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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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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如果说周宁不愿跟杨红待在一起也是很冤枉的。只不过周宁不愿待在家里。他也是希望跟杨红如胶似漆的,至少在新婚蜜月是这样。不过他理想的如胶似漆是杨红能跟他一起出去玩。当然他不希望杨红跟三楼那个李春梅一样,打麻将打得临产了还舍不得去医院,动了红了,被人送去医院了,一听医生说还有一两天,又坐出租车回来打麻将。切,这种女人还叫女人?

    周宁喜欢杨红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看他打牌,像那个故事中的看牌人一样。那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对几个打牌的人抱怨,说,你们几个的牌瘾也太大了,大冷的天,坐在一条四面漏风的船上,打了一夜牌。几个打牌的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打了一夜牌?看牌的人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你们打。

    所以周宁也一直在努力,想让杨红参与其中。一开始是想把自己家辟为打牌的主战场,但发现杨红很不高兴,以为是因为几杆烟枪同时吞云吐雾,把个家庭环境搞得太污染。其实杨红是不喜欢他一心只在打牌上,当她透明,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

    周宁见在家里打牌不行,就叫杨红跟他一起到别人家去打。杨红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只好跟他去。那时正好是夏天,集体宿舍没有空调,男人本来是穿着背心短裤,甚至赤膊上阵的,见杨红来了,忙不迭地翻出汗衫来穿上,都是些名副其实的汗衫,无缘无故地又为小小的空间增加一些汗酸气。有讲礼貌的,还抓出一条长裤来穿上,原意是盖上一些杨红不宜看到的部位。哪知单腿站在那里,蹦蹦跳跳地翘起另一只脚,想穿进裤腿,结果反而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把那个部位从大垮垮的平角短裤下抖搂出来,有惊鸿一瞥的效果,搞得杨红非常尴尬。加上她对下棋打牌一点儿不会,也没兴趣,坐在一旁观战就觉得盘盘棋都下得又臭又长,熬不到头。别人见她老跟着周宁,也开始笑她:

    “杨红,跟班哪?怕周宁跑了?放心,我们帮你看着呢!”

    杨红对看牌没兴趣,又怕别人嘲笑,不想去牌场,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学下棋,以为学会了就能把自己变成个绊马索,把周宁困在家里,免得他要跑到外面找对手。而且夫妻对弈,多么书香,多么古典。周宁本来不感兴趣,但怕杨红生气,只好教她下棋。不时地,就有人来找周宁,看到杨红在学下棋,就大加鼓励,说:“不慌,不慌,慢慢学,慢慢学。”然后就凑上前来,指点江山,说如果你的炮这样一支,你的马那样一别,保管叫周宁死无葬身之地。来人见杨红半天悟不过来,真是恨铁不成钢,急不可耐地抓起棋子,自己下起来了。杨红只好叹口气,让出座位。

    后来杨红狠下心,对周宁下一个通牒:你如果还爱我的话,就不出去玩,在家里陪我。周宁果然爱她,就守在家里,足不出户。只不过周宁那时打麻将正处在一种骑车骑得要会不会,喝酒喝得要醉不醉,游泳游得要漂不漂,做爱做得要飞不飞的境地,其心态就一个词可以描绘:欲罢不能。

    所以周宁待在家里,浑身不自在,如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电视嫌电视无聊,睡觉嫌电扇吵人,替杨红撑着毛线圈时,也嫌毛线太长,左缠不完,右缠不完。时常就有不知好歹的狐朋狗友撞上门来,问:“周宁,三缺一,来不来?”周宁就用嘴朝杨红指一指,也不说什么,眼里只有悲怆。朋友也不是没见过男人被女人关了禁闭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悲天悯人地摇着头走了。

    杨红问周宁:“为什么你现在不愿跟我待在一起,一定要跑出去呢?你结婚前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难道这么短时间你就变了吗?”

    周宁心想,难怪那几个婚龄长一点的牌友说女人都是学历史的,前三百年后八百年的事都记得,开口就搞今昔对比,还考察你的历史知识,哪怕你忘了三百年前的一个约会细节,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为什么不能像我们男人一样把重点放到现在来呢?周宁不得已在心中温习了一下历史,说:“结婚前我们一个星期只能见两三次面,一次也不过几个小时,现在我们天天一起,就算我出去打牌,我们还是比从前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

    杨红看他不正面回答“变没变心”的问题,反而在那里做数学计算,好像现在见得多让他吃了亏一样,觉得很失望,只好做个垂死挣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我跑到外面去玩,把你一个人撂在家里,你会怎么想?”

    周宁赶快问:“你要到哪里去玩?饭做了没有?”

    “我没说我要到哪里去,”杨红没好气地说,“我是让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而我跑外面去打牌,你不难受吗?”

    周宁恍然大悟:“你想打牌呀?那容易,我陪你去,看你打,帮你打,我们两个定几个暗号,串通了,整死刘刚和张矮子两个。”

    杨红见启发式教育也没用,又见周宁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长吁短叹,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知道强留他在家也没用,如胶似漆是要靠自愿的,就说,算了,你出去玩吧。

    周宁像得了大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去玩,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了,记得早点回来。”

    周宁就跳起来,抱住杨红亲一口,一溜烟地跑了。

    有时打一会儿麻将,周宁又会跑回来一下。

    杨红问他:“牌打完了?”

    “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杨红问,心里希望他说“想你呀”。

    周宁老老实实地说:“我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生气。别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刚才赢了一点钱,怕是因为你在家生气。”

    杨红叹口气,眼泪慢慢溢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