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筱夭毫发无损地回到驻地,大家都不由松了口气。
等到从人追问段昭瑞与聂筱夭说了什么的时候,聂筱夭只是微微笑:“他什么也没说,不费一兵一卒的办法,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所以我决定,十日后,集中我们所有人马,直接进攻百花谷。”
可是就在这十天内,驻地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封月鸣的母亲明月奴。
原来当日在百花谷陷落之前,柳月山庄就已经被武林盟攻陷。而当时,封月鸣正在百花谷而来的途中。明月奴带着柳月山庄众位门徒拼死抵抗,可惜还是无力回天。本来她已经打算服毒自杀以殉柳月山庄,谁料被一路的神医所救。绝望时她想到她还有一个儿子,而封月鸣是可以重新扬起柳月山庄的大旗的,他也有能力重新将柳月山庄发扬光大。
于是明月奴到处打听万花宫从人的去向,最终确定了儿子和万花宫人所在的地方。
深夜,明月奴将封月鸣拖至僻静的花丛:“听着,我要你借万花宫的实力重新建立柳月山庄。”
“我会的。”封月鸣答道。
他答应得太快了,明月奴一时有些失神:“你打算什么时候?”
“这……”封月鸣一时语塞,“等万花夺回了百花谷吧。”
“这等到什么时候?”明月奴皱眉,“娘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封月鸣挑眉,不知道明月奴还有什么注意。
明月奴看看左右,凑上前去在封月鸣的耳边说:“如今万花谷的出战大权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再联系红叶配合一下,这天下,还不是我们封家的?到时候偌大的万花宫就是柳月山庄。”
封月鸣没有想到母亲有这样一个主意,扭头便要离开。
谁料明月奴在他身后叫到:“孽子,你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娘,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封月鸣说道,“我是要守护在筱夭的身边所以选择了接过万花宫的出战大权,并不是图谋她的门派。我对她的爱,无需言语,不容改变,更不能背叛。”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明月奴说道:“你若是娶了她,这些还不是一样都是你的。”
“不,是她的就终归是她的。”
“你……”明月奴突然好像气结,只好使出*****锏,“你还想不想要你老娘我了?”
“娘……”封月鸣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谁料这次明月奴说的竟是真的,她由腰中拔出一把匕首:“你若不答应我,哪娘活得也没意思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娘,您这是无理取闹。”
明月奴的刀锋更近:“你答应不答应吧?若是不答应,我就追随你爹而去,此生无憾。”
“我……”封月鸣见着娘亲的脖子上有血珠冒出,连忙道,“我答应您。”
明月奴收起匕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封月鸣,却满面凄苦。
一大清早,晨露还垂在花瓣上迟迟不愿滴落下来,而明月奴已站在冉红叶的屋门口了。
红叶一开门,便看到了明月奴,有些诧异,连忙叫道:“伯母,您有什么事儿吗?”
明月奴微微叹了口气,是一副怒其不争的口气:“你大哥真是没用啊”
冉红叶诧异:“月鸣哥怎么了?”
明月奴叙叙道:“远的不说,近的,连我劝他趁着手上握有万花宫的征伐大权的时候,直接将万花宫改作柳月山庄,光复他爹一手创下的门派,他都是需要我以死相逼才勉强答应的。”
“什么?”冉红叶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明月奴却上前,将她双肩按住,又按入室内:“你说你多好的一个姑娘,他竟然视而不见,反而对那个宫主心心念念。”
红叶面上露出一丝苦痛,分毫没有逃出明月奴的眼眸。她接着道:“但你伯母的心里是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的。红叶,你是我和月鸣他爹看着长大的,这样的情分,便是一般的儿媳婆母是决计没有的。我,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红叶抬头看着明月奴,心中满是感激:“红叶一直感激伯母您和伯父将我拉扯长大,这份恩情,便是让红叶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
明月奴微微一笑:“怎会让你粉身碎骨呢?你只需”她低下声音凑
到冉红叶的耳边一样样吩咐。
红叶心惊,面上却不做表现,原来明月奴竟想让封月鸣直接将万花宫众人改编为柳月山庄。而一切都是他娶宫主的前提下,作为宫主的丈夫来执行。这一切命令的发布,都需要红叶一样样吩咐下去,才不会让所有人产生怀疑。
“那……宫主呢?”红叶试探着瓿。
明月奴双眼微眯,露出不屑的表情:“那个宫主,心中只懂得淡情说爱,哪里理解这些谋划。只需要让月鸣娶了她,她便是后堂弃妇,只会每日里以泪洗面了。”继而她立刻换了面色,拉过红叶的手,“当然,红叶你是不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月鸣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的。”
红叶冲着明月奴无害地笑笑,表现出小女子般的害羞和顺从,心中却早已沸腾。这是赤裸裸的逼宫啊……想不到万花宫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劫难,外敌未去,内里已经遭遇了这样大的变动。
只是,月鸣哥真的会听伯母的话来娶了宫主而后借由宫主的名义逼宫吗?
她不知道,她满心混乱,实在需要好好理一理这头绪了。
这本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冉红叶却满心烦乱。她沿着回廊慢慢往前走着,忽然眼前一片开朗,原来已经到了后园。
筝音咚咚传来,红叶转头便看到了湖心亭上,有一个娉婷的身影正在拔弄着琴音。
“愿那风是我,愿那月是我,柳底飞花是我。对酒当歌,做个洒脱的我,不理世界说我是何。只要做个真我,在箫声里渡过,懒管它功或过。对酒当歌,莫记一切因果,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地过。重做个真的我,回问那假的我,半生为何?眠后醉,醉后眠,眠后再醉又眠,乞求什么?重做个真的我,回问那假的我,笑痴又傻。谁是我,我是谁,无谓理我是谁,更加好过……”
歌词没有什么韵律,仿佛只是随便吼来,却句句让人觉得洒脱。
红叶静静听着,不知觉已经走近。
忽然筝音停住,那个娉婷的身影扭转过头来,竟然是宫主。她见来人是红叶,笑呵呵地打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原来红叶姑娘也没睡。”
红叶被她一副登徒子口气的形象逗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宫主还有这样一面,今日我算见识了。”
“唉?那红叶姑娘眼中,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红叶想了想:“印象中宫主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极度威严,宫中众人无一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聂筱夭皱了皱眉头,撅嘴道:“这么凶啊……”
红叶笑了笑,又说:“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宫主完全转了性儿,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性情中人,喜时笑,怒时哭,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写着。”
聂筱夭问:“哪样儿的好呢?”
冉红叶答她:“自然是各有各的好处,反正宫主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聂筱夭连忙摇头:“可别,可别,我怕这顶高帽子。”
忽然,波心有一只野鹤掠过,激起一层层的涟漪,却悄无声息。
聂筱夭和冉红叶两人谁都没有言语,过了好久,聂筱夭才打破这沉默。
她说:“寒池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冉红叶皱眉,怎么突然说起这么悲伤的东西了。
聂筱夭却又说:“红叶,其实我不喜欢打仗,不喜欢征战。我还不喜欢当这个宫主,每每想到那么多的人因为我而死去,我便觉得心情沉重无以复加。我想……这次百花谷如果夺回来,我也许……”
“也许?”冉红叶奇怪。
“我也许会退隐江湖。”聂筱夭笑笑,“我真的很想走遍大江南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而且不用被这个宫主这么个大名号给束着。”
“宫主说笑了。”
“不是说笑,不是。”聂筱夭连忙说,“我可能会让月鸣带着我远走天涯。到时候万花宫就交给你了……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你,但是万花宫里值得我信任的人云霏死后就只有你了。红叶,万花宫宫主的位置,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胜任。”
“让封掌门带您远走天涯?”红叶却问这句话。
聂筱夭点点头:“是啊,我厌恶了这里。”
“他呢?”红叶突然问。
“这……”这是她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第一次是苏倾遥,她逃避过了这个问题。这次是红叶,她不知道该怎么逃避。没错,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封月鸣的想法,只是本能地自己告诉自己,他一定会陪着自己到天南海北,海角天涯。
可是,他真的愿意吗?
看着宫主突然顿住,冉红叶心中的那些烦乱更加烦乱了。她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快刀斩乱麻。
“宫主——”冉红叶起身趋上前去跪倒在聂筱夭面前。
“红叶,你怎么了,这是干什么?”聂筱夭有些奇怪。
“这话,红叶不知道当不当说,但是,境况严重。”冉红叶踌躇了一下,将明月奴力邀她的话除去想让她当儿媳的部分,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聂筱夭。
都说出来后,她突然觉得痛快了。
没错,她是万花宫的左护法,如果她不护教,又有谁来护教。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万花宫走向分崩离析。
那些儿女私情,终究还是敌不过她对万花宫的忠诚,和她与宫主之间的友谊。
聂筱夭却仿佛被五雷轰顶,她没有想过,真的没有想过原来还会有这么多其他的事情。仿佛抽丝剥茧,一层层,永远没有完。
“他是被他母亲相逼才会答应的?”聂筱夭问。
冉红叶点头:“若根据封老夫人的话确实是这样。”
“红叶,我怕……”聂筱夭突然胆怯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她上前抱住了红叶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身上,“红叶,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利用了我,怎么办?”
冉红叶沉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事,远远超过她所接触过的感情范围……
在听完了聂筱夭的叙述后,苏倾遥的扇子突然停止了摇动。他问:“月鸣兄他现在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聂筱夭摇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这……”苏倾遥收起扇子,起身在屋内慢慢踱步,“这事情怎么这样复杂?”
“苏大哥,我害怕……你说,如果他真的对我做那些事情了,我该怎么办?”聂筱夭急得眼泪都快哭了出来。
“没出息!”苏倾遥厉声训斥她,“你还是不是21世纪穿越过来的了?有没有作为一个穿越发主的觉悟,有没有一个现代女性的觉悟?男人算什么?难道离开男人你还不活了?”
一句话倒让聂筱夭冷静下来,对啊,她并不是这个年代柔弱的女子,她是一个从21世纪来的人啊。一直以来,她不是都这样劝诫自己的吗?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永远都不可以太投入自己的感情。
虽然,她现在已经拿捏不清封月鸣在她心底的重量,但是她绝对不能如此狼狈地就在这个未知的时间和空间遗失了自己的心。
反正她想要退隐江湖,他封月鸣若是愿意跟随,那就与他一起共赴逍遥。如果他背叛了她,那她一个人远走天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这一点想通了,聂筱夭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苏大哥,你有办法帮我退隐江湖吗?”她道。
苏倾遥咧嘴,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聂筱夭却不管:“是不是穿越来的啊?是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呀?是不是都接受过五讲四美三热爱,思想品德思想政治的教育家啊,怎么一点儿阶级友爱都没有。”
见她如此说话,苏倾遥的心放下一半,想来她已经想通了。于是他开始由着聂筱夭说着她畅想的退隐生活。
谁知她又说:“苏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到了这个年代,我老得很快。”
苏倾遥惊诧,立刻上前上下打量聂筱夭。
聂筱夭连忙躲开:“我说的是心老了。一入江湖岁月催人,少年弟子江湖老,这些话以前我不理解,但是现在懂了。”
苏倾遥呵呵一笑:“小孩子,少年不识愁滋味……”
两个人相视一眼,均是无奈一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明明应该是稍带暧昧的恋爱情景,封月鸣却觉得一阵阵心寒。
他不想背叛她,一点也不想。一直以来,他只想打下这天下捧到她的面前。只是自古忠孝两难全,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否仅仅是忠。
还是有许多其他的东西,那些事情要比保护她、守护她更加重要——就是爱她。
他爱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有了这个认知。她对他来说,不止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阅人无数的万花宫宫主,而是那个可以跟着他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人。在他的眼里,她敏感、多疑,只想拥有一份最完美的爱情。
所以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娘的计划,一定不能。他想,就这样瞒着,他替她将百花谷从武林盟的手中夺回,他替她扫平江湖,他替她捧一个天下。若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这一切自然都是她的,即使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所以封月鸣惴惴地开口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聂筱夭面上的表情变化。
她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心中充满期盼,也满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担忧。她期待他给她一个美好的答案,好让她知道他并不是要背叛她。可是她也深深着担忧着,她怕他真的给她那个她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而看到他终于下定决心的表情,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无论如何,都将会有一个结局了。
“夭夭……”他轻轻地唤她。
“嗯?”她低下头,并不敢看他的表情。
“嫁给我吧,让我娶你……”他说。
竟然是这句话,果然是这句话,聂筱夭的心仿佛沉入海底。明明是一句求婚了,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喜悦,反而有如冰刀雪剑风雨迎面吹来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对他寄予了太多的爱,所以才会在被背叛的时候感觉到这样的伤心难过,是吗?最后结果竟然是这样,他终于做出了选择,而她呢,是否也应该彻底地做一个决定来了结这所有的事情?
聂筱夭面上冷冷地笑:“是吗?你真的只是想要娶我?”
封月鸣着重地点头:“夭夭,让我一辈子都站在你的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永远都不离不弃。”
聂筱夭还是笑:“不离不弃?”
大约发觉了她的面色不对,封月鸣有些奇怪地问:“夭夭,难道你不高兴嫁给我?”
聂筱夭掩饰了情绪,微微扯出一丝苦笑:“不,我高兴。我等着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了……月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封月鸣心中欢喜:“这么说,你答应了?”
聂筱夭望着他微微欣喜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满是黯然。谁让她爱上了他?那么,嫁给他;那么,给他他想要的。
一见青衿慕,误尽平生终不悔。只叹得,竹声灯影里,人是容非。
聂筱夭由身后抱住了封月鸣:“不要动,让我好好地感觉一下你身上的温度。”
天气明明很寒冷,他的身上却有温暖不断向她透来。一直都是这样,她贪恋这一丝温情,贪恋这一段爱情,所以即使被伤了心,仍旧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她的头轻轻地靠在封月鸣宽厚的后背上,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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