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送走众人,自己也觉得疲倦,回到客厅伸伸懒腰,不由开始打大哈欠。
秋蓝劝道,“鸣王今晚饮了不少,也该睡了。”
“还不是你们害的?”凤鸣斜了她们一眼,半睁着眼睛呻吟,“我也想睡啊,可是小柳不是说了来吗?”
“小柳我来等就是了。”容虎和小柳很熟,倒不怎么在意,答道,“他就算过来,也只是大家说话聊天而已。不过他现在身份特殊,也是稍露面就要离开的。要是鸣王真的那么想见他一面,等他来了,我叫醒鸣王怎样?”
凤鸣正困得直如小鸡啄米,点头答应了。
秋月等人把他扶到里面,为他更衣,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送上软绵绵大床。他酒量连容恬的零头都比不上,一喝就醉,早就被酒意弄得头昏眼花,头才挨枕,立即沉入梦乡。
秋月等见了,都抿唇偷笑,吹熄房内烛火,只留角落最后一点亮,悄悄退到外间。
今晚轮到洛云守夜,只他一个留在床边,也不塘下,侧挨着床柱,抱剑卫寐。
凤鸣带醉入眠,睡得分外香甜,缓缓入梦,似乎是个好梦,容恬当然在其中,两人在一起,却又没做什么,只是对望着,柔柔的笑。
他看着容恬的脸,心满意足地傻笑,笑着笑着,像有点悦耳的声音传来,却怎样也听不真切。
他又努力仔细去听,听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晚宴上听见的箫声吗?
顿时惊醒过来。
眼睛才一睁开,洛云已从床边矫豹一般弹跳起来。
洛云神色清醒无比,看着凤鸣问,“你也听到了?”
凤鸣惊喜起来,“原来我没有做梦,真的是箫音。”赶紧坐起来穿鞋披衣。
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扰人清梦而又受欢迎?
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箫声惊醒了,不一会秋月已经冲了进来,嚷嚷道,“鸣王快来看,那个吹箫的在江面上。这次总算被我瞧见了。”
拉着凤鸣就往外跑,她才不管要不要向洛云情诗。
一堆人跑到甲板上,往江面远眺。
果然,大船不远处漂着一叶小舟,也不见船夫,只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背对众人,持箫而立。
天已微亮,蒙蒙灰白中,江雾飘渺,笼罩得这背影显得越发神秘引人,却又给人一丝熟悉的亲切感。
静听一曲吹毕,持箫人缓缓回头,目光向上,直迎大船上凤鸣充满喜悦好奇的漆黑眼瞳,徐徐道,“在下也知道不该扰人清梦,但这样美丽的山川日出景色,鸣王如果错过,岂不可惜?”薄唇轻扬,漾出一个无比温和好看的笑容。
凤鸣看清来人,早就兴奋起来,闻言哈哈大笑,隔船拱手,朗声道,“怪不得天下的女子都为杜风公子痴迷,光这份浪漫就没人比得上。嗯,日出景色果然很美。不过我可不是那些容易被公子所迷惑的可怜女子。”说着露出肃容,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本鸣王还记得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骗了我,说了个假名字,什么……什么木飒。嘿嘿,你如果不上船来和我好好聊天,当成赔礼,我可不会善罢甘休啊。”
杜风没猜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微微一愕,又展开更为畅快的笑容,边笑边叹,“这样说来,我不登船也不行了。”把箫插入腰间,操舟靠近,昂然登船。
上了船,未到凤鸣面前,却被五六个萧家侍卫围住了。
凤鸣是知道他们有多凶狠,赶紧大声道,“是我要他上船的!他可是北旗的杜风啊!喂喂,不要帝王你们听过没有?”
一把声音却冷冷钻进耳里,“管他是谁,就算来的是真帝王,我们也要搜个干净,何况是个假货?”
不用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身边的洛云。
在萧家高手中,似乎还是洛云说话比较算数,果然把杜风上下搜查个干净,带着他过来禀报,“只有一根箫,没带兵器。”
凤鸣暗忖只要有洛云在,恐怕以后都不大容易交朋友了,偏又不敢骂他,只好自己向杜风赔礼道歉,“杜风公子不要生气,这个……这个实在是,呵呵,必要手续……”
“只是小事,再说,鸣王身份贵重,确实应该小心一点。”杜风脸色如常,笑容还是那般好看,语气温和地加了一句,“我朋友满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围住搜身。”
凤鸣尴尬无比,只好转移话题,当作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难道当日公子为了宴亭王子与离国若言对峙,进宫的时候竟然没有被搜身吗?”
杜风明白他在转移话题,也不想他继续尴尬,轻轻一笑,温言解释道,“若言怎会搜我的身,他恨不得我带兵刃入宫呢,刚好让他有杀人的藉口。不过兵器都是凶物,不合我的性情,我向来不带的,朋友们都知道。”
凤鸣“哦”了一声,算是明白。又瞅洛云一下,心道,学学吧,不是凶巴巴整天拿着剑扮酷就行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兵器都可以天南地北的闯荡,这才真是有本事,怪不得把昭北的公主给迷得连王后都不要当。佩服之余,拱手道,”请入厅里,奉茶聊天。”
杜风悠然应诺,当下大家都朝客厅走去。
秋月留在最后,却闭了眼睛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
秋蓝原本已经走了几步,见她不动,转了回来,奇怪地戳戳她,“你怎么了?”
秋月掀掀眼皮,一脸感激地道,“我在答谢上苍,他总算让我如愿以偿,使我亲眼见到了不要帝王。”
秋蓝大讶,“你什么时候许下这个愿望的?我竟不知道?”
“很早以前啦,还以为不可能实现的呢。”秋月完全的心满意足。
“不要帝王和你没什么关系嘛。许愿也该许个有用的,例如找个如意夫君,或者永远貌美如花之类的。”
“我也有许啊。”
“啊?”秋蓝蹙眉道,“那你到底向上苍许过多少个愿望?”
“嗯……”秋月努力回想,最后不确定地道,“记不得了,几百个总有吧。秋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
“秋蓝?”秋月又唤了一声。
秋蓝合掌,开始念念有词,无比虔诚,“万能的天神啊,求你原谅秋月的贫心吧,不要惩罚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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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厅安席坐下,秋星亲自烹茶伺候。
杜风双手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含笑谢了,点漆的眸子朝她一瞅,秋星顿时脸红过耳,茶碗一离手,立即逃似的溜走了。
连凤鸣也看得有趣。
“早就听说过公子的大名。”凤鸣做个手势,请杜风边饮边聊。
杜风反问,“是那个不要帝王的大名吗?”
这个人看似温和,但言辞率直而不尖刻,很讨人喜欢。
凤鸣点头,“不错,不要帝王,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吗?”杜风轻叹一声,忽问,“鸣王可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凤鸣倒从来没想过这个,微微一愕,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回忆仿佛让杜风并不好受,沉吟片刻,才用极低的语气答道,“这位公主,名叫长柳,是一位多情美丽的女子。她写诗拒绝同国大王子的婚约后,被她的父王,也就是昭北王怒而囚禁。她的母后再三劝说女儿答应婚事,长柳依然不允。”
此刻“贪心”的秋月和“为秋月贪心而担心”的秋蓝已经悄悄走了进来,分别在凤鸣身后乖乖坐下,随时伺候。听到这里,也起了好奇心,秋蓝最为心软,忍不住插话,柔声问,“难道那位昭北公主,到现在还被她的父王关着吗?”
杜风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两位侍女才稍放了放心,同道,“总算放了。”
杜风逸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王族与王族的联姻,向来是保持王权的重要方式。昭北王怎能如此拒绝同国大王的联姻美意,他将长柳囚禁起来,却无法使长柳公主点头答应婚事,所以,昭北王决定,将自己的二女儿津柳公主嫁到同国。”
原来事情还没完……
“但是这位津柳公主,和她的姐姐一样,也已经有了意中人……”杜风说到这里,已看到秋月秋蓝瞪大眼睛打量自己,顿了顿,朝她们从容一笑,解释道,“津柳公主的意中人另有其人,并不是在下。据说是一个昭北宫中地位低微的年轻侍卫。”
两个姑娘这才轻轻“哦”了一声,算是释去嫌疑。
别说她们,其实凤鸣心里也很怀疑呢。
“津柳公主知道父王要把自己嫁去同国,也抵死不从。昭北王知道她的心意,命大臣将那名侍卫诱到船上,捆住手脚,扔下江心,活活淹死了。”
话音未落,三声娇呼骤起,都藏了无尽诧异悲叹之意。
其中两声自然发自凤鸣背后的秋月秋蓝,第三声却从帘后传来。原来秋星一溜烟逃走,却并没有走远,一直藏在帘后偷听他们说话。
凤鸣心里也觉感慨,这种惨事,还是少让秋蓝她们听才好,否则不知会哭成怎样,转头柔声吩咐,“你们去弄点吃的过来。”
秋月却极为关心那昭北公主的遭遇,颤声问,“那后来怎样呢?”
杜风听凤鸣要她们去拿东西,已经知道凤鸣的心意,并没有回答,反而目视凤鸣。
此人体察人心,见微知著的本事,确实不凡。
凤鸣暗赞他够体贴,但秋月既然已经开口询问,此刻就算把她们遣开,日后还是会追问的,叹了一声,向杜风道,“公子请说下去,我也很想知道,那位公主后来怎样了。”
这片刻沉默之际,秋星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无声无息跪坐在秋月身边,一同静听。
杜风继续说了下去。
“昭北王本以为杀了女儿的意中人,女儿死心之后,就会安心去当同国的王子妃,他猜错了。津柳公主知道此事,当晚……就自尽了。”
听众们对这个结果其实已经猜到几成,当此刻听杜风确实说来,仍觉心脏微颤,份外不忍。
“女儿自尽,昭北王不但心疼,而且也很苦恼。昭北应诺同国的婚书已经送了出去,但二公主自尽,谁出嫁呢?别无选择下,他又决定,把自己最小的三女儿素柳公主嫁去同国。”
“啊?”
“啊?”
“啊?”
杜风此言一出,众人均震。
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实在出人意料,本来已经够伤人的悲剧,还要变得更伤人吗?
凤鸣总算明白提起“不要帝王”四字时,杜风为何会出现如此黯然的表情了。
秋月咬牙道,“那个昭北网,真的是那些公主的亲生父亲吗?就算女儿不值钱,也不应这样糟踏啊。”
“那……那个小公主,后来嫁去同国了吗?”秋蓝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没有。”杜风笑得非常苦涩,垂下温和的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地板,低沉答道,“昭北只有三位公主,二公主已死,只剩下不肯应允婚事的大公主,和一位年纪不足十三的三公主。三公主年幼胆小,知道自己即将嫁去远方,日夜啼哭,她的哭声传遍了整座昭北王宫,传到了被囚禁的大公主长柳耳中。”
“啊?”秋月轻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猜道,“那长柳公主……”
“她应允了婚事,如今,已是同国大王子的王子妃。”杜风说完这句,全厅俱死寂一片。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清风抚柳柳自伤,伤尽泪干仍相盼,恕妾辞却双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杜风缓缓低吟,“不要帝王,真的可以不要帝王吗?”他长叹一声,述不尽感叹悲凉,抬头看向凤鸣,“现在,鸣王知道不要帝王这四字,对于在下来说,是怎样的一番滋味了吧?”
凤鸣大觉惭愧,连忙拱手道歉,“是我错了,公子不要见怪。”
杜风淡淡涩笑,不再说话。
秋月却问,“可是……公子为什么不把那位公主救出去呢?”
杜风闻言,目光向她移去。
那目光虽然温和,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竟使秋月不敢正视,把脸微微别过,怯怯道,“既然……既然公子和长柳公主……又怎么忍心……”
“姑娘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昭北呢?”
秋月眼睛一亮,“你去了?那……”一亮过后,眸光又黯淡下来。
结果当然不用问,否则现在那位公主也不可能是同国的王子妃了。
杜风淡淡道,“我在昭北,多少也有一些朋友,接到消息后,我用尽方法进入了昭北王宫,找到了长柳。我原本想带她走的。”
秋蓝呼吸也紧张起来,“被昭北王发现了吗?”
杜风温柔地看着她,答道,“如果被发现,杜风这个人早就死了。”
“可是……”
“我终于见到长柳,提出要带她离开。”沉浸在回忆中,杜风清逸的眉间,锁起一丝无奈怅然,“但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听了杜风的语气,又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尾,不管是谁,都知道这个绝不会是一个好问题。
凤鸣蹙起眉问,“长柳公主到底问了你什么问题?”
“她问我,”杜风叹气,良久,方一字一顿回忆道,“你能带我走,你可以带走我的三昧,带走每一个可能被送去同国联姻的昭北贵女吗?”
这段记忆在他脑中必已重温了上千次,从他口中说来,直将长柳公主的无奈哀绝描绘得淋漓尽致,凤鸣等一干听众,只觉得听此一言,仿佛被人在心口上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他们看着杜风,虽想宽慰他几句,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
一阵沉默后,秋星骤然粗粗地喘喘息了一下,茫然站起来,小声道,“茶凉了,我去换吧。”取过杜风和凤鸣的茶碗,似乎要从这股压抑的气氛中逃掉一样。
“所以,长柳公主最后还是……嫁到了同国?”秋蓝低低地开口。
她并不期待杜风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早就知道了。
凤鸣因为和容恬的关系,最怕这种生死离别的故事,听到着哩,不由把自己和杜风相比,心道若是要我和容恬这样分离,还不如死了干净,
心里大痛。回过神来,又忽然想起自己是主人,哭了一定惹人笑话,赶紧用力眨眨眼睛,把里面一层薄薄的湿雾给眨掉,努力振作起精神安慰道,“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再伤心也是无用。不过正好,我们这艘船正打算去同国,不如……”话未说完,忽然发现杜风朝他轻轻一笑,表情既变得有点歉意,不由奇怪,顿住了,探询着问,“公子是不是想和我一道去同国?说不定可以见到长柳公主。”
当然,前提是同国那位信誓旦旦要为父王报仇的王子,没有一见面就叫人马把自己看成十块八块。
杜风唇角微扬,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叹着气,对凤鸣坦言道,“我和鸣王相见如故,不想相瞒。本来芬城惊鸿一瞥,就此别过,我是打算从永殷直下繁佳,去看看繁佳现在的局势的,那里也有许多杜风的好友。鸣王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中途折回,故意追上鸣王的大船?”
凤鸣一愣。
他还以为和杜风够有缘呢,这样都能碰上。原来杜风是故意追过来的,说不定昨天晚上吹箫也是故意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跟了容恬几年,凤鸣还是没把容恬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学到手,遇到不明白的事,当即就露出傻愣愣的可爱表情,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杜风,虚心请教道,“对啊,为什么呢?”
洛云冷眼瞅着他,心下打算,如果这位“萧家少主”敢在杜风这个“外人”面前做出傻兮兮挠头这种蠢动作,他一定会用剑柄去狠敲凤鸣的脑壳。
秋月最为敏感,当即察觉洛云对凤鸣射出的锐利眼神,不由警告地瞥洛云一眼,死小子,表情放恭敬点!
杜风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激流暗涌,目光仍放在凤鸣处,坦白道,“因为我接到了长柳公主的亲笔信。”
“什么?”
“长柳公主!”
“亲笔信?”
“……!”
几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什么。刚才那个结局悲惨的故事,仿佛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难怪他们几个会如此兴奋。叫了一声之后,秋月首先兴致勃勃地猜测,“公主是不是要你去同国接他?
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洛云那个死小子。
秋月怒视洛云。
秋蓝也柔声问,“杜公子可以告诉我们,长柳公主信中写了什么吗?其实……这个公子和长柳公主的私事,我们本不该问的。”脸颊隐约泛起一丝红晕,让人又怜又爱。
凤鸣也非常好奇,用渴望的表情看着杜风,“长柳公主的信能使公子放弃原本去繁佳的计划,转而过来追我的大船。那么信中的内容,应该和我们有关系吧?”
杜风点头道,“大有关系。”
“哦?”
“长柳在信中说,她远离故国,一人独在异乡,常常触景伤情,无法入睡,以致憔悴入病。”
秋蓝哎呀一声,低低道,“病了?那可怎么得了?”
杜风端正的脸庞逸出一丝难忍的心痛,皱眉强压着,沉声道,“当我接到她的信的时候,就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她要求我为她做什么,我都会立即抛开一切,不顾后果地去达成她的心愿。”
秋月挣着大眼睛,非常期待地问,“长柳公主是不是要你立即去同国接她走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可见在秋月心中,实在是恨不得这一对可怜的情人快点结束目前的悲惨状况。
杜风感激地瞥她一眼,叹道,“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大不了被同国追杀罢了,我杜风又怕什么?但长柳……长柳她……”轻轻咬住唇,不再吭声。
虽然没说下去,但他要说的人人都明白。
当日为了保护亲妹而违心出嫁的长柳公主,怎么会在成为同国王子妃之后,抛弃一切和杜风私奔?这势必会联络为其他人,而且她的亲妹妹会首当其冲。
“长柳在信中,求我三件事。”杜风淡淡道,
“第一,她病了,夜不能寐,憔悴以致重病。她说她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因为只要她一死,她的丈夫很可能会为了得到姻亲的助力,而再次向昭北王提亲,娶走她的三妹。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像她一样痛苦。长柳要我为她寻一味良药,医治她的病。”
凤鸣头疼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长柳公主摆明是心病啊,我看你就是那副良药了。”用手指了指杜风。
这个话倒是大得人心,至少话一出口,在场的秋月秋蓝和已经把热茶端回来的秋星,都一致用力点头表示赞成,连容虎和洛云都不明显的颔首。
杜风不为所动,徐徐道,“长柳重病的起因,是因为无法入睡。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安神舒心的圣药。这也是我来见鸣王的原因。”
“哎呀,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的安神舒心的药?我看你还是别害羞了,快点……啊?你说什么?”凤鸣这时候才把杜风最后一句话听进去,张大嘴巴,原本指着杜风的手指转向自己鼻子,“我?我有她要的药?什么什么圣药?”
“使得,只有鸣王有。这个药,就是和东凡天地环几乎齐名的安神石。”
“安神石?”凤鸣把这个古怪的名字喃喃念了两遍,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回头去看容虎,“嗯,这个东西你听过吗?”
“嗯。”
“你真的听过?”凤鸣眼睛一亮,“是萧家宝库里的?”
“嗯。”容虎简单应了一个字。
“快拿出来。”
相比于凤鸣的兴奋,容虎却安坐不动如山,“鸣王。”
“干嘛?”
“安神石是天下闻名的宝物。”
“宝物又怎样?”
容虎瞅了杜风一眼,认真地对凤鸣答道,“很贵的。”
话未出口,下面就挨了非常愤怒的一脚。
别过脸去,踢他的竟是秋蓝。
秋蓝踢他一脚后,小声骂道,“人家命都快没了,你还想着宝物贵不贵?”
杜风此时已经长身而起,没有一丝愤恨不满,反而满脸肃容,正色道,“杜风虽非富可敌国,但家中还有不少产业珍玩,接信之时,我已传令下属立即回国将家产悉数变卖。只要鸣王开出价钱,杜风愿倾家荡产来买。只是田地变卖需要时间,换成黄金运送过来也需要一个月左右,鸣王如果信得过杜风,可否先将安神石送去同国,一个半月后,杜风亲自将交换的金银送上。”
他这样一说,让凤鸣大为尴尬,连忙也跟着起来,双手扶着杜风请他重新安坐,笑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更不要变卖房产。安神石的作用本来就是安神,放在宝库里岂不可惜?宝物只有在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宝物。”一边转头问容虎,“对了,安神石现在在哪呢?”
唉,再次领略他那个猖狂老爹有多少宝贝。
下次有空一定要容虎把宝库清单给他仔细瞧瞧,免得这种丑事再来一次。
容虎看凤鸣的意思,已经知道这个出手大方,一点也不知道谨慎持家的鸣王又要当冤大头了。
其实听了长柳公主之事,谁都会生出同情之心。但大王命他过来代管萧家家产,本来就隐隐约约有对凤鸣大手大脚的忧虑,将来打仗用兵,军饷军粮,重建城市,处处都要钱,像凤鸣这样乱给人怎么行?
正闷不吭声,又被人悄悄踢了一脚。
不用问,一定还是秋蓝。
容虎抬头,看见秋蓝也是一脸哀求,皱眉道,“安神石是天下仅有一件的宝物,鸣王这样轻易给人,恐怕不是很妥。”
秋月愤愤不平道,“鸣王的东西,鸣王爱给谁就给谁。”
旁边一人又道,“萧家财大气粗,豁达慷慨,天下闻名。萧家少主要送人东西,别说一件,就算送一百件,一千件,又算得什么?少主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容虎管。”语气冷淡尖锐,居然是洛云。
他不是容恬方面的人,当然不会担心将来容恬用兵需要军饷的事。
在他看来,萧家少主连送一件东西给人,都要经过下属同意,那才够丢人的。
秋月不料他居然会开口为自己说话,大为惊讶,回头用大眼睛盯着洛云直打量。
杜风眼看凤鸣尴尬,也觉不安,沉思片刻,毅然抬头道,“这样吧,鸣王不必将安神石给我,只要借用就行。长柳病一好,我会请她立即将安神石归还鸣王。我所许诺的金银会依期送上,就当是借用安神石的谢礼。这样如何?”双目神光炯然,看向容虎。
他已明白,现在拿到安神石的唯一障碍,只剩容虎。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容虎也觉得无趣,何况身边众人似乎都站杜风那边去了,尤其是他心爱的老婆秋蓝。今天不点头,恐怕接下来几个月都会被秋蓝怨恨,凤鸣被他驳回,也没面子。低头想道,萧家宝物成千上万,也不缺这么一个,何苦让鸣王在外人面前尴尬。默然片刻,沉声道,“我虽然负责暂管萧家财产,但真正的主人还是鸣王。鸣王说怎样就怎样吧。”
秋月秋星大喜,都欢呼一声。
凤鸣呵呵笑道,“真的我说怎样就怎样?那么我就说了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转身对杜风绽放春风般笑脸,“公子不要再垂头丧气了,快点给下属下令,要他们停止出卖家产。”
其实杜风从头到尾,虽有哀伤和深思的抑郁,却一直恰到好处的保持着翩翩风度。绝没有凤鸣所说的垂头丧气的颓态。
杜风听了凤鸣的话,只是轻轻把头摇了一下,“杜风不可以无功受禄,何况安神石又是……”
“先别说安神石。”凤鸣敛了笑,忽然正容道,“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凤鸣当朋友?”
杜风微愕,随即点头笑道,“如果没有把鸣王当朋友,我就不会登船了。”
凤鸣听他回答,大为高兴,嚷道,“那好!情侣有定情信物,我们当朋友的也应该有个定友信物。安神石就是我的信物!”正说得兴奋,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赶紧回头一把扯过容虎,压低声音道,“糟糕,我忘记问安神石具体在哪了?不会在什么萧家宴亭宝物那么遥远的地方吧?拜托你告诉我它就在船上。”
容虎一笑,还以为凤鸣那么紧张,又出了什么事了。
“回禀鸣王,安神石就在船上放宝物的舱房里。”
“真的?”
容虎解释道,“鸣王忘记了吗?萧家少主要乘船出游各国,罗登准备得十分周到,把各地仓库最贵重的宝物都送到船上,以供少主随时使用,安神石就是其中之一。属下昨天才查过册子。”
凤鸣大喜,“还不快点去拿来?”放开容虎。
秋月秋蓝等立即热心地押着容虎去了。
不到片刻,兴奋的脚步声传来,安神石已经被取了出来。容虎将东西交给凤鸣,凤鸣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皱眉道,“也没有什么看透,和普通石头差不多,就是黑了一点。”
秋蓝抿嘴道,“等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知道它有多好了。真是宝贝,仅仅拿在手里,就已经觉得心里又舒服又宁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说不定是神仙住的山上的东西呢。”
“管它呢。”凤鸣打量了这个黑乎乎的石头一会,眼角看见杜风也盯着它看,赶紧把安神石递到他手里,“接着,这可是我们的信物。”又忽然瞪大眼睛道,“对了,我有信物给你,你有什么信物给我呢?”
杜风瞧他机灵活泼的样子,深深凝视他片刻,伸手到腰间,把那玉箫取了下来,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箫跟了我十年,应该也够资格当个信物了吧。”
凤鸣等人领教杜风出神入化的箫音多时,此刻才真正有机会在近处把他的箫看清楚。
此箫颜色与普通玉箫大有不同,绿得沉郁厚重,而且竟不像普通的碧玉一样微有反光,以致没有一点通透之感,却奇怪地使人觉得异常心动。一只从未见过的飞禽盘绕箫身而上,仰头挥翅,似在长鸣不已,雕工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即使不识货的人,一看之下,也会察觉这东西大不寻常。
凤鸣正要伸手,居然有人比他更快,眼前一花,就把玉箫取走了。
他愕然,抬头一看,原来是洛云。
洛云面色如常,拿着那把能吹奏出仙音一样箫曲的玉箫,丝毫不显惊叹赞美之意,冷淡看着它,就和看一只死兔子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可比看死兔子认真多了,将玉箫翻来覆去,前后摩挲,放在鼻间闻了一下,似乎还不满意,竟伸出舌尖,在箫身上一舔。
秋月低声骂道,“好脏!”正要骂他,被容虎拉住小臂。
“他在验毒。”容虎低声道。
果然,洛云摆弄够了,将玉箫递给凤鸣,“没事。”
凤鸣接过玉箫,爱不释手,摸着箫身上淡淡的凸痕,只觉入手的箫比想像中沉重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玉做的,一定相当罕见,高兴了半晌,忽然又觉得不妥,对杜风道,“这个箫太名贵了,又是你身边带了多年的,我怎么可以拿?不行,你还是给我别的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把玉箫递了回去。
杜风似觉有趣地扬唇笑了笑,反问,“难道安神石就不名贵吗?就因为是带在身边多年的,才用来做信物,又算什么呢?”不肯接凤鸣递过来的玉箫。
凤鸣听他说得有理,心下叹服,把玉箫呐呐收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极喜爱这东西,赶紧珍而重之地在自己腰带上系好了,摆个帅气的姿势,有点惴惴地问杜风道,“怎样?还看得过去吧?
杜风微笑,“就像在你身上已经佩了十几年似的。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你是弄箫高手。”
两人相视一会,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交换了信物,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两人又都坐下来继续聊。秋星喜气洋洋地溜出去再为他们换第三轮的热茶,秋月秋蓝和容虎洛云仍然同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你刚刚说,长柳公主有三个条件……”凤鸣先提起话头,拿眼睛瞅杜风。
果然,杜风刚才精神焕发的脸,微微一黯。
“安神石,只是其中之一,那是最重要的。其他两个……”杜风对于这些倒没有一般富家公子的忸怩尴尬,淡然道,“第二,她说,想要一盆文兰。”
“文兰?”
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凤鸣习惯性又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这个。
“文兰是一种极稀有的兰花,听说种植不易,恐怕世上没有多少人见过。”杜风缓缓说了一句,似又想起往事,微微笑了一笑,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她世上有这种兰花呢?我和她说,她身上有一种香气,和文兰的香气一样,让人闻了之后,再闻什么都不觉香了。和她相遇后,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既不美,也不香了。”
秋星等听了,心下恻然。
杜风却道,“其实我从来没见过文兰,当然也没闻过。初见长柳时,恰好是昭北王族祈祷风调雨顺的水祭,我受邀去见昭北的一位贵族好友,到了阿曼江边,头一抬,她就站在我面前,静静凝望着江面。我情不自禁开口,说下了这句谎言。殿下,您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吗?和文兰一样的香气。”
这人有一种行云流水描绘过往的天赋,听他一番言语,几乎在座众人都重温了一遍当日两人那迷离绝美的初遇。
想及此后的长柳远嫁,怎叫人不为他们伤痛?
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顿时又转为沉寂。
凤鸣身为主人,不得不担当起调节气氛的重任,“那个……文兰到底长什么样啊?”
杜风摇头,“自从说了这句谎言后,我就很想找一棵文兰,送给长柳,以弥补我欺骗她的过失。但我遍游天下,只听见有人说过世间确实有这样一种兰花,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它。唉,撒每一个谎都会找来宝应,我的报应不是来了吗?长柳的信中说,她独处同国,很想有一棵文兰陪伴。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兰,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梦想中的兰花?”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了。
不但他头疼,连凤鸣等人也陪着他头疼。
长柳公主已经够可怜了,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再给她一记痛击。谁忍心告诉她,她和杜风的初遇,掺了一个谎言呢?即使杜风完全无心伤害她,他也是一时见了佳人,难以自制罢了。
“你们呢?知不知道?”凤鸣环视身边其他人。
几个侍女和他一样,连听都没有听过文兰这种东西,以致苦恼地摇头。容虎看来也不知道,思索半天,迟疑地提出建议,“如果悬赏寻找,也许知道的人会说。”
“对啊!如果真的有人有,我们花钱买过来就是了!”凤鸣立即赞同。
杜风轻笑,“这法子我已经试过了,来的都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文兰,不过是用别的兰花伪造的,不然就是在荒山找一些罕见的会开花的草。为了钱,世人真是什么都敢做。”
“哦?”秋蓝不明白了,“公子怎么知道那些是假的?没见过的兰花,谁可以分辨出来呢?”
“对哦!”凤鸣眼睛忽然大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建议道,“这种兰花这么罕见,那就好办了。大不了我们找另外一种罕见的香味独特的花送给长柳公主吧,反正她没有见过。”就算有那么一点欺骗成分,但说什么也比告诉她真相要好吧?
“对啊对啊!鸣王真聪明!”秋蓝赶紧表示赞同。
她刚才问的的问题,本来就暗藏了这个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罢了。还是鸣王比较直接。
“虽然没见过,书上却有记载。”杜风含笑凝视秋蓝一眼。他的眼神无论看什么人,都显得专注而情深,目光如星,直看得人心怦通怦通直跳,连秋蓝这个已为人妇的侍女都大呼不得了,不要帝王果然魅力惊人。秋蓝悄悄抚着狂跳的心窝,只听杜风继续淡淡答道,“记载中,文兰开的花是黑色的。虽然是黑色,但极其艳丽,香气淡,但非常好闻,若隐若现,直如美人之娇媚。”
凤鸣和秋月等面面相觑。
哇,什么兰花啊?
黑色的花,又怎么会艳丽呢?还有香气,连具体点的形容都没有,若隐若现的就算了,什么样的香气能够“如美人之娇媚”啊?
杜风看的什么书呢?是不是记载得有误?他们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小心地掩饰着投向潇洒无比的杜风公子。
容虎插话道,“有关文兰的记载,我在书上也见过,基本都是这样说,杜公子所言无误。这样的记载,在《杂物记》和《行述收集》中都有。”
凤鸣塌下肩膀。
这两本书他也知道,大大有名,读书的人多数都会看的,当年在西雷王宫被容恬关起来读书时,这两本就是必读书本之列。不过他没有容虎勤奋,装装样子翻几页就扔开了,不然说不定今天说起文兰他也会知道一二。
现在先不去懊悔当日没有好好读书啦。
最重要的问题是,长柳公主八成也应该看过这两本,八成也知道文兰什么样子。就算真想假冒?又去哪找什么黑得国色天香,香得如美人娇媚的怪物花出来呢?
假冒一计顿时落空。
怎么办呢?
客厅又是一阵无力的寂静。
“咳。”
寂静。
“咳咳……”
“洛云!”秋月终于忍不住瞪住在一边满脸冷漠的洛云,“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洛云其实向来安静,但在这片令人压抑的寂静中,他偶尔的轻咳就变得引人注目了。
洛云对秋月的怒视毫无反应,冷淡地瞥秋月一眼,转而看向凤鸣,“少主。”
“嗯?”凤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嗯?”好一会后,凤鸣才反应过来,霍然跳起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洛云,“什么?你知道?”
关于文兰的情报,从谁口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但是,洛云!和兰花!
……两者实在毫无共通之处。
不过,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你知道哪里有文兰?”
“洛云,你怎么会知道文兰?”
“快说文兰在哪里?”
“……”
杜风和凤鸣还没怎么动作,娘子军们就已经把洛云围住了。
“喂!死小子,快说话啊!我们问你呢。”看见洛云不为所动,似乎打算冷笑旁观的样子,秋月真恨不得像秋蓝踢容虎一样,狠狠给洛云几脚。
但只是想想罢了,洛云可不是容虎。洛云的眼神永远又冷又狠,秋蓝知道他腰间的剑一定喝过不少人的血。
随便踢,说不定自己漂亮的脚会变成两截……
“洛云,球你告诉我们吧。杜公子很可怜呢。”秋蓝的软语相求,对洛云也没什么效果。
凤鸣叹气,只好走了过来,硬着头皮,嘿嘿装笑,低声下气地问,“洛云啊,你不是说知道文兰的事吗?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给你作揖了。”说罢,果然对洛云深深一揖。
他知道洛云向来瞧不起自己。这次还要求他,一定会更加被鄙视。
用膝盖想也知道洛云一定又会有什么刻薄话嘲讽他。
不过算了,不就是几句嘲讽吗?为了杜风这个朋友,还有苦命的长柳公主,被人刻薄几句算什么?何况……洛云多少也算是萧家一分子,这个是内部纷争而已。
出奇的,洛云却并没有说什么要命的刻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