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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郑书亭醉醺醺的傻笑着。

    下午,就在他受尽奚落、饥饿的奔回小屋时,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巨汉来问路。应该是北方人吧?才会长得这般高大。他指了路之后,那巨汉为了感谢他,将他马鞍袋中的美食酒肉全搬出来邀他一同吃喝。

    如今天已黑,而这一顿又是他半个冬月来吃得最尽兴、最畅饮的一次;心里直叫他是好人!

    这人是谁?当然是一路跟踪他来的咄罗奇了!

    「郑公子,你贵为君家的女婿,为何会落魄到这种境地呢?太让人不平了。」

    「唉,别提了!自己招惹的,还有甚么话好说?人家虽做得绝些,到底还是我活该。不过,我仍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念太多书的女人只会变成像我那大姨子一般的怪物,没人敢要了。唉!像我的妻子有才有德,不知给他们藏到那儿去了,我现在只求他们把妻子女儿还我就成了。」郑书亭每说一句就唉叹一句;一想到妻子,就好想落泪……

    「你口中的大姨子,是君绮罗小姐吗?」咄罗奇屏住呼吸等待答案;他还需要再确定一次……

    郑书亭挥了挥手。

    「可不是吗?那女人太厉害了,不必动刀动棍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一点咄罗奇深有同感。

    「虽然她是三姊妹中最美的一个,可是呀!那种女人不能娶,除了我妻子之外,剩下的那两个姊妹都没资格嫁入;大的精明冷血,小的刀口无德,难怪嫁不出去!」

    今天的谈天,是他近一个月来最开心尽兴的一次。也难得有人听他大吐苦水,所以,他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了了。饮了一杯酒,他又拉住咄罗奇,道:「你可别以为君绮罗是大家闺秀,其实她己身败名裂了。外人只知道她嫁到北方,死了丈夫才回来娘家住;其实她根本没嫁人,她哪!就是君非凡,当了四年男人,欺瞒了天下所有人,我都羞于启齿了。你说,这种女人是不是怪物?

    以前我早说她总有一天会因此而受到报应的,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可怜我被她整得……呢……」

    咄罗奇极力忍住笑。他想,这席话少主听了一定会很开心,至少他不是唯一对君姑娘咬牙切齿的人。而这人被她修理得更彻底。其实跟踪他时,沿路就打听出郑书亭的身份与目前的情况。

    「为甚么偏要与君姑娘过不去呢?」咄罗奇又问。

    「呢……扼……她败坏门风,辱没了君家……怀……孕……」

    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咄罗奇拉尖了耳朵仍听不清楚,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重要的答案,他连忙再问:「郑公子,你说甚么?」

    不待郑书亭回答,门外马车停下来的声音引起了小屋内两个大男子一致疑问的表情。

    会是谁?

    君绛绢受父亲之命,提来一个餐盒与十两银子探视她那快饿死的二姊夫。

    当她被丫头扶下马车,她就被篱芭上系着的大黑马吓了一跳。这么高大的马,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郑书亭怎么会有如此高大的骏马儿?唉!不猜了,反正进屋就知道了;也许他的酒肉朋友之中刚好有几个还有点良心,会来陪他。不过,那些书生骑得了这么高壮的马吗?

    不管了,如今首要之事就是别让那书呆饿昏;但她可没打算要让他好过,一路嚷嚷的进去:「郑书呆,郑书呆,你死掉了吗?请回答『有』或『没有』。哇!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好风水,几可媲美陶渊明南山下的草屋,只可惜田野已荒芜了,这会饿死人的!」

    清脆娇嫩的声音停歇时,她人也进了小屋,却意外的看到一个高大得不可思议的男人;这小屋多了他更觉得可笑怪异。她的美目眨了眨。

    「你是谁?」

    「你又是谁?」咄罗奇双手环胸,轻轻吐出气息。好娇美的姑娘!好甜的声音!他用一双直勾勾的眼欣赏的打量她。

    「君绛绢,你来做甚么?我郑某人与君家已无瓜葛!」郑书亭站不起来,狼狈的半趴在桌上,出口的声音含糊不清,没半点威严。

    君绛绢看着满桌狼藉的杯盘,懊恼的瞪向那巨人。

    「是你给他东西吃的?」

    「嗯。」他从鼻子中哼出一个字。

    「那就威胁不了他了,而他现在又是酒鬼……唉!」她叹了口气,将餐盒放下,走到郑书呆面前,双手叉腰,正在想法子让他清醒一点。顺便问那个巨人:「你是谁?干嘛接近他?他现在可没甚么好处可以给人了!」她煽煽小手;郑书呆一身酒臭,也不知几天没沐浴了。于是,她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当头淋下去。

    以为这样他就会清醒了,不料郑书呆咕噜了一声,居然睡着了。君绛绢捂住嘴,要笑不笑的,最后还是大笑了出来:认识这呆子快两年,只有这一刻最好笑。接着她直起身,走到窗口的写字桌上磨墨,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着陶渊明的名诗,不过内容稍改: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无银地自偏。

    饮恨枯田下,不妨念君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因醉已忘言。

    然后在纸张下方又添上一行留言:十两用一月,方可过试验;如欲见妻女,书本多钻研。

    搁下笔转身才发现那巨人还伫在屋内。她走向门口。

    「如果你是他朋友,告诉他省吃俭用!如果你只是路过,他倒下去,你也可以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又是夜晚时刻,她知道共处一室对自己不好。虽然那巨人不像坏人,但眼光很讨厌。

    「君绮罗是你大姊吗?」咄罗奇问着;其实她们相似的脸蛋早给了他答案。跟她出了木屋,不想与她太早分别,这女孩相当特别。

    君绛绢坐上马车,在放下布帘之前回答他:「是的。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你尽可将我们君家的人全想成坏人,反正郑书呆的朋友我不会计较,全是一副德行,所以,我根本就不抱着任何期望。」

    马车行远之后,咄罗奇才翻身上马。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对这小美人产生了兴趣。

    至少,咄罗奇安心的想,君绛绢的性子绝对比她那大姊温和多了。那么是否表示,他不会吃太多的苦头?

    天晓得!※※※再半个月就要生产了,君绮罗每天扶着腰,命令自己要稍微活动一下,否则这么大的肚子,到时那来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随着小孩子在腹中成长,她益加想念他,大概是想让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何面貌吧!她总在心中细细刻划出他的面孔;到近来,居然开始恍憾觉得他好像在自己身边。这当然不可能,目前辽宋之间剑拔弩张,随时有可能开战,他那有可能不要命的前来?如果他知道她还活着就有可能,不只「可能」,是「一定会」前来。可是她「死了」!何必来呢?

    这孩子,该长得与他一般威武吧?

    「姊!姊!大消息!」

    君绛绢奔进后院立即大呼小叫着。平常就毛躁的一个丫头,现在更毛躁得不像话!

    二娘见了,不昏倒才怪。

    君绮罗让自己慢慢的坐在平滑的大石子上,吁了口气,才看向猛喘气的小妹。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吗?」

    「不!不是!」她拍了拍胸口,努力说着:「全杭州城都贴上了皇榜,从今夜开始,掌灯后不许有人上街,看来是要实行宵禁。还有,家家户户皆不许收留外来客;每家客栈住宿的客人全要表明身份。汴京那边还派来了一支禁卫军到咱这里坐镇呢!」

    「要捉江洋大盗吗?」君绮罗心中想的是自家商行营运上会受到的损失。

    「不是!抓江洋大盗何需费这么大的工夫?」

    「别激动!先顺了气再说,回头咱们得差总管去处理……」

    「姊!先别管那个了!是辽人!辽人潜入咱们杭州城了。好可怕!那些吃人骨、喝人血的契丹人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来到南方,而我们前哨的大军都没发现呢!不知道他们来这边要做甚么?他们一定是妖怪,要来吃人了!」

    君绮罗猛然抓住妹妹的手。

    「辽人?皇榜上怎么说?」为甚么她心跳得这么急?为甚么她是这么激动?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

    君绛绢努力想了一下。

    「没有画出肖像,可是有提到那两个辽人中有一个长着蓝色眼珠,好可怕!只有妖怪的眼睛才会是蓝色的;而且他们两个都是巨人。我们的禁卫军一路由汴京追捕过来,就是抓不到人,连他们来了多少人,长得甚么样子都不知道;像鬼一样让人抓不到踪影……」

    往后小妹说甚么,她都没听到了。蓝眼,篮眼,她认识的契丹人中,拥有蓝色眼睛的人只有他,耶律烈!

    会不会是别人?

    是怎样的人敢如此招摇的进入南方?摆明了是要自投罗网呀!一定不是他!

    千万不要是他!一但禁卫军团团围住杭州城,那两个辽人准死无疑。他才不会这么笨的前来,并且惊动官差。

    她双手轻放肚子上,咬住下唇。

    可是……她有预感……是他!他来送死吗?他到底想做甚么?

    如果是他,他一定可以不让人发现的来去自如。但又为甚么惊动了官差们?

    还是……哦!她真的不知道了!

    不要想,冷静!君绮罗,别慌,不是他!不是他……

    此刻的他不正新婚燕尔,与三位公主沉浸在爱情中,那会有空只身前来这儿?哦!她宁愿心碎的希望他正在享受新婚生活,而不要他果真前来。

    千万不要是他呀!

    君绛绢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可怕而吓坏了姊姊,急忙道:「大姊,你别担心,咱们晚上早点休息,多派点人守门就成了。那两个辽人迟早会被抓到而处死的。别担心,有一支禁卫军与官差正在追捕呢!也许明天我们杭州城上就会吊着那两个野蛮人的人头,到时,我一定会去看看是不是真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不!不要!」君绮罗冷汗直冒的低吼。不管那两个辽人是谁,她都不要他们死掉,尤其是蓝眼的那一个。

    「姊……」

    「我好累,我要上楼,我……」她急急起身。君绛绢连忙扶住她,带她上楼;直气自己说得太夸张了,吓到了快要临盆的姊姊……这么血腥的话实在不适合说给孕妇听,连带的教坏小孩子呢!

    黄昏时刻,君绛绢满怀歉意道:「姊!我叫人送补品与晚膳上来给你吃,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再说这种话吓你了。」

    「好!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她捂住脸。

    君绛绢点了油灯后,退出了小楼。

    她的肚子立刻被踢了两下。

    君绮罗轻语:「你们也担心他是不是?哦,希望不是他……」

    婢女将晚膳送上来之后,更惹得她反胃。她进入内室,呆呆的看向铜镜,反映出惊恐的眼神。

    「哦……」

    认识他,就注定了她此生的沉沦,连不想他的权力也没有……

    捂住脸倒在躺椅上,眼泪再度沾湿了脸颊;哭到疲累后,才不安稳的入睡,梦中有着更多的不安……※※※真不知该说谁吓到谁?

    耶律烈一双蓝眼不置信的看着那个沉睡中的美人!他的女人。

    她的睡容忧愁,消瘦又苍白,但仍是美丽得惊人!而这么消瘦的身子却有着那么大的肚子,他不自禁的皱紧了眉头。

    是他的孩子,他知道。但她这么单薄的身子为甚么会有这么大的肚子?该死的咄罗奇居然没有打听到她已有身孕,不然他岂会一进入她房中就像个呆子似的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光看着她的肚子就像看了一千年。

    她真的没死!

    在亲眼见到后,他仍无法真正相信。他得抱她、搂她在怀中,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才能完全相信,并告诉自己,他真的没失去她。

    他悄声坐在躺椅边,小心执起她细弱的双腕,上头还残留勒伤过后的浅疤,当时,他在气愤之下绑得太用力伤到了她;耶律烈痛恨自己曾有的粗暴,轻轻的吻着她双腕的红痕,发誓今后绝不会再伤害她。他无意的力道就足以对她造成伤害,他要更加小心……

    然后,他看向她的肚子。

    其实在北方而言,这么大的肚子很常见,但是北方女人粗壮健美呀!而她是南方的弱女子,却也挺得如此大……他开始担心了!一手小心放在她的肚子上,她肚子动了一下,他讶异又惊恐的睁大眼,天!她要生了吗?

    再仔细看又不像,她并没有醒。他吁了口气,小心的抱起她,却仍吓醒了睡得不安稳的君绮罗。

    她低呼出声,努力眨眼又眨眼……他……是真的?

    「别眨了。不然我就当做你在勾引我!」他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喃。

    「呀!你……」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那么,他是真的喽?还是梦境再一次的戏弄她?她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感受到他脸上温热又熟悉的线条温度……而他的心,是跳动着的!

    他坐在床上,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她在想甚么?这么复杂的表情,有讶异,有不信,有狂喜,有震憾,有惊吓……

    但,她最后的表情是冰冷的。想到他已有三位妻子,立即,她面孔冷若冰霜。

    「放开我!」

    「一辈子也不放,这回你别想再逃开我!」他差一点忘了这个女人有多么轻易就能撩拨起他怒气的本事,他努力压制住怒气。

    君绮罗推挤他雄厚的胸膛。

    「你不放,我就要叫人了。这里是杭州,是大宋的地方,现在全杭州城部署了兵力都在抓你,只要我一喊,你明天就会被砍下头颅吊在城墙上……」

    「你叫呀!」他不在乎的低吼;一双眼竟然闪着嘲弄与鼓励。「你叫!我让你立大功,协助大宋抓到耶律家的人可是大功一件!也许你还会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官呢!你叫!」

    「耶律烈……」她咬住下唇,狠狠的瞪他,却深知自己永远叫不出口。哦!他仍是这般可恶!气不过,只好双手成拳用力他肩膀一记。

    他握住她的粉拳,皱眉看她。

    她冷冷一笑道:「打疼你了吗?好虚弱哦|!」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在我身上使用你的花拳绣腿,但是目前,你最好把力气留在生孩子上。」他大掌轻放在她的肚皮上,又皱眉。「他又动了……」

    「不关你的事!」她想推开他的手,却反倒被他握住,一同平放在肚子上。

    「如果不是你这肚子,早该好好打你一顿屁股,并且掳你上路了。不关我的事吗?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孩子是你自己怀有的,与我不相干?」

    他的语气很平淡,表情很危险,眼光很威胁。

    君绮罗无法躲开他的目光,更无法在他这么吓人的脸色下说谎。要怎么骗过他?孩子都快临盆了,时间怎么算也都是在他身边时有的。

    「我不会跟你走!」她有些幸灾乐祸道:「何况,外边天罗地网的,你怎么走?」

    「你的怀孕不在我的预料之内,这是唯一失策的地方。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泪?」他淡然的问,眼中充满戏谑。

    她脸色刷白。

    「这个玩笑不好笑!」

    「你跳崖的玩笑更不好笑!」他又开始低吼了,现在想起来仍是肝胆欲裂。

    「你用死亡来表示对我的不满,拒绝我给予的一切,你为甚么不等我回来?」

    她冷笑。

    「等你回来?再来第二波的凌辱怒吼吗?还是带三位公主来向我示威,看我笑话!」

    「你……」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可是还是无法平复怒气;最后他以最直接的方法阻止她再惹他发火。而这方法也是他一进屋来一直想做却没机会做封住她的唇,以自己强硬的唇瓣堵住她那张易惹人生气的小嘴。直闯而入的舌尖与她的纠缠,非常有效的发泄出他的怒火,也让六个多月的刻骨思念于此得到慰藉。

    君绮罗昏昏沉沉的搂紧他的颈项,就是他了!她深爱到无力自拔的男人,依然是这样强悍的掠夺她的所有。这一刻,甚至连他已娶妻的事也唤不回她迷失的心志……

    她想他,好想、好想他……

    「现在,我要你静静的听我说!」他喘息的平复自己的生理需要。原本抚弄她因怀孕而丰满的乳房的手转而滑上她的肚子,提醒自己,她快生了。叹了口气,所有的欲望终于压下。「我没有娶妻!如果我会有妻子,就一定会是那个叫做君绮罗的骄傲女人,而这个女人是专生来毁灭我的!」

    他没有娶妻?他没有娶别的女人?她抓住他的衣襟,轻问:「为甚么?那时,我『死了呀!』」

    「如果那时你没死,我也会很乐意亲手掐死你。你知不知道当我得到了可汗的允婚之后,奔回别院,却看到全宅的人均被下了药,以及床上带血的布条,当时我是甚么感觉?我以为你被杀了、被掳了!甚么也不能多想的追着马蹄印而去。而你,居然等到我看到你时却狠心跳下山崖,死在我面前。你狠心到这么对待一个爱你的男人!要不是大贺打昏了我,我必然早也跳了下去,追你到地府,先杀了你,再好好的爱你!」

    她忍不住垂下泪水。她是太率性了!可是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她除了死又能如何?而他要娶她一人,为何不早说?偏让事情弄到这步田地?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甚么要以死来做终结?你给我的爱,我感觉不到真心;尤其你以杨玉环做比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退路了。你的施舍我承受不起,除非是完全的真心,否则我不稀罕!一个没有名份的女人若生下一个血统不明的孩子,那孩子的命运比猪狗不如。在契丹,原以为可以依恃你的疼爱过一生,但,你让我感觉到这种依恃正要消失。失宠的女人不但保障不了自己,更会连累到孩子。契丹,是容不下我了。而大宋,自己的家,在未婚有孕的情况下已够不堪了,何况这孩子有一半辽人的血统,我拿甚么脸回家?我已经甚么都没有了。我不是要报复你甚么,在当时认为你已不在乎我的情况下,我以为我的死可以让你更开心,并不会使你动摇甚么。家,不敢回,契丹又容不下我,除了一死,我又能如何?更何况,我肚中的孩子是不容许存在的,我不容许我的孩子会有像冬银那样的命运。」

    他动容低语:「如果你早说了。今天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你一直像个闷葫芦,教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绮罗,你害惨了我,幸好你没死,幸好孩子还在,幸好我依循了心中的牵念来到杭州,否则今生今世咱们就只能在两地各自心碎了。如果你肯表明你的心意,告诉我你的想法,而不是一再的践踏我的真心,我岂会应允迎娶那三位公主?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原本我是有些拘泥身份上的问题,可是,只要你明说,那些我全不在意!每次你都有法子轻易惹怒我,而你的眼泪又使我软弱,不许哭,我不要看到你流泪。」他低首吻去她的泪水。

    「你,为甚么会来杭州?因为知道我没死吗?」

    她心中第一个疑问就是这个;又,为甚么到现在她才能明白他并没有伤害她,他果真是爱她的……知道这些后,她反而担心起他直闯杭州、惊动官方。

    他为甚么要这么做?在他亲眼看到她「死」了之后,应该不会对她的存活有任何希望的。他为甚么来?

    他摇头。

    「你跳崖三天后,东丹国起兵叛变,可汗为了转移我对你的死的愤怒与自残,派我领兵平乱。花了三个月,我使自己清醒。那时,我开始有种感觉,这种感觉驱策我来杭州,来君家;似乎那个令我迷惑的困扰,它的答案就在你生长的地方。我发现对于你已死的悲伤远比不上你始终对我怀恨的愤怒。后来咄罗质洼想自立为王,我又花了点时间攻打他;待一切落定后,我便来了!」

    「单枪匹马?并且弄得人尽皆知?」她愤怒的质问。「你想死得『轰轰烈烈』是不是?」

    他露出了俊朗的笑容;这个小女人弄得他非常开心。她一切的言行举止都表示出她强烈的关心与心焦,却老是嘴硬的说着反话!这时候,他终于确定,他在这一段情路上并不是直演独脚戏。

    「你……」忍不住又想他了。

    他闲闲一笑。

    「我故意的。」

    「为甚么?」

    「你吓了我六个月,现在我这样做,也不过是小小的回报你一下,让你知道:我来了!来抢我的新娘!」

    她没好气的低吼:「是呀!先吓吓我,然后打算这时刻来抢我,再弄得满城皆知的掳我回契丹,这样就不必担心那些官兵了。你想必已安排好路径了吧!可是,你没有料到的是,我快生了!这时刻,我甚么地方也不能去,而一但生产后又得调养身体一个月。你真的是太失算了!」

    「的确!原本我是那么想的。看来,我得再待一、两个月才回得了契丹了。」

    「你」君绮罗不敢置信的瞪他。

    他是不要命了?还是变笨了?杭州城就这么点大,他又泄露了身份,不出三天,他一定会被抓到的。他那一双蓝眼便足以害死他了!

    「你不能先回契丹,两个月后再来吗?」

    他坚决的摇头。在好不容易又搂她入怀后,他一刻也不愿再与她分开,更别说独自回契丹。他会回去的,但是一定是带着他的妻儿。

    「你说过,你要娶我的!」

    「对!」他笑道:「矢志不渝。」

    「我不要还没嫁人就当寡妇!」

    他亲了她一下,她终于说出要嫁他,成为他的人了。

    「你这是撒娇吗?」

    「耶律烈,我要叫人了!」

    才说着,外边的门便传来拍打声。

    「大姊!大姊!你怎么了?」是绛绢的声音。

    「绮罗,你开门!」是君成柳。

    以及一些嘈杂的人声。

    君绮罗当场吓白了脸。连忙爬下他的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抓住他的手。

    「你,你快走呀!」。

    她刚刚只是戏言,那里知道真有人上来了。他们的声音很大吗?

    耶律烈站起身。

    「我还会过来。」

    「你!先回契丹好不好?」他们一同走向窗口。她几乎哀求起他了。不自禁流露出楚楚可怜的娇容。

    他禁不住紧搂住她,深吻她。从不曾见过她这么形于外的温柔,而且是为他而展现。

    「如果你想立大功的话,就告诉官兵我藏在榕川胡同的巷子内。在你生产前,我不会离开的!」

    「你……」她抓住他的衣襟。

    而他却轻抚她的肚子。

    「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不会让孩子有冬银的命运。」

    「冬银,她还好吗?」君绮罗小心的看着他的眼;他会不会猜出当初放走她的人是冬银?

    「我知道。并且也做了适当的处理。」他冷淡一笑。

    外头拍打得更急,似乎快撞进来了。

    「你……她……她……」她心一凉,不知该怎么问才好。

    「下回我会告诉你。」

    话完,他纵身跳出窗外,沿着屋脊没入夜色中……

    没一会儿,君成柳已让下人撞开门,第一个冲进内室。

    「绮罗!你……」

    但,没有甚么男子在这里呀!只有他那大腹便便的女儿。他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了。

    「有事吗?怎么了?」君绮罗淡淡的扫了眼花厅中那六、七个拿着棍子的家丁,以及闺房内的父亲及小妹。

    君绛绢四处走了走,才道:「刚才有丫头经过你的小楼,似乎听到你房中有男子的声音;她还说看到烛光映出两条人影哩!我们还以为有小偷呢!姊,刚才你怎么不开口,也不应门?」

    「我迷迷糊糊的沉睡了,那来的男子?我一个孕妇,真有小偷也不会找我。」

    君绮罗努力保持脸部表情的冷淡;可是一颗为他担忧的芳心却悬挂不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无缘无故来了二个胡人,现在全城人心惶惶,也难怪大家都格外戒慎了!」君成柳挥退了家丁,自己也走出去,临走时又吩咐:「绛绢,你今晚就陪大姊一同睡,二人壮壮胆也比较安心。」

    「是的,爹爹。」

    关上房门后,君绛绢扶大姊坐在饭桌前。

    「那么久了,晚膳动也没动一下,至少得把补品吃完。」

    君绮罗抚着肚子;饿着孩子就不好了,接过小妹盛来的鸡汤,心不在焉的喝着。

    「姊姊,为甚么你的嘴唇又红又肿?」君绛绢好奇的问着。就着烛光,她发现大姊的唇色嫣红,与平常的粉红不相同,又丰润了些。

    红晕布了君绮罗满颊。她急忙捂住小嘴,有些无措的盯着绛绢,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是不是被鸡汤烫到了?」她碰了碰碗外头。「不会呀!汤都凉了。」

    君绮罗跳过了这个令她羞赧的问题,问道:「郑书亭近日来的表现如何?」

    「前几天给他送去十两银子之后,听说比较懂得惜福了?他告诉爹,只要二姊能回到他身边,他不要别的,也不会再依靠君家的财富过活。」君绛绢满脸不以为然。她才不信一个人的「死性」会那么容易就改掉。

    「也许他做得到。郑书亭是有些骨气的,尤其在他看清现实之后;再不好好奋发向上,取得功名,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骨气能当饭吃吗?书是要用功读的,要说再也不靠咱家……呵!到时可又别成为笑话一则,让人谈笑专用!」

    君绮罗笑着摇头。

    「我想,你决计是不会嫁给文人了。」

    「我也不要嫁给一个莽夫。」突然,她心中浮现一个巨人的身影。

    奇怪?怎会对他印象如此深刻?那人是莽夫,却也有着从容的神态,不会让人觉得粗鄙不支。

    她侧着小脸。「姊!我从来不知道郑书呆有那种巨人朋友呢!很高、很壮,骑着一匹大黑马,应该是北方人,前些天还与郑书呆一同灌酒。」

    君绮罗笑了笑,不以为意。

    「如果你多走一些地方,就会发现咱们南方男子少了些雄浑的气概。在北方,在边疆,到处是又高又壮的人种,肤色、发色之多,你是绝对想像不到的。在大食国,那边的人的肤色全是黑的,还有一些人的眼珠子像宝石一样,有绿色、蓝色、金色……多不胜数!」

    君绛绢吁出一口气。

    「那么说,辽人有蓝色眼珠就不足为奇喽?他们并不是妖怪,对不对?」

    「当然不是!」君绮罗的反驳太热烈了些。看到妹妹恍然的目光,才讪讪道:「我们不能因为发色、肤色的不同而无知的把他们当成妖怪或异类,实在是咱们所知有限,便以为天下问的人都该与我们一样。绛绢,咱们商家行走天下各地,要有这等见识与认知才行。」

    君绛绢点头,满心向往道:「若我也能行走天下,那该有多好!」

    「是呀!」

    严格的礼教规范,变成数千年来约定俗成的教条,像层层的蚕丝,将女人缚在茧内,终生不得见天日,便以为茧内就是所有天地,无知终了一生。

    还要再过多少年,女人才可破茧而出?

    未来的情景,见不到半丝光明。君绮罗轻轻叹息出声,女人的悲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