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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谭维觉得肖医生在小冰面前总是想方设法地损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现在救小冰心切,什么屈辱都可以忍受。他不理会肖医生关于男性尺寸的议论,只问:“如果我的肾尺寸太大,那——怎么办?”

    “我们有肾源的,只不过要慢慢等,你们交一部分押金,就可以进入等候的名单,如果你们交一些‘优先费’,我可以把你们提到等候名单的前面去——”

    小冰问:“押金要多少?”

    “一般是全部费用的一半——”

    “那优先费呢?”

    “那就没什么上限了,交得越多,排得越前。”肖医生大发议论,“谁说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钱的人,换不起肾,做不起透析,只能等死;钱少的人,排在后面,说不定还没等到合适的肾就死球了——”

    谭维赶紧问:“那如果亲属供肾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排队,立即手术呢?”

    “你不用等肾源,也要等手术排期嘛,我不能说一天24小时上手术,我也不能同时上两台手术——总要一个一个轮着来嘛——”

    他觉得这是肖医生在暗示他们应该送礼了,不然只能在等候换肾的名单上敬陪末座,或者在手术排期上无限推后。他愿意送礼,迫切希望送礼,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当着肖医生的面表达这个送礼的愿望。他经过这些年的锤炼,也只达到了能硬着头皮,趁着夜色,潜入别人家里送礼的地步,象这样当面鼓对面锣地宣称自己要贿赂人,他还没干过。

    但这些事对小冰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只听小冰嗲嗲地说:“肖医生——,你住哪里?我老早就想登门拜访的,就是不知道你住哪里——”

    他听得鸡皮疙瘩直冒,一是服了小冰嗲得出来,二是服了小冰空口说白话的本领,明明叶小姐把肖医生的地址告诉他们了的,但小冰说“不知道你住哪里”就能说得那么泰然自若,也不怕肖医生已经跟叶小姐通过气了。

    肖医生偏偏就吃这一套,马上掏出一张名片,把自己的地址写在上面,给了小冰,吹嘘说:“不敢把地址印在名片上,不然的话,家门肯定被人踏破了——”

    小冰接过名片,对肖医生千娇百媚地说:“谢谢,等我——好点了,一定去——拜访你——”

    肖医生说:“欢迎欢迎,等你出了院,欢迎你随时上我家来玩——”

    谭维见小冰一口一个“我我我”,根本没有跟他一起登门拜访的意思,肖医生也是权当他透明的,只在那里“你你你”地跟小冰套近乎,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

    等肖医生走了,小冰说:“别在那里瞎生闷气了,我不过是要笼络他一下,好让他把我们放到名单前排去——”

    他担心地说:“我总觉得你这样很——危险——你这不等于是给他——一线希望吗?如果他一定要你——答应一些——进一步的要求才把你放到名单前面去,你怎么办?”

    小冰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我都是衡量了投入产出才做决定的,真到了那种地步,我肯定不干了——,大不了就是不换肾,但我可以透析,我怕什么?我这样——对他嗲两下,飞个把媚眼,有什么要紧的?又不伤我一根毫毛,你也没损失什么——我又没把你名下的媚眼飞给他——别这么——绷着个脸——”

    他放松了一下面部神经,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他家——送礼?”

    “先等等看,如果我们决定换肾,那就给他送礼,如果根本就不换肾,我们送什么礼?”

    他们俩本来是不想让父母知道小冰生病的事的,但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因为他们一向都是周末上岳父母家或者公婆家去吃饭的,现在突然不去了,总得有个理由吧?而且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基本就是“终生大病”,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两边的父母。

    不用说,两边的父母都吓掉了魂,两个妈妈都哭哭啼啼,两个爸爸都目瞪口呆,然后一窝蜂地跑到医院来探望病人,少不得要分析来分析去,又少不得会说几句“你们先就应该——”,“我那时就说——”,“怎么会弄成这样——”之类的话。

    谭维只哼哼哈哈地听着,小冰就吃柿子拣软的捏,挑了她妈来杀鸡吓猴,抱怨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肾衰竭的病人多得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第一次就诊就很严重了。你问七问八的,问得烦人,现在弄清楚是怎么得的病又有什么用?难道想给谁一个记过处分?”

    几个家长受了直接或者间接的呵斥,都不敢开腔了。

    他不知道小冰的脾气是不是由这个病引起的,按中国人的说法,一个人的脾气应该跟肾不相关,而跟脾相关,不是叫“脾气”吗?又不叫“肾气”。但是他记得英语里面说一个人脾气大,好像是用的“KIDNEY”这个词,他记得是在大学里学到的,他们那时还拿这个说法开玩笑,不说哪个同学脾气大,而说他“肾气大”。

    小冰一发“肾气”,几个父母都噤若寒蝉,他连忙来缓和空气:“你们别太着急,这病好治,也没生命危险,这两天医生已经给小冰全面检查过了,说发现得早,身体其它部位没受太大损害。”他把从医生护士和叶小姐那里听来的东西贩卖了一通,然后说,“我跟小冰的血型一样,我可以给她供肾,她换了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岳父象瞻仰英雄人物一样,崇敬地望着他,岳母感激涕零地说:“我们小冰真是——命好——找到这么一个好——丈夫。你第一次上我们家,我就对我们家老庄说:这孩子不错——”

    他妈妈连声问:“那——供肾有没有——危险?”

    “没有,一个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够了,很简单的手术,现在就怕我的肾尺寸太大,小冰的身体容纳不下——”

    他看见他父母似乎松了口气,大概在心里祈祷儿子长个巨肾,免得挨一刀,还丢个肾。

    他岳父着急地问:“那怎么办?我能不能供肾?我——个子没你大,应该不会有尺寸的问题吧?”

    他岳母也提出愿意供肾,连他父母都提出愿意供肾,他爸爸说:“让我们供肾吧,我们老也老了,供一个肾,留一个肾,能活多久是多久,别把孩子年纪轻轻就弄得只有一个肾了,万一那个肾出了问题,那小维不是完蛋了?”

    四个老人都坚持要供肾,谭维只好叫小冰出面,跟肖医生谈这事。肖医生安排四个老人都去验血型,看有没有跟小冰相同的,有的话再做进一步检查。结果四个人当中只有谭维的妈妈是B型,其它几个人不是AB型就是A型,而谭维的妈妈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哪里能供什么肾?现在就剩下谭维的血型符合要求了。

    谭维特意到网上查了一下肾的尺寸的问题,发现大多数研究结果都表明尺寸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只有很少几个研究表明肾的尺寸的确影响手术效果,但那也是说如果大肾换成小肾,存活率会降低,但没说小肾换成大肾也会有负面影响。

    他连忙把这个发现说给肖医生听,结果被肖医生嘲笑了一通:“难怪别人说‘傻得象博士’,你真是读书读傻了,网上那些胡说八道你也信?是谁说尺寸不重要的?谁说的你找谁去换肾就行了——”

    他怕得罪了肖医生,不敢再多说这事,只好彻底放弃了供肾的计划,一心一意等着哪个身材娇小、组织相配的家伙犯个大法,被公安抓住,判了死刑,立即执行,那小冰就有肾可以换了。当然谁犯死罪,谁判死刑,他没法操控,只能交给命运。他能做的,就是把换肾需要的押金和优先费筹到手。

    小冰叫他先到各家保险公司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希望。小冰投保的那一家早就发了一个小册子给他们的,只不过他们从来没仔细看过,现在连忙从抽屉里翻了出来,仔细研究。叶小姐说得不错,A市的基本保险上限是四万,按投保时间长短决定具体数目。小冰投保的那家抠得很,每年最高限额才两万。

    小冰感叹地说:“我投保的时候,觉得一年两万还挺多的,怎么现在觉得两万——这么少——完全——不足挂齿呢?”

    谭维又找了几家保险公司打听大病保险的事,但没有一家愿意接受小冰的。客气点的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公司底子薄,腰杆子不硬,保不起,你去找别的公司吧——”。

    不客气的干脆轰他走:“平时不烧香,临死抱佛脚,先干什么去了?等到生了病才想起来保险?如果我们保你这种人,保险公司还不垮台了?”

    保险公司靠不上,他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出国,要么让叶小姐帮他找个赚钱的公司干干。小冰坚决不同意他去找叶小姐:“她那里绝对是做鸭,我不许你去,还是到美国去吧,美国钱值钱,一块就顶人民币八块多,换肾的几十万,折合成美元也就几万,那你不是一下就赚回来了吗?”

    “我走了,谁照顾你呢?”

    “我这个病也不需什么照顾,只要我坚持透析,我就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重体力活干,再说我还有爸爸妈妈照顾我——”

    他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既然现在是冲着钱去美国的,那就还是蓝老师介绍的那个博士后工作比较好,因为有四万年薪。他想了一下,先跟谢怡红打电话,把小冰生病的事说了,然后表示想去做蓝老师介绍的那个博士后工作,叫谢怡红在她老板面前退个信。

    谢怡红一听就愣了:“小冰怎么会——一下就病这么厉害?”

    他不得不把这些天对无数人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谢怡红沉默了一阵,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做这个J1,而且应该把小冰带出来,因为这边医疗保险肯定比你国内好一些。我的保险是老板买的,你的肯定也是老板买,等我帮你问一下,看家属的保险是不是也归老板买——”

    他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老板连保险都帮忙买,连忙说:“那你帮我打听打听,如果老板负责买保险,那——真的挺好的——”

    “不光这一点好,我们J1还不用打税——你那H1肯定要打税——”

    这真是越来越美妙了,两万年薪不打税,消费水平又低,老板还帮忙买保险,那不是比那个博士后的工作赚得更多了?

    谢怡红很快就帮他问了,而且很快就打电话来了,但是听声音非常沮丧:“不该去问这个事的——现在我老板变了卦——说那个名额已经给了别人了——因为你——英语口语不够好——”

    他一听,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辩驳说:“他又没跟我讲英语,凭什么说我英语口语不好?再说那工作不过就是在实验室打打工,又不是做外交官,要英语口语干什么?”

    “他肯定是不想——为你老婆买保险——还怕你——有个生病的老婆——不能全力以赴为他卖命——”

    “既然是这样,干脆直说,何必要扯什么我英语口语不好呢?”

    谢怡红赶快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这事是我办坏了,我不该告诉他小冰生病的事的,我应该侧面问他的——真的对不起——把你的事耽搁了——”

    “快别这样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帮都没帮成,谢什么谢?你讽刺我啊?”谢怡红关心地说,“你现在肯定很需要钱,我在国内还有一点存款,我叫我妈帮我取出来,你去拿来用吧——”

    他坚决不接受:“我不缺钱,你快别叫你妈妈取钱了——”

    “你不愿意去拿,那我叫我妈交给系里的小朱,让小朱给你带到学校去吧——”

    他一迭声地推脱:“别这样,别这样,先放在银行里吧,现在还没到用钱的时候,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借——”

    “那你到时候记得告诉我啊——”

    小冰知道这事后,惭愧地说:“都怪我,连累你失去了一个出国的机会——”

    “我出国也是为了你,不欢迎你的地方,八抬大轿来请我,我都不会去——”

    “蓝老师那边你千万别提我生病的事了,你自己先出去吧,那边年薪四万,应该能积攒出换肾的钱来,那我们就不用问别人借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