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含沁不身边,但好家里人口少,善桐产后还是结结实实地坐了一个月月子,没有多少烦心事儿能到她跟前。//四红姑姑让孩子吃了她三天奶,便道,“咱们人家规矩,没有亲自哺乳,吃过您奶就和您亲了。您就放心吧,养娘奶水也足,饿不着她。”
善桐还有些不舍,抱着大妞妞舍不得放手,四红姑姑看见,便附耳道,“以后少奶奶肯定还要再生,个个都自己喂,喂不起呀。”
这话里意思善桐倒也明白了,她红了脸,将大妞妞小心翼翼地交到四红姑姑手上,一边抱怨道,“真是折腾死人了,以后生个儿子,便再不生啦。”
见四红姑姑要说话又止住了,她稍微一想,也明白过来:十八房人丁稀少,肯定指望她多生多养,开枝散叶。这生育任务,自己是逃不掉。便也只好自己笑道,“不过,这也要看姑爷意思啦。含沁那么爱热闹,肯定想着越多越好。”
四红姑姑方才露出笑脸来,将大妞妞抱给养娘,自己坐下来陪善桐说话,反正天南海北什么都说,就是不说婆家、娘家烦心事。所幸天气和暖,善桐除了不能洗头之外,也可以经常擦洗全身,等到第七天上便已经行走自如。又因为用不着喂奶,年纪也小,她身子恢复得倒,等大妞妞满月时候,看着和从前就没什么不一样了。
因家里男主人不,大妞妞满月礼办得很简单,桂元帅命人送了厚礼过来,桂太太和杨家众亲戚,并含沁素来交好各长辈也都有贺礼。这种事自然有四红姑姑料理,善桐一点不用操心,出了第一个月子,她千央求万央求,终于洗了头,除了还是不碰生水,不出门冒风之外,就没有什么忌讳了。大太太见功行几乎圆满,便告辞了回村子里去,“还有好些事情要忙活。”
第一个月子里,因为她蓬头垢面,外人也不好频繁过来探望。等善桐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伯母,王氏便命人时常送些汤水上门,望江亲自送了几次,捏着善桐手,“太太真是想要过来,偏偏这边安顿姑娘出嫁,那边又要预备娶媳妇儿,成天都是事……”
善桐倒是很想得开,“不要紧,我这有姑姑照顾,来不来都不差什么。”
又反过来关心一个妹夫一个嫂子,“婚事都差不多预备好了吧?有什么要帮忙,就管说。”
“□都是妥当。”望江说起来很有几分感慨,“咱们家姑娘,个顶个都是有福气,您和大姑娘就不多说了。二姑娘也是看过姑爷才定下来,就是六姑娘,前儿姑爷过城里公干,老爷让他到家里说话,六姑娘屏风后头看了一眼,脸就红了……就是太太都挑不出什么不是来。人很板正!也有能力,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家境又颇殷实……六姑娘这一阵子连做梦都笑。^//^”
善樱得适良配,不必千万里地嫁到福建去,善桐自然也是为她高兴,“樱娘还是有福气,年纪大点也不要紧,知道疼人嘛。”
“就是。”四红姑姑一旁也听得入神。“这位听起来是为了读书成亲晚,要是成亲早有了子女,续弦就难做了。如今嘛,人又板正,又知道疼人,可不是好?”
望江望着她笑,却不接腔,四红姑姑略微一想,也就会意过来,自己搭讪着走开。她这才向善桐道。“前儿您月子里,不愿令您操心,这会子倒可以和您说了——毕竟那一位也是您妯娌,她家里事,您不能不清楚。”
善桐抱着大妞妞,简直就是有女万事足,看着这红彤彤宝贝蛋一天天长开了,同自己极为相似面盘一点点白皙红润起来,不再像是个小猴子,渐渐地像个发面团了,她就满足得无与伦比。何况单门独户,平时外头有桂家、杨家诸亲戚照料,内事有四红姑姑和大太太分担,她是什么心机都没使,安安分分地将养了一个月,现听望江说起善喜事,真有些掩耳不听冲动,恨不能就这么同大妞妞一道关门闭户地住到年后,往京城找孩子她爹去。可这想法毕竟不切实际:就是她不想掺和老九房事,那至少也得要心里有数,才能知道怎么说话不是?
“看来,善楠是私底下给樱娘补贴银子了吧!”她就慢慢地说。见望江神色,便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不禁摇头叹道,“其实就是退一步事,干嘛非得要你一步我一步,走到如今这么难堪。”
望江不禁刺她一句,“您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
她身份特别,也算是看着善桐长大,这么讽喻善桐,也有点倚老卖老意思了。偏偏善桐又确心虚,话一出口,自己脸也红了,垂下头摆弄着衣角不肯说话。望江也就岔开了话头,“前一阵子,老爷是忙,也没空顾着家里事。后来闲下来了,把太太叫来一问,又和大姨娘叨咕了半天,听说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又问了太太十三房大姑娘嫁妆单子,您也知道,这嫁妆单肯定是瞒不过人……就是不算大姑娘带过去压箱底银子,光是这份嫁妆,就比当年陪送您还体面了。”
善桐嗯了一生,也不由得微微一笑,感慨道,“海鹏婶毕竟是好算计,这么一来,婶婶肯定高看善喜一头了。”
“这就是桂家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望江道。“不过,村子里事,我们还是清楚。前头我男人回村子里办事,满村里都夸咱们仁义呢。十三房大姑娘陪嫁,大家都是看得着。不论是主子们还是下人谈论起来,都说咱们家家风正,实是没得挑了。打从老太太起……二品诰命太夫人,住小院子,大太太四品诰命,和妯娌们来往也没有一点架子。就是三太太、四太太也都不和乡人为难。就别说咱们二房了,过继出去就根本不是为银子……嗐,现这传得,人人是争着都来和我们说亲,知道男孩们就榆哥说出去了,余下都是抢着来提呢。尤其是檀哥、榕哥——大老爷又是皇上亲口夸奖过,有名‘杨青天’,提亲媒人是都要踏破槛啦。”
善桐才收了笑,不知不觉又漾了开来,却是分不出是苦笑、讽笑还是情真意切甜笑,她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算啦,这外头人也就看个虚热闹罢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趋炎附势,谁不是专拣好听说……”
“那也不能这么说。”望江道,“咱们家里面怎么斗,好说是没出人命,也都还情理上较劲。别人家就不一样了,谁和你说理去呢?——唉,您月子里,这些话就不说了。总之啊,连楠哥都受了好处,满族里人都说他厚道,必定不会辜负媳妇,多是人上门说亲呢。老太太没等老爷发话,就叫我过去,说:‘好歹是生父,这件事不能不管。我老糊涂了,识人不清,也没法替孙子做主,这孩子亲事,得着落到你头上。’”
“老人家也是。”善桐有几分好笑,低下头徐徐地拨弄着大妞妞剃过胎毛后才长出来软发,“亲儿子,还要这样来赔罪,真是越老越嘴硬……爹听了,自然也就消气了吧?”
“本来就没敢有气,哪来消气呢?”望江也笑了,“倒是把楠哥叫来城里,说了半天话。说是什么,太太也没问出来。反正现城里十三房剩下几门生意,已经是楠哥做了。我回村子里那几天,十三房太太过来给老太太问好,老太太都晾着她……不过十三房太太做事也漂亮,听说把生意交给楠哥,她也没说什么,如今天天只家里念经烧香,说是一心为十三房老爷守寡了。”
十三房使了浑身解数,总算把善喜操办进了高门,又带走了这么多嫁妆,要还想继续压制善楠,小五房还能坐视?二老爷不过就是把善楠叫到城里来说话,老太太又露了这么个意思,海鹏婶就知道收敛,也算是个识时务厉害人物了。现善楠倒是赚了个好名声,私底下补贴亲妹妹一点陪嫁,难道还能闹开来?满村里人全都夸奖他仁义呢,海鹏婶也翻不了天去。往后数十年,就看他怎么一点点或者帮补妹妹,或者把家产经营起来了。反正善喜出嫁女儿,也是再无法沾手,海鹏婶除非疯了才会以为自己能不断帮补女儿。其实这件事论结果来说也还算可以,善喜带走了一大部分,也没有把路走绝,还是留给善楠一份产业,只不如他想得多罢了。但重要是走到这一步,兄妹之间彼此都极不谅解,这和自己情况还不一样,母亲毕竟是亲娘,就是现,岂不也还是一点点软化态度?五年十年,终于有一天会把往事度过去,十三房这两兄妹之间是完全把路给走绝了,到时候真吃亏是哪边,那还不一定呢。
送走了望江,善桐略想了想,便又和四红姑姑商量着给元帅府送年礼,并问桂太太,“今年过年时,这边应该是已经出月子了,可用不用帮忙?”
桂太太回音很就来了,还伴着同样很厚实回礼,“我们太太说,您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送什么礼不礼,倒是城里三亲六戚别忘了,来年开春就上京,日后要再往来就难了。府里事不用惦记,有三少奶奶帮忙呢。”
善桐心里有数了,等王氏得空来看她了,就和母亲说起,“虽然您跟前是学过婶婶样子,但和婆婆倒是处得不错。”
“眼看他们家二少奶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门,也就这么一个能用儿媳妇了,自然处得不错。”王氏根本不当回事。“至于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工夫,是高门媳妇当家本事。你就是这一点始终没有学好,要和她看齐,两面都能敷衍得过来。”
说来也确是,善喜是捏准了王氏无关痛痒看热闹心情,这才不断向王氏、自己示好,她对大姨娘就从来都是淡淡不假辞色。像她这样人,不乘未来宗妇没过门这几年抱牢婆婆大腿,难道还会白白把机会放过?至于桂太太,那就是要好生□三儿媳妇了,好说先让自己家里有个能顶得住事人,不至于事事都要依仗自己一个转眼就要上京侄媳妇……
“等你出了月子。”王氏又指点她,“还是要到帅府坐坐,我知道你心底还是怕你婶婶,抢了她看重差事,她对你是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话说回来了,善喜都能咱们家住到出嫁,你还怕什么?脸皮厚就厚一点,不能失了礼数。”
善桐应了一声,见王氏低头逗弄大妞妞,不由得撒娇道,“还是娘对我好,我不懂事,娘也不嫌弃我,还只顾着教我。”
王氏白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大妞妞竖着抱起来,让她打个奶嗝,一边抚着大妞妞背,一边就道。“你要是什么事都听我,也就好了!现姑爷一个人京城,天高皇帝远,他年纪又轻,没个可心大丫头放身边,你知道他胡闹成什么样子了?我让你预备人,你又不听我……唉!”
没等善桐说话,她就又摇着头放下了外孙女,点着她圆润鼻头道,“你要是个男孩啊,外婆加倍疼你!”
善桐不禁又有了几分不,却只好往肚子里咽去,只微笑以对。王氏看她神色,也知道女儿根本不以为然,她又叹了口气,再摇了摇头,却终究也不曾说什么。
不过,王氏劝告,她还是往心里去了,等出了双月子,善桐神清气爽,再没什么萎靡了,她便抱着女儿,密密实实地套了车,出门去给桂太太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