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又或者会认为,一切都不过是幻觉,功课复习得太多了,眼睛花了而已。可手里的叶子是真实的,宽大的杨树叶,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树。顾初使劲攥了攥叶子,干枯的叶边儿成了碎末黏在手心。许久,她起身,去抚摸每一棵杨树。
像她打小走过的路径一样,这些杨树与她离开时的极为相似。一步步往下走,杨树沙沙作响,直到一棵树前,她再次停住脚步。手指搭在粗大的树干上,细细触碰,树干上的那些字令她手指一颤。
陆北深,陆北深,我喜欢你。
陆北深,你会娶我吗?
陆北深,你怎么长得这么帅呢?
陆北深……陆北深……陆北深……全都是陆北深的名字。最后一行字:北深,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
顾初蓦地跌坐在地,惊愕地盯着眼前这株杨树。
这不可能。
树干上面的字是她刻上去的,小小的,就是敛藏自己的心思。她是顾家千金,打小朋友虽然多,但能够说知心话的少之又少,顾思年龄又小,很多心思跟她也说不清楚。对陆北深的怦然,对陆北深的爱恋,对陆北深的思念,对陆北深的愧疚,她都会将心思刻在这棵树干上,别人看不到,她可以随时对着这棵树倾诉。
后来,杨树没了,她过往的怀念也没了,那棵写了她心思的杨树,那片承载杨絮满天飞的盛景,统统都没了。
可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尤其是眼前的这棵杨树,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顾初颤着手拨了陆北辰的电话,那边响了许久没人接,她挂断,又拨了语境的手机。语境倒是挺快就接了,见是她格外兴奋,“顾?你终于想念我了是吗?”
顾初顾不上跟他叙旧,直截了当问,“陆教授呢?”
“他出现场了。”语境委屈,“原来你不是找我的呀。”
顾初没解释太多,问,“实验室两旁的杨树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些杨树啊,都是陆教授找人种上的。”语境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以前的多好啊,杨树到了春天的时候杨絮乱飞,可麻烦了。”
顾初震惊。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语境哼哼,“观察力不足哦,陆教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你。”
“你的意思是,早就换成杨树了?”
“陆教授来北京之前就换上了啊。”语境道,“我们临走前你不是还来过实验室吗?没发现呀?”
顾初哑巴了,那天她来实验室满脑子都是筱笑笑的安危,压根就没顾得上抬头或四周看看。
“连你都不喜欢吧?”语境追问,“真不知道陆教授是怎么想的?”
挂了电话后,顾初满脑子还是语境的话:陆教授啊对那些杨树变了态的喜欢,还问什么杨树的编号之类的,你说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因为是运送到佘山别墅的树木,数量之大自然有所记录,小路两旁的杨树又是生长多年,上了一定树龄的树木都要进行编号记录,照语境的说法,陆北辰是将曾经的那些杨树都找回来了?
这个念头闪过,连她自己都震惊。
顾初择了椅子坐下来,盯着两旁的杨树看,却怎么也看不够。太多的过往都回来了,她仿佛又看到自己趴在父亲的后背上,那杨絮漫天飞舞的一幕。
前不久,她也被陆北辰那么一路背着,她跟他说,小时候我看到的杨絮很美啊,上海不下雪,但是,我还能看见雪……
北辰……
顾初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念一遍,爱就深了一层,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
语境结束通话后挠了挠头,什么情况啊?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手机刚揣兜,鱼姜过来了,她开了车专程来接语境出现场,见他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叫了,“你找死啊,还不抓紧时间?等着挨骂是吧?”
语境可受不了陆北辰的脾气,三下五除二将包装好,往肩上一搭,“行了。”
“刚才跟谁通电话呢?”
“顾初啊,问咱们实验室外面杨树的事。”
鱼姜狐疑,“她问杨树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就是好奇吧。”语境没多想,边往外走边说,“陆教授把外面换成杨树的行为挺怪的,不过啊,我觉得顾初的反应更怪。”
鱼姜停了脚步,“怎么怪了?”
“她对换了杨树的反应很大啊。”语境想都没想,说,“不就是换了树种吗?她不用反应那么大呀。”
鱼姜陷入沉思。
……
案子陷入僵局。
似乎出现的每一个证据都与沈强和庞城的死无关。
罗池连着几天都拉着陆北辰泡在案发现场,希望能发现全新的线索。奈何,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释放盛天伟。
罗池的火爆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冲进了警局跟局长拍桌子直跺脚,局长没说明原因,只是要求他放人。
“现在放人顶多就是以违规操作来控告他!”
“不然呢?”局长没恼,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火爆脾气,“你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杀了人吗?”
一句话噎得罗池哑口无言。
释放了盛天伟,罗池召集北京和上海专案组成员开会,在会议室里这股子邪火还没散去,都恨不得砸东西了。其他专案组成员也都愤愤不平,案子查到现在,抓到了个大头儿结果还不得不放。陆北辰倒是悠闲,一言不发地品着咖啡。
罗池问他意见时,他轻描淡写说,“没找到证据,你们总不能无理由继续扣留吧?他会告你们的。”
气得罗池抓头发。
点了支烟,抽了大半根后狠狠往烟灰缸里一摁,咬牙切齿,“查!老子还不信了!”
陆北辰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
夜深,北京刮了大风,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
许桐洗了澡出浴室后就听见有人敲门,择了厚实的浴袍穿好去开了门。
门口,盛天伟。
他斜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光。身上有轻微的酒气,应该是刚从应酬桌上下来,但看着她的目光还很清醒,深邃阒黑。他衣领的扣子开了几颗,一手拎着公事包,一手搭着羊呢子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性感又颓废。
许桐知道他这阵子心情不好,虽说他从派出所回来了,但很显然警方并没有排除对他的怀疑。连她都能感觉到被人四处监控,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她侧了身,盛天伟就进来了。
到了客厅,他一句话没说就躺在了沙发上,胳膊上的大衣顺势滑落地上,他也没管。许桐走上前,也没说什么,弯腰拾起他的大衣,轻轻搭在了一旁,又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端了一碗解酒汤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才开口,“喝了吧,里面放了点生姜,驱寒。”
盛天伟好半天才有反应,坐了起来,从外面带进来的风寒气少了很多,剩下的就是慵懒的酒气。他道了谢,端了解酒茶慢慢喝着,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许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觉得他的脸颊愈发地棱角分明,又瘦了。
不由得,心疼了。
他抬眼看她时,她便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的事连累你了。”盛天伟低低地开口。
“我是你的助理,正常。”许桐的语气很平静。
盛天伟将碗放回茶几上,看了她许久。
她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又想到他喝了酒,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清了清嗓子,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让司机走了。”盛天伟说。
“那你自己怎么开车?”许桐蓦地抬头看他,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心就紧了下,又撇开目光。
盛天伟眼神渐渐沉重,隔了半天,他才叹气,“其实,你有话要问我,对吧?”
许桐微微抬眼,目光顺着他的衬衫往上移,直到对上了他的眼,片刻后,点头,“是,我很想知道签名的事。”
“你相信那两份文件是我签的吗?”盛天伟问。
许桐的唇动了动,还是说了出来,“可是,连笔迹专家都鉴定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你信不信我。”盛天伟很执着。
许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想相信你,但一模一样的签名又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人模仿得一模一样?我想不通,所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这世上的确有一个人会把我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笔迹专家也辨不出真伪。”盛天伟目光沉凉。
许桐倒吸一口凉气,“是谁?”
盛天伟盯着她,可那目光像是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更远的地方,许久后缓缓吐出个名字,“穆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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