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的凶手被捕后交待自己是受人雇佣,而雇佣他们的是一个老人。
六年前,老人的女儿死于女婿惨无人道的家暴。最后一次,女儿因为被打躲回娘家时,女婿上门三求四请。是他劝服女儿跟他回家,而这一回女儿再也没能逃走。
女婿很快被抓,老人以为正义会是以血还血,却等来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判决。那个恶魔最终只获刑五年。一条人命只值五年。
他听说,是因为女婿家关系打点的到位,所以当时负责起诉的检察官东方获只提出了五年的建议刑期。
他恨自己,恨那个恶魔,也恨抬手放过那个恶魔的人。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恶魔出狱的那一天。亲手让他“伏法”,也让那个无良的检察官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哥,你说这老人可不可笑?刑法里关于虐待罪情节严重至人重伤或死亡的最高求刑就是七年。且不论这条法律是否有问题?我爸提出五年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为他们伸张正义的人反而要遭到报复。我爸贪污受贿?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东方获。一件西装要穿三十年都舍不得丢的人。”东方廌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碎碎念这件事的始末。
此时唐既白还没有醒来,他是外伤性胆管损伤造成胆囊破裂,已经做过手术切除了胆囊。医生说等麻药过去后,差不多也快醒了。
“嘶……”东方廌听到病床上的人轻吸了一口凉气,缓缓睁开眼睛。
“哥。你醒了!”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凑过去。“别乱动,医生说刚做完手术,伤口还会有些痛,你乖乖躺着,要什么就叫我帮你拿。想喝水吗?”
唐既白轻轻摇了摇头,就这么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吃力的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因为剧烈的腹痛让他的语气都变得很轻。东方廌喉头哽咽,鼻酸的撇开头,把眼泪逼了回去。“我没事。你放心,那些闹事的人都抓起来了。
他费力的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来安慰她,但脸色还是苍白,很疲累的样子。
“你再睡会。我在这陪你。”
唐既白很快又睡了过去,但即使睡着,眉头依然是紧锁的。东方廌伸出食指悬在他眉心上方,做了一个抚平的动作。“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比起被保护的角色,我想做和你并肩作战的那个人。”
走廊上有几个人影以很快的速度从病房前跑过去,接着东方廌听到护士站里一些护士在唧唧喳喳的很大声讨论。“四楼打架啦。好像打死人啦。”
她皱眉起身出去,将病房门紧紧关上。“麻烦你们小点声,病人刚睡着。”
护士们看她这盛气凌人的架势不敢回嘴,撇了下嘴,互相搀着手走远了接着小声说:“要我说,也是活该。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人,有今天是报应。”
东方廌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四楼是长安住院的地方。她回到唐既白的单人病房里,果然沙发上的手机在不停震动。
东方廌刚接起就听到那边撕裂般的哭声,她心中咯噔一声。“喂。”
“东方啊。我是方初,你上来手术室一下。”
一个小时前,唐既白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丁长乐还抽空来看了一下。她说,长安那边打了退烧针已经没什么大事。可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再见到她时,她跪坐在地上哭的已经快断气。
东方廌上来没两分钟,魏晚也赶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碗粥。他之前一直两头忙活照顾着丁长乐和东方廌,直到半个小时前才离开医院去帮两位病人买些清淡可口的粥水。
原来是他走后,长安说想上洗手间,他住的临时床位没有独立卫生间。丁长乐只有陪他到四层的公用男厕门口,他进去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长乐察觉不对,拜托一个来上洗手间的大叔帮她进去看看情况。这才发现长安被人殴打到晕倒在厕所里间,丁长乐冲进去的时候,他口里还塞着一块脏抹布,满头是血,根本看不清五官。旁边的蹲便器上,有人用他的血写了“变态”两个大字。
丁长乐在见到弟弟的那一秒已经奔溃。在医护人员帮助下,才把长安从洗手间移出来。对方下手极重,而且不止一个人,是群体作案。在发现长安出事之前,丁长乐曾亲眼目睹三四个打扮社会的人从男厕里嘻嘻哈哈的走出来,好像在说着什么好笑的事。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时他们是在拿长安取乐。
东方廌把情绪崩溃的丁长乐交给魏晚,自己把方初拉到一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进手术室前我问过同事,有内出血的情况。李长安肾脏功能已经衰竭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这种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就算挺过这次手术,也说不好多久就……”
东方廌神色复杂的看着被魏晚搂在怀里的丁长乐。死不是最悲惨的事情,最惨的是到死都背着莫须有的污名。即使他未必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越是这样越是可怜。
李长安,我发誓,不会让你带着一身屈辱离开。东方廌暗暗在心中发誓。
“那些人明显有预谋,但他们怎么会知道长安在医院?”
“这是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啊。”方初无奈的掏出手机,展示给东方廌看一条状态,是医院的一个护士发的:“恶魔在这里……”配上的图片是在做透析的长安,他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那么宁静那么无辜。
下面有一百多条评论,热评里有人在纠集同城的人一起去“惩奸除恶”。有几个人响应,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们。
“把这条状态截图发给我,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保安室在查监控。”
“你能带我去案发的公厕吗?”
方初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警察也差不多快到了。在他们封锁现场之前,我带你进去看一眼。”
方初和守在厕所门口的保安负责人打了个招呼,东方廌一个人进去了。
带着恶臭的洗手间地板上,有一条断续的血点连成的血线。东方廌顺着血线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她推开隔间门,看到了那醒目的两个血字。
眼前浮现出几个社会青年在嬉笑怒骂。那些人随手将晾在窗台上的脏抹布塞进长安嘴里,对着他撒尿,口里说着肮脏不堪的话,大笑着骂他是傻子变态。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去死。”这两个字随着他们的笑声无限循环在东方廌的耳边,越来越大声。“去死去死去死……”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那两个血字,地上的脏抹布,滴落的血迹一一拍照。
越是愤怒,越要冷静。
案子演变至今,已不是一家一人之事,俨然已经演变成群体事件。而在这后面推波助澜的人并不急着让所谓的“恶魔”受到法律制裁,而是用舆论制裁打压。人人都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其实不过是被人当作枪使的傻子。
对方打的如意算盘是,先激起民愤,将李长安塑造成人人得以诛之的恶魔形象。届时再打官司,法庭一定会考虑群情汹涌的民意。即使长安侥幸打赢了官司,到时候被骂的还是他和作出裁决的司法机构,就像那个老人一样。怎么样赢得都是对方,而他们只能被动挨打,案子一天不开庭,他们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
但恐怕对方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对长安执行私刑。玩手段也有玩脱的时候,妄想控制舆论的人,就该试试随时可以调转枪头的舆论审判。有时候你以为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是一群人人可以驾驭的蠢货。
东方廌去窗边给谢燮打电话。“我要以‘诽/谤/罪’起诉王兰兰,张凡,薛萍萍三家。
这是一招险棋,加害者起诉受害者,恐怕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东方,你想清楚了吗?诽/谤/罪举证太难了。如果官司输了,你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
“不会更糟了。李长安现在还在急救,命悬一线。他时间不多,耗不起了。”
“我刚听方初说了,你是想要……”
诽/谤/罪是一条“不告不理”的罪名,也就是说只有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亲属提起诉讼,法院才予以受理。但是如果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的,就会由检察院提起公诉。
只要引发群/体/事件,公共秩序混乱的情形就视为“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
今天发生的事情,足够让检察院介入。虽然表面打的是“诽/谤/罪”,实际上在审判过程中,双方争执的重点会放在“猥亵儿童”究竟是客观事实还是捏造谣言?如此一来,只要诽/谤/罪成立,就等于洗刷了李长安“猥亵儿童”的罪名。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杀。
东方廌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毕竟……检察院起诉的案件,罪名成立的比例可是99%以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