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太孙婕妤这样的小虾米,太子妃的消息当然更灵通,消息来源,也肯定是更为可靠的。徐循还在和几个嬷嬷猜来猜去,猜测着太孙妃是否真的有喜的时候。太子妃已经歪在榻上,让小宫人给她轻轻地捶着腿儿,一边听着身边得力的宫女孟姑姑说话。
“按脉象来看,确实是有身了。虽说天癸才慢了七天,但您也知道,这身子好的人,别说是慢七天了,就是慢上一天,那也是征兆。”孟姑姑眉眼间也带上了盈盈的喜气,“果然,掐着日子往前一查,应该就是上个月那几天了,当时,大郎是连着在媳妇屋里歇了有三四个晚上。”
在规范的宫廷里,妃嫔要瞒着有孕的消息,那是不可能的。临幸的日子和小日子,那都是有计数的。天癸晚了就要请人来扶脉,耽误了那还得了?天家的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开枝散叶,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子嗣的纯洁。怀上的日子必须能和尚寝司的记载严密合缝,不然,太孙妃这样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就罢了,一般的小妃嫔,谁知道私下在倒腾什么幺蛾子?再说,有了身孕那是喜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前几个月不张扬,是因为没这个必要,大部分妃嫔也没这个身份,像太孙妃这样,肚子里很可能怀的是嫡长子的,待遇当然不同别人,一经诊出,立刻就报到了太子妃这里,估计张娘娘那里,明日也要得到消息了。
入门也有一年了,传出喜讯,也算是不迟不早。太子妃唇边,亦是挂上了满意的笑容。“昔年就觉得她这个面相,端庄大方、多子多福。看来,我倒是没走眼。”
孟姑姑适时地恭维了一句,“可不是您眼神好?一眼就相中了她?这几年来,奴婢冷眼看着,也是处处都没得挑,光是待玉女儿,说句贴心话,一般的姑娘家,难免拈酸吃醋,两个人就得过不去。可大郎媳妇嘴里真是没她一句不好,这两年待她,怎么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子妃想到太孙嫔的眼泪,也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口中淡淡地道,“要不她是正妃呢,当主母的,没这个胸襟那怎么行,真不能计较。一旦计较起来,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遭罪的那还是自己……”
就是太子妃,那毕竟也还是女人,偶然发发闺怨,亦是人之常情。孟姑姑在一边束手干笑,一句话也不敢接。太孙妃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就不提此事,转而道。“现在大郎媳妇手里,也有些事儿。她第一胎,总是要安心养养的,不好过于劳累。你说,是让玉女接手呢,还是怎么着?”
孟姑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玉女儿究竟还小呢,也没管过家……”
“唔。”太子妃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还有谁?昭仪?昭仪的身子骨不大好,不能劳累。这不必说了……那个徐,徐什么来着?”
孟姑姑说,“您是说小徐循吧?”
她咂了咂嘴,“说到这小徐循,我还有别的事儿告诉您呢……”
孟姑姑在太孙宫的下人跟前,还有什么事是问不出来的?哪怕就是昨晚上的事,孟姑姑那也是知道得真真儿的,就和在眼前一样,绘声绘色地和太子妃讲了。“一边梳头,一边就给她全往头上插了。小徐循还闭着眼打盹儿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又得了彩头。”
就算是在太子妃跟前,徐循这接二连三的好运,也足够招惹她的注意,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了。她惊讶地道,“什么,总共八样,竟就给了她五样?”
孟姑姑点了点头,“这份宠爱,那可不一般啊。玉女儿是还不知道,若是知道……”
“别说玉女了,就是大郎媳妇,一旦知道了,口中不说什么,心里也不能好受的。大郎偏疼玉女,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两人一块长大,总有些情分的。现在连后头来的小婕妤都越过她了,总是不好。”太子妃的眉头便拧紧了,“大郎这回,是有些莽撞了。这样偏疼,对她也是不好。”
“奴婢先也这样想,后来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孟姑姑徐徐说,“大郎眼睛大,这点小事,不看在眼里,正好昨儿东西才到,又赶上她侍寝了,让她先挑,她又知趣,上上等的不敢拿,孔融让梨般只拿了第四。大郎一高兴,心疼她贤惠,就把剩下的都赏了呗,也算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他心里装着那都是国家大事,后院的小事何曾挂在心上,还不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话虽如此。”太子妃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可后院也有后院的规矩,不是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的。这孩子今儿没在内宫?”
听说太孙和皇爷一道出宫了,她方才罢了,“那等着他回来再说吧……婕妤那里,得了首饰,可有四处宣扬?”
“那倒没有。”孟姑姑摇头道,“这件事也就只有大郎屋里青儿、紫儿知道,她们两人您也知道,嘴紧得很,别人不问,她们可不会四处搬弄是非。我下午在下房里耽搁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风声。回头上太孙妃那里去,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只听说婕妤得了一朵珠花,别的就没听提。瞧着,不但是青儿紫儿嘴紧,婕妤也不是轻狂人,自然知道轻重。”
太子妃也是宫廷里打滚出来的,听孟姑姑这么一说,整个事情的框架也就水落石出了。她面色稍缓,“总算小徐循是个机灵孩子,看来这事儿也不能赖她,都晓得挑珠花了,便知谨慎。多半,还是大郎脑子又发热了。”
又沉思了片刻,才叹道,“罢了,若没这事,还能让她代管太孙宫。有了这事,再让她管,玉女儿知道了,心里肯定也难受。这孩子有事都往心里藏,有苦也不说,闷在心里,越发憋得体弱多病了。饶是如此,一个月也还要在床上躺个几天呢。”
第二日早上,待太孙妃带了嫔妾们来请安时,其实众人或多或少也都得到了消息,只是都不提而已。倒是太子妃,和颜悦色地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笑着对几位嫔妾道,“现在你们家主母有喜了,她素日多疼你们,你们这几个月呢,也多体贴体贴她。有什么事,宁可直接来和我说了,反正善祥有事也要到我这里来回报的,如今倒是直接跳过她,让她好生养胎的好。”
几位嫔妾顿时都起身给太孙妃行礼贺喜,连李才人、张才人都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握着太孙妃的手,道,“多子多福,这一胎啊,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太子妃绯红了脸,到底也有些害羞,等两个才人把太孙嫔她们带出去了,太子妃方才笑着握住太孙妃的手,低声道,“一年,这福气总算来了。你从此可心安了吧?”
太孙妃和太子妃的关系,一直都很良好,她习惯性地要去接太子妃的针线活,太子妃此时哪还让她做这个?忙给搁一边了,太孙妃才笑着说,“您和爹这样疼我,大郎对我也很尊重,唯独就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心里是有点不安,怕自己是个不能生苗的旱地,让大家失望……如今福到了,心里确实舒坦多了。只盼着是个大胖小子呢。”
“就是女娃也不要紧。”太子妃却道,她温存地捋了捋太孙妃的脸颊,“会招弟就行了,你们都还年轻呢,心急什么?不论是男是女,那都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第三代,一样是往心眼里疼的。”
婆媳两人说了些贴心话,太子妃又道,“你双身子,不好参拜佛祖,我已想好了。再过上几个月,在大报恩寺打醮做法,给你求子祈福,求个顺产平安符回来给你贴身带了,这就更放心了。”
她色.色都给太孙妃设想好了,太孙妃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子妃度其神色,见是时候了,便又缓了语气和太孙妃商量。“宫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太孙妃倒是很有觉悟,一听太子妃提起这一茬,便表态道,“仙仙和小循,年纪都还不大,处事还不老道。仙仙身子不好,小循更还是个孩子,我也想和您说呢,宫里的事,不妨让玉女代管,我只安心养胎便罢了。”
太子妃唇边顿时露出了笑容,“那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既然你也这样想,那便这么安排。让孟嬷嬷时不时来你们院子里照看一周,什么事多提提,也就是了。究竟咱们后院能有什么大事呢?她也就是白挂个名头罢了,有什么事,还是咱们春和殿给管起来。”
太孙妃亦微笑道,“媳妇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只是个名头,但没有这么个挂名的人,面子上终究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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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嫔管家的事,婆媳三言两语也就定了下来。何仙仙和徐循作为被管理的对象之一,当天下午也就得到了消息,根据孟姑姑的回话,“两位贵人那都和没事人一样,听到了也就答应了一声,就又各自去玩耍了。听婕妤宫里的蓝儿说,婕妤一听说太孙妃有喜,差点没乐坏了……”
徐循屋里的事,随着当时屋里几个宫女的下值,也就有限度地传到了孟姑姑耳朵里。再经孟姑姑一说,连太子妃都被徐循给逗笑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直是一片纯善体贴,难怪上上下下,都欢喜她。听说连皇爷都夸她有福运呢……她倒是当得起,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下来,就惹得人疼的。”
太孙妃有喜,背地里太孙婕妤欢天喜地,说出来确实是逗人笑。孟姑姑也做掩口葫芦状,“有福运好哇,能为天家开枝散叶那就更好了,说来,大郎成亲也有一年多了。现在太孙妃开了个好头,底下这些姐姐妹妹的,怕也就接二连三都能传出喜讯了。”
凡是有名分的妃嫔,除非临幸中惹怒了主子,不然那是没有服避子汤的。皇家娶进她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怎么可能和自己做对?当然,有些宫女,身份太过低微,来历比较复杂,又或者说清白无法保证的,那倒是有服用避子汤的习惯。至于徐循等人,之所以晚于太孙妃入门,就是为了给太孙妃留出一段独占恩宠的时光,鼓励嫡子最早出世。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为了等太孙妃一个人,不许所有人生孩子的道理。因此徐循等人都是好药膳给调理着身子,易于受孕的日子,向太孙提起,安排侍寝。只是子孙运没到,太孙宫才如此安静而已,现在,太孙妃开了个头,指不定儿子女儿就跟着都来了。太子妃眉眼带笑,“你还真别说,指不定第二个就是她有喜呢。子嗣这种事,那可是最看福运的了——也是这几年,大郎在宫里的时间太短……”
她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去,不知怎么,又出起了神。
过了几天,太孙回来了,听说太孙妃有喜,自然好一阵欢喜。只是按规矩他不能先进内宫,依然要到太子妃这里来请安,好在太子妃也不是那种会拈酸吃醋的恶婆婆,见他坐立不安,便放他回去和太孙妃一道吃饭。倒是惹得太子问了几声,到了晚上,他才进来陪父母吃茶闲话。
长子都要当爹了,太子不免发发感慨,又训诫了太孙几句,让他好生呵疼太孙妃,因近日无事,也就先出去安歇了。太孙按例本也要告辞的,此时却不曾走,等太子出了宫,方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娘,阿翁赏赐给我那些东西里,给您留了点体己,您自戴赏人,都堪用的。”
说着启开看时,却是一枚晶莹透紫、毫无瑕疵的紫晶钗,造型虽简单,但只是宝石成色便可傲人,那份紫,紫得都有点活了,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还有一个金镶祖母绿的戒指,祖母绿硕大无匹毫无瑕疵,太子妃即使身份高贵,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和黄玉、金刚石和红宝比,这祖母绿,那无疑是又要尊贵得多了。
太子得的赏赐,不如太孙得的多,随手赏赏小妃嫔们也就完事了。太子妃口中不说,心里岂能没有一点失落?如今见到这两样珍贵首饰,亦是心潮起伏,一点点酸楚,全为满足取代——男人不给,什么打紧?男人给女人,想得还是均衡,儿子孝敬母亲,那却是挑着最好的先进。当天刚得,当天就把给母亲的两样选出来了,都没过自己女人的眼……
她的眼眶有点红热了,忙掩饰地伸出手,掠了掠鬓发,手里攥着的帕子,不经意就抹过了眼睛。“你自个留着赏人吧,娘这里也不缺好东西。”
太孙还和母亲客气什么?直接就把盒子放在太子妃身边了,太子妃心潮起伏,本来预备要说的话,一时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道。“是了,就是这首饰的事,我还想问你呢。怎么独独赏给你那婕妤五件?倒是把这孩子吓得不轻,这几天都缩在屋里,无事不敢出门一步,原本的活泼,全都被你吓跑啦。”
“还有此事?”太孙一扬眉,作出吃惊的样子,但话中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惊异。他想了想,竟是难得地窃笑了一声,方笑道,“此事我有计较的,也不是偏疼她一人,娘只管放心吧。”
“我不放心什么?”太子妃故意说。
“我可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的。”太孙和母亲也不玩心计,他哈哈一笑,瞥向屋角时漏,便起身道,“那我也去了,再不回去,宫门要下千两……”
太子妃还能说什么?只好放他回去了。自己也梳洗就寝,睡前又将两枚首饰把玩了半日,方才含笑合眼不提。
太孙这话倒也不假,他刚回来那天是没来得及,第二日便给太孙妃亲自送了首饰,之后几日,孙玉女、何仙仙先后侍寝,一个个都是捧着盒子回来的。消息也传得很快:每个人都又得了好些赏赐。——她高提的一口气,终于渐渐地松弛了下来,却又实在是有些费解。
等到太孙召她侍寝的时候,徐循实在是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