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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所谓‘管理’,说到底就是决策。决策是企业管理的核心。可以说,领导者的决策关系着企业的兴衰,甚至存亡。俗话说啊,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领导者做出的明智的决策就是企业成功的一半。如何做出正确的决策呢,今天的课主要从预测性开讲。

作为领导者,必备的一个素质,就是要有先见性,预测性,判断力……”

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纪星坐在第一排,PPT的光投映在她脸上,她认真听着,时不时低头飞速记笔记。

很快一堂课上完,她笔记本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字迹。邵一辰坐在她旁边,本子上也有数行记录。

那天韩廷发给她链接后,她雷厉风行就报了名。她目前还没时间复习准备在职MBA考试,因而报了提前班,先上课再考试再上课。

每周六日两整天的课,邵一辰过来陪读。课程老师都很和善,并不介意学生带人来听课。

早在拿到课程书籍时,纪星就提前学习了一些案例,顺带翻阅了很多资料。也是在各方面查阅的过程中她发现,不少新公司都是死于领导者的决策失误。那些血淋淋的事例看得她心惊胆战,更觉得韩廷的指点来得太重要太及时。

她现在最需要提高的是作为领导者的素质和实力。她要做的是船长,而不是亲自拿着钉子锤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的修船工。她要学的,是判断和决定航向。

每一堂课她都带着问题听得分外认真,比上学时还甚。

老师说下课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纪星伸了下懒腰,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便收拾东西起身和邵一辰去食堂吃饭。

今天星期天,校园里学生不多。

正值五月,初夏,林荫道上郁郁葱葱,阳光细碎洒落。清风拂过,树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走在其中,恍惚有种回归学生时代的错觉。

在学校的那几年,她和邵一辰便是这样每天在下课后一起去食堂。

两人起初都没说话,吹着和煦的风,安静地挽着手走了一会儿。

纪星仰头问:“你在想什么?”

邵一辰低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对视,噗嗤一笑。

她歪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陪我来上课会无聊吗?”

“还好。老师讲的课还算有意思,学了有益无害。”

纪星心里轻松了些,嘀咕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要是有现在这么勤奋,肯定能拿国奖,哪儿轮得到你?”

邵一辰:“这是智商碾压。”

纪星佯作生气地在他手臂上拧了几下,他笑着躲开。前边却碰见了一个熟人,低他们一届的师妹陈宜,曾暗地里追过邵一辰的那个。

毕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没想竟在校园里。

陈宜见到他们俩挺讶异的,问:“你们怎么有空跑来学校?”

纪星说过来上课,又问她怎么也在。

“我毕业后留校做行政老师了。”陈宜说,“不过应该也做不了多久。”

“为什么?”

“我快要结婚了。”陈宜不好意思地笑道,“男朋友在外地。”

纪星这才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小巧的戒指。

简短寒暄后就道了别。

待走远了,纪星自言自语地说:“留校工作这么好的机会,很适合她这种温柔的人诶。没想到居然为了结婚放弃这一切。”

邵一辰道:“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

午饭过后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很快下午的课程又开始了。

初夏的午后,气候温暖,令人昏昏欲睡。

人力资源老师在台上讲着枯燥的内容:

“企业需要以人为本的人性化管理,中国老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在企业管理中人性化的管理有助于留住人才,提高员工积极性。得心者才能在市场上无往不胜……”

纪星做着笔记。一旁,邵一辰拿手撑着额头,闭目睡了。

她瞧见了,也没打扰他。直到某一刻,他一不小心将头歪在了她的肩膀上,仍然安静睡着。

纪星写着字,抱歉地冲老师笑了一下。老师没介意,继续大声讲课。

下午的课六点才结束,两人简单吃了晚餐后匆匆赶去保利剧院看话剧。那是一出很有名的话剧,演员都是人艺的实力派,一票难求。当初邵一辰花了很大力气才抢到的票。

打车过去的路上,纪星突然接到苏之舟的电话,说员工小尚操作不当,严重损伤了打印机器。现在正安排人联系厂商想办法尽快维修。苏之舟也是第一次当老板,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失误该如何处置那个员工。

纪星听到他汇报,脑子也有些懵,问:“机器损伤多大?”

苏之舟说:“没法自己修了,得请厂家派人来,估计得拆了换配件重装。”

纪星脑子一炸,又问了些其他情况。

放下电话时,她脸色很难看了。

彼时出租车已到东四十条环岛,车流如堵,保利剧院就在前头。

邵一辰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纪星脑袋还在嗡嗡响,她竭力让自己平静,道:“底下有人闯祸了。现在公司一团乱,我得回去一趟。”

邵一辰愣了一下,没说话,扭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剧院楼上,“保利剧院”四个红色的大字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纪星又歉疚又焦灼,道:“我也没料到突然发生这种事,真的对不起。这票也很难买,剧院门口应该有回收票的,你卖一张出去吧。”

邵一辰沉默着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放慢了速度,司机师傅问:“停这儿吗?”

“先等等。”纪星用力拉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一辰,是真的出了事。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你别……”她没说下去。

“没事。”邵一辰微吸一口气,人已平静,说,“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说着去拉车门。

“那票……”

“我会处理,别担心。公司的事你冷静想想,别太着急。”他摸了摸她的头,简短安慰两句,下了车。

纪星看着他离开,慌乱又忐忑,可也没空再多想,对司机道:“师傅,您继续往前走吧。”

出租车复又前行。

她好不容易冷静点儿,给苏之舟打了通电话。可深入了解情况后,她思绪又全乱了。

机器损伤很严重,粗略估计至少三万修理费。

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一团懵。

毕竟在这之前,星辰的年轻人们都是以共同创业筑梦的祥和气氛凝聚在一起的。不论职位高低,都跟学校里的同学朋友一样自如亲密,工作也格外卖力。

而今突然爆发重大失误,现实面临的惩罚很可能将公司原有的这种气氛突然打破。

是放过,还是严惩?

同事间究竟是不是朋友,是否还有人情?

纪星接下来的处理方式将至关重要。

她心急如焚,偏偏一路都是红灯。经过太古里的时候,车还堵上了。这片酒吧区一到晚上就走不动车。

她急不可耐,手机在手里转啊转。回过神来时,已经拨通了韩廷的电话。

嘟……嘟……

没等多久,那头接起了电话,低低一声:“喂?”

“韩总,我是纪星!”纪星一开口,都没意识到自己焦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哀的求助,“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了。但我实在是有急事想请教你。”

韩廷:“你说。”

纪星火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讲完又诉说此刻面临的难题:

“……他犯了很大的错误,损失的修理费有好几万块。但他平时又是非常努力积极的一个人,和公司所有人关系都很好。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想问问你的意见。”

电话那端,韩廷安静听完她一长段话后,只问了句:“你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只是怎么处理这个员工?”

纪星张了张口,一头雾水,她没明白。

但他没接着解释,显然不打算自问自答。

在长时间的仿佛带有重量的沉默中,纪星被他那无形的压力逼迫得脑子飞转,试探着问:“你是说还有别的问题么?比如,先查清楚……事情怎么发生的?”

他接过话来,道:“出这么大的事,一定能从管理、制度、规程上找到问题。操作机器不会只有一人在场,步骤也是严格设定的。

所以,究竟是执行环节出了错,还是源头上的操作规范和章程有问题。公司运转是一个整体。从员工层面看,可以是一个人犯了错。但从管理层面,永远不能只从一个员工身上找问题。这是大忌。”

他那边环境很安静,以致他磁性而沉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显得格外清晰笃定,盖过了纪星车窗外的车马喧嚣与灯火霓虹,她发抖的双手双腿都渐渐平息下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另外,公司运营到现在,该有清晰的赏罚制度和人事管理制度了。你前期用待遇、感情、事业、未来和梦想网络人心,让员工自发地主动地工作。这种做法是对的,以后要始终保持。但工作不能只靠自觉,危机感和激励同样重要。竞争和淘汰也极为关键。这几者之间的‘度’,要靠你自己体验和把握。这件事如果处理好了,是管理上的一个契机。”

他说:“清楚了吗?”

契机?

她琢磨着,一知半解,混沌地点头:“知道了。”

韩廷:“嗯?”

她愣了愣,明白了这个“嗯”的意思,当场交作业道:“到公司后,先调查,从整体和细节的各个层面把每个环节可能有的漏洞都找出来,根据情况分析再做处理。这是今天要做的事。

未来几周要做的事:把公司管理,规程,人事各方面的制度和规则都进行整理和完善,避免下次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也让下次有事发生时有章可循。不至于失了主心骨乱成一团。”

韩廷“嗯”了一声,没讲别的话。

纪星猜测这个回答是令他满意的,她松了一口气,说:“谢谢啊。”

韩廷:“客气。”

说着,他似乎要放电话了,可临挂断之前,又问了句:“怎么处理,你心里有偏向?”

“分情况。如果不是全责,可能……放过吧。”纪星忐忑说,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毕竟,十几个人白手起家共同奋斗到现在,朝夕相处,每个人之间都有很深的感情。”

她慢慢说完,等待着他给反应,但他不予置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也没表明态度。

他淡问:“如果是全责呢?”

纪星小声道:“会给……一些处罚吧。”她不确定地追问,“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全责的话。”

“开除。追责。”

他说得毫不犹豫且风淡云轻,纪星愣了一下。

“太仁慈,时间久了,威信也就没了。”

纪星仍觉得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可星辰的情况不同,我们这个小团体更像是一群有人情味的朋友。这么做会严重损伤团队的气氛。开除他,其他人心里怎么想?挫伤大家对公司的奉献精神,得不偿失。”

韩廷道:“把他的一切功劳和利益分给剩下的其他人就行了。”

纪星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刺激得牙齿打颤起来。他果然是一位极有手段且下手狠厉的领导者,对人心的洞悉程度让人胆寒。

这句话残酷,冷血,讽刺,却竟又意外的合理,准确,一针见血。

这就是管理的艺术吗?

可她此刻还难以接受,她摇头:“管理不该这么冷酷,明明可以靠共同的理想和团队感情的纽带。”

那头,韩廷顿了好几秒,轻笑出一声:“你有时候天真得很可爱。”

他的讽刺太过明显,纪星霎时脸都红了。她不知该如何争辩,那头懒懒得说:“挂了。”

一通电话下来,出租车已过了长虹桥,道路畅通起来。

纪星坐在车内,将韩廷最后那句讽刺略去,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心底有数了。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心里不安,激动,忐忑,镇定,憧憬,什么情绪都有。

她曾以为开公司只用技术就行,却几乎没注意到‘人’的管理。

如今看来,这才是领导者的第一课啊。

纪星去到公司时,所有人都在,年轻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写满了紧张忐忑和迷茫。犯事的是技术组的小尚,正抱头坐在自己座位上接受几个同事的安慰。

一旁,员工们小声议论着:“不会开除吧?”

“说不准诶。”

“可小尚当初也是放弃了大公司来的,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吧?星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那不开除也要赔钱吧?”

“三万诶,太高了。真要这么处罚吗?太狠了吧?”

“不知道啊。”

纪星加重了脚步声,议论声瞬间停止。员工们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小尚也立刻紧张地站起身。

纪星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再次询问苏之舟以确定最终情况。苏之舟说工厂那边的维修员已经联系好,明天一早赶来。照片拍了发过去,对方初步判断维修费用在三万左右。

小尚脸都白了,像要哭出来。他上前道:“星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

“你先别着急。”纪星挺平静的,安慰完他,又问:“是怎么弄的?当时都有谁在场?”

这问题一出,员工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虽然都是为了帮小尚脱责,但无意间却牵扯暴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纪星专注听完,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拉出一条时间逻辑线,整理之后弄清楚了——

采购部因为两位主管分工混乱,导致签字出现问题,耽误了采购合同的制定时间。原定的原材料采购推迟三天,技术组周末赶工加班时出现了一边审核工艺流程一边直接操作的情况。且因赶时间而人手不够,导致操作机器时只有一人在场。而技术组并没有针对操作章程进行反复的组织学习,也没粘贴上墙。小尚只在电脑文档里看过几次,结果记混了操作步骤,出了错。

纪星在听完这一切陈述时,脑子里是混乱了一会儿的。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公司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这件事情把一条线上的漏洞暴露无遗。

深夜的办公室里,所有人望着她,等待她的处理结果。

她也并没有让大家等多久,很快就做出了责任认定:

“小尚操作失误。技术组其他几位同事违反了‘需至少两人同时在场’的操作规定。技术组主管违反了‘审核签字后才能操作’的规定,也负有操作章程贯彻落实不力的责任。技术组整体负主要责任。采购组采购不及时导致加班赶工,负次要责任。没有意见吧?”

众人都不说话。小尚稍稍松了口气,他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可刚才那些帮小尚说话的员工,此刻却因为自己被归入责任范围,脸色凝重了起来。毕竟,这事触犯到了自身利益。

纪星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蓦然就想起了韩廷的那句话。

“把他的一切功劳和利益分给剩下的其他人就行了。”

听到那句话的第一瞬,她觉得他这人挺狠的。可此刻才知那句话多么准。

只是,她主张的观点和处理方法,她也要尽力一试。

“除此之外,还有人该负更大的责任。”纪星继续开口。这下,大家的注意力再度集中。

“管理层没有制定严格规范的各部门规章制度,没有及时敦促和监督大家严格执行操作规范,没有划分各个职位清晰的职责范围,造成了分工不明确,职能混淆,无章可循的状况。我,苏之舟,还有各位部门主管负最主要的责任。这笔机器维修费会根据具体的责任划分,按比例从责任人的工资里扣除。没意见吧?”

这番话说完,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近十秒的寂静后,好几个员工心情激动,带头道:“星姐,是我们没干好。不是你的责任。”

小尚眼睛都红了,抢道:“这么大的失误,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一时间,大家全都争相抢着承担起责任来。

纪星拦下众人,一锤定音:“这就是初步的处理结果。责任比例的具体分配,等管理层商量出来候再做公示。大家加班两天,辛苦了。现在机器坏了,什么都做不了,赶紧回家睡觉吧。明天精神满满,再来上班。”

事后,纪星单独和苏之舟离开,问他:“我这么做,你不介意吧?把你也搭上扣工资了。”

苏之舟却笑着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师姐。你这招牛啊。你没来之前,我脑子都炸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想到……你这招太厉害了。”

纪星却是一身虚汗,她都没好意思告诉他刚才自己紧张得腿都软了。

她只道:“公司各项明确的奖罚制度该立起来了。之前的亲信式管理走得了一时,走不到长久。这次的事,刚好给了个契机。”

“是啊,能名正言顺立规矩了。以后公司人越来越多,哪能都打感情牌?师姐,我不知道你处理事情这么临危不乱,刮目相看呢。”

纪星羞涩地笑了一笑,什么临危不乱,全因为她有高人指点。

回家的路上,纪星满腔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中途经过太古里,想到什么,犹豫半天,给韩廷发了条短信过去:

“完美解决。谢谢韩总。”

好久之后,那边回复了,就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