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善桐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王氏这一次都没有轻易放过女儿意思。管上回善桐从巡抚府撤退时究竟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母女两个心中也都还有数,可待到第三天头上,王氏还是派人来问善桐意思。“十三房姑娘就要回府了,三姑娘可要回家里和她说说话。”
这明问是善喜和善桐,暗地里问肯定是大姨娘和善楠。善桐想到善楠固执,不禁也叹了口气,就吩咐来人回去传话。“得空就一定见,就是我身上不好,横竖日后也多得是工夫。”
这话传回去,王氏自然会明白她意思。善桐也就不再多管,只是家成日与四红姑姑闲话,又同她一道盘算着将家里多余银子从事些营生好呢,还是就密密收藏起来为好。
现如今印子钱是不放了,含沁也不是什么放不下人,既然亲口许了善桐,手松得就极为爽,已经从庄家那里拿回了本钱——这可是一笔数目不小银子,算上各家干股,善桐自己都没想到含沁身家居然也算得上豪富了。她就和四红姑姑开玩笑。“就是一辈子都不再生产,这笔钱也够咱们花了。姑爷这辈子就只投机对了这一桩生意,看来也就够了。”
“这都是时机事。”四红姑姑就显得很淡然。“时机到了,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由黑翻红变成暴发户,也都不稀奇,不过,有命赚钱不算福气。你看沁哥那撒撒漫漫性子,赚不赚钱,他吃穿也都是那样。倒是您有福气!您是着性子花钱命!要不然,他不花你也不花,这钱赚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善桐还要和四红姑姑客气,“我也没什么花钱地方……”
四红姑姑却直说了。“家里从前其实也殷实过,到后来沁哥过继时候,已经几乎无法维持,固然是因为治病花费多,二来也是因为五品人家,什么事都要有一定架子。别看咱们家人口少,可架子要是不撑起来。族里来来往往人家,始终就不会把咱们正经当作一房看待。有些钱,咱们该花就不能心疼,横竖姑爷能挣!”
善桐算是明白了:四红姑姑人老成精,有些事不说不说,心里其实也不是不意。含沁和老九房往来密切她肯定无所谓,但身为过世姑母大丫环,她肯定是不希望所有人都把含沁当成老九房附庸而不是十八房嗣子。就中心理微妙处,不是局外人可以轻易看破,要不是善桐身份如此,恐怕四红姑姑也不会挑得这么明。
这有半母情分老妈妈都这么开口了,善桐和含沁略加商议,也就开始预备着花钱,一来是要托经纪物色一处大院子,起码是三进三出,免得下人们无处安置,还要凭房居住,二来是要回乡挑选下人签契,进府服侍。第三件事四红姑姑倒是没提,是善桐心里想了多时——现含沁家时间久,她就请了名绣房思巧裳绣娘来,为含沁量体裁衣,做了好些体面衣裳,又少不得也照顾小四房纤秀坊生意。又为四红姑姑做了衣裳,置办了些适合她身份首饰。
含沁倒是无可无不可,随着善桐花钱,还道,“你也该给自己置办几件。”
善桐笑道,“不必,我嫁妆里有呢,我又不乎这个,成天两府打转而已,需要了自然会做。”
现家里现钱多了,她又和含沁商量着还姐姐人情,“虽然姐姐疼我,必定不会乎这个,可她们又和我们不同,别看家里万贯家财,小两口自己手里是比较紧,你说这钱,直接还好不好?”
含沁这个人,别人对他不尊重,他满不乎,对善桐不尊重,他就背地里怂恿着王氏要喊打喊杀给人家下绊子。善榴当时一力操办了善桐婚事不说,私底下还这么体贴妹子,他怎么不感激?还起情来也大手笔。“索性就和姐姐说,那两千多银子,全当入股了。就把盛发那边股份划给她,年年往她们家送分红倒好。”
盛发那边股,善桐自己心里也清楚,起码七千两银子不止,她吓了一跳。“这样不好吧?人家又不缺银子。欠钱是心意,还钱也是心意,送钱就有点说不清了……”
含沁扮了个鬼脸,和善桐开玩笑,“和你哥哥,你又嫌我回得重了,和你姐姐,你还是嫌我回得重——”
小两口之间哪有放不下心结?含沁会把事情拿出来开玩笑,就证明已经没往心里去了。善桐免不得又和他笑闹一番,这才扶着肚子又同含沁商议了一番,才选定了一处靠近兰州铺子,将契书拿出来,又给善榴写信。
她这一通忙活,又是小半个月,巡抚府那边却是静悄悄,连一点风声都没传过来。元帅府也少有音信,含沁忙得天昏地暗,有时间还要回来陪她,自然也少过去走动了。善桐心里又好奇起来,想着自己也蛰居几个月没过门走动,如今肚子都有五个多月了,眼看又是六月节,便选了一天上元帅府请安。
桂太太看着要比从前瘦了些,老态也渐渐出来了,精神倒是还好,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地问善桐,“近和大姑娘见过面没有,嫁妆可齐备了?”
善桐这才知道两边连亲事都说定了,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一时间倒有些好笑:别人不说也就罢了,桂含芳怎么都该和含沁打个招呼呀。因此只好笑道,“这一阵子都没有来回走动,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心养胎了。”
天大地大、子嗣大,桂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善桐游目四顾,便冷笑了一声,问,“你是找你大堂嫂吧?”
善桐听她语气忽然转坏,料想这气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便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桂太太对她倒没什么好隐瞒,她一口喝干了茶水,倒很有几分倾诉欲,又和善桐抱怨,“没见过这么事儿儿媳妇,才安静了没几个月又要闹腾,这是和我发脾气呢。几天都不来请安了,含欣人前线,还真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这发是什么脾气呀。”善桐心下有数了,就做诧异状,“大嫂可没什么好不满意了,这家不是都要分出去了……”
桂太太要开口,扫了善桐一眼,又不说话了,可她也许是实憋得不行了,毕竟这桂家家事,就是对亲近手帕交也都要死死捂住。除了善桐这不堪场面都见识过自己人,她也实是没处说去了,便含含糊糊地又道。“就是差事上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还以为军队和我们家后花园一样,含欣是想干什么差事就干什么差事,这还和我闹呢,让我和你叔叔说去,给含欣调换个差事!”
这说无疑就是京城统领缺,善桐心中一动,还没说话呢,桂太太就自顾自地往下抱怨,“这我要是能做主,我早就做主了!这家里倒好,儿媳妇不贴心,老头子神神叨叨,三个儿子……”
她看了善桐一眼,声音又软下去了,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慨。“两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就只有含春懂事,偏偏他婚事上艰难——唉,这家里对不起人,就是他啦。”
桂太太能有这样认知,也实是不容易。善桐只是笑,岔开了话题问桂含芳,得知含芳近倒是也被派出西安去做短期差事,心里多少是笃定了。她不想见慕容氏,免得慕容氏口无遮拦理所当然,又把她扯进婆媳之争里,坐了一会,便面露疲惫,起身告辞。
“千千万万,”桂太太也不好多留,握着善桐手,“你得空就回你娘家坐坐,看看她们嫁妆筹办得如何了,好能再早一个月,八月里就把婚事给办了!”这么说,两家婚事是不但定了,还定得很急。应该是海鹏婶已经上西安城来给女儿置办嫁妆了。这件事善桐毕竟是被卷进来,她不想多管,也不代表她就不会好奇。回了家仔细一想,恐怕还是母亲和自己抬杠呢,自己不问,她也就不多送信了。于是便派人给娘家送应节嫩莲藕,“池塘里刚下来,姑爷惦记着您好这一口。这一阵子忙,没多过来请安走动,家里大小都还好?听说十三房婶子家里落脚,也问她得好。”
这变相示弱,果然博得了母亲示好,这一次还是望江亲自过来送回礼,又和善桐唠家常。“现家里可热闹,十三房一家子都城里,太太忙着置办嫁妆,少爷也得帮忙,这姑娘就不好独自回去了,好也用不着赶嫁衣了——说是这么多年一针一线,早就绣好啦。”
“嫁妆后是怎么定。”善桐就关心这个了,因周围没有外人,她也就直接问了。“你看着楠哥和他母亲妹妹之间,还多话说吗?”
“楠哥倒是亲近大姨娘一些。”望江字斟句酌。“这也是难免事,毕竟自从过继出去,他是有一年多没见到大姨娘了……不过和母亲妹妹倒是也和气!”
就又转开话题去夸善喜陪嫁,“可是实厚实!一般就是我们这样人家陪一个女儿,也就是这样钱了。他们只有多没有少,还不知道要怎么塞私房钱呢。十三房家底虽不说吸干了,可也确是大伤元气,再来一个,估计就陪不起了。”
这样看来,要不然就是大姨娘也明白形势,不让善楠继续硬抗,要不然就是善楠自己听了劝,也就不多反对了。十三房毕竟没闹得太难堪,还是维持住了面子上和气。善桐想到桂太太也没和自己抱怨丈母娘养老问题,心里多少也松了口气;其实善喜这个要求不合理就这点了,一般除非是乡下人家,老人家没有养老儿子,不然是不可能接来养活。就算是到时候已经分家出去了,丈母娘和姑爷一家住一起,传出去也不好听不说,而且肯定也会让婆婆不。
“能和和气气地发嫁就好了。”她说,“别事,天长地久,总会过去。”
望江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她摇了摇头,罕见地露出一丝感慨,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和从前……”
她看了善桐一眼,“和从前那件事又不一样了,亲亲一家人,没有过不去坎。再说,您又确是不乎钱,钱上不讲究,也不怨太太钱上偏心。您不知道,这人一扯到钱,多得是认真计较,情分可就伤透了。虽说咱们家出去哥儿,就没有太看重钱,可搁不住人家乎呀。照太太冷眼看来,十三房陪出去肯定有大半家产,楠哥心里可不是伤透了?十三房太太还想捏他呢,变卖似乎全是榆哥才刚开始上手生意,不是卖了铺子凑现钱,就是直接把契纸改了名字……这卖掉是祖产,改名字就是嫁妆……”
杨家祖产要变卖,那是人家自己事,按族内规矩,先着族人也就算有情分了。嫁妆陪送谁,那族里是管不着,善桐点了点头,低声叹了口气,“这和娘家情分可就断了,将来要出什么事……”
“可不是这个意思?现她们倒是开心,太太也不说话,提起来就只是微微笑。”望江叹了口气。“别人家事,我们也就只能当个热闹瞧了。倒是老爷不大高兴,不过他是男眷,脸色不好,也摆不到太太们跟前。”
二老爷又不是傻,十三房母女这样过河拆桥,连祖产都要卖了做嫁妆,丝毫不给嗣子留情面,难道生父心里就不会生气?善桐摇着头只是叹气,想要劝善喜几句,又觉得以善喜心思,做得出来就肯定不会听别人这搅和稀泥,索性也就歇了心思,和望江打趣。“大姨娘只怕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大姨娘倒是见天地笑。”望江也跟着笑了。“是六姑娘亲事又有变动了,老爷嫌那位王少爷家里远不说,还只是个举子,正好蓝田县县丞,生得不错、能力也好,两年前丧偶就没再续娶,家里也没子女,除了两个通房外,很干净,没有别妾室。虽然官位小,但怎么都比王家那位少爷好嘛。横竖亲事也没定,老爷问了老太太意思,老太太也觉得县丞好,一来二去就定了亲事。现六姑娘也开始办亲事了,倒是十三房两位听到这事,不是特别开心。”
为什么之前就不嫌弃王家少爷,现忽然嫌弃起来,要给善樱说得近,这里面是有玄机。善桐一边摇头一边笑,“好事,怎么说樱娘不用远嫁,也算是有福气。她这等于是有两个娘家,过了门还有谁敢欺负她呢。”
“就是陪嫁,说不定都能赶上您。”望江显然是不大看得上十三房做派——也是天然亲近从小看大楠哥,一边说一边撇嘴。“十三房太太都多大年纪了,什么事,还不是要指望楠哥出面……”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微微一笑,善桐正要再问母亲好:她也有几分担心,怕王氏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忽然间又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进了里院,也来不及说话就掀帘子进了屋,喘着气和善桐道,“少奶奶,少奶奶!”
善桐忙道,“这是怎么了?德草叔你先喘匀了气再开口嘛——”
杨德草扶着膝盖,气都来不及出了,急急忙忙地就道,“回少奶奶话,是元帅——是桂元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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