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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不介意权仲白,来介意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封子绣?

  善桐还是慢了一拍才想到这里,之前她却也难免心不焉地想到了那‘子绣’绝世容颜,心中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这个人姓封呀。”

  紧接着才觉得不对:封子绣就是再好看,和自己也就是一面之缘,两边男女有别,又谈不上任何交情,难道桂二哥以为她杨善桐是个见一个爱一个,和族中善婷等姑娘家一样,只要是个好看儿郎,就要红着脸看了又看轻薄小姑娘?

  其实就是善婷,按她出身来说,也算得上是个淑女了。杨家女儿就是再不像话,也始终有个模子那里,善桐觉得桂含春这一问,非但莫名其妙,而且竟有很深侮辱意味,一时间不禁勃然作色。

  可火还没发出来,就紧接着想到:以桂二哥为人来说,怎么说,他都不至于侮辱自己吧?难道是自己一心想着喜欢不喜欢,这样不体面事,以至于直接误会了桂二哥话?

  她便抬起眼来,度了桂含春一眼,却见桂含春也正略带担心地看着自己:这下他倒是不生气了,虽说表情细微,但一丝担心之意,善桐还是读得出来。

  毕竟年轻,脑子转得飞,只是一秒罢了,善桐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已经从自己表情上看出来,她有些生气了。因此桂二哥担心起来,但因为这误会也不方便言明说破,自己又未曾开腔,是以又不便开口……

  少男少女,各怀情愫,却又不曾开口说破时,那份暧昧难明情怀,是让人回味无穷。善桐只觉得心下一应怒火,全都随着桂含春未曾宣诸于口担忧化为无形,她心底一片宁恰,嗯了一声,宁静地道,“是,见了一面,他人生得很出众。”

  这句话里有欣赏,但却是思无邪欣赏,桂含春也未曾如何,只是点了点头,认同地道,“天下十分颜色,倒有七分都此人身上。非但生得好,心思是细微审慎,照我看,他要愿意走科举,只怕二十年、三十年后,大秦官场,就将是他天下了。”

  听桂含春口气,他对这个封子绣,也不是没有了解。善桐不禁起了一丝好奇:她看封子绣也就是弱冠之年,能和两个老帅以平起平坐口吻说话,已经是一桩奇事,如今桂含春对他评价又这样高,偏偏前头还多了一句‘要愿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是什么样身份,让他无法走科举,或者说,是无须去挤科举这座独木桥呢?

  她想要问,可又不敢问,害怕桂二哥毕竟还是误会了,两个人又要增添不,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搭腔。桂含春也沉默下来,两人并肩坐毯子上,往下看着远远一条烟尘古道,过了一会,善桐觉得有几分冷,她微微一瑟缩,被桂含春见到了,他便坐近了一点,为善桐多挡了一点风。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略显僵硬沉闷气氛,反而被这一挪给打破了,善桐转头看着桂含春,不禁解颐一笑。桂含春也似乎恢复了从前从容与稳重,他也对善桐笑了笑,和善桐闲聊。“这一次来何家山,你是来得巧了,我们明年春天,恐怕就要这里对鞑靼王庭发起一次猛攻。这一次是风云际会,很多叫得上名号人物,都因此汇聚过来。封子绣就是如此,从去年粮荒开始他就到了西安,没想到一直滞留到今天都不曾回去……还有权子殷、许于升、许凤佳——除了正宗读书人外,三教九流精英才俊都汇聚过来,三世妹你是开了眼界啦。说不准随意哪个路边小兵,都是有所为而来呢。”

  话中却没有半点醋意,好像就是和善桐唠家常,善桐也确听得兴味盎然,尤其对权仲白生死人肉白骨神医手段,听得是入神,一面听一面低头盘算,心中牵牵念念,想自然还是榆哥。

  等桂含春说了一气,将几个两人都认识青年才俊都介绍过了,说了一声,“如今这些个少年俊彦,济济一堂,你说军营里热闹不热闹?真可说是龙盘虎踞了。”

  善桐这才想起来笑道,“嗯?桂二哥,你们桂家老九房也不是没有青年才俊,你太谦虚啦,怎么竟一个都不提呢?”

  “嗯,我们桂家从大哥起,三弟、含沁,还有几个族兄族弟,确也都是一时之选。”桂含春也点头道,“大哥虽然性子鲁直,但作战勇敢,总是身先士卒,军中人望很高。三弟从小熟读兵法,又拜了卫叔叔为师,习得一路长拳。含沁呢,走是智将路子,从小就不愿意练武,总说做将军,自己不必能打,手下人能打就够了……是够惫懒了,可他也是一本活地图册子,心思又灵活,我是很看好他战场上有一番作为。”

  提到含沁,他显然颇多感慨,又对善桐道,“这孩子命不大好,其实人是很聪明,虽然散漫了一点,但要能把心思用到正道上来,想必是会有一番成就。他没有多少亲戚,说起来除了桂家,近也就是你祖母这个姑婆了,三世妹回了宝鸡,还请转告贵祖母,得了闲见到含沁,多骂他几句,多督促他几声,他实太懒,不骂他他是不会上进……”

  善桐很有些不以为然,可想到桂含春再怎么疼含沁,那也是嫡子,很多事和他说,总是两面为难,便不曾开口,只是笑道,“桂二哥太谦虚啦,你夸了这么多人,怎么就不夸夸自己呢?”

  “我?”桂含春微微一笑,“哪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理。我好不好,得别人来说呀。”

  善桐心中灵光一闪,偏头看住了桂含春,见他也正含笑望着自己,眉眼间却似乎带了些患得患失之意,她一下醍醐灌顶,乍然间已经直觉认定,明白了桂含春种种耐人寻味表现。

  一直想着桂二哥心思,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把好感表现得够明显,甚至说是太明显了,却忘记了别人看自己,也许也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碍于礼教,碍于闺誉,越是喜欢桂二哥,她就越不能把这份喜欢给表现出来。几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又怕桂二哥觉得自己粗鲁,他跟前,善桐从不曾言笑无忌,反倒没有和别人相处时自,这一切落桂二哥眼中,也许、也许他也和自己一样,苦于不明白自己心意。

  所以才会以许于升为名目,试探自己,偏偏自己没回过味来,未能借着这个话头,和桂二哥把话说开……

  她心顿时就跳得乱起来,禁不住又多看了桂含春几眼,这才望着脚尖,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却还是透了抖,“是啊,自己好不好,总是要别人来说……就好比说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好不好,又有多好。”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不愿意由自己来戳穿窗纱,只好绕了绕,又把问题抛回给了桂含春,“我听到许家世子爷提过,小四房杨棋妹妹,就是个很不错姑娘家。虽然比不上你说这些个少年俊彦,都是年轻有为男子汉,但也是心思细密、举止得体,谈吐灵慧。还有权神医也说,我虽然……虽然也不错,可还要输给她。”

  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什么,善桐反而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感,她一切自怨自艾、一切患得患失,似乎都随着这句话一下提高到了高,因为过于紧绷,所以反而反常地轻松下来,她不顾狂跳心儿,咬着下唇大胆地望向了桂含春,见桂含春面带讶异,便问道。

  “桂二哥你呢?你觉得……我和她,谁好?”

  去江南调粮,是有给小四房相女婿意思,这件事虽然善桐已经意会,但她可从来没有和桂含春提起,如今一语连对象都已经道破,她想桂含春肯定是有吃惊。然而,他毕竟也没有沉默多久,便已经微笑起来,点头道。

  “我虽然只见过你口中那位七世妹一面,但也看得出来,她确是个不折不扣大家闺秀,言行举止,也几乎无可挑剔……举动是灵慧得很,凤佳兄弟和子殷兄对她夸奖连连,并不出奇。”

  他虽然夸奖杨棋,但善桐听耳中,却一点都不觉得刺耳伤心,她已经感到了桂含春接下来必然要说出一个转折,心中是又慌、又羞、又喜、又有些说不出不安,已经涨红了脸,不敢去看桂含春,只是不安地望着脚尖,静静地听着桂含春叙说。

  “不过,人世间龙凤很多。”桂含春似乎也肯定了什么,他态度一下又变了,忐忑渐渐消失,而温柔、坦然、喜悦、诚恳、坚定……这样多而庞大正面情绪,居然可以通过一句话传达到善桐心里,简直是令人称奇,他声音低下来,柔和下来。“可弱水三千中,取上一瓢也就够了。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可对我桂含春来说,善桐比你族妹,确要好。”

  这句话情真意切,没有一点犹豫,而其所代表深重含义,已经直入善桐心扉,半点不曾被错失遗漏。她恨不得捂住脸,恨不得将脸埋到膝间去,如果不是这样,她简直藏不住那竟令人心慌喜悦。

  原来桂二哥确是,真也,真也对她有一样心思……

  虽然两个人各自抱着膝盖,两人之间距离,仍然可以塞得下一个很大很大迎枕,但善桐已经禁不住红着脸,对桂含春笑了起来。

  这一笑之间,很多事都已经也不再需要多言语,善桐心意,已经昭然若揭。两个人虽然谨守礼仪,秋毫无犯,但似乎仅仅是这样相伴而坐,就已经亲密到了极点,善桐只觉得此时宁恰安乐,即使给她千金,她都舍不得换。

  两人又沉默下来,但这沉默也是极安详,要不是此时正身处朔风凛冽郊外,也许善桐都会被这松弛给催眠得闭眼睡过去。又过了半晌,桂含春才轻声道,“三妞,我同你说过我大哥亲事没有?”

  他对善桐称呼,不知不觉间,又已经换成了亲密‘三妞’。

  “你虽然没有说过,但我也已经听说啦。”善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坦然承认。“虽然世伯母似乎没有大事张扬意思,但毕竟是桂家长媳,大家都还是关心。世伯母为你大哥定下,是慕容家一位姑娘,是不是呀?”

  “含沁这个小狗崽子,嘴上就没个把门!。”桂含春笑骂了一句,显然已经猜出了泄密究竟是何方神圣,见善桐傻笑默认,也就不予追究,他又顿了顿,面上神色有了几分严肃,“这门亲事,其实门第来说,确不算很相配。但我大哥是个直性子,他对慕容姑娘是一见钟情,当时母亲也不愿答应,家里闹得很厉害。很多事,也不怕说出来俗气,其实三妞你也知道,老九房是桂家宗房,桂家宗妇,总要出身良门,受过相当家教。不然将来恐怕有很多烦难,这些道理,大哥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是太中意慕容姑娘了。竟是宁可放弃宗子身份,也要迎娶佳人。偏偏这宗子又哪里是说换就换?当时家里闹得很是难堪,母亲几乎气出病来……”

  他忽然间将家丑自爆,顿时令得善桐相当讶异,她吃惊地望了桂含春一眼,不知如何,心下对桂含春台词,也有了一丝若有若无预感。

  果然,桂含春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他低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换作如今,我是否会这样做,不过当时我心底确一心想着成全大哥大嫂这对有情人,也实是不想看着家里再闹下去了。我知道按大哥性子,他是宁可离家远扬,和慕容姑娘远远地走了,再不回来,也决不会娶一个素未谋面大家小姐。而母亲顾虑也确很有道理,桂家不但需要一个能掌家宗妇,也需要朝中寻找一个有力靠山,我们西北经营百年,根深叶茂,已经很招惹朝廷眼睛。武将不比文官,就好比盆景,太繁茂了,也要被修剪枝叶。父亲、母亲都早已经打定主意,宁可稍微高攀,也要娶进一位名门闺秀,以为朝中、文官中有个臂助,有一条退路……”

  他虽然一向温厚,但说起这些政治上事,却是语调冷淡清晰,似乎丝毫感情不含,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露出了少许歉疚。“当时闹得不可收拾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向母亲说合,请她将慕容姑娘带身边教养,使得她耳濡目染,量将她养成一个宗妇该有样子。另一面,我也劝说母亲,儿子有三个,一个不成了,还有两个也是可以说亲……”

  他没有说下去,但善桐已经全明白了,她轻声道,“你这就是将自己婚事,换了你大哥大嫂婚事啊。”

  桂含春眼神转暗,他轻声道,“三世妹果然兰心蕙质,一点就透。”

  竟是不闪不避,已经将善桐猜测,全盘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