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的艰险对峙,因为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到最后完全没有发生,含光心里倒是挺有落差的,关键是她没想到许云深居然也可以如此缜密,还以为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艺术家性子,所以终究是疏忽了。——只是,她疏忽可以,现在想想,于思平不该疏忽啊……
“等等,”她忽然问道,“你说不见了一个箱子?”
“嗯,是啊,当然后来是在地上找见了,不过一看就知道被强行打开过……怎么了?”许云深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走的时候于思平是把箱子复位的了,不然,她肯定得提醒一句……可话又说回来了,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是先走了几步的,难道就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于思平又把箱子搬到了地上,以便提醒许云深注意到不对?
含光有丝费解地皱起了眉头,想了下前因后果,一个想法倒是慢慢地浮现了上来,她问道,“嗯……我问你件事,许……”
本来要叫许大哥的,但现在这称呼就叫不出口了,许云深说,“你叫我云深就好了。”
“……云深,”含光也改了口,“你在不知道这些事之前,是不是对我有点好感……男女之间的那种?”
一瞬间的感觉,其实也未必需要否认,有好感到展开行动毕竟是两码事,许云深犹豫了一下,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有一些,不过当然……猜测出来以后就……”
嗯,这种事,有些人会在意,有些人不在意,其实也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个标准的答案,含光听了也没失落什么的,毕竟她刚走出一段感情,而且……许云深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他也知道了,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那看来就是他故意的了。”她低声说道,心里一片森凉:想来自己露出的这些破绽,都落入了于思平眼底,只是他并没有点醒她小心,反而是利用此点来打消许云深对她的好感,而她自己根本无知无觉……她和于思平果然不是一路人,被他算死了,她都一无所知。
“那你是不是和于思平说过对我的怀疑?”她进一步确认。
许云深双眼闪闪,显然也明白了几分,他点了点头,“闲聊中是透露过一点,我还半开玩笑地和他说过那幅画的事,想要试探一下……怎么,难道……他是有意让我发现的?”
“应该是吧,为的是什么你也明白了,那天我们不是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吗?这应该是一个诱因。”含光说,“不过这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哎,你听我这么说,应该也明白了吧,他是知道我的来历的。”
“嗯。”许云深点了点头,面露深思之色,“不过我从他身上并未感觉出什么不对,他看起来真的很象是鲁国那边的世家公子,我从未想过他可能也是……借尸还魂。”
“他不是借尸还魂,他是整个人过来的,”含光说,“哎,不过你看上去真的没什么障碍啊,知道我是借尸还魂的,你都不害怕吗?也不觉得生疏?”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了,这些年来我们交往得好好的,你也没对我不利啊。”许云深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再说,血缘上讲,你还是我的曾曾曾曾奶奶,虎毒不食子,我怕你干嘛?”
“别提曾奶奶好不好?”含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叫道,“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你这么叫我,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云深举手示意赞成,含光想想,他之前那么怀疑的时候,也没对她做什么事。这个人一心画画,也没什么野心……其实就是有野心也没法拿这件事来利用她什么,便又说,“反正……我和他在穿越过来之前就勉强算是认识,只是我死得早,十八岁就去世了,借尸还魂过来的时候这边才十岁,他是二十岁过来的,所以年龄有些差距,不过之间他又离开了几年,所以年龄差距也在缩小……反正这里面的事很复杂。”
除了于思平的营生以外,她基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给许云深了,包括她生母的身份,以及含光的身体是如何在那个神秘敌人的第一次迫害中死亡的,于思平又是如何在机缘巧合下发现她的身世并且利用信息差多方牟利,只是掩盖了于思平盈利的方式而已。
这么错综复杂的故事,足足说了半个晚上有多,含光连自己和于思平的恋情缘起到结束,这其中的始末都没瞒着许云深,当着一切说完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世上终于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秘密,而又有第一个朋友,完完整整地知道她的恋情了。
“这些就是全部了。”她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反正我不想回秦国去,也不想和生母那边的烂事扯上关系,我就想过我想要的生活,目前为止这想要的生活就是环游世界,读些书,见识一些美景……就是这样。”
许云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的语气很由衷,“这是我听过最曲折离奇的故事……你能从他手中逃脱出来,也算是有决断的了。”
含光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你们俩是至交好友呢,怎么你一点也不帮着他说话?”
“现在我也还是把他当朋友看啊。”许云深说,从他自然的语气里,含光知道他的确是不在乎于思平的来历身世。“但你是我的亲人,亲疏有别么……而且客观地说,他的人格的确有一定的缺陷,你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单向而扭曲的情感勒索吧。”
含光还没来得及为‘亲人认证’而感动呢,许云深就直直地戳到了她的痛点上,她呆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可能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明知道他不是良配,却……还是纠缠了这么久,才窝囊地逃出来?”
“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待的话,你虽然事业有成,看似是人生赢家,但其实一直处于心理孤岛,背负着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在这种重压下,本来就容易被人摆布,更别说摆布你的人还是如此精明厉害的人物,感觉他还挺精通心理操纵的。”许云深很自然地说,“我没觉得你有多笨,反倒觉得你很幸运,他的第一目标并不是你,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把你绑住的话,现在你对他的依赖只会更重,说不定都不能自己走出来。”
含光完全有被安慰到,实际上,她都有点想哭了,这番话只有完全了解始末的许云深说出来才能让她信服,若是对别人,根本连内情都无法诉说,又让别人该怎么安慰她好?怎么安慰都是隔靴搔痒,没有太大的效用。被许云深这一说,她才知道自己一直对于这段感情中的弱势地位耿耿于怀,到刚才都没放开来。
“好吧,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她勉强笑着开了个玩笑,“反正……我现在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不是说他不好,也许到后期他也对我产生了一些真感情,但我就是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
她不需要解释那种生活是哪种生活,因为许云深也是那种生活的背弃者,那种生活中的种种酸甜苦辣,他和她了解得势必差得不多,否则,他也不会放着秦国不能回,把自己关在‘孤独堡垒’里,从本质上而言,他们都是自己阶层的背叛者……虽然有朋友,但却始终都有些孤独。
可惜啊……含光半真半假地想,他们偏偏是亲人,而且是直系的那种,不然,其实许云深会是她最理想的对象,他们两人连人生志向都差不多一样……
“你像我。”含光忽然有感而发。“说不定历代儿孙里,你的性格就是得了我的隔代遗传——”
许云深顿时做呕吐状,“你这样下去,我们该如何做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含光搓着手臂说,“哎,说起来你还亲过我呢——”
刚才沉重的气氛,在一番说笑中已经悄然消失,许云深为她加了酒,随意地说,“虽然说是当朋友处……不过,即使情况再诡异,你也是许家的人,我就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了,以后,咱们就是当朋友处的家人了吧。”
……家人吗?这字眼真的……有点陌生啊。她真的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家人存在……虽然,许云深的住处并不能算是一个家,不过,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的啊……
含光玩味着家人这个词,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鼻酸——如果哭出来的话,感觉有点太可怜了。
在这个世界里,她也有家人了啊,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不求回报地对她好的家人……
“所以,”许云深又继续说,打破了忽然有些粘稠的沉默,“你现在打算环游世界的话,OK的,不过什么时候累了呢,不论是孤独堡垒还是酒庄,都是随时对你敞开大门,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含光呵道,“哎……我还有家了。”
她是说笑,但许云深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嗯,从今以后,你就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