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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深谋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风云突起。病重昏迷的皇帝,突然醒过来,从太庙班师回朝了,且在回宫当日,雷厉风行处理了数千学子叩阙上书一案,撤了景王监一职,令其回府闭门思过,并出豪言,誓与雪狼王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后号施令,调动三军,进入备战状态,同时封锁消息,以免雪狼王在签订和谈书之前提前获知朝堂动向。

  此际,我坐在这个面带病容,一脸寒霜的男面前,明显地感到了这个男身上散出的凛冽强势的气息,还一丝戒备和疏离。从御街回府后久,皇帝便传旨宣我进宫,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皇帝宣我进宫,且不准我带跟随,意欲何为呢?

  “听你前两日病得厉害,看来真的。”皇帝看着我的脸,淡淡地道。失血后过于苍白的脸色一看就不正常,前些日子也传几次太医去诊病,皇帝知道也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有闲暇来注意我的举动.

  “已经大好。”我轻声道,他脸色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皇上的伤可无恙?”

  “唔。”他淡淡应了声,目光落我的头上,若有所思。皇帝在太庙可是呆足七七四十九日,可上次传他受伤,却敏感地意识到他伤与动用神鼎并无多大关联。我注意到他打量目光,知道他是在看的衣着。断后,我的长成了短。自是不能用簪绾起,平时在家里没什么。可进宫却不能披头散。失礼于人,所以戴上了只在祭祖时戴过百花朝冠。戴了朝冠,身上自然也得配朝服,于是身装扮实在显得过于隆重。我避开皇帝复杂探究的目光,轻声引开他的注意:“皇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寂将军怎么会身亡?那日我从太庙离开的时候,寂将军是已经解了邪降术么?怎么转头就……”

  “荣华夫人关心的事情倒挺多的?”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唇角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动。

  “事关皇上和寂将军的安危。臣妾自然关心的。”我坦然地看着他,现提到寂惊云的时候,皇帝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试探地揣测道:“寂将军……当真身亡了?”

  皇帝目光凛厉地看着我,不答反问:“听前阵儿北疆战事的军饷是你们云家出的?云家几时跟景王走得这么近了?竟然这么帮他?”

  “皇上言重了。”我微微一惊,与景王勾结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云家不是帮景王。而是助国家。异族入侵,国家蒙难,云家岂会罔顾国家大义,与人结党营私。”

  “是么?”皇帝定定看着我,半晌,微微一笑,“朕不这些日子,幸亏有你帮朕照顾太后,倒是要谢你了。”

  “臣妾愧不敢当。”我有些惶恐,太后搬到静慈庵带修行之后。为避嫌,怕惹景王怀疑。我便没再去看过她了,皇帝无端端冒出这样一句话,指的到底是哪出?一时冷汗潸潸。

  “听你和公主颇为投缘?”皇帝淡淡地看着我。一连几个听,让我神经绷紧,怎么这皇帝离了宫,就像根本没离开似的,这宫里的大凡事他似乎了如指掌,那朝堂之事,恐怕更在他掌握之中,我心谨慎地道:“公主玉雪可爱,臣妾很是喜欢。”

  “你忘她的生母是谁?”皇帝抿了抿唇,“你会喜欢她,倒叫朕有些诧异。”

  “稚子无辜,大人犯下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我平静地道,“皇上公主父皇,更当摒除偏见……”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朕待薄她了?”皇帝冷冷一哼,面带不悦。我识趣地闭嘴,皇帝却道:“既然你跟公主这么投缘,朕让你把她带过来,你陪她玩玩。”

  我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沉默半晌,我轻声道:“皇上召臣妾来,就是让臣妾陪公主玩?”

  “你得也,她毕竟是朕唯一的孩子。”皇帝这话时,语气有儿怪,看着的目光也复杂起来,我忐忑不安,宫人把公主带到御书房,公主进来见了皇帝,伶俐懂事地给皇帝请了安,见我坐在一旁,叫了声“姑姑”,想靠过来,又心观察着皇帝表情。皇帝居然笑了笑:“去吧。”

  公得了准儿,倚进我怀里:“姑姑,你这阵儿怎么都不进宫看洁儿?”

  我听得心中惭愧,太后出宫祈福,没有带公主,将她留在了懿宁宫,但想来懿宁宫的宫人还不至于像淑妃宫里的那些宫人那样待她,我前些日子执迷于相思镜的幻象,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早将这公主忘得一干二净。我的脸有些热,将她抱进怀里,抱歉道:“对不起呀,前阵儿姑姑生病了,所以没进宫看公主。”

  “姑姑现在病好了吗?”这公主伶俐得不像未满三岁的孩子,乖巧地讨好道,“生病了要喝药,病才好得快哦。”

  “好了。”我笑道:“公主这么聪明,知道生病要吃药,谁告诉公主的呀?”

  “侍卫叔叔告诉洁儿的,侍卫叔叔还教洁儿数数,不过都难不倒洁儿……”公主难得见一次皇帝,有些兴奋,跟我话时,不时暼他一眼。“侍卫叔叔?”我怔了怔,也没多想,想来公主那次遇着了宫中的大内侍卫,笑道:“公主数什么数?”

  “哪个侍卫这么没规矩?”皇帝冷不丁插了句嘴,把公主吓了一跳,立即闭嘴不了,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我。我抬头看他,见皇帝脸上带着冷漠表情,心底也有一寒:“皇上……”

  皇帝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过脸。我摇了摇头,见公主眼里还有一丝惶恐,笑着安抚她:“他们当然难不倒公主,公主会背九九表嘛。”

  “对哦,姑姑教的九九乘法表,洁儿可以背全了哦。”公主见皇帝没动怒,壮着胆子心回我话。我有一丝讶异,我只是上次在太后宫里教过她一次,没想到她居然能背全,真是冰雪聪明,不由笑道:“公主背给姑姑听听,好不好?”

  “嗯。”公主头,一板一眼地背起来,“一得一,一二得二……”她果真背得很熟,一口气背下去,竟然没有断档。这么聪明的头脑,自是承自面前这个男优良的基因,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不知何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竟难得的柔和。一时房中安静无比,只有公主清脆略带奶气声音回响着:“……**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姑姑,我背得没错吧?”

  “没错,公主真聪明。”我赶紧夸她,公主得表扬,笑眯眼。皇帝缓缓地道:“九九乘法表?怎么和朕听过九九歌所不同?荣华夫人总喜欢标新立异。”

  我吃了一惊,赶紧道:“皇上笑了,臣妾脑子笨,最初记的时候,就没按顺序记,所以一直也改不过来,臣妾不该误导公主……”

  天曌国九九歌,其实就如同我们的乘法口诀,只是九九歌从“九九八十一”起,至“二二如四”止,共有三十六句。他们还没将九九表扩充到“一得一一”,顺序也从大到。我熟记的九九乘法表,是从到大排列的,早已经记得根深蒂固改过来,所以在教给公主时候,也按“一得一”开始教的,没想到这么起眼细节,皇帝也提出来问。

  “你当朕不懂分辨好坏么?”皇帝淡淡打断的话,看着的目光深邃起来,“朕又没想怎么着,你急什么?”

  我一时语塞,皇帝也不话,这时双喜急急忙忙地跑来:“皇上,准备妥当了。”

  “唔。”皇帝目光微微一敛,“双喜,把公主带回宫去。”

  公主依依不舍地被双喜抱出房去,皇帝站起来:“你随朕来。”

  我跟着皇帝出去,不知道他带我去哪里,见他没有的意思,我也不敢问。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宫里的守备今日似乎与往日同,我闻到空气流淌着一触即的紧张气息。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天子接见朝臣,处理国事的朝圣殿,我见皇帝完全没停下来的意思,心更是忐忑,皇帝带我上这儿来根本不合规矩,等看到朝圣殿外遍布羽林军,我倒抽一口气,手心微微渗出细汗,凛冽的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的手在袖中抓紧一团袖布,将掌心的汗吸干。皇帝踏上玉阶,我咬了咬唇,跟上去,随着他一起进入朝圣殿。

  大殿内却空无一人,与殿外是两番天地,连双喜都没跟随来,且在我们进殿这后,关上殿门。虽然已经日暮,但大殿内***通明,皇帝一步步走向金銮殿上那座高耸的龙椅,站在龙椅面前,他没有坐下去,只伸手缓缓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精致的雕龙,半晌,轻叹道:“你,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坐上这把椅子?”

  我心中惊,不敢出声,皇帝大概也没想过要我的答案,接着道:“有多少人为了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这反椅子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腥?历朝历代,死在夺椅之路上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还是有人不顾一切的前仆后继?”

  我沉默不语。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利,稍有雄心的人,都希翼着站在权利的端,渴望那种掌控天下的感觉,为此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皇帝缓缓地坐到龙椅上,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今儿想来坐这个位置的人,会输还是会赢?”

  我悚然一惊,螳大眼看着他:“皇上是,今天景王会……”想到景王今天被皇帝训斥后离开宫门的那一幕,他那种从风光无限的云端突然跌入低谷的悲凉表情,那愤慨含恨的目光,我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会做临死前最后一击的反噬。

  皇帝唇角浮着一丝冷酷的笑意,缓缓道:“他布置了这么久,只等着朕一断气。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没想到会遇到雪狼王来袭。数千学子叩阙上,更没想到在这当口朕偏偏回来了,朕一回来。他从此再无机会,必然会迅起一场政变,端看我们谁布置得更仔细,更周全了。”

  我心中一凛,他知道景王今晚会动政变,围攻皇城,为什么还要宣我进宫?难我在这场宫变中还会起什么作用不成?不,不是我。是我身后的云家。可云家能起什么作用?他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好了……难道……联想到之前他厉声问我云家几时和景王走得这么近,我退了一步,倒抽一口气,他不是要云家在这场宫变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和景王连成一气……所以,才要宣我入宫,好以此为挟?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语声轻颤:“既然皇上知道景王今晚会围攻皇城,为何还要宣臣妾入宫?”

  皇帝看着我,沉默语,我只觉得全身仿佛霜冻一般冰冷:“皇上为什么要带臣妾到这朝圣殿?不合礼仪,不合规矩,皇上就这么担心云家?担心到要将我留在宫中做人质?皇上是要臣妾亲眼看到景王败亡。以此警告臣妾么?”

  皇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是吗?”我凄然一笑,“臣妾没办法不多想,皇上大费周章布置这场苦肉计,就是为了迷惑景王,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只怕皇上还会病下去。病到等景王和九王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来……”

  “放肆!”皇帝厉声喝斥。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眯猩红沾满胸襟。我大吃一惊,顾不得与他斗气,急忙跟上金阶,掏出丝巾手足无措地擦拭他唇角的鲜血:“皇上,你……臣妾让他们传太医……”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出奇,握得我的手腕生生地疼:“不用,这个时候,朕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他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得刺眼,我蹙紧了眉。皇帝见我慌乱的样子,居然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朕怀里有药,你帮朕拿出来。”

  “哦……”我急忙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一个白玉雕花的玉瓶,“是这个吗?”见他头,我急忙拔开瓶塞:“吃几粒?”

  “一粒。”皇帝轻声道。我从瓶中倒出一颗药来,是金色的蚕豆大的圆形药丸,捻起来左右四顾,有些为难:“殿上都没有……”

  “不用水。”皇帝轻声咳了咳,我赶紧将药丸送到他唇边,他张口含住,闭上眼睛,喉咙微微了动了动,片刻,缓缓睁眼。我轻声道:“可觉得好些了。”

  皇帝头,我吁了口气,将玉瓶盖上塞儿,照旧放回他怀里。抬眼见他沉默地看着我,咬了咬唇:“对不起,臣妾不知道皇上的伤……”

  “你那性子,受了委屈哪里憋得住?”皇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嘲道,“还不是仗着朕疼你,才敢这么放肆。”

  “我……”我没想到皇帝得这么直白,一时不出反驳的话。他得没错,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一位置的,以我这样自私怯懦的人,是不敢在他面前撞他的。可心中又确实委屈,他一再地试探云家,试探我,不管我怎么保证云家怎么讨好,他仍是无法相信我们。财富的过度集中给国家经济和政治带来的深刻影响,他现在虽然未必想得到,但以一个上位者特有的敏感,他的确是无法容忍一个扶植了几代君王上位的家庭。只要他一天对云家存着忌惮,他迟早会向云家动手,真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一时心中又惊又怕,我垂下眼睑,将满腹惊惧压住。

  “你得也没错。”皇帝只当我理亏无言,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道:“景王煞费心血,设计回害惊云,就是要赌朕会动用护国神鼎,好派出出玛哈取朕性命。朕将计就计,与他演这场苦肉计,的确是想将朝意图染指皇位的隐藏势力引出来,一网打尽。只是朕没想到,边关生变。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若朕再不因宫决断,只怕国家就要被景王那狗贼给卖了。”

  “皇上真要和雪狼王打这一仗?”我心中一紧。“雪狼王已经囤兵在玉水北岸了,与京师近在咫尺,若是他们得了消息杀过来……”

  “杀不过来的。”皇帝摇了摇头,目光冷峻,“就如同一支凌空射来的厉箭,不可能永远飞在空中,射到现在这个居委会。那支箭已经无力向前了。朝中那些看不清形势的蠢才主张议和,朕再不出面,就会被他们误国了。”

  “皇上何以如此笃定?”我不解地看着他,提醒道,“狼骑兵虽然是长途跋涉打到京郊,但跟皇上以前遇到的敌人不同,他们凶狠残暴,连骁勇善战的草原骑兵也不放在眼里。之前曜月国马尔蒂族被剿灭,就是遇上了为雪狼王的军队补己后勤的队伍,将马尔蒂族抢掠空。如今他们打到了天曌国腹的,更不存在后勤补己的问题,他们的战狼据闻全是以俘虏死尸为食。我朝居住在玉水以北广袤土地上百姓的财物,正好成为他们的补己。雪狼王的嚣张猖狂,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担心丹尼兄妹回国的情况,我曾让安远兮派人查过马尔蒂族被灭族的真相,竟然也跟雪狼王有关。此际听皇帝要与雪狼王开战,难免有些忧心。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但你认为雪狼王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打到玉水北岸,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狼骑兵了。”我脱口而出,心中一亮,似乎隐隐琢磨到皇帝的意图,“皇上是想……”

  皇帝冷冷一笑“不错,他们依持的是狼骑兵。可是骑兵若没有坐骑,这场仗,我天曌国还打不赢么?”我恍然。皇帝寒声道:“狼骑兵的战狼全是来自终年冰川的雪原之地,何曾受过我天曌国的炎夏酷暑,这些日子因为水土不服,已经折损不少,打到玉水北岸,已经是雪狼王的极致了。他们以为打得越远越好,等他们没了战狼,玉水以北广袤的土地恰恰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我朝将士若前后夹击,他们则无处可逃,朕要让雪狼王的战狼和骑兵,一个都回不去,统统为我天曌国阵亡的将士陪葬!”

  他冷冽的表情和双目中的凶狠的戾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想到皇帝暗中竟然将狼骑兵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只怕当初看到北疆报急的狼烟后,已经迅着人作了调查,暗中部署,哪里像景王一样不当回事。两相比较,忍不住要感叹,景王虽然心机深沉,行事歹毒不择手段,可论起思虑周密来,赶眼前这位深谋远虑的皇帝可差得远了。想到这里,我已经可以确定,今晚这场宫变,皇帝战尽先机,景王怕是根本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