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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往后的日子对纪娥媚而言宛如置身天堂,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她感动得几乎要痛哭流涕,即使他星期假日要回汐止也会先替她做一些小点心放着让她吃。两个多月来,他已经非常了解她了。知道她懒得出门的个性与容易叫饿的胃。

    正常丰富的饮食当然也对发育中的邵飞扬造成很大的助益。他又长高了,也长壮了,功课又挤入校园十大排名中。他依然兼一些差,不过为了替她做早点,他放弃了送报、送牛奶的工作,因三餐由纪娥嵋全包,他打工的钱全数交回家,从不留零用。

    当他发现他皮包中多了五佰元后,大大生了一顿气。他不要她的钱,没得妥协,不管她有再多的说词也没用。

    结果,折衷的办法,她自己跑去买了好几件衣服裤子给他。她早就发现他只有制服可穿,没有其他的衣服。一直想找个好借口替他买衣服,又不会让他太生气,这倒是好理由。她买了内衣、内裤、毛衣、长裤,一整套交到他手中,如果他敢不要,她打算掷到他脸上。而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手上那些崭新的衣服——除了制服外,他从没有穿过新衣服。她的体贴让他几乎热泪盈眶,她怎么能对他那么好?毫无条件的对他付出这么多?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哪!可是她没给他机会表示感激,每次看到他,她第一个反应是想吃东西。

    惊动作很简单,双手放在肚子上,用一双很期待又很垂涎的大眼看他,他就知道该去厨房找东西填她的胃了!他试过要教她煮饭,可是到如今她学会的只是蛋炒饭要放油,而且要放米饭去炒,而不是米粒。基本的炒饭她还是做不来。她可以画精美的设计图,可以织美丽的毛衣、围巾,事实上她有一双巧手,可是却做不来厨房的事,他永远搞不清楚为什么好好的饭可以让她炒成焦黑硬硬的一团,分不出原本是什么食物,一颗一颗像石头。她哪,真是天才一个!

    不会煮半点食物,嘴却挑得很,老是批评学校东西不能吃,后来他才又做便当,两人可以带去学校吃。她已经非常依赖他了——他发现不是他舍不得离开她,而是她根本已经少不了他了——因为吃。

    他喜欢她这么需要他,即使只因为口欲,他也不在乎。天!他真的真的好喜欢她,他不知道这种深刻的情感是什么,可是他坦然接受她已充满他心的事实……他甚至已想到当两人白发苍苍时,他仍在厨房为她精心料理每一顿餐点——这是他心中唯一的美丽幻想。不敢冒犯,不敢亵渎,只想与她相视到老。

    这天天气特别恶劣。寒流来袭竟然还挟着豪雨特报。他早上在家中帮忙钉好木栓后,立刻回台北市,星期天是这种天气,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好一些?他昨天忘了储存一些干粮在公寓中,不知道她有没有去买?接下来会有好几天的不平静,仅剩的食物挨不过今晚,公寓中那几扇呼呼作响的窗户也需要钉牢。

    他千辛万苦的回到公寓,打开门,却吓到了!她在哭!娥媚在哭!忘了脱下雨衣,湿嗒嗒的跑进来叫:“怎么了?怎么了?”他四下看着,确定安好如初,并且没有什么歹人在此。

    纪娥媚擦着眼泪,指向膝上的一本小说,泪水不止的看他。“好可怜哦!女主角好可怜哦——她被男朋友误会,又被父母不谅解,朋友又遗弃她,连她养的小狗都被车子辗死……呜……”说完又哭了!

    邵飞扬虚脱的跌在地上,死瞪着她!他真服了她!一本小说也值得她浪费眼泪!

    “不要看了!我问你,柜子中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你要做饭?”她双眼亮晶晶的。

    他投降了,决定自己去看。如他所料,没有东西了,只够做给她吃一顿。

    “等会儿我出去买一些东西!下面已经有些积水,恐怕晚上以后大雨再不止的话,我们会走不出公寓而且一楼住户也会闹水灾了。”他脱下雨衣,先炒了一锅饭,饱两人最要紧。

    “那好呀!我们学校已经宣布停课两天了。”敢情她当天灾是件好事!

    他两三下吃了算数,立即从背袋中拿出由家中带来的木板与钉子,工作去了。

    纪娥媚端着碗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好奇的看着。他真是了不起,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设想周到。

    有时候,她会给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所困扰。在看他的身影时,会产生心悸的情绪。那种渴望他蓦然回首凝视她的心情,着实让她困惑。他的背影给她充份的安全感,她一直没再搂他,可是仍清楚的记得他怀中的温暖比棉被还诱人……好羞人哪,她对他产生非份之想了,他只是个小男孩而已呀!

    可是,她并没有她年纪该有的成熟;反而他的早熟与领导能力,照顾她的生活舒适无虞。她习惯性一切都听他的了……那么天经地义的靠着他,依赖着他。一旦他走了,她又会恢复以往饿肚子的生活,这让她好恐慌……不,她不要他走。

    “你怎么一直摇头?饭粒掉一地了!”邵飞扬一手定住她的头,拉她到桌前坐好。他已钉完窗户,外面天色昏暗,才四点多而已。

    “我去买一些食物回来。今晚太冷了,你早点睡觉。”他再三嘱咐。

    她拿她的皮包给他,突然有些担心。

    “小心哪,离那些树枝、电线远一点。”

    “知道了。”他穿上雨衣,闪入风雨中。

    不如怎的,心头一直不平静,她连小说也看不下了,一直有股叫他回来的冲动。她在客厅不安的走来走去。

    七点时,停电了,正巧她没准备蜡烛。她怕黑又怕冷,挨不住寒冷黑暗,她只好爬上床。想到浴室中放的热水还没用,又摸黑去洗了个战斗澡,才跳上床。此刻才发现,棉被也有不够暖的时候。她睡觉又不喜欢穿得很厚,除了一件睡衣睡裤,再没有多的了。突然好怀念上次找邵飞扬取暖的感觉。想着想着,双颊竟然臊红了!

    离开门声惊动了她,她跳起来,披着一件大衣就跑出去。

    他当然买了蜡烛。微亮的烛光中,她看到他额上的血渍!

    “飞扬!”她低呼,急忙奔近他。“怎么了,怎么了?”

    他摇头。

    “被树枝刮伤而已,还算幸运。”放下一袋子的用品。

    “别管那片东西了,来,我来帮你擦药!”她抓他入他房中,强迫他躺着,又急忙跑去找出药水与纱布。她心疼害怕得双手直抖,手上的烛火都快被她抖熄了,眼泪更是不自觉的满脸奔流!她颤抖的替他上药。

    “疼不疼?疼不疼?”

    “不,真的没事!”他深深看着她美丽的面孔,伸出手,要抹去她的泪。

    纪娥媚震动的起身要奔走,她害怕这一刻凝住的不寻常气氛,害怕自己忧心加焚、为他疼痛的、心……她不知道她怎么了!

    可是他没让她逃开,一手拉回她,她一个脚步不稳地跌入他怀中,烛火掉在地上,熄灭。

    他们感受到黑暗中暗涌的情愫,感受到彼此奔腾的心,感受到两人发热的身体邵飞扬紧紧抱住她,翻身将她压住。他强硬的身体完全感受到她超乎想像的柔软与娇弱……他不知道他打败理智的情感要让他去领受什么,可是,他只知道,他不要放开她,他想一直抱着她!

    当他们适应了黑暗时,他看到她美丽的轮廓微微颤抖着,她的身子很冷,但她的脸很热……他不要她怕他,他只想好好珍惜她,好好抱着她……

    不能这样的!他们不能这么亲密的!纪娥媚狂乱害怕的想!他们是学生,是未婚男女,她又比他大,怎么可以这样呢?她知道夫妻才会共同一张床,虽然她没有足够的知识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女性天性的直觉警告她要快些离开,否则两人都会背叛道德,做出不该做的事!

    她企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唇,火一般的印上她雪白的颈项上……

    她自喉咙深涌出一声叹息……那种灼热是什么?那种激越的感觉是什么?引得她全身因心悸而发抖……

    他吻上来,寻到了她的唇……她放弃了与自己的身体对抗……哦,她不明白她的身体渴求什么,但,天哪!她无法令自己抗拒这男孩,……她是那么的……爱他……渴望他目光的探视,渴望他全心的怜爱……她一直是渴望着的……

    这一夜,在狂风疾雨中,他们献出了彼此的心,与彼此的纯真……享受了他们小世界中的另一场狂风暴雨——那种充满狂喜的世界——“我要娶你,我要娶你——你非嫁我不可!”

    在她含笑沉睡在他怀中时,就是昏昏沉沉的听他一直重复这一句话……不嫁他,嫁谁呢?她已经深深着迷他温暖火热的胸膛了!

    即使有太多即将到来的困扰会出现,可是他们刻意去忽视了。在那入冬以来最冷的两天中,他们窝在小公寓中,互相取暖,互相倾吐美丽的爱语。只有此时是安逸无忧的,他们不讨论过往,不讨论未来。纯纯的,美丽的,只望见彼此,在那种初的狂欢爱恋中,没有什么事足以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他们都好奇的领略更多更多……他们坚信如此相契的两心永不分离,即使有再多的困苦也一样。他们终究会挺过来,然后长相守——他们是如此深信不移的。

    首先引起讨论的,是他们的课业问题。

    在第三天雨过天青后,寒流也失去了威力,气温回升不少,一月中旬了,再冷,也不会冷多久。他们下课回公寓,邵飞扬宣布要休学。

    “你疯了!休学做什么?快升高三了你才想休学。”她大叫,一千一万个反对。

    “我要赚钱养家,要娶你入门。只要我努力工作,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好。我妈也可以不必那么辛苦了。”他想得更深远,不惜放弃学业,因为娥媚也许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他知道并不是每一次上床都必定会有孩子,但他不能冒险。而且现在他对家的渴望比什么都深,他要纪娥嵋成为邵太太,完完全全,有名有份成为他的!现在的这种亲密让他自责又愧疚,他不后悔,可是这种事对女孩子方面的伤害太大,她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要再这样躲躲藏藏下去。

    “可以等你毕业,我们再结婚呀!然后你再上大学,我们一齐打工赚生活费。”她绝对不要他放弃学业。

    他拉她入怀,坐在他膝上,双手轻环住她小腹。

    “也许……我们已经有宝宝在这里产生了。娥媚,替孩子想一想。我更不要你对别人介绍我是你弟弟。我是你的男人、你的丈夫,我要我们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走在一起。对我们这一代的青年来讲,念大学是很奢侈的渴望。K中或许人人考得上大学,但每年依然只有一半的学生有钱去读。高中出来学历就很高了,相信我,我依然会成功,或许辛苦更多,但有了你,有了孩子,我什么都不怕。”他心意已决!为了他挚爱的女人。

    纪娥媚覆住他的手,一同贴在小腹上。她曾有一个很深的预感,想到自己也许已经有了。在前夜某个狂欢的极致后,那个预感就闪入心中……现在无法确定事实如何,可是,那种腹内深刻的感受让她已经暗自肯定了。她希望那不是真的,因为他们现在不能有孩子,也不能结婚。她还有两年的大学要读,他更是非上大学不可。

    “也许没有呀!我们等等看,好不好?不要急着下决定。想想你妈的期待,想想你优异的成绩。不要冲动,暂时这样过没什么不好。只要我们真心相待,不要怕外人会怎么说。我们还是学生,对双方家长都太不能交代了,我们不能让他们担心,更承受不了他们的责难。再等几年好不好?婚是一定要结的。我不嫁你要嫁谁呢?”

    他早已经想过母亲那方面了,这星期天就是要回去对母亲提,不管她会不会反对,他都决定了。

    “如果现在还没有,以后还是会有的。我已经无法与你共处一室仍对你视而不见。而每抱你一次,我会愧疚更深。”欲望是很奇怪的东西,不碰它,它可有可无,产生不来致命的渴望;可以使一对男女纯友谊共存,即使相恋,也不会有逾越;可是,一旦掀开欲望之门,就会像吸大麻一样,愈陷愈深,无可自拔。尤其在两心相悦的情况下,总像燎不完的干柴烈火,愈烧愈炽,他知道他已无法看着她,而不碰她。

    纪娥媚红了脸。

    “那……那我们可以预防呀……”

    “我真的要娶你,不改变,没得妥协。”他额头抵着她的。

    “我也不妥协!”她声明,并且大叫。

    他想了一下,黑眸闪烁,晶亮的看她。

    “我记得你上个月生理期是十八日。再两天就该到了是不是?”他连这个也记得。

    “又不是每次都准!”她急叫。

    他笑了笑,没有预兆地转了个话题。

    “星期天我们去阳明山看雪,前几天有下雪。”

    “你不回家吗?”她惊喜的问,他们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他要确定她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回去?

    “我比较喜欢与你在一起。”他低语,亲爱的搂紧她、吻她——阳明山是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最美好回忆——也是最后的终结点。

    暖暖的冬阳难得冒出了头,照得雪地满是晶莹闪烁,美丽得像是宝石的光芒。

    他们沿着山路走,越过赏雪的人群,往更高处走,居高望远的俯瞰山下的市景街容。大楼与旧宅交错林立,新与旧特别的醒目,山脚下早开的梅花樱花,紫嫣红的,是最艳丽的颜色,与山顶上的雪白大异其趣。

    纪娥媚脱下手套,捧着一把雪,看它在朝阳下渐融成水滴,从指缝间散落。

    “这是今年冬天最后的一把冰冷。”她合掌,心头有些失落。

    邵飞扬合住她双手,放在下巴磨蹭着。

    “是呀,春天就快来了,你这个超级怕冷的人有福了。”

    “我喜欢冬天。”那是指某方面而言。

    “哦!”他又挑高一边眉毛,表示不相信。

    她看他。

    “因为冬天让我有理由赖在你怀中取暖。”

    他打开大衣将她包入怀中,承诺道:“任何时候,我都提供这一项服务。今生今世,非你莫属。”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努力吸取他怀中干净的气味。这么美好的时刻,为什么她会如此感伤?她与他要守一生一世的,他们会结婚,过着幸福的生活。多余的忧郁为什么偏要介入呢?

    一向乐观的人,却在最幸福的时刻踌躇,是幸福太美好,太不真实了吗?满心盈溢的喜悦甜蜜,总怕在这一朝一夕享用完,往后还能有更好的吗?或者是怕这一切终究只是幻象一场,就像戏剧一样上演完最高潮后,接下来是无尽深渊——哦,不要想了,越想越害怕而已……为什么人在幸福的时刻会有那么大的恐惧呢?还是她太杞人忧心了,邵飞扬就不会这样!他笃定他的理想,确立他的方向,就不会犹豫——是男女之间的不同,还是她太敏感了?

    “婚后——”他下巴顶在她头顶,目光晶亮的看向远方的山头。“我要赚钱买一幢大宅子,二层楼那一种,一楼让我妈与弟弟们住,二楼,我们自己住。生它一堆孩子,你只要看小说、画图就好了,我会天天做饭给你吃,将你得胖胖的,就不会怕冷了。你可以替每个人织毛衣,不过要先织我的。然后当我更有钱一些,我要带你环游全世界,英国的古堡、巴黎的铁塔、美国的大峡谷、希腊罗马的竞技场……”他抬起她的头。“会有那么一天的。”温暖的唇印上了她的。

    “我相信,并且不论多久,我都会等的。”她微笑着,眼中浮着泪!是感动也是感伤……是的,即使千辛万苦,她也是会等,一直到此生终了。

    突然,邵飞扬的面孔转为急切与不确定,捧住她的脸。

    “告诉我,你爱我,今生今世只爱我!没有别人,没有任何人会抢走你!”

    “你以为我有了你还有可能看别人一眼吗?飞扬,我什么都给你了,这还不能给你足够的信心吗?”她先是低低的呢喃,然后抓住他一手放在她心脏上。“这颗心,今生今世只为你跳动。我爱你,只爱你,即使我大了你四岁,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你!”

    他摇摇头,再次搂她入怀。

    “年龄不能代表什么。在我眼中,你是我要用一生呵护的小女人,这么的美丽,这么的可爱……我会爱你一辈子,至死不渝。”

    是的,为了她,他什么也不在乎。

    推掉了学校要派他到美国当交换学生的美意,那是三千学子中唯一名额的殊荣。只有成续优异,并且被美国方面肯定的学生才有机会免费飘洋过海去接受一流教育,还会有机会被推荐入美国大学,拿全额奖学金。

    这些曾是他进K中后所努力的目标。但他现在有更大的目标了,他要一个家,要一个妻子。娥媚是他终生所盼,只要她永远靠在他怀中,他今生别无所求……

    星期二,他被一通电话召回家去,还向学校请了一天假。纪娥媚隐隐感到事情不对劲了。

    当天晚上他赶回来,没让她发问就紧紧搂着她,吻着她,将她带入狂风暴雨的激情之中。他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在她身上汲取温暖与抚慰。她没有多问,不敢多问,努力攀着他,给他他所要的安慰,他低吼着他誓死不移的爱语,在她耳边诉说到天明,要求她相同的保证!

    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但她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个挑战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么足以致胜的东西。只有爱而已,两颗真心相许的心,在还不被允许的情况中相许相爱了。

    星期三,他又恢复了笑容,用甜蜜的吻去吻醒她,他这天穿的制服让她特别感到刺眼,他眼中一抹坚决的神色让她害怕。“无论如何,我们会在一起的。”他这么说着,却引起她心中不祥的感觉。但在他灿若朝阳的笑容中,她隐藏住她的忧心如焚,给他他最喜爱的笑容,吃完他精心料理的早餐……直到他先出门后,她才知道自己一颗心沉到无底深渊去了……他今天会做出什么事呢?

    另一项让她害怕的事终于容不得她视而不见。她骗飞扬月事已经来了,可是事实上已经迟了十天了。身体中异样的存在感让她知道,她确实怀了身孕,她要他的孩子,但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天,她好害怕!不能让飞扬知道,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会不顾一切的马上娶她,什么也不顾,她不要他这样。他是多么优秀,多么有实力,她太清楚了,所以更是不能毁了他。但,这又能瞒多久呢?她不知道,她的心好乱。

    烦扰的心使她无心去上课,就这么一直坐在客厅发呆。

    尖锐的电铃声像一记闷雷,惊吓到她惴惴不安的心。

    打开门,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中年女子有着苍老疲惫的面孔,几处补丁的旧衣裹着纤弱的身体,她手上紧握着小男孩的手,沉静的小男孩用一双与邵飞扬相同的眼在看她。

    中年男子则体面多了,斯文的面孔,微胖的身材,像是敦厚的读书人,又像是个老师。一双本是温和的眼,正闪着不赞同的眼神看她。

    纪娥媚心中有些了然了。

    “请问?”

    中年男子主动介绍:“她是邵太太,邵飞扬的母亲,这是他弟弟。我姓王,是邵飞扬的导师。”

    “请进。”她轻轻说着。

    在倒上四杯热茶后,气氛一时之间沉默得窒人。

    王老师清了清喉咙,在邵母乞望的眼光中,首先开口:“呃!我们都知道,是纪小姐使他的成绩回升到校园排名,并且各种考试都名列前茅,也是纪小姐给了他很多帮助——”

    “是他自己努力来的。”纪娥媚开口。一连串的场面话之后接续着不堪的苛责,她正等着承受。

    “他今天到学校办休学。”王老师开口说着,紧紧看着她的反应。

    纪娥嵋脸色瞬间苍白!他果然去做了!

    “纪小姐,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阿扬吧!你是千金小姐,我们邵家高攀不起!你又是那么成熟美丽,我们阿扬只是一个毛头小子,配不上你呀,他昨天说不要出国、不要念书,只要娶你……他……太冲动了,占去你的清白……他还未成年、不懂事,我替他向你赔不是……我做牛做马都会赚钱补偿你的,你放过他吧……”邵母硬咽不成声,一双布满厚茧枯干的手恐惧的抓住她的手臂乞求。

    是的,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诱拐邵飞扬偷禁果的坏女人。他们之间美丽纯洁的爱情,在他人眼中只是失控的欲望而已。而她恰巧年纪比较大,自然所有的箭头全朝向她而来!全是她的错,引诱一个上进有为的少年,毁灭少年的前途,让少年的家人害怕失望……

    “出国?”出国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明白。

    王老师摇了摇头。

    “邵飞扬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深受各科师长的欣赏,因此一致推举他到美国当交换学生。不仅校方会供应他一年的学费及生活费,假使他成绩优异的话,还将会被推荐到哈佛大学读书,并且四年奖学金全额供应。以他的家庭状况,这消息是他所能得到最好的帮助。两年来他一直朝这方向努力。可是现在,他甚至不念完这学期,还有半个月就寒假了,他也不在乎。今天的休学手续暂时被搁置,我们希望纪小姐能为他着想,劝他把握良机。他的才能与家人衷心的盼望,都不宜在此刻为了一时的迷惑而放弃,让人失望。结婚是人生大事,要结也不一定要急在现在。纪小姐也是学生,应该了解事情的轻重缓急。你们有的是时间,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将来他会很辛苦!”

    再怎么看,也不会有人将纪娥媚看成烟视媚行的坏女人,她的美丽清清雅雅,气质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也只有这种正经又美丽的女人才会迷得邵飞扬魂不守舍。王老师心中也有些不忍。两人除了年纪外,真是相配的一对,只是恋爱的时机太不合宜,晚个几年再相遇,那必定是好事良缘。可是,现在却只会造成众人的担忧困扰。

    “你是坏女人吗?”邵飞扬的弟弟突然这么问,吓了他们一跳。

    邵母急叫:“平远!你……”

    纪娥媚淡淡一笑,眼中盛满无尽的哀愁。那种凄绝的美丽,使邵平远楞了一下,小小年纪第一次感到那种悲哀的美丽;他坐到纪娥媚身边,仰首看她,天真道:“你不要哭,你是好女人。”然后他又强调;“你和新娘一样漂亮!”

    “谢谢!”她轻抚他的头。

    “纪小姐……”邵母迟迟的看他。

    “我会劝他的——而且,我会做出对我和他都最好的扶择。”她幽幽的承诺。

    邵母突然对她下跪,纪娥媚连忙扶住她。

    “伯母,不要这样!”

    “谢谢你,纪小姐……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家阿扬……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我代他向你赔罪!”邵母甚至要向她磕头。

    纪娥媚流下眼泪跪在她面前,心碎的捂住脸。

    “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再折磨我了!”

    邵母无措的起身!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师站起来道:“我想,我们该走了。”

    纪娥媚强装出坚强的面孔,在几次深呼吸后,替他们开门,硬咽的喉咙挤不出一个字。

    三人出门时,小男生频频回头看她,含着一种深意,她不明白那是什么,而她此刻也没心情去深思。关上门,她跌坐在地上,她早该知道的,幸福的代价要用无尽的苦难来补偿——所以她总是不安。

    唇角勾起了回忆的笑:第一次见面时,他征服了她的胃!在三个月半前……在平安无事、充满笑意的两个月单纯的日子中,他成了她唯一的依赖。他做着美味的早餐,到她房间将她挖出温暖的被单,将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情愫的暗潮在那时已然澎湃,只是两人不明白那是什么罢了。转折于那一个大冷天,风雨交加,爆发了他们抑制不住、不能自己的情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他们献出了彼此,毫无保留……

    够了!够了!他们曾经有这么美好的一段。对她而言,此生再无奢求。她有他纯挚的爱,有他全心的守护,就能伴她一生——何况,她有他的孩子。她会把他生下来,离经叛道的未婚生子,独自一人承担往后接续的苦难。父母亲友所不能容是想像得到的,学业无法完成也是必然的。孩子!她只要他们的孩子,总会熬过来的,她知道!

    当夜,她要他过完这学期。只有半个月了,他没有理由不去读完。她并且做了一个她永远达不到的承诺,她说寒假回家后,会再北上与他去公证结婚。所以他答应了!狂喜的计划他美丽家庭的蓝图,吵得她不能入睡,与他嬉闹到天亮。她没有说早上发生的事。她要好好的过完这仅剩的半个月,让他的爱更深刻的镂刻在她心深处。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是疯狂的闹着他带她去玩名山胜景,在每个夜晚中惊醒哭泣的紧搂他!有时他会吓到,醒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绝望的要他说他爱她。他的怀抱是她短暂的港湾,能让她寻得自欺的安宁——一封没有写明寄信处住址的信,捎到汐止,几乎使邵飞扬疯狂!他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他从来就不知道她家住那里!而她嫁人了!嫁给别人了!那一张鲜红的红帖像是他流出的血!飞扬:寒假回家,家中发生一件不幸的事。

    家父工作的工厂,因家父一时不察遗失一笔巨款,工厂要追究,并且打算诉诸法律责任。

    父亲的友人提供这笔金钱解围。但条件是——要我嫁给他。

    我爱你,飞扬,可是在爱与孝之间,我选择了挽救父亲。因为我知道,一旦嫁给了你,只会使你的家庭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金钱是丑陋又现实的东西。人们创造了它,却总被它牵着鼻子走。

    升学去吧,飞扬,升学才走你唯一成功的路。

    我们此生注定无缘,倘若他日重逢,愿你已觅得娇妻,生得娇儿,与你一同圆美丽的梦。

    祝:健康娥媚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