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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浊念

绿瞳僵尸疯了之后,精力越加旺盛,以往白天它还会在棺材里躺躺,现在连白天也可劲闹腾。巧儿白日要照顾樊少景,他现在身中尸毒,跟一般的人类也无什区别,巧儿每日里替他将尸毒化去一些,保住他性命。人她却是不管的,仍是丢在法阵前威胁樊少皇。

晚间她实在有些累,便将绿瞳僵尸抱到棺材里一起睡觉。绿瞳僵尸趁她睡着了溜将出来,给正在沙滩上上课的僵尸们每只都画了一副西洋眼镜……

那墨绽质量极佳,不易褪色。巧儿领着摇光他们挨只捉住,清洗了整整两天方才全部洗干净。

第二天它玩火,将观天苑偏殿烧了两间,自己也烧成了乌漆抹黑一团。银色的长发被烧得根根焦黑,一身衣服早已成碳状,紧紧地贴在身上。

第三天它决定将海水挖渠引走,放干大海之水,不就可以到海底玩了吗?结果渠没挖成,它被海浪卷走。巧儿派了无数虾蟹四处找寻,终于在一头鲨鱼的肚子里将它拖了出来。远古战神魃之血脉几乎葬身鱼腹,神界传为笑谈。

巧儿让四只魃寸步不离地跟着它,自己却是帮樊少景抑制尸毒,连着两天,绿瞳僵尸便吃了醋,觉得都是这个樊少景讨厌,杀了他自己就是国宝。

于是趁着这夜月黑风高,它将樊少景从法阵前背起,欲行丢弃。樊少皇知它如今神智不清,也是大惊,忙不迭千里传音于巧儿,这才免了樊少景道长的灭顶之灾。

几天下来巧儿忙得焦头烂额,樊少皇的日子也不好过。每日里只能看着阵外自己的师兄昏迷不醒,他接触不到樊少景,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但是他的魂识会被消磨,尸毒却只会越渗越深。倘若他的魂识一旦坚持不住,尸毒入侵,到时候即使得救,救活的亦不过只是一只僵尸,不会再是他樊少景。

这一日,巧儿自睡梦中惊醒,一旁的绿瞳僵尸翻来覆去似是没有睡着。巧儿一直颇为警觉它的动静,当下便伸手去揽它的胳膊:“你没睡么?”

绿瞳僵尸却有些惊慌地避开了她的触碰:“离我远些。”它的声音带了些低喘,极力地隐忍着什么。巧儿伸手过去才发现它身上烫得吓人,额前上的汗已经湿了银色的长发。

“你怎么了?”巧儿起身将棺材盖打开,有微弱的光线进来,她方看见它脸色苍白,唇边獠牙竟露出两寸来长。黑色的薄衣亦被汗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同它呆得太久,巧儿对僵尸的习惯亦了解得不少,但这边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问它话它却紧紧咬着牙不啃吱声,只指指棺材盖,示意她仍然将棺材盖好,十分畏光的模样。

巧儿将那棺材盖合上,心里却惊慌。绿瞳僵尸拒绝她靠近,用力将她推到棺材壁上贴着。黑暗的空间里只听见它粗重的喘息。

巧儿也算经历了一些事,很快便冷静下来,绿瞳僵尸露着獠牙,却又拒绝她靠近,她默默地咬破自己的手腕,淡淡的血腥气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散开。绿瞳僵尸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立时又急切地想将她赶出棺材。

巧儿返身抱住它,将手腕递到它唇边,它重重地拍开,再开口时声音颤抖:“走。”

巧儿从自己手腕上吸了些血,冷不防突然扑到它胸口,抬头吻住了它。它先时尚抗拒,到后来却实在无法抵挡鲜血的诱惑,与她深深拥吻。

它理智尚存,一直极小心地不伤到巧儿,巧儿喂过它几口血,它身上的燥热逐渐降了下去,又躺了好一阵,它终于伸手环抱了巧儿,埋头去检视她腕间的伤口,巧儿仍是心有余悸:“好些了么?”

好半晌绿瞳僵尸才应声:“没事了。”

一人一尸都未再说话,两只都心知肚明——僵尸血里面的浊气开始影响它了。魃与之相抗了数万年,最后甘冒奇险,宁愿放弃自己的神体也想要摆脱这血液中的浊欲。

而修为定力皆不如她的绿瞳僵尸又能与之抗衡多久呢?

一人一尸于棺中相拥,巧儿能感觉到它的心跳,她努力让自己语声轻松:“女魃被浊气所染之后喜欢上了古神应龙,一爱就爱了数万年。你现在也被浊气所染了,可有爱上谁了没有?”

绿瞳僵尸此时已不见疯颠之态,闻言只是低笑:“手还疼么?”

巧儿不理会它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与这股浊欲抗争,它想让你做什么?”

绿瞳僵尸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又开始装睡,任她再三追问都不肯说话。

这种情况又发生了三次,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一次绿瞳僵尸手足冰凉,躺在棺材里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巧儿喂了它许多血,直到整个腕间血肉模糊、她甚至以为它就这么死了,它才缓过一口气来。

有时候发作时巧儿睡得正香,它便强咬着牙一声不吭。每次棺材里总能见到它指甲划下的痕迹,巧儿心疼不已,却是毫无办法。

女魃被浊气所染后的第一个欲望其实不是应龙,而是鲜血。对鲜活生命的渴望,令她丧失神智,留下了僵尸这个诸神不佑、万物相斥的种族。绿瞳僵尸在竭力扼制,可是它也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

应龙虽然可恶,总有一件事不曾说谎——若浊气可洗涤,贵为天女的古战神女魃,又何来这般凄凉的收场?

它便没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观天苑,连和巧儿同睡一具棺材它都不敢合眼,只怕一个不小心便吸了她的血。

巧儿与以往并无不同,仍是时不时换着花样给它做吃的、时而照顾樊少景。只是观天苑众虾蟹开始奉贡兮真人之命,四下里收集人类鲜血。

这些鲜血通常收购价格极高,对于卖血的人家,观天苑都会赠送许多营养品以示补偿。百姓并不知道观天苑采血的意图,巧儿只推说炼制强身健体的丹药,有人相信,有人不信。但不管信是不信,卖血的人仍是不少。

观天苑开价很高,况且失去少量的血液对人体并无太大影响。这些前来观天苑卖血的人,有家境贫寒,需钱度日的,也有突遇急事,需一笔银钱救急的,更有好逸恶劳的。

观天苑每日里采血无数,满足绿瞳僵尸绰绰有余。

唯樊少皇轻声叹息:“你这是何苦,它今日得了人血,明日定又会生出其它欲望,到他日你不能再满足的时候,又当如何?”

巧儿仍是喂着樊少景喝药,莲子去心熬成汤,能抑制尸毒一段时间:“没办法的樊少皇道长,其实我很贪心,比受了浊气影响的它更贪心。”她以丝巾擦拭樊少景嘴角,仍是将他放在法阵前,笑容温婉如水,“我和它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刻都弥足珍贵。我很贪心地想把这种日子延长些,再延长些。可是我又无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如此治标不治本了。”

那时候已是初夏,小草从沙石中挤出来,一片葱郁翠色。骄阳斜照,沙滩上反射着一片灿烂炫目的金光,碧海辽阔无垠,偶有海鸟低低地盘旋,留下几行清脆的鸟鸣。巧儿将樊少景重新放在地上,神色寥落。

樊少皇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古战神应龙,实在不是一个会轻易怜悯谁的神:“贡兮,大多时候我们都说人定胜天,或许有时候人确实可以胜天,但更多时候,人只能认命。”

每日都有新鲜的人血,绿瞳僵尸好受了些时日。闲暇时分它总是下到海里,给巧儿摸各式各样的贝壳,又或者驮着她去林子里,找些她爱吃的山果。

盛夏之夜,绿瞳僵尸在南边的一处山坡上找着了一片荔枝树,便驮了巧儿过去。巧儿极喜欢那嫩白的果肉,于是一个拥有远古战神血脉的僵尸始祖和观天苑受无数善男信女敬仰的贡兮真人就偷偷地猫在林子里偷吃荔枝。

下山有看护果园的农夫搭了个小小的草棚,但二人的修为又岂是他能发现的。

巧儿靠在绿瞳僵尸肩头,绿瞳僵尸夜间目力比她好,何况作贼这事它一直擅长,当下就着稀薄的月光捡最红、最大的荔枝,摘下来剥去壳,喂到巧儿嘴里。

巧儿来者不拒,直吃的满脸都是粘乎乎的汁水。见她实在吃不下了,绿瞳僵尸毫不知羞地脱了自己黑色的法衣,将熟透的荔枝又摘了好些包好给巧儿抱着,驮了她去附近的池塘里洗洗。

对于这种明显“吃不完兜着走”的习惯,巧儿劝说了许多次总也无什效果。好在她脸皮比绿瞳僵尸薄些,当下便在树梢置了一绽银子,又略施法术令其一遇日光便光芒大作,倘若主人家明日里前来查看,定能发觉。

盛夏之夜,下方的河塘掩映在繁茂的野草丛中,月色将银辉洒落水面,整个河塘便如同烟纱笼罩、粉面含羞的美人,微澜偶起,凉风徐来,消去一夏的酷暑。

绿瞳僵尸在塘边踩倒一片野草,又将周遭草木都拍打了一遍,就担心有蛇鼠虫蚁跳出来吓着巧儿。

巧儿在它踩好的凹坑里蹲下身子,就着塘水洗脸,半晌又贪恋此处清凉,解了发带,准备洗头。绿瞳僵尸蹲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角,尽管她现在术法修为已经很高,绿瞳僵尸却仍是不放心的,总觉得什么都需要照应周全。它甚至老担心她会掉进河塘里。

此时见巧儿要洗头,它也上前缓缓掬了水淋到巧儿发间,又轻轻地揉着她的长发,巧儿便靠着它借力,任由它替自己洗头。

巧儿将怀中它法衣打成的包裹放进河塘里,用水冰镇,然后捡了一颗也剥皮喂它,它轻轻地自她指间含了去。

山野荒无人烟,时下里除去虫鸣便再无其它声响。只有这一方河塘的水声,清脆若珠玉溅落。

巧儿甚至觉得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没有樊少皇、没有观天苑,没有女魃,更没有什么神鬼妖魔,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僵尸,她还是那个单纯无知的巧儿,一人一尸只需一口棺材便能挨过黑夜白昼、春夏秋冬。

初秋的某夜,巧儿做清蒸鱼,临走时千般叮嘱绿瞳僵尸坐在台阶的垫子上不许动,可待她端鱼出来时绿瞳僵尸已经不知去向。

她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发现红衣僵尸与两只古洞僵尸也都不在,只有红瞳僵尸心不在焉地做课堂笔记。她默不作声地回偏殿,以一件绿瞳僵尸穿过的衣服开坛作法,隐隐却见得它的位置在以往冥王屠苏居住的洞府。

只窥探得一瞬,绿瞳僵尸猛然抬头望过来,显然这微弱的术法波动已被它查觉。但巧儿撤法的动作也极快,它尚未出手她已然收了这窥探之术。

她骑了鬼车出去找寻,到得洞口,天色已将亮,里面绿瞳僵尸和三只魃早已离开。巧儿以符录隐去身上的气息,悄悄溜进洞里。鬼车奉命在外等着,它日肓,怕白日里巧儿出来它看不见,只得缩在附近的一处山坳里等候。

巧儿进得这洞府,里面有许多骷髅士兵正在睡觉,想是黎明已至,白日里它们行动不便之故。她挨间密室查探,越往里走,妖物的修为越高,直走到山腹,里面所待的已然是万年大妖了。

所幸巧儿擅长奇巧之术,能隐匿自己形迹,不然一旦被察觉,她度量了自身修为,要在一众大妖的围劫下逃出这洞府怕是万万不能。

她大着胆子往里走,最里面的石室里却是一只金丝楠木棺材,她直觉这应该是绿瞳僵尸在这里的住处,却完全感觉不到它的气息,惊疑不定间她轻推那沉重棺盖,里面紫色的魔瞳瞬间睁开,巧儿大吃一惊。

她反射性地贴了一张驱魔符,转身就跑。里面却是一只魔灵胎,据传魔灵胎通着魔界,乃是天地造化之物,其修为虽不能与女魃这样的上古战神相提并论,但如今神界还是颇为忌惮。

那魔灵胎亦是全无防备,它本睡得正香,哪想到突然有人闯进来。巧儿看见它吓了一跳,它乍见巧儿又何尝不是吓了一大跳。巧儿那张驱魔符确是阻了它一阵,但它反应过来便立时追了上去。

如今的巧儿已进步太多,临危而不乱,她边跑边在经过的洞口贴符,一路阻碍着后面魔灵胎的追赶。但是到一个三岔洞口时,她将最后一张驱魔符贴在左边的洞口,自己却往右边洞口跑了。那魔灵台法力高强,智力却实在比不得她。追至此处时它毫不犹豫地便破了符,往左边洞口追赶巧儿去了。

巧儿出得山洞,从山坳里叫醒正在打盹的鬼车,也不告诉它出了什么事,骑着它以它没了脑袋的脖子作方向操作杆,飞回观天苑去了。

次日,天界有神将下来查探绿瞳僵尸的病况,见绿瞳僵尸仍是疯疯颠颠的模样也不深究细看,重又上天界如实报与天帝。

绿瞳僵尸开始不常呆在观天苑,它时常离开的理由是使得观天苑附近的灵气能有时间恢复,便不影响降雨。除此之外它从不告诉巧儿它在做些什么,巧儿也不问。

她依旧很快乐,时而自创些小法术。比如观天苑的茅房,你从远处看是茅房,近处看也是茅房,甚至你走进去也仍是茅房,但是一脱了裤子蹲下你就会发现自己在小镇东或者北的大街上。初时摇光、天权、开阳三只学道术并不认真,巧儿便创了这法术锻炼其看破之念力。

后来她又创了匿行术,须臾之间便可敛去一切气息。大凡妖物识别其它生物,大多记其气息,不止是味道,包括精气神乃至呼吸的频率。此匿行术一出,整个人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完全足以扰乱妖物的视觉、记忆,是个反跟踪的好法子。

到后来更创了水镜,来人可以从水镜中窥见心中所念之人的行踪动向。对于摇光来说,水镜的诞生彻底激起了他学习道术的决心,此偷窥、监视的佳品在那个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时代,绝对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果然此物一出,立刻被抢购一空,当然许多奸情由此曝光、夫妻反目成仇的事观天苑是不管的。

世人总渴望知道真相,但真相这东西,往往不够美好。

绿瞳僵尸手下的黑暗种族越来越多,山腹已经不能完全敛藏它们的气息。它便想着开辟一块天外天,天外天不在三界之中,传言某菩萨曾经开辟过一块,历时近万年,耗自身修为无数。

它对巧儿只字不提,巧儿也不问它——她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红瞳僵尸岂不是省力很多?

果然红瞳僵尸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说了老二的计划。巧儿也知道天外天的传说,这是一个幻想之境,凭借着天地灵气、神魔法力而存在。短时间要想创造天外天,谈何容易。

她皱眉思考,红瞳僵尸倒是知无不言,在沙滩上写着老大准备捕一些万年大妖。一个远古战神,四只魃,要战胜一只万年大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巧儿给了红瞳僵尸两袋香料,将它哄回去继续上课,红瞳僵尸不疑有它,兴高采烈地去了。巧儿自己去了观天苑藏书阁翻找万年大妖的资料。

樊少皇命观天苑杀妖撷魂的时候巧儿也曾捉过妖,但那时候和绿瞳僵尸在一起,且对付的妖都不是很大只,难度自然也小。她查了好些个资料,终于还是去找樊少皇。法阵里樊少皇试图远远地替樊少景驱毒,但他以魂魄之形被困阵中,实在爱莫能助。

见到巧儿他却是有了主意,果然巧儿一开口问他收妖的事他便开了口:“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动也不能动,收妖肯定是帮不上你。不过你若能将我师兄的尸毒驱除,他肯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巧儿想着有道理,但又觉得挺不值的——她还想着用樊少景道长逼樊少皇说出净化浊气的方子呢。樊少皇怎会不知她心意:“净化浊气的方子我真没有,就算是我师兄也变成了僵尸,没有就是没有。你迫我也无用。”

巧儿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命两只螃蟹精过来将樊少景道长抬回了观天苑内室。樊少皇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绿瞳僵尸十数天没有回观天苑,巧儿知道它忙着捕妖。它是个想到就做的僵尸,对许多事都极为认真。她时常以水镜探测它,头几次它都甚为警觉,狐疑地朝这边看,却只是一直不破她的法。到现在似乎也习惯了,连看也不看了。

樊少景的尸毒要驱除很容易,巧儿找了红瞳僵尸过来,吸敛尸毒是僵尸的本能,红瞳僵尸很快便将樊少景所中之毒吸食了大半,剩下的巧儿为其调养两天就完全无碍了。

樊少景醒来的时候尚有些迷惑,待知道巧儿这个夺舍的方子他却失笑:“你不拜少皇为师,当真是可惜了。”

巧儿对他是有亏欠的,从开始到现在,樊少景与她虽无什交情,但他一直不曾想要害她。却总遭人算计,俨然炮灰状。他是个好人,好人总是吃亏些。

她正喂着他喝药,冷不防绿瞳僵尸大光其火地冲了进来,巧儿愕然,许久以后才知道——绿瞳僵尸也弄了面水镜,闲暇无事时也偷窥着她……

几日之后,巧儿新创了个水镜(破解版),随身携带可防止被水镜偷窥,价格是水镜的一倍,却比水镜还卖得好……

那以后她就学得非常聪明,观天苑先热销了美人颜,涂之于面则可令女子貌美若仙,惹得无数女子争想抢购之后,又推出了真人眼,戴上可看出美人颜下女子的本来面目,价格仍是美人颜的一倍,却惹得诸男子争相抢购……

有段时间樊少景都留在观天苑同巧儿一并捕妖,他承诺捉三只杀孽极重的万年大妖以报巧儿为他疗毒的恩情。如今巧儿的修为比樊少景高得多,但缺乏实战经验,偏生实战经验这东西樊少景是不缺的。二者在一起也算是互补。

而绿瞳僵尸每每回来对樊少景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只差没有在他脸上刻上俩字——奸夫!

这日,巧儿将捕得的妖魂交给绿瞳僵尸,绿瞳僵尸却是将妖物的妖力全部吸收,将其法力中的神识抹去之后,也不顾巧儿愿不愿意,一并转还给她。

巧儿很担忧:“那些神识留在你元神里,不会有事吗?”

它摸摸巧儿的头发,对此并不担心的模样:“我体内浊欲已融入血脉,又岂会在乎这点微末残识?”

巧儿的仙缘越积越多,绿瞳僵尸很满意,它不时回观天苑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身上吸敛的妖法净化后转给巧儿。巧儿的修为一日千里,与它的距离却渐渐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与它再无其他话,绿瞳僵尸也再无暇带她出去玩。更多的时候它在鼓捣它的天外天,与它收拢的一应妖魔在一起。小木屋里的棺材里,巧儿依旧不习惯一个人独眠,但绿瞳僵尸极少回来。

巧儿时常以水镜偷窥它,它的脸颊仍旧光洁如玉,眸中碧色莹洁如初,只是那笑容、那眼神,没由来地让她觉得陌生。

对于绿瞳僵尸,她总是敏感很多,她想或许它是有意地在与她疏远。日子一惯疏淡,却无端地有种回味悠长,就好像……好像一首曲子到了结尾,美则美矣,留下的不过余味。

杀完三只大妖,樊少景便回了翠微山,临走时巧儿亲自相送,他终归比樊少皇厚道些,送至山下,巧儿欲转身返回时他唤住她:“浊气的入侵会令它神智渐丧,如若某一天……它不再记得你了,也定然不是因为它不爱你。”

巧儿依旧面带微笑:“贡兮明白,谢谢道长好意提醒。”

樊少景叹了口气:“贡兮,劝它去妖魔道吧,欲无止境,总有连它自己也无法满足自己的一天。与其……与其疯魔,不如……”

巧儿仰起头,眸中笑意不减,问得却极为认真:“妖魔道是个什么地方?”

樊少景微滞了一下,终是实话实说:“是神界流放堕神的荒蛮之地,因灵气溃乏,内中堕神相食,以他人血肉补充自己的灵气。”

巧儿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樊少景道长,它数千年清修,好不容易能有今日成就。巧儿不能帮它已是撼事,又怎么能成为它的负累?少景道长,巧儿一生不识人恩,至现今连父母模样都已记不清。也许这样说很自私,但是这三界于我而言,不比它珍贵。”

樊少景始知多说无益,拱手辞别而去。

绿瞳僵尸变了,所有的僵尸虾蟹都看出来了。它不再与巧儿同宿,即使偶尔回观天苑也是来去匆忙。如非必要,它甚至不与巧儿照面。

巧儿并不缠它,她照旧忙着累积仙缘,偶尔也做些吃的存在厨房,它回来时也会进去看看,愿吃就吃些。浮生如潮,而这一人一尸如海上孤舟般,渐被海风吹散,越来越远。

巧儿经常去找樊少景,她偶尔也喝点酒,樊少景觉得如此甚好,二人可以共饮一番。

这日,陈家村夜透灵光,似有宝物出土。樊少皇对这个敏感很多,立时便预测:“有可能是水珠。”

巧儿哧笑:“水珠有什么可宝贝的?”

樊少皇便以“这个白痴”的眼神看她:“水珠是一种可吸引泉水的宝珠,埋地一颗,其泉可供数千人饮。”

巧儿便有了些兴趣:“这倒是个对付干旱的好物。”

可是待她骑着鬼车赶到的时候,陈家村前来夺宝之人已经到了好几拨。所幸她也不急,一路行至宝光四溢处,却见目的地是间四合院,在门外她已经嗅到血腥气,当下便沉了脸。

鬼车喜食腐尸,对此类味道更是灵敏得多:“八个人,都刚死。”

宅门未合,巧儿抽了断影剑,进去时却见屋内八口人好好地呆着,一婆子正忙着上菜,女主人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见着她来却是笑道:“姑娘可是来找人?”

巧儿有些吃不准,她现下自信很多,这屋子里肯定有血腥气。但这八个人明明好端端地正准备吃晚饭。她敛了眉,半晌方温言答道:“路经此地,见此处风水极佳,一时贪看误入贵宅,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那妇人却也是极为热情的:“来者是客,道长必还未用晚饭,不如一道吃些吧?”

巧儿心中狐疑,索性便入了宅内。鬼车缩成肥鹅大小站在门外,用的乃传声入密之法:“老大,我给你望风啊!”

巧儿只回了它一个字:“呸!”

晚饭竟然十分丰盛,这户人家也真好客,巧儿被让至上座,俨然以贵宾之礼相待。巧儿与那妇人小声谈笑,趁那妇人挟菜时她一手握了映世宝镜,只微微一照,便见镜中云髻高挽的妇人变成了一个狼头。

她心中已然知晓,面上却不露声色——这群妖的幻术需要出动映世镜方能看破,足见其修为不低。此时翻脸,指不定能不能讨得好。

正思量间门外又有客到,巧儿心知肚明,肯定是见到光芒前来探宝者。妇人仍是迎了出去,巧儿趁混乱间再照了照桌上的烤鸭,却是一新鲜人头,上面血迹未凝,双目犹睁,十分狰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身陷险境,身边没有绿瞳僵尸,没有郝家道长,甚至连个问询的人也没有。菜她自然是不吃的,仍是与身边的婆子谈些闲话。

半晌以如厕为由离席,那婆子自然不能放她独去,便以其不识路为由与她同去。正说话间,外面的客人也进来了,却是几位修道之士,他们明显不待见女修道者,见到巧儿也只是点点头,径自入了屋里。

巧儿与那婆子一路前往茅房,路上那婆子几次欲动手,都被巧儿偶尔转头的谈话而打乱。直行到离主屋远了些,巧儿方缓缓回首,月色中眸光清冷,唇角紧抿,竟自透了几分肃杀。

那婆子见状也不再掩饰,外面的人皮渐渐撑裂,露出豹身,眸中凶光毕现,话却说得自满:“小丫头肤白肉嫩,味道必定不错。”

巧儿抽了背后的断念剑,广袖一挥,周围环境已变。月冷风凉,周围已由刚才的四合院变作了海滨荒野。银浪拍打着沙滩,浓稠的夜色将远山、海洋俱都染成黛色。

那妖怪心中亦有些暗惊,但很快便冷哼:“些许障眼术,就想留得性命么?”

巧儿亦不与他多说,此处与那阵家村已有数里之遥,打斗的动静再难传入其它七怪耳中了。对付一只,总比对付八只容易许多。

巧儿与那豹子交手,先时尚有些手忙脚乱,毕竟此时算是初次应敌,心中发虚。再加之对手实力也不低。但过了几招她便得心应手起来,什么时候布阵、什么时候用什么符,俱都能思谋周全。那豹妖先前尚能对付,不多时便觉得不妙——她的法力似乎无穷无尽,完全不会消耗。

它心中亦多有狐疑,先前只当她一个女娃,年纪轻,周身亦没有半点妖邪之气,能有多大能耐?此番方觉错得离谱。

巧儿恨它们害死陈家村一家八口,下手也毫不留情,不多时此妖已现数道伤口。见它有意呼救,她心下一狠,断影剑自它额间劈入,一个豹头瞬时变作了左右半个。

血顺着断影剑染了她一手,温热粘稠。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杀妖,她仔细地将剑拭净,再上前取了那妖怪的内丹,地上的豹妖已变成一具豹尸。

巧儿手中的断影剑似也受这鲜血所感,瞬间寒芒爆涨,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妖,手上血腥触目惊心,她许久才抿了唇,念及陈家村的一家八口,缓缓地在它的皮毛上拭净了手上血迹。

再转到阵家村时,巧儿已化作了那豹妖的模样,她以匿行术敛去了自身气息,一进门就发现其它几个大妖已经打上了。一只獾子已经伏尸地上,一行探宝者与六妖交手,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她一出现,六妖俱都是一喜,狼妖已经唤她:“七弟,快去取宝珠。”

巧儿模糊地应一声,经过它身边时冷不防一剑直刺它胸膛,她有意偷袭,那狼妖却未提防,此断影剑又是道门至室,狼妖只嚎了一声,瞬间丢了性命。

五妖皆怔,半晌全部向她围了过来。

正打斗间,翠微山樊少景也带人到了此处,八妖损了三妖,剩余五妖都赤了眼要找巧儿报仇,仍是死战不退。樊少景挡去二妖,巧儿对付三妖实有难度,她法力不弱,只是应变尚不够速捷。危险时候她以犼之本名为符,向绿瞳僵尸借法。

几乎片刻,绿瞳僵尸便至此处。正在打斗中的六妖却停下了攻势,良久方伏身半跪:“王。”

绿瞳僵尸先是去看巧儿,见她无恙方垂眸打量六妖:“怎么回事?”

那边牛怪已愤然开口:“王,此术士连害我四弟、五弟性命,我们要为自家兄弟报仇。”

巧儿抬头,正对上犼横来的目光,它眸中并无怒意,如窗外这凉腻柔和的月光,却让巧儿无端地陌生:“此事就此揭过,休得再提。观天苑贡兮真人乃本王……同修,日后天外天不得与观天苑为敌。”

巧儿细细地打量它,它站在窗口,月光斜过它的侧脸,周围淡淡的神光萦绕,火焰般的光点环着他时散时聚,柔软轻盈的法衣偶尔被夜风撩起,风华绻缱。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此事不能揭过。”

所有人都望向她,她的声音极清脆:“这一家八口,八条人命,你们兄弟八人,正好抵偿。”

便是身后樊少景都轻扯了她的袖口,她却固执地望着绿瞳僵尸:“它们的性命是性命,难道这一家八口就应该白死么?”

“巧儿。”它幽幽地唤她,她却不为所动:“何事,同修?”

同修二字咬得极重,绿瞳僵尸叹了口气,冷不防回身,巧儿没有看清它手中是何神兵利器,但剩余六妖倾刻间化作劫灰。周围众人见状不妙,哪里还敢夺宝,纷纷脚底抹油溜了。绿瞳僵尸缓缓伸手过来:“你不听话了。”

巧儿任由它牵着来到这四合院的厨房,房中八具尸首俱都被剥了皮,肢体不全,零碎地丢在地上。绿瞳僵尸踏进房门,冷不防回身横抱了巧儿。巧儿揽着它的脖子,但见它碧色眼眸中映出自己的轮廓,竟然觉得凄惶。

它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去摘星星。”

厨房里一口水缸前,绿瞳僵尸站了许久,巧儿终于把目光从它脸上移到缸中。此缸足有两人高,缸中如坠繁星,无数圆圆的光珠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场景太美,仿佛伸手一捞,漫天繁星都能摘至手中。绿瞳僵尸将巧儿放到石制的缸沿,握了她的手去捞水中宝珠,那宝珠如水一般的温柔,轻轻触碰着她的手,偶尔轻吻一下又调皮地跑开。七色的光彩在缸中清水里拖拽出长长的光尾,炫目无比。

巧儿下意识便想将它们捉住,捞了半天手中仍是清水,并不见这些精灵般的水珠。绿瞳僵尸自怀里掏了个檀木盒子,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水珠不能这样捞……”它的声音极轻,柔柔地抚在耳际,巧儿觉得有些麻痒,一时忘记了身边零碎的尸身与满地血腥。

绿瞳僵尸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那些五彩斑斓的美丽宝珠全部都聚了过来,光华更盛,如同一轮在水中升起的新月。它的手修长而干净,身子俯得太低,一缕银发带着月的清辉散落在缸中清水里,柔和的光芒映照着它的脸,水面也隐隐现出它的侧影,临水掬月,风华绝代。

见巧儿傻傻地看它,它唇角现了丝笑意,摊开她的手心,将那些五光十色的水珠缓缓放进她的掌心里,眸中的温柔似水将溢:“像不像星星?取水珠呢,要先用凝冰诀,将它们凝结为冰与水隔开,便好取了。”

它轻握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地玩水中摘星,巧儿根本没有听见它说什么,她只看见手中的繁星、嗅见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嘘……别说话。”她唇角笑意越来越深,“别说话……”

它将缸中水珠捞出来装上,那细碎的宝珠竟然也装了满满一盒。它将盒子递给巧儿:“本来就是送你的,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可以串帘子,但是别沾土,沾土就成水了。”

巧儿接了那盒宝珠,有些惆怅,像一场美梦醒来,一切虚幻:“你不同我回去吗?”

绿瞳僵尸将她抱出了满地血腥的厨房:“鬼车在外面等你。”

它大步离开,再不停留。巧儿强忍了许久,终于没有唤它。

鬼车被巧儿揪进来刨坑时满脸不乐意:“老大,刚才老二在你为什么不让它刨,它刨坑肯定比我快。”

巧儿拿着从院子里找来的锄头,额角也是香汗淋漓:“让你刨你就刨,哪来那么多废话。如果用术法刨坑,哪显得出诚意。”

鬼车闻言更不乐意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诚意,吃了他们还可以裹我之腹,埋了他们我有什么?”

话落,见巧儿瞪它,且目光十分不悦,它赶忙又道:“咳咳,当然啦,其实有时候我鬼车也还是有那么一点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