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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的话一出,百姓们都惊讶得睁大眼,嗡嗡嗡的接头交耳,朝他指指点点,不信之余又带了点同情。「他是知县老爷?」
  「不可能吧,这么年轻,不会是朝廷派来糊弄我们的吧?」
  「怎么是个嘴上五毛的小伙子,上头的人也太不厚道,让个不知内情的小哥来送死……」
  「唉,皇上是放弃我们青阳县了,任百姓自生自灭,这么个公子哥儿能办什么事,不出一个月就没了。」
  「就是、就是,顶不住呀!赶紧买几张符回去贴门板,至少多一层保障。」求人不如求己。
  没人相信新来的县令能有多大的作为,不过是上面的官弄来的傻小子,还不如一张符可靠。
  「肃静。」疏影低喝。
  四周顿时一片静谧。
  「本官不管民间有何信仰,要捉妖也好,要除魔也罢,不能扰乱百姓的日常作息,各安各家,勿要喧哗。」宫仲秋到任的第一日是对百姓喊话,遏止他们的恐慌。
  但是他毕竟年轻,说出的话无人信服。
  「小子莫要张狂,你知不知道青阳县往东有妖魔肆虐,残害百姓,你让他们各安各家是不想他们活命吗?那些妖一饿极了就会闯入民宅捉人。」红鼻子道士仰头饮下一大口酒,酒沫子溢出嘴边,他不修边幅以手背抹去。
  「不让本官做做看又怎知本官不行呢?你有术道,妖魔有妖魔道,本官走的是光明正道。」肃清魍魉由此开始。「你竟敢口出狂言!」
  「能不能少说废话,姑奶奶我饿了,石头,把貂儿抱走,你二师兄皮厚,不怕晒,就让他在城门口开场布道,教化人心,咱们先到县衙弄吃的。」她不能忍饿,肚子都扁了。
  「是,小师姐。」石头乐呵呵地想抱出笼子里的白貂。
  「住手,你想干什么?!」道士的长剑一横。
  「我……我要貂。」石头我了老半天才壮着胆回答。
  「不准碰,谁碰了视同妖的同类。」
  「貂、貂很可怜……小师姐,打不开……」石头比白貂更可怜兮兮地看着曲款儿,他学术法的时日尚浅,术式使得不太灵光,记得咒语却忘了手印。
  看他一脸沮丧的样子,曲款儿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并由里头挑了一张适合初学者的。「别丢师父的脸。」
  唉,老头把小师弟扔给她就云游去了,只无赖地交代一句「好好教育、他会验收」,朕是越老越将无良发挥得淋漓尽致!
  「噢!」
  石头又试,笼子的门打开了,他兴奋地两眼发亮,殊不知是看不惯他太弱的小师姐出了手,兀自憨憨的傻笑。
  只是貂有灵性,知道谁才护得住牠,一见铁笼子打开一条细缝,细长的小身躯倏地钻出,闪过石头伸出的手,避开红鼻子道士低喝声的剑光,小小兽躯扑向曲款儿,钻入她怀中直打颤。
  「你……你们竟敢放走妖物——」
  「放了就放了还怕你哭鼻子吗?你想吃我的肉,还是喝我的血,剥我的筋,抽我的骨头去打鼓?」嗟!多少道行做多少事,没本事就要懂得藏拙,别出来丢人现眼。
  曲款儿不耐烦和人说理,她漠然的一转身,打算让秀姑弄顿好吃的,吃饱了她才有力气做其他事。
  殊不知才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酒壶落地的碎裂声,满脸须喳的道士全身发颤指着她的背后,连胡子都在颤抖。
  「诛……诛仙剑,斩魔刀,你……你怎么有这一对宝器……」天呀!道家都想要的至宝。
  「我让人铸的。」花了三年才铸成一刀一剑,用了上万具兽骨与千颗兽丹,以及最冰冷洞穴的寒冰石,热到足以将人烫死的千圣山水洞内的烈焰晶,还有无数天外飞来的月石。
  师父啐她是不要命的小疯子,可是她想做就非要去做,没她辙的师父只好变着法子帮她,让她得偿所愿,不过事后也将她骂个半死,不许她再任性。
  「你……你是红衣天女?」他惊呼。
  「红衣天女?」柳眉一蹙,曲款儿低视自身衣裙,的确以红色偏多,他不提,她还没发现自己偏好张狂的红。
  和她的个性一样,不受控制的奔放,火般的颜色狂野又炙热,谁也捉不住她。
  「你收我为徒吧!仙姑,我要拜你为师。」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呀!不紧紧捉住,机会稍纵即逝。
  看到红鼻子道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双膝跪地,不让人拒绝的行了拜师礼三叩首,不仅曲款儿错愕不已,就连一旁的百姓也看傻了眼,呆若木鸡,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把年纪的大男人拜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当师父,他是不是疯了?
  「你岁数大得可以当我爷爷了,别闹了成不成。」真收他为徒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道士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师父,徒儿今年二十七,还当不了爷字辈。」
  「什么,二十七?!」她不信地上下瞄了两眼。
  「多个打杂的也不错。」宫仲秋杵在小师妹身侧自言自语。
  她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这个「人尽其用」的腹黑男,「算了,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凑一双。」多个扛尸体的也好,鬼奴有人分忧了。
  「呼呼呼!等……等等我,你们也走得太……太快了,我……呼呼,差点跟不上……」一人大喘着气跑来。
  「你哪位?」曲款儿困惑。
  「我是……」白衣变灰袍的青年撩起被风吹乱的覆面黑发。
  「元逢春?!」宫仲秋惊讶的道。
  他咧开嘴一笑。「我想你缺个师爷,我自我推荐了。」
  「……」众人很无言。
  与此同时,京城正展开皇子夺嫡的初章,大皇子奏请出兵讨伐屡犯边境的南契军,二皇子是大皇子派,鼓吹兴兵,三皇子以白日宣淫参了太子一本,没多久太子无故病倒,胸口出现铜钱大小的红斑,且正慢慢变大中。
  而京城附近的大妖、小妖本来已被曲款儿捉得差不多了,街道上还算干净,不过在她离京不久后,一片乌云竟悄悄笼罩了皇宫上空……
  元逢春是江州刺史的儿子,排行老五,是家中幺儿,颇受宠爱,年十七了还睡在祖母的院子。
  他文不成、武不就,科举考不上个秀才名,武是半桶水功夫,打倒两、三个地痞流氓绰绰有余,但是遇上小有所学的练家子,两招、三招就被打趴在地了。
  有点小聪明的他最崇拜的人是宫府三爷,对他的才智过人是五体投地的敬仰。恨不得能成为他这样的人,跟前跟后的如知己般往来密切,想偷师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冷静。
  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学得不伦不类。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真想做个事,不愿一直一事无成的当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他文章不好但文笔不差,考不上状元就润润笔吧,县老爷身边的师爷也挺威风的,一呼百应。
  于是乎,他留书出走了。
  「我看你是想逃婚吧?拿我当藉口好让家里的长辈不逼你娶妻生子。」他家中为他说了一门亲,羊城郡守的女儿。
  「哎呀,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就甭提了,一个人的清心日子过得多自在,干么拖个指着你鼻头大骂没出息的婆娘让自己不痛快,我的大好年华就要跟你混了。」元逢春天生是逢迎拍马的好手,再恶心的浑话也说得出口。
  「不怕被人说断袖之癖?」他俩黏得太紧了,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他愤怒地拍桌。「谁说的,叫他出来倒茶磕头认错,小爷我气宇轩昂,英姿勃发,明润如玉,哪里像个偷逃的。」
  「小师妹。」
  一听到那位力保山河,整桶饭一次嗑光的大胃王姑娘,气势如虹的小爷一下子就焉了,有气无力的问:「我最近没得罪她吧!你看我印堂有没有发黑,近日走不走霉运。」
  不管是不是盂兰鬼节,别再叫一堆白脸鬼在他屋里跳萝卜蹲舞,一上一下口吐血红长舌的吊死鬼吓得他胆子都萎了,连出个门都得看黄道吉日,算准了时辰才跨过门槛。
  「看不出来。」他额头光滑,长了几颗小痘。
  他一急,声音难免高了些。「你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和小师妹不是同门师兄妹,为什么她会的你不会?」
  原来不中用的男人不只他,还有众人眼中出口成章的翩翩才子,他浑虽浑也不算太差。
  「所学不同。」他对引鬼、招魂不感兴趣。
  元逢春逮到机会酸上两句。「技不如人就别硬撑了,不会有人笑你孬,小师妹那一身本身你学不来。」
  终于呀!难兄难弟,宫仲秋即使聪明绝顶也不见得样样精通,人呀,也有一两样不拿手的。
  吹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宫仲秋淡淡的问:「你来做什么?」
  「当师爷。」他先前明明说过了,记性真差。
  「那我是何人?」唇如染朱,轻啜一口。
  「我的好友宫仲秋呀!」难道还会是披着人皮的鬼?
  「不,我是县太爷。」他说得够明白了。
  仍是一头雾水。
  「所以?」他一脸不解。
  「我是七品县官,你是无品级的附僚,我是你的上司,你是我的下属,记好你的阶层。」宫仲秋提醒他上下有别,他的头上是个官管着,言行举止要合宜。
  官场上不称兄道弟,阶级分明,知县大人有知县大人的官威,师爷就得唯唯诺诺地看他的脸色行事。
  「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我是来帮你的。」他听明白了,心中有些愤然,县令不能有朋友吗?
  「你是来逃难的。」他一针见血,踩入痛脚。
  真伤人,他心痛了。「好吧!我是不安好心的小人,不过我在来青阳县前去过一次京城,那里乌烟瘴气的,大皇子的手似乎伸向了江南盐运,皇上当朝斥责他心大。」
  心大的解释有几种,事情可大可小,看用哪个角度解读,但触犯龙颜绝对是对己身不利。
  「告诉你爹,不要下场搅合。」皇子夺嫡不是臣子们该插手的事,该放就放,否则引火上身。
  他干笑地挠挠耳后。「我爹好像和三皇子那派走得很近。」
  「撤。」
  「说得容易,利益诱人心,我爹着魔了,不知为什么对权力特别看重,想由三皇子这条路升官发财。」他爹魔怔了,谁来劝都没用,变了个人似的,把爷爷气得扬言要回祖宅。
  「我修书一封,让人想办法使他左迁,贬到没油水可捞的边关小城。」无利可图自然息了贪念。
  元逢春一惊,虚笑。「不升官还贬职,我爹非打死我这个不孝子,他念念不忘二品都统这位置。」
  他整个人冷汗直冒,哪晓得随口的一句话,他爹从四品的官位就丢了,自己果然是个败家的。
  宫仲秋语带玄机。「有时降不是降,待上几年,有他的好处,从龙之功听来颇有几分血性,但古来有几人活着?」
  拼不过,一死。
  拼过了,功高震主,一样是死。
  还不如什么都别做,看别人去争功立业,等大局底定后,会空出不少高位,到时最被信任反而是当初不偏不倚的中间人,他们有才华,有足够的智慧,以不变应万变。
  神色一凛的元逢春这次听懂了他话中之意,背上打了个激灵。「好,我跟着你就是,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不让我动我就装木头,反正这些年来你也没有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