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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2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