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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她终究是披着佛衣的凡人。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能不赢?”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但凡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