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医生, 这是送给你的。”
一个扎着缎带的礼物盒被推到胡悦跟前, 上头LV的标识清晰可见, 胡悦怔了一下, “这个是……”
“你不要误会, 这个和医院没关系的啊。”于小姐慌忙摆手, “就是想送你个礼物, 就当是……感谢你好吧,胡医生。”
她的双眼闪闪发亮,被这样一个衣着和长相都很精致的小美女注视着, 是一件很愉快也很让人羡慕的事,咖啡馆内,甚至是橱窗外都能感受到路人投射来的眼光, 这是胡悦这几个月才渐渐意识到的事情——生命中的前二十六年, 她都活得很纯粹,医学生看人的视角也有不同, 进了十六院以后她才慢慢发现, 原来生活中颜值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至少是比很多东西都重要得多, 也难怪越来越多的人想用金钱买到, 越是漂亮,就越知道美丽带来的优势, 也就越想要变得更美。于小姐不过是用它来做了最直接的交换,更多的人怀抱的目的, 其实和她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无功不受禄。”她把小盒子又推了回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于小姐,不过,这个我不能收。”
是感谢她的指点,还是她快淹没时的一点善意?胡悦知道那种绝望的时候,一点善良都会被铭记很久,于小姐有了就想加倍报答,她摆摆手,“知道你过得好就够了,我也为你高兴。”
于小姐一向是很想和她交朋友的,她们这些整形常客哪个不是这样,兜不到师霁就来兜她——这还是师霁都做的是面部结构,一个人一生也就做这么几次,如果是做注射、做激光的,怕不是有人要常年买他的疗程,饶是如此,也还是动不动就有病人说自己发炎了回来复诊,这些是对师霁有邪念的,有的现实一些的,想要免费咨询、私下注射,也很喜欢和小医生交朋友。胡悦一约她当然出来,听到她这么说,于小姐受宠若惊,“谢谢。”
她的感情一下有点过分丰沛,没收住,“我现在——朋友不多,胡医生,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这句话,我不会认识现在的——男朋友。”
崩溃的时候,不会在意自己的野心被人窥视去了,现在钱有了就想要名声了。于小姐有点忐忑地看了胡悦一下,胡悦报以微笑,“没什么的,做这行,见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这话也算是半真半假,但的确,在整形医院做多了,对于一些人群的心理——也许依然不认可,但会有更多的理解。医院和警察局都是游走于黑白两界中间的灰色地带,在这里,没有太多正义,看到的只是赤.裸.裸的人性。
她说的是真话,于小姐自然看得出来,她一下放松了不少,抿嘴笑了一下又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胡医生,怎么说呢……从前的朋友,都和我疏远了,现在的朋友,都是……反正差不多的身份,其实我有时候也不是很喜欢。”
她平时跟着男朋友,出入的场合能认识到的大概也都是同样身份的小姐妹,于小姐算是素质比较高的,怎么说也是大学毕业,她会走入这行也很简单,“没什么别的才能,就是长得比较好看,毕业以后先去国企,当时的经理,唉,太恶心了……就喜欢吃你豆腐,你要是不给好脸,那就别想在这好好干下去了。”
也不是没谈过男朋友,但男朋友和她条件差不多,两个人都在国企里上班,也不敢看经理的脸色,于小姐失望之下,和男朋友分手,当时也还有点热血,辞职了想来S市闯闯,本以为文员只是个开始,没想到一做就是两年,老板一样有时候毛手毛脚,她想反抗,但已不敢第二次辞职,想转行,又认清自己才能的极限,“就是不会,真的处理不了,觉得办活动太累了,想文案也想不出来,我要是回家,估计也就是开个小超市维持生计了——要是不找个超市老板的话,说不定超市都开不起来,上货下货太累了,帐也不好做。”
对胡悦来说,钱终究是会有的,多少而已,但这世上有很多人注定连谋生都很艰难,于小姐想要的东西却偏偏还有很多——她是真的没能力,想要卖姿色,想象力都只局限于卖酒小妹,也是生活圈子只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好在命中有贵人,胡医生随便一句话点醒了她,做完胸部,在夜场里找到个客人,靠他结识到现在的妈咪。
“白姐是帮了我不少。”说是白姐,其实就是妈咪,于小姐也只是稍微遮掩一下,“她真的懂得多,都是她教我的,也介绍我认识了好多朋友。现在这个……他对我很好。”
她有一点点甜蜜的表情,拍一下一边椅子上的爱马仕,好像还不知道那是假的。“现在我已经不去会所了,就是偶尔还去和白姐坐坐,聊聊天,就觉得,其实在这行也不是交不到真心的朋友,你知道吧胡医生,再说——”
她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又笑了,“也得为未来留条路啊。”
“还是要多为自己存钱。”胡悦说,也微微笑,她不想评判就不会去批判,只是含蓄地说,“东西都可以是假的,但钱是真的啊。”
“……对,我也这样想。”于小姐顿了一下,像是捉摸到什么,但也跟着笑了,对胡悦越显亲热,“妈咪——白姐也这样劝我,还是要多拿点钱,钱才是真的。”
“听起来白姐真的懂得很多的样子,”胡悦好奇地打听,“整容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她和你说的呀——我记得上次你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清楚一整套思路的,这次来怎么什么都懂了,做这里做那里,明白得不得了,这都是和小姐妹交流出来的呀?”
“小姐妹肯定都做的,很多都是十六院这边做的,”于小姐也笑了,“看我的鼻子,都说以后要做鼻子就来找师主任。”
白姐是教了她不少,聊天的信息不可能和盘问一样集中,零零碎碎、颠三倒四,于小姐说了很多现在的生活,终于住上大房子了,正在学车,学好了答应给她买一部法拉利,手里也有几十万了,说是给她傍身的,她都收得好好的。男朋友虽然忙,但有空了还是对她很好,她一直强调的一点是,他们是有真感情的。
“就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反反复复地和胡悦说着男朋友对她好的细节,“我们一起去旋转餐厅吃饭的时候,我有点晕,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还问我晕不晕……”
房子和车写的是谁的名字,胡悦当然不会去问,她知道于小姐现在想要什么,便很耐心地给予——有时候人是需要建立起安全感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于小姐可能不会在现在的小姐妹面前说‘金主是真的爱我’,那太荒唐,她说不出口,但不代表她不想要建立这样的幻觉。
“所以我就和白姐说,人生的际遇真的是说不清的,没想到真的能遇到彼此喜欢的人……”她肯听,于小姐自然越说越开心,但可能是捧哏太过了,从金主开车送她回家,睡前微信说声晚安,再到S市降温了提醒她添衣,于小姐说着说着,忽然把自己的泡泡说破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哎,算了算了,都是不说了……胡医生,你心里一定笑话我吧?”
“没有。”胡悦又说了一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其实我……唉,我也不是那种做了不敢认的人。就是……就算是你知道这条路可能的代价,可能到付账的时候还是会有点舍不得,对吧。”
于小姐叹了口气,她的感伤,早没了当时捂脸而泣的狼狈,是精致套装和贵秀轮廓中淡淡的感慨,将来,这张脸肯定还会更漂亮、更精致,更吸睛,但于小姐心中的洞,能不能用笑来填补?
“我就是觉得……她们为什么疏远我呢?”
她望着窗外,幽幽地说,“我好不服气啊……又不是不知道,好多都是以前在国企的同事,那个经理是什么鬼样子,她们不清楚吗?”
“能忍着做到现在,恐怕也没少被他占便宜吧?”
“谁又比谁高贵?”
“反正看上的是我的脸……我就卖个更好的价钱,这想法,真的错得这么厉害吗?”
“难道要我继续就拿那两三千块钱,被人白白吃个豆腐,这才能算是清白体面啊?为什么男人可以吃女人豆腐,可女人要收钱的时候,就变成……下贱了啊?”
说到下贱的时候,她的嘴唇扭了一下,看来这个词伤她很深,于小姐望着胡悦,很诚恳地问,“胡医生,我脑子笨,我想不明白,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错了吗?”
当个有点姿色的女孩子,处处受到刁难,反过来用姿色牟利错了吗?谴责的为什么总是于小姐,不是她的前上司?——而谴责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朋友,那些本该最了解内情的朋友?
这问题就像是‘到底谁逼迫我走上犯罪道路’一样,最终无解,最正确的答案也最不近人情,胡悦想给她个答案,想了半天,却只能无奈地说,“世界总是有缺憾的,或许,这就是不完美的一面吧。”
“可能是。”于小姐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本来总有点拘谨,有点儿不自信,但这一笑,却多了故事——她当然依旧爱慕虚荣,胡悦看得明明白白,但这笑容里,也不是没有一丝遗憾,于小姐本来也有一点别的可能的,她对那点可能,到底还存了点向往。
“你说。”这点向往,在这时候发酵得最浓,“人脸上的不完美,可以整掉,可世界的不完美,有谁能抹掉呢?”
“但至少你还能拥有一张完美的脸。”
“你猜,我想不想整成我说的那样子呢?”于小姐又笑了,她的手撑到下巴上就没有拿下来过,像是很珍惜现在还天然的触感。“今天你说韩系日系,我是不懂那些名词,但也有一样的感觉——可没有办法,白姐说,男人都喜欢那种长相,你是不知道,她手下那些姑娘,个个都整成这样,可她说得也没错——男人,就喜欢这样的长相。”
“叮”的一声,胡悦的脑中有个铃被按响了,她今天约出来要聊的,除了日系整容和韩系整容以外,其实真真正正是这句话。
于小姐长相基础、谈吐学识都没有过人之处,凭什么被白姐这种高级妈妈桑看上?人可以活一辈子,但审美却很难改变,借着于小姐上厕所的机会,她给解同和发了条微信。
“你要接触的妈妈桑,是不是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