方觉得心安了!”朱棣连连点头,对着胡■说道:“这样吧,擢升你为礼部尚书,这是个闲差,你先做做,领双俸,朕另外有赏,你先好好在家休养休养,把身体调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谢陛下隆恩!”胡■立即起身叩谢皇恩。

  胡■退下之后,朱棣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极为畅快,此时他睡意全无,看看窗外天色渐明,这才回到西暖阁,吩咐众人为他更衣净面准备上朝。

  然而就在他准备走出西暖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住脚目光掠过室内,仿佛一切如常没有半分的异样,但是心中一阵慌乱,有些莫名的不安?“陛下!”小太监路安发出颤抖的声音。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朱棣撇到了南窗下那个青花瓷鱼缸,那是前几日咸宁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尾小鱼,鱼种不算名贵,只是普通的小红鲤,只是因为那鱼尾和鱼鳍处有几片金鳞,所以才当成稀罕物巴巴送过来,就摆在西暖阁的窗下,说是增添些生动。

  然而这些鱼怎么突然都死了呢?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灯漏显示的时辰,只吩咐道:“去,叫马云去查查看。

  ”说罢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长春宫内贤妃喻氏的寝殿内,喻氏也是彻夜未眠,坐在妆台之前,让侍女为其换上大红的皇妃礼服,郑重其事地梳起鸾凤凌云髻,戴上攒珠镶翠的雀羽金凤钗,涂上脂粉,轻描秀眉。

  晕点胭脂之后,立于镜前,轻轻舞动纱袖,初启笑颜。

  那镜中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让人难以移目。

  仿佛是顾影自怜,可是谁又能看到她内心的凄楚?“娘娘,小柱子求见!”贴身宫女近前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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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他进来!”喻氏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让人真正领悟到什么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当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喻氏头也未回,仿佛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而殿里站立的宫女却立即退下。

  “娘娘,昨儿夜里……”小柱子看了看门口,依旧有些不放心。

  “功亏一篑!”喻氏对着镜子轻拂一下口脂,仿佛嫌那颜色太艳,脸上仍是风淡云轻的样子。

  小柱子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听说是一个胡大人深夜叩阁,万岁急着去东暖阁召见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来了!”小柱子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透着探究与不安,又追问道:“那香饼是放了还是没放?”“放了!”喻氏转过身盯着小柱子,“回去转告黄公公,那香饼三个时辰自然燃尽,谁也不会想到香饼有问题,所以不会出事的,若是我当时刻意将尚未燃尽的香饼取回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引人注意!”“好,我这就回去回话,你万事小心!”小柱子悄悄退下,然而临出门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喻氏,他的声音细弱如蚊子一般,“春姬,还记得初见那年你才十岁,是一个脸蛋微圆,相貌甜美的小姑娘。

  那时你汉话说得不好,只是脸上那张小嘴却能显露出各种心思。

  高兴时你就撇撇嘴,扮个鬼脸;生气时你那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

  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上言不接下语,往往用错了词语让人又气又笑……你还记得吗?今天……今天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喻氏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突然定住了,怔怔地望着小柱子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让黄公公放心,那丸药我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最后关头我不会出卖你们的!”小柱子身子一僵,仿佛定在地上一般,此时他也恍惚了,叔叔这样的安排真的是为大家好吗?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只是他无力挣脱,但愿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第289节:英雄暮年凄

  “什么?”天子眉头紧皱,一掌重重击在案上。

  跪在殿中的马云如实回奏:“得到王瑜密报之后,奴才立即在宫中各处布防。

  昨夜二更以后,禁卫军调动确实异常。

  而据守城参将回报,昨日一早郑王殿下带领府内亲军去南苑打猎,四更时分从东华门进城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门口停歇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旨令,待天色渐明之后才回到王府的!”“为什么?为什么?”朱棣眼中如同蕴涵着一团火,他不愿意相信弑父杀兄的谋反篡位之事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前几年权妃之死便透着蹊跷,纪纲与汉王分别私藏兵器与违禁之物,他虽然重罚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只是短短几年而已,他的老三,郑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谋反吗?“除了王瑜的告密,还有其他证据吗?”朱棣强忍着心中怒火从口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没有,王瑜只是偷听到黄俨与郑王的对话,其他并无实证。

  昨夜当值的禁军指挥使孟贤,还有掌印监王射成也只是与黄俨相交和睦,只是……”马云看着朱棣的脸色,就像阴沉的天际,冷森森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是什么?”朱棣吼道,“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还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照直讲来!”“是!”马云把心一横,索性将心中疑虑尽数摊开。

  朱棣半眯着眼睛靠在枕上细细思量,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信之色:“不会的,昨儿的香里贤妃是加了东西,可是那不过是些帮朕宁神的香饼,朕以前常常用之都安然无恙,不会的!”朱棣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马云,自从纳喻氏为妃之后,喻氏曾经献过多次香丸、香饼,有熏香用的也有口服的,那些不过是发情助性让他身体愉悦的闺房中的小物件,怎么可能是谋他性命的毒药呢?朱棣不信。

  “陛下,今早那缸红鲤奴才已经差人验了,是窒息而亡。

  ”马云低垂着头,态度恭敬而言之切切。

  “窒息?”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种鱼儿是咸宁公主自集市上得的不同于御池中的玩意儿原本很是耐活,在水中游得好好的,怎会窒息呢?奴才擅自做主将香炉中的香灰拿去验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这里面有一味七星草,放在熏香之内两三个时辰以后,这人就会亢奋异常,精尽力疲,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窒息而亡……”

  第290节:英雄暮年凄

  朱棣哑然了,他愣在当场。

  如此便不难想明白了。

  “去,召贤妃来此处问话!”朱棣眼中杀意刚起,随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甚至笑了。

  马云偷偷抬眼看着天子,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天子为何在此时还笑得出来?昨天夜里要不是胡■的突然叩阁,因为移驾东暖阁,那么这屋里死的就不是那几条红鲤而是他自己了。

  这笑容透着凄凉与无奈,没有暴怒和阴狠,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风烛惨年、失意潦倒的老人。

  “去吧!”马云听命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宫太监去长春宫召贤妃前来问话。

  长春宫外,传旨太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

  他再次进殿嘟囔着:“娘娘快点起身吧,奴才等会子不打紧,可不能让陛下久候呀!”“公公稍候,娘娘说要打扮一下!”长春宫的大宫女笑意盈盈地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心中暗想如今皇上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娘娘,昨夜里刚去乾清宫侍寝,今儿才下了朝就巴巴地来人传。

  “打扮什么?娘娘天姿国色不用打扮,再说今儿是为了西暖阁那缸死鱼,说是什么熏香,陛下找娘娘过去查问查问,快点吧,奴才出来的时候看陛下神色可是不太好!”传旨太监将银子揣入怀中,凑在大宫女耳边低语着。

  “就为这个?鱼死了碍我们娘娘什么事了?”大宫女莫名其妙地应着。

  “去去去,再去催催!”“好吧,公公稍候!”大宫女闪身入内,然而片刻之后便响起骇人的惊呼之声,如丧先考,随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娘娘,娘娘她……”“怎么了,这么咋咋呼呼的!”传旨太监一抖袍袖匆匆入内,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一身大红的皇妃吉服,满头珠翠凤钗,端坐在榻上,然而面色苍白如纸,更骇人的是那美丽的容颜上,唇边那抹殷红,略为发黑的血迹自口中流出,直滴到胸前的霞帔上,映入那象征吉祥富贵的大红礼服中,再也分辨不清哪滴是血,哪滴是泪,哪一滴又是高贵艳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