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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娄恬没让宝心再把她的长发梳成髻,只在身后松松拢成一束,任黑丝垂下。换了一套简单而适合见外客的衣服,便往花厅走去了。

    这些天来他没有出现,仿若平空消失一般,而那位周行办也说他不再主事恬静居事务,不会再出现了。可她心里还是猜着——他会来。

    光是为了恬静居,他就放不开了。

    这人,非常不希望有人将恬静居买走,是吧?纵使他的责任与工作是将恬静居卖掉。她忍不住好奇着原因,想知道他背后所坚持着的理由,即使这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于公,他有非出现在她面前不可的必要性。

    至于……是否还有其它见她的理由……她就不知道了。

    纤足一踩进花厅,就见到祝则尧告罪的身影——

    「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小姐,请小姐见谅。」他站在门边,就在离她不到三步的地方。

    「没关系的。请坐。」她说着,没有走开,让两人的距离维持着这样的近。

    他抬头,像是想说些什么,因为他向来薄抿的嘴是微张着的,可张开了,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发出。

    太灼热了,这样的眼光。她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双颊微泛红晕,脸儿也垂下了。

    好美丽的人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在都是不同的秀色……

    他无力招架,连连退了几步,好把神智抓回来,差点给身后的黄花梨木圆脚柜绊歪了身子。

    「你这是怎么了呀?歪歪倒倒的,地不平吗?」丽人疑惑地问着。

    「不,我这是给小姐让路。让小姐好走些。」祝则尧一脸端正,认真的口吻完全听不出他的狼狈,也能说服别人相信事实正是如此。

    「小姐身形纤秀,需要让这么大一条路吗?」丽人想不透。

    娄恬唇边捺下一抹笑,走过他让出来的四尺宽路径,率先坐下。

    「丽人说祝公子带来了糖蜜栗子,想必就是这香味的来由了吧?」她指示宝心倒茶,边问着。

    「是的,只是不知合不合几位的口味。」

    祝则尧将油纸包打开,原本淡淡的甜香一下子浓郁地弥漫了满屋。由于包得扎实,所以栗子还热着呢!在这样微寒的春夜,出现一袋还冒着烟的香甜美食,真是太美妙不过的事了。

    「好香呀!」两个丫鬟都暗自吞了好几口口水。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娄恬伸手拈了一颗——

    「小心烫!」祝则尧想也没想地一把握住她纤白素手,另一手拿过那颗栗子。当他发现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心中无比骇然!所有动作都顿住了,忘了要放开,忘了脱离这罪不可恕的冒犯——

    她的手……好柔软……

    他没想过女孩子的小手竟会这么柔软……

    她的手……也好暖……

    暖得像春天……好温润……

    娄恬脸色乍红,整个人无措极了。他的手掌好大,将她整只手都包住了。而他的手……更是一下子变得好热!像把火,将她给烫着了。

    她轻轻挣扎,欲抽回手,但只动了那么一下下,他手掌心的肌肉瞬间一搐,将她抓牢了一下,而后赶紧火烧一般的放开!

    两人都起身各自退了几步,无措地望着对方。

    「对不住!」祝则尧哑声喃道,「我、我我……」他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失态说什么,这样失礼可恶的事,就算被乱棒打一顿也是应该。

    「没……没关系。」娄恬低下头,声音细微,「我晓得你不是存心的。」

    她低头的动作使得一缕乌丝自背后垂落了下来,像一片薄纱轻轻覆盖住她右半边的秀颊,乌黑的、磁白的、薄醺的,映得多么美丽……教他看得痴了。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情不自禁地伸手将遮住她美丽的那撮乌丝给勾到她耳后去——

    「我们边吃边谈正事吧!」她蓦地转身坐回位子上。

    祝则尧立即点头,装作方才的意乱情迷全是来自不真实的幻梦。

    「好的。我来替你们剥壳。」

    接着是他卯起来猛剥栗子壳,小小花厅里,只闻「喀喀喀、啵啵啵」的声音,再没其它的了。

    两名丫鬟被方才的情况吓得呆了,完全不敢作声;而暧昧事件的当事人则一个低头拚命剥壳、一个低头缓缓地吃。

    直到栗子与栗子壳全部分做两座小山,没事做了,祝则尧才平定下自己狂跳的心,抬头看着娄恬。

    她螓首低垂,不若先前随时都能直视他……是……还在恼他的无礼吗?呀!一定是的,她是大家闺秀,不会轻易把怒意搁在脸上,教别人难堪的……他该怎么求得她的原谅呢?

    「……很好吃。」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差点不敢抬起头了。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他……不该是口拙的人,却老是在她面前生楞,也……也不会找个什么话来舒解舒解现下这情况!这……这呆子!好想这么骂他。

    「丽人、宝心,快些来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哦!是,是的。」两名丫鬟很快过来帮着吃栗子。

    「祝公子,该说说正事了。」娄恬提醒着,怕他再这样动不动就发呆,就算给他一辈子的时间都别想谈事情了。

    「抱歉!」他清了清喉咙,「我是想来与你约明日的看宅子事宜。上回跟小姐提过的安兰居,如果你同意,请容许我将它排进去。那宅子精巧雅致,初时便是专为夫人、小姐而特意设计的。宅子不大,正好适合你们居住,以三个人来说,相当宽敞了。相较之下,恬静居对你来说是过大了些,并不好整理。小姐觉得如何呢?」

    娄恬想了下问:

    「听周行办说那安兰居已有许多看了锺意的人在竞价了,而那宅于并不是你的房案,是周行办的,是吧?」

    「是谁的案子并不重要,我只替买主找适合的。」几天前他就将永昌城所有待售宅第全看过一次,从其中精挑出几幢格局方正、背景清白、出入便利又雅致的要给她多作参考。

    「若不是你的案子,要是我买下了,你能领花红吗?」

    「可以的。」只不过没主办人多罢了。她在关心他吗?他心一怦。

    「若,我看完了全部,还是锺意恬静居呢?你将如何?」

    她的美眸灿亮,似乎正在顽皮地闪动。他怔怔望着,只能凭本能地答:

    「不会的,小姐明日看了就会改变王意。届时你将不会再记得有间叫恬静居的鬼屋。明日我给你安排了四幢宅子看。」

    「有恬静居吗?」她问。

    「没的,那已经看过了,无须再在恬静居耗费宝贵时间。」

    「可我很喜欢那儿呢。」她真心地说。

    「就算恬静居是一间鬼屋?」他问。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胆。

    「或许吧。」她笑。

    有没有鬼,是天晓得的事;但恬静居的优雅华丽、舒服的格局摆设、赏心悦目的亭台楼阁,都是她合意的模样,要她轻易放弃,已经太难,何况……

    她还没弄清楚恬静居的一切啊。

    而重要的是,那谜般的种种里,包括着他不愿出售恬静居的理由。

    她很想、很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晚,你哪儿去了?」沉肃的声音从长廊另一端传来。

    祝则尧定住步子,没再继续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去。

    「叔父,这么晚了还没歇息?」他迎上去,对叔父躬身请安。

    祝则尧的叔父祝志煌,就跟他的三个儿子一般,都是壮硕体型。这个是以被列为永昌城发达奇迹的富商,平日身上穿的衣物,与其它寻常人没有两样。除了出门洽公时会稍作讲究些外,他习惯棉袄布衫的简约,也惜物爱物的一穿就是好几年;就算衣服穿破了,也会多做修改变通,不轻易丢弃。

    他统驭旗下办事的伙计,向来赏罚分明,教人敬畏。对自家人更是严加敦促,赏轻罚重。

    「去哪里了?晚膳过后一直没见到你。」祝老爷问。

    「小侄先去总铺清点货物,然后去了富满客栈拜访一位客户。」

    「这么晚去拜访客户,未免太失礼了。就在那边叨扰到现在吗?」已经近子时时刻了,全永昌城人差不多都睡翻了过去,哪一个客户会留人留这么晚的?

    「不,小侄跟客户定下明日看屋时间,很快就走了。」

    祝老爷严厉地盯住他。

    「既然很快就走了,怎会是这个时候回来?」

    祝则尧抬头望着叔父。

    「小侄还去了一趟恬静居。」

    碰!祝老爷一拳槌在廊柱上。

    「三更半夜的,你去那儿做什么?!」语气里满足怒火。

    祝则尧没有回答,垂手静立。

    「周管事跟我说了,必安想接手贩售恬静居事宜,他有把握可以把这幢无人问津的宅子在这个月卖出去。」

    「叔父!」祝则尧心一惊。

    「我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是因为我从阿丁那边听说那位有意购买的客人是由你接洽的,而必安只想抢这个现成的便宜。」祝老爷紧紧看着他问:「如果这是个十成十会成功的卖案,你不会搞砸它来丢我的脸吧?」

    「当然不会。小侄定会全力以赴。」祝则尧说着。

    叔侄俩沉默地对望,一盏灯火在廊柱上方随风飘摇,将他们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终究是无言。

    直到一个声音蓦然出现,让他们从沉凝里解脱——

    「哎!老爷子唷,你不是躺在榻上了吗?怎么我一醒来就找不到人了?还以为你睡到地上去了呢。这么冷的夜,你站在长廊上吹冷风是想生病是不?」祝夫人困倦的嗓音远远传来。

    「婶母。」祝则尧躬身问候。

    「哦!是则尧喔,你回来了,这下你叔父就能好好睡一觉了。方才你叔父一直在榻上翻来转去的,我还以为床上有虫蚤呢,原来是你还没回来,他担心着。」祝夫人无视老爷子的瞪目,笑问:「我说老爷子,这下你可安心了,咱回房休息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起来办公,你没看书房的灯还亮着吗?!」祝老爷低叫。

    但显然他的说词不被当回事,祝夫人拖着他的手臂往卧房的方向走,「好啦,人回来啦,你也该休息了,我的老爷。」说罢,也转头吩咐祝则尧:「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则尧。」

    「是。」祝则尧应道,立在原地望着两老远去。

    直到两老的身影不复见,他才放松身躯,往栏杆上的板凳上一坐。杂思万千,汹涌成心口采不着底的黑洞,将他所有思绪都抽空,由着它麻木的空白。

    那些种种困囿住他的事,他不是全然无计可施的,过不去的是人情义理的包袱,他不能教亲人伤心。

    因着这样的忌惮,他始终沦陷在进退不得的为难中,任由时光一年又一年的随流水东逝,他只能持续着日复一日的抑郁。

    他将面孔埋入双掌里,但才埋入,却因突然想到了什么而抽开脸!

    怔怔地望着手掌,想到了这双逾礼的手,曾经盈握住一只好绵软的小手……

    那感觉一直烙印在手掌上、在心坎上。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娄恬……娄恬……好美丽的一个女子;好高雅的神韵、好迷人的笑容……

    她,好温暖。手暖,心也暖;不似他,心里一片冰寒。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必然是一个温柔解意的姑娘,好聪慧又好善良,简直十全十美。

    这样的好姑娘,天下间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她吧?

    配得上她的男人,必定要有-赫的家世、文武双全的才智、体面卓然的外表,最重要的是——对她温柔而专情,永生不移。

    他在心里替她想好了未来夫婿必须具备的模样。是的,就该是那样。区区的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她的。

    祝则尧配不上,那个周必安也配不上。

    就跟他一开始便认知到的——他欣赏她的美,但也是仅止于此罢了,绝无其它不该有的妄想。

    就算……就算,他现在既窃喜又愧疚地瞪着自己这双摸过娄恬小手的手掌,也不会认为接下来他与她会有什么不同。

    依然是掮客与买主这样简单的关系,不会变的。

    这样,很好。

    他很安心。

    安心地收藏着这份温柔的记忆,独他知道,就好。

    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连看完四幢宅子之后,天色也晚了,橙黄霞光晕染了整片天空。

    娄恬让丽人先打发走车夫,自己驾车就好,不好拖延他下工的时间。

    「娄小姐怎么没有随身带一个车夫?这样会方便许多。」

    祝则尧从不远处的茶亭买回一些热茶与点心,让她们在晚膳之前先垫垫胃;将吃食摆在马车的驾台上,丽人掀起竹帘一角,让小姐坐在马车里头享用点心,既不怕被外人随便见着了面孔,又能畅意的吃。

    「这马车是出家门之后才买的。原本也想过要聘个车夫的,但临时找不到恰当的,加上丽人、宝心相当能干,驾车这事她们二话不说地揽下,也就一直这么着了。若以后定居了下来,我会叫人找个车夫的。现在白天请驿站的人来驾车做日工,也就够了。」

    「那倒是。若你定居在永昌城,到时需要什么人手,只管说一声,在下可以帮你找到所有最适任的人。」

    丽人讶道:

    「祝公子,你们永昌城掮商的服务这么好吗?连佣仆都能代为找齐呀?!」不是故意僭越抢话,而是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我们川流行是与人牙子有这方面的合作没错,这也是川流行风评绝佳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们介绍另一项业务?」好会赚钱啊。

    祝则尧摇头,「不是的,我提这个只是恰巧因为有认识的人。对他们的品性、能力有着了解,绝不致于教你们聘雇到好吃懒做的恶仆。只是真心想帮个小忙,不在工作范围内。」

    「那你有没有要多收钱呀?」丽人直口问,想趁机中饱私囊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祝则尧当然不会看不出小丫鬟脸上那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他摇头直笑——

    「谈钱多伤感情?我这只是好意帮忙,不然你们三位姑娘家怕要在这上头吃亏又受气了。既说是帮忙了,收什么钱呢?」

    「怎么会受气?买来的佣仆使不动的话,就严惩峻罚呀!」

    「一旦你被佣人气到必须祭出罚规,就太不值得了。与其走到那一步,还不如在之前慎重挑选,挑些勤快老实的进来,既不受气,又服侍得你们小姐舒心,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祝则尧侃侃而谈。

    只要面对的人不是娄恬,他的口才与身心都是放松自在的,也就能显露出他的聪明灵活,对付所有事都是游刀有余的。

    「那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挑来的人合不合用?」

    祝则尧没有马上回答丽人,只问:

    「你认为我今天带你家小姐去看的那四幢宅子如何?」

    丽人不明白话题怎会转来这儿?疑惑地看了眼马车内的小姐,小姐只对她淡淡一笑,好象听他们抬杠听得正兴头,不想阻止。她只好回道:

    「很好呀,每一幢都很雅致,跟我们以前看的那些都不一样。大小适中,房子又新,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那就是了。我能为小姐找出全永昌城最适合她的宅子,自然也能为她挑出全永昌城最勤力守份、老实可靠的佣人。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呀……这样好象可以说得通,可是……丽人歪着脑袋瓜,一时想不到什么可以驳的,已经被说服了七七八八。

    娄恬这才说话了。

    「真要劳祝公子这般费心,娄恬便要过意不去了。」

    「快别这么说。出外靠朋友嘛!小姐若不嫌弃在下,就让在下厚颜的以朋友自居,偶尔帮忙跑跑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祝则尧说着。

    朋友吗?娄恬听得微怔了下。

    「娄小姐?」他轻轻唤着,想着自己是不是失礼了。

    「呀?」她看向他。

    他有些刻意地打哈哈道:

    「当然,自称朋友是不要脸了些,只是说笑而已,请小姐别见怪。」

    「你这是要教我失望吗?」娄恬小脸沉了下来。

    嗄?失望?

    「真对不住,在下冒犯了。」真该死,他是否说了什么她听不顺耳的话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呢?他怎么可以让她生气!

    她自是看到他脸上的自责,可还是板着脸迳自道:

    「我……从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说要与我做朋友的,可才说出口,竟又反悔说只是开玩笑。你这样要我,太过分了。」

    祝则尧听得怔住,明白了她的语意,却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呐呐道:

    「在下……在下不敢辱没小姐,能为小姐服务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无论如何都会替小姐打点好一切的。」

    「为什么呢?如果不是朋友之谊,你为我打点的种种,岂不是太过了?这让我如何安然领受?」娄恬正色道:「要不,日后若真有劳烦祝公子的地方,就让我赠与薄酬略表感激之意吧。」

    「小姐——」他不接受!

    娄恬还有话说呢。「至于……轻串玩笑着要与我结交友谊这件事,我虽难堪,却也不敢强求。既然你在这方面从来无心的话,我又怎好厚颜向你声讨着当真看待呢……」流袖轻抬,遮住娇容,似是不能自己的羞愧,更似就要泫然欲泣了。

    此番情状,惊得祝则尧差点没一刀砍下自个儿的头颅谢罪,也疼得他一颗心像是当下给揪碎了。

    「在下并非存心戏弄小姐!若能蒙小姐不弃,愿将在下视作朋友,此等荣幸之至,是在下求之而不可得的美事!」他着急地看着那片遮住她美丽面容的衣袖,猜不着他的解释是否能教她宽慰一些,或者……又害她更加难过了?

    「娄小姐……」他着慌地开始逼自己的脑袋拚命去想着如何让佳人破涕为笑、忧恼全抛的方法,不过却一无所得。

    幸而她终于开口了,可是出口的话却更加让他心痛——

    「我总是孑然一身,自幼便与姊姊相依为命。除了丽人、宝心两个,也没其它可说话的人。没关系,你无须勉强,我习惯一个人了,以后会继续习惯下去的。」深吸了口气,「你别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了,我听了心里难过。」

    「我是真心的!」祝则尧半个身子猛地探进了车厢内,情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拉下那片遮去她面孔的衣袖。

    抓住了,拉下了,终于得以让他又能看到她!

    他没有控制好的力道,使得她身子不稳地向前倾了下,下意识地让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抬起抵住他的肩膀,好稳住自己别向他的怀中倒去。

    两人的距离霎时变得好近,他清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而她觉得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已然将春天的微寒都给烧化了。

    「你……」她想出声,却发不出来。

    「我能当你的朋友吗?」他见不得她眼中的水光!除了这个,他什么都没法注意到。「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可以忍受我这么一个……寄人篱下、双亲俱殁……身世不名誉的人,那我谦卑地请你允许我当你的朋友。」他声音微抖,语调更轻:「怎样都好,就是请你……不要掉泪。为了我,不值得。」

    娄恬没有马上抽回被他牢握着的手,虽然这样不合宜的亲近教她羞赧不自在,可她……并不厌恶。而且,她只注意着他说的话。

    「你怎么如此自贬?」她不明白。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不想日后她是由别人口中听闻他的种种。「你想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

    「别人说的都是事实吗?那些关于你的事?」

    「或许。」他笑,有些嘲讽的。

    「那就别说了。」

    他不明白地看着她。

    「你现在的神情一如先前对我说恬静居各种传言时相同,所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不要为难自己。」

    不要为难自己!

    祝则尧脑中一片轰然。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倏地退出车厢外——而,直到退出去了,他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冒犯着娄恬,居然抓着她没放……

    好……好……好可惜,他没专心感受到……不不不!胡思乱想些什么!是好放肆才对!他是疯了吗?神智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思绪杂乱无章,只能呆呆瞪着娄恬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娄恬在车厢里看着他,轻轻说着:

    「你谈恬静居的闹鬼传言时,很冷淡,很讥诮。口气虽热络,但整个人却抽离得好远。现在又是这样的神情,我猜,当你言不由哀时,就是这模样吧。」

    她的聪慧出乎他所能想象!祝则尧又退了一步,怕自己将要赤裸裸地无所遁形!

    不!不行!他必须撑住,不能被看穿,至少不能让她知道他已被看穿!

    纵使他感到狼狈,还是能够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让人由笃定再变为一头雾水,他总是可以做到的!

    「娄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勉强笑着。

    娄恬静静看着他。

    「是吗?也许是我太累的关系,有些语无伦次了。」她看了下天色,又道:「很高兴我们成了朋友。晚了,我们都该各自回去了。」她指示着丽人收拾物品。

    她对他一笑,也不待他说个什么再会之类的话——也许是知道他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吧!马车便驶走了。

    夜近了,人远了,留他在将墨未墨的天色里。

    灰黑的色调侵占了半片天空,黄昏被缩拢成西边一条坠地的彩带,逐渐奄奄。

    这片蒙昧,混染得多像他的心。

    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随着那马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