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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98章

  傅容今日穿了柳绿色的妆花褙子,下面一袭素雅白裙,聘聘婷婷从楼梯口走过来,像是夏日里一缕清风,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崔绾秦云玉姐妹俩并肩坐在淑妃右下首,见她上来,一起起身,笑着喊“傅姐姐”。

  傅容俏脸微红,点点头,低头朝淑妃行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不敢往淑妃左侧看。

  淑妃爱花,如今捡到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人也温柔乖巧,那是打心眼里喜欢的。等傅容站直了,她指着依然扭头望河的儿子给傅容解释:“景行他们等会儿才过去比试呢,就先来这边坐坐,马上就成自家人了,浓浓别拘束。”

  傅容脑袋垂得又低了一分,转身朝徐晋行礼:“见过王爷。”

  徐晋终于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看向自己的未婚妻,面无表情,像打量陌生人。

  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站在几步外,河风穿堂吹来,她长裙朝一侧轻飘,露出一双粉面绣花鞋,上面各缝了一朵粉粉的小牡丹,鞋尖微微上翘,活泼俏皮。白裙往上,她双手自然垂落,右手中指上戴了枚豆绿色的翡翠戒指,显得她十指纤细白皙,袖口有彩线露出一点。徐晋目光在那儿停留片刻,继续往上挪,接连扫过她雪白莹润的脖颈,白里透红的姣好脸庞……

  个子长高了,脸庞,瞧着比正月里似乎丰润了些。

  一看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就算没有为了嫁他心花怒放,也不曾因为跟那人错过茶饭不思。

  再识趣不过的女人。

  徐晋站了起来,朝淑妃道:“娘,我出去看看。”

  “坐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淑妃仰头瞪他,眼含威胁。

  那边秦云玉起哄道:“就是就是,四哥急什么啊,傅姐姐一来你就走,莫不是害羞了?”

  徐晋无奈地看她一眼,重新落座。

  淑妃身边给傅容留着位子呢,此时招手示意傅容坐过来,握着她手问:“吃过早饭了吧?”

  她言语亲切,傅容放松了不少,笑道:“用过了。路上听说娘娘早早就起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怎么能娘娘起大早,我却在家里睡懒觉?进来看到您人,才知道她们骗我呢,娘娘容光焕发,分明是睡饱了才起的。”

  淑妃跟傅容不熟,上次傅容进宫又有些拘谨,因此淑妃并不算很了解傅容的真正脾气。刚开始还当傅容是真的过意不去,傅容全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夸她气色好呢,顿时失笑,扭头看徐晋:“听见了没,浓浓这嘴可真甜,比你两个妹妹还会哄人。”

  嘴甜……

  徐晋情不自禁又看向傅容。

  恰好傅容也悄悄瞄向了他,目光碰上,傅容如受惊的兔子般立即垂下眼帘,红唇轻抿,像官哥儿做错事时不敢直视母亲,害怕被训斥的心虚样子。

  徐晋别开眼。

  她确实该害怕,之前那样骂他睚眦必报,如今又要回他身边,她肯定怕他冷落她吧?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真正不喜她什么。

  淑妃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儿子不开窍了,瞪徐晋一眼,专心跟傅容说起话来。

  聊着聊着,楼下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郎跑了上来:“四哥,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边坐着?快去龙舟上准备吧,二哥说你怯战呢!”

  上来了,才发现雅阁里多了个姑娘,徐晧定定看了两眼,很快便认出那是他未来四嫂。

  他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四嫂来了啊。”

  他如此称呼,傅容连忙低头。

  淑妃假装生气地嗔怪儿子:“别没大没小的,想叫四嫂过几日再叫。”

  徐晧朝兄长挤眉弄眼。

  徐晋毫不留情,再次站了起来,“娘,比试在即,我跟六弟先去了。”

  “等等。”淑妃喊住两个儿子,朝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个眼色,跟着笑道:“听别的画舫上都下彩头赌输赢的,来,咱们也来一盘,我彩头都准备好了。”说着,将宫女手里鸡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接了过来,放在托盘里,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打转:“今年老六也上船比试,我赌你们哥俩谁赢呢?”

  徐晧情不自禁挺起胸膛,回母亲的话,眼睛却盯着崔绾:“娘押我吧,我船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不比四哥的差!”

  秦云玉吐吐舌头:“自吹自擂真不害臊,我就赌康王殿下,人家赢了很多次了。”小丫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放了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进去。

  徐晧紧张地问崔绾:“绾绾呢?”

  崔绾抿唇笑,“六哥初次下场,我当然要押六哥赢了,祝六哥旗开得胜。”

  徐晧喜笑颜开。

  淑妃笑着问傅容:“她们俩都选了,浓浓选谁?我也押你六弟,他岁数小,给他涨涨志气。”

  傅容接过梅香递过来的银锭子,小脸红扑扑的,就是说不出口。

  秦云玉偷偷笑,瞅瞅徐晋,故意气他:“傅姐姐也选我六哥吧,六哥上来还跟你打招呼了呢,四哥一句话都不说,咱们都不选他!”

  淑妃一言不发,笑着看热闹。

  傅容红着脸,犹豫不决。

  徐晧跟着起哄:“四嫂快点啊,我跟四哥急着走呢,你看你不选,四哥都挪不动脚了。”

  徐晋冷冷看他一眼,抬脚往前走。

  傅容就在他走到楼梯口时将银子放入托盘,什么都没说,转身跑到窗边去了,背对众人。

  秦云玉笑她:“傅姐姐怎么跑了,你还没说选谁呢啊?”

  淑妃点了她额头一下:“怎么没选?你们都欺负你四哥,你傅姐姐当然选你四哥了,我都听见了,一会儿你四哥果然赢了,谁也别想赖账。”

  秦云玉不依,抢过托盘撒娇。

  那边徐晋不缓不急地下了楼。

  徐晧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四哥恭喜啊,上次在将军府没看清楚,今天见了,四嫂跟你真是天造地设。”

  徐晋就跟没听见一样,走到龙舟前,快分开时才叫住他:“到了船上小心点,别跟人抢道。”

  比这个只是为了热闹,因为争输赢打起来,只会让父皇不喜。这道理他们几个大的都懂,六弟还是孩子脾气,万一被人故意激怒,容易冲动行事。

  徐晧痛快应了一声,朝自己的龙舟跑了过去。

  徐晋摇摇头。

  康王已经在龙舟上站着了,远远向他挑衅:“老四这么晚才来,是不是不敢跟二哥比了?”

  徐晋朝他拱拱手,目光落在了康王旁边的龙舟上。

  徐平一身白衣,背朝河岸而立,头上束发玉簪古朴无辉,如他的人,淡然不争。

  真的不争吗?

  不争,为何故意去西山引她见面?十句话的功夫,谁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徐晋面沉如水,大步离去。

  各画舫里前来观赛的贵人们也都聚到了窗前。

  傅容站在淑妃左侧,她们这边是仅次于嘉和帝那艘画舫的观赛位置,居高临下,将岸边尚未出发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

  最先看的,当然是安王。

  看着那道宛如遗世独立的身影,傅容很是惋惜。真嫁给安王,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照顾好安王的饮食起居,在他闲时陪他哄他高兴,外面的事,他一人都能搞定,她安安心心在安王府待上几年,就可以随他进宫了。

  哪像徐晋啊,要活命要反败为胜,有的操心呢。

  视线移到徐晋身上时,不免带了几分幽怨。

  徐晋此时是无心旁顾的,脱了外袍交给许嘉,站在船头鼓舞几句士气,便走到红漆大鼓前,手持鼓槌,蓄势待发。

  傅容笑笑,来了几分兴致。

  不得不说,徐晋有副好皮囊,这种事情由他来做,举手投足竟也贵气十足,神采飞扬。跟旁边红萝卜似的康王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这样看,她该庆幸才是,若徐晋生成康王那样,傅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嫁过去。

  胡思乱想呢,岸边突然传来三声鼓响。

  宛如狮吼,鼓声未歇,众龙舟上的鼓手们纷纷应和,手臂齐齐挥舞,鼓槌重重砸下。万鼓齐鸣,定河之水仿佛都跟着动荡了起来,心跳也乱了节奏。

  好不容易回神,龙舟已经争先恐后朝前去了。

  傅容很快又追上了徐晋的身影。

  有点奇怪,那么多鼓声同时响,她却好像能分辨出徐晋敲出来的声音。

  她看着他,看着他脚下龙舟在他的鼓声里,渐渐领先。

  傅容低头笑。

  她这未婚夫,是个浑身充满力量的男人。傅容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敌的飒爽英姿,也没有像偷看哥哥比武那般见识徐晋与人过招,她只在漆黑的夜里,在幽闭的床帏内,切身感受过他的另一种力量,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

  那样的男人,如果没有意外被害,真就无法坐到那个位置?

  目光落到手腕上,长命缕露出一段,上面的黄玉珠色泽如金。

  龙舟盛赛,肃王夺魁。

  淑妃笑吟吟将所有彩礼递给傅容,知道傅容怕羞,没再说打趣的话,“景行此时肯定陪他父皇呢,一会儿就过来了,咱们看看他得了什么好彩头。”

  傅容装羞。

  崔绾跟秦云玉两个小声商量要把徐晋的彩头抢来平分。

  等了足足两刻钟,徐晋、徐晧兄弟俩才过来。

  徐晋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袍,肤色如玉,一点都不像刚刚大比一场的人。徐晧也换了衣服,脸上不知是因为输了愧于见人还是没缓过气呢,残留红晕。

  “娘,命人收拾东西吧,马上要启程回宫了。”徐晋从容落座,同淑妃说话。

  秦云玉上上下下打量他,奇道:“四哥夺魁得了什么赏啊,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徐晋低头喝茶。

  徐晧闷声道:“父皇倒是准备了好东西,四哥没要,只求了清风阁。”

  “清风阁?”淑妃疑惑地重复。

  徐晧当她没听说过清风阁,指着窗外道:“就是那个酒楼,他家厨子手艺一流,四哥说他喜欢去那吃饭,嫌平时派人订位子麻烦,求父皇买下来给他,被父皇训斥嘴馋没出息。”

  淑妃此时才知儿子如此爱吃,哭笑不得。

  傅容倒是记起去年端午了,看来当日徐晋提出去清风阁并非只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她,还有自己喜欢的一层原因,不过清风阁的菜味道确实不错……

  想起菜,不由想到雅间里那个短暂的亲吻,想起当时徐晋对她的主动热情,傅容暗暗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心跟了他,现在不就省事了?可话又说出来,她若有预知后事的本事,这辈子肯定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给徐晋看上她的机会。

  她一声不吭,垂眸坐着,像沉浸在回忆里,徐晋不经意般扫了两眼,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她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她求的清风阁吧?

  正要想个阻止她自作多情的法子,岸上忽然传来一声号响。

  皇上准备动身了。

  淑妃站了起来,拍拍傅容手道:“好了,我跟绾绾先回宫,浓浓难得出门,跟云玉在这儿继续赏景吧,等我们进城你们再回去,免得路上白等。”又侧头吩咐徐晋:“景行留下来照顾她们俩,都是我派人接过来的,身边没人跟着,换旁人照看我不放心。”语气柔和,眼神却不容拒绝。

  徐晋震惊:“娘……”

  “你坐着,我有你六弟陪,不用你送。”淑妃用力将儿子按了下去,“我会跟你父皇解释的。”

  徐晋头大如斗,奈何母亲铁了心,瞅瞅那边两个姑娘,只好沉着脸应下,先下去送人。

  转眼雅阁里就只剩傅容秦云玉二人。

  秦云玉闹傅容:“姨母是想让四哥多陪陪你呢,傅姐姐你说,我要不要先行一步?”

  傅容连忙拉住她,小声斥道:“外面正乱着,你别乱走。”

  秦云玉只是随口说说,见傅容不像刚刚那样害羞了,也没心思再逗,邀她坐下说话。

  岸上因为嘉和帝动身闹出的纷乱动静持续了很久才消停。如人去楼空,定河边上彻底静了下来,远处还有尚未离去的画舫,但距离太远,有声音也传不到这边。

  秦云玉的丫鬟走了上来:“姑娘,傅姑娘,王爷问你们想去清风阁用饭,还是让那边送过来。”

  傅容让秦云玉选,秦云玉不假思索道:“送过来吧,那边人多,我嫌吵。”

  傅容没有异议。

  小丫鬟下去回话。

  徐晋临窗而坐,听到回答,让她去外面安排。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徐晋背靠椅背,闭目养神。

  靠着靠着,听到楼梯响,脚步清浅。

  是她来找他了?

  徐晋姿势不变,眼睛也没有睁开。

  “四哥累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徐晋莫名烦躁,睁开眼睛看秦云玉:“有事?”

  秦云玉嘿嘿笑,手指悄悄往上指:“傅姐姐请你上去呢,好像要跟你打听那只灵狐。”

  徐晋心跳忽然有点快。

  终于忍不住了吗?

  他坐着不动,在秦云玉疑惑皱眉时才站了起来:“我听傅二少爷提起过,他弟弟官哥儿很喜欢狐狸,她多半也是替弟弟打听的。既然她问,我便上去回她几句,只是此事传出去不妥,表妹……”

  “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会乱说,四哥快上去吧!”秦云玉一副她什么都懂的样子。

  徐晋不再多说,绕过她走向楼梯。

  到了楼顶,看见她背对这边坐在窗前,微风透过竹帘缝隙吹进来,她发丝轻扬。

  她要跟他说什么?

  徐晋冷着脸走过去,径自在傅容对面落座,“你找我?”

  傅容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清冷,她低下头,攥着手指问:“去年,先是因为吴世子,王爷负气离去,后来我又大意透露解毒丸的消息……我知道王爷早忘了我了,我也不敢奢求王爷还会像从前那样对我好,只是,你我大婚将近,我,我想问问王爷,你还肯原谅我吗?”

  声音怯怯的,忐忑不安。

  徐晋沉默,半晌才道:“本王没那么小气。”

  他知道她对吴白起无意,也知道徐耀成是个嘴严的人。

  傅容如听天籁,惊喜地抬起头:“这么说,王爷不生我的气了?”

  徐晋没应声。

  傅容明白,不生气也不代表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但徐晋没有彻底冷落她,她就有底气了,扭捏了会儿,红着脸道:“王爷,端午王府送了节礼过来,我听说后,也给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又低下头。

  给他的礼物?

  徐晋挺意外的,盯着她脑顶等她拿出来,等了半天不见她动作,皱眉道:“什么礼?”

  愿意收下,才会好奇。

  傅容越发不怕了,慢慢褪下手腕上的长命缕,托着送到男人面前,老老实实道:“不瞒王爷,上次送王爷的那根,因为王爷总是夜里过来,我心里恼王爷,编的时候不是很诚心……”

  还没说完呢,发现男人凤眼里凶光闪烁,傅容连忙软声解释:“王爷放心,这根不一样,我每串一颗珠子都在心里求一次菩萨,求菩萨保佑王爷福寿无疆……”

  “我怎么知道你编的时候心里到底念了什么?”已经上过一次当,徐晋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那你说我为何不诚心?”男人走了,傅容依然稳稳坐着,话里却带了哭腔:“圣旨已下,王爷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夫君,我求菩萨保佑王爷长命百岁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我希望王爷短命?”

  徐晋脚步顿住。

  傅容偷偷瞟他背影一眼,眼泪落了下来:“王爷不信我,我无话可说,这长命缕就当是我捡的吧,我这就丢了!”说完伸手去拽帘绳。

  竹帘下垂许多,大力扯了帘绳两下才露出一丝窗缝。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傅容冷笑,一把将竹帘抬起大半。

  就在她准备将握着长命缕的右手伸出窗外时,徐晋的手风一般探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