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进入大学以后,社会活动多了不少,含光也没那样集中地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但她毕竟好学生本性不改,也不可能故意怠慢功课。平时周一到周五,还是尽量专心在学习上的,不过胜在积累比较深厚,第一学年里称得上是难点的语法教学,她并不是很怵而已,在课上的表现,还算是比较自如。
当然了,她却也不可能再重演从前那一马当先的局面了,毕竟同学里还是有不少可以经常去国外度假的富裕人家子弟,在英语上要和他们比,含光的确是有点吃亏的。
说来也有意思,也许是因为她长得还算可以,又是孤儿出身,几个女同学对她的态度都颇为冷淡。先在知道她住助教楼时,还有些讶异的,后来知道刘德瑜和她一起住,便纷纷露出了然神色,完全是往刘德瑜身上误会过去了。含光亦不以为忤,她绝非那种想要大家一团和气的性格,要不是多年来单独一人的生活,多少磨练了她的性子,别人冷眼她,她还冷眼别人呢——她还怕闹啊?
不过,到底是比这些同学都大了若干岁,现在她也没那样大的火气了,尽量都保持表面上的礼貌。而对那些有心搭讪的男同学,她就念着石旻旻的经验,凡是没感觉的,一律冷淡以对,免得放出不对的信号,引人误会,招惹了更多麻烦,她还要反过来被人责怪。
而很不幸的是,金钱虽然可以买来很多,但却未必买得来一个人的长相,平头正脸在很多时候其实算是很奢侈的要求,含光的几个同学里没有谁的长相能入她的法眼,相处下来,也没谁的谈吐能打动她的心扉,所以就演变成她在班上独来独往,和大家都只是泛泛之交的场面。平时上课,她也是忙着学习,下了课不是找刘德瑜,就是找石旻旻,也完全不缺人陪伴的。
这一日却是例外,含光一走进教室,就看到几个女孩子兴奋地叽叽喳喳,都是双颊泛红,一脸少女怀春的感觉。见到她来了,其中一位便笑道,“哎呀,含光快来快来,你看了今天的娱乐日报没?”
娱乐日报是这几年来刚兴起的八卦小报,在北京的销量比较高,含光摇头道,“没有呢,是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忙把报纸塞给她看,八卦威力下,也完全不计较那若有若无的鸿沟了,“是睿王殿下!他上报纸了!”
含光拿起来一看,只见上头有一个穿着玄色深衣的人影,略有几分惊愕地望着镜头,他身边是一位一样穿着深衣的妙龄少女,正伸手遮挡镜头,标题则以醒目的大字写道,“深夜幽会?跨国联姻?孙家三小姐为睿王穿上深衣!”
底下则详细介绍了这则新闻的出处,据说其记者是远赴欧洲,终于在政要宴会散场后拍到了这么一张照片,睿王的女伴也不是别人,正是他月前出访的鲁国,国内最为高贵的一家,血脉甚至要追溯到鲁国立国前后,而据说孙家三小姐本来过着西化生活,从来都没有穿过传统服饰,而如今居然会为了睿王破例,可见两人的关系已经比较密切云云。
含光瞪着报纸看了一会,奇道,“这个不是和一般的绯闻没什么区别吗?你们激动什么啊。”
身为曝光率奇高的皇室成员,睿王三天两头有花边新闻见报,其中有不少都是超级无稽的那种,这种合照在含光看来完全说明不了什么。有很大可能他俩身边就跟着一大堆人呢。
“你这就不懂得了。”招呼她的女同学笑道,“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没去过鲁国,和那面的圈子也不熟悉……”
略略刷了一下优越感,她才解释道,“以前的那些花边,的确没什么好相信的,睿王殿下那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很多都是小明星放新闻吧,或者是记者捕风捉影,正巧在身边的那些所谓名媛也就乘机大抬身价。这一次却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了,孙家在鲁国的地位,也不会比咱们皇室低多少,孙家三小姐的两个姐姐都是坐产招夫,根本不屑出嫁的。不是睿王殿下这样的身份,孙家三小姐也绝对不可能嫁出孙家。”
“钟丽安,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有个听众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别把你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吹得太过分了,你反正又不姓孙。”
钟丽安不服气地道,“那你们说说,孙家是不是就这么个样儿啊?反正,如果不是已经有意向了,孙家三小姐是绝不会穿上襦裙,和睿王一道参与宴会的,这些年来不都是在说秦鲁友好吗?说睿王有可能娶进一位鲁国的贵族,毕竟让太子来娶那影响就太大了。如今看来,未来的藩王妃,已经是有人选啦。”
“唉,”众人也无话反驳,其中一人叹道,“真是王子与公主啊,孙小姐可比从前和睿王站在一处的女人和他更相配得多了,郎才女貌,唉,太相配了!”
这起睿王粉丝,一方面失落于睿王有了对象,一方面却也开始兴奋将来的世纪婚礼了,有两个已经在讨论婚礼到底是中式还是西式的问题,也就说到底是穿凤冠霞帔,还是在鲁国那面要举行一个穿婚纱的西式婚礼。钟丽安看着含光笑道,“我记得开学的时候,你和睿王聊得很热络啊——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啊?”
这话她问得隐隐带了些恶意,含光微微一怔,心里也就明白了:估计就是特地来打击她的,毕竟在这些女孩子看来,自己和睿王认识嘛,好像就比她们更厉害一样,现在睿王和孙家三小姐有关系了,难免就有人跳出来要让她认清两人间的天壤之别。
她又看了看报纸,实在难以相信居然一张照片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信息,还说得和真的一样,想想,拿石旻旻的话来鼓舞了一下自己,给睿王在心底又扣了一分,方才笑道,“那是殿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见过面打个招呼而已,内部消息什么的,想多了吧,估计就连我师母都不知道详情。”
她大方承认,没有斗气,倒是让钟丽安微微一怔,她对含光也多了一丝亲热,“是哦?还以为你们很熟悉呢。可惜了,要是认识的话,说不定真能提前知道睿王妃的人选呢!说起来,殿下今年也二十好几了,正是定亲的好时候。”
含光对这种事倒不能说完全没心理准备,不过毕竟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一直默念石旻旻的圣训,这才勉强收摄心神,专心上课。下课后快到中午,她便寻刘德瑜一起去吃饭了。
国子监食堂不少,口味好些的食堂乃至学校周围的饭馆,到了饭点都是人满为患,两个女生多数不愿挤,多数都是叫外卖来吃。不过今日刘德瑜想要换换口味,在校门口会合以后,正好一起走过去附近的饭馆,刘德瑜见含光若有所思,便笑道,“怎么了,想什么呢?看你粉面含春,想他啦?”
“是在想他,不过和你想得有点出入。”含光说,“德瑜,你知道鲁国的孙家吗?”
结果刘德瑜完全没看到娱乐日报,被含光解说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她有点不可置信,但想了想,却又只能苦笑道,“这……的确,孙家是鲁国的高第了,和权家一样,都是鲁国最老牌的权贵世家,两家在鲁国的影响力,真的能赶上天家的。据说连鲁国的总统选举,背后都有两家的身影,当然不能说是操纵了,但的确是很重要的政治力量。”
不愧是官宦之女,说到这个,刘德瑜是侃侃而谈,一点都不露怯,想了下又给含光打比方,“要说能和这两家相提并论,那在我们国内,其实说到底连皇家都不够看,因为现在皇室毕竟没有实权了,也就是手里有些土地罢了。那些藩王,除了留王等寥寥几家以外,基本也和平民没什么区别了,顶多算是不愁吃穿而已。真的要比,就得拿国内的大家族来比。”
含光从前也没系统地接受过这些知识,毕竟她从小到大接触的人,对她来说都算是很有钱了,到底是谁更高大上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桂家算是国内的大家族吗?”
“桂家以经商为主,政治力量还不是很强大吧。”刘德瑜有点不肯定,“我们这样的人家,在国内起码有好几百户。现在经济这么发达,什么交叉持股啊,分散投资啊,很难去计算身家,不过真正有影响力,常上富豪榜的那也就是七八户人家。这些人家有的是专心经商,不插手政治,自有靠山的,有的是政商都有庞大影响力的……论规模和能耐,可能国内能比较的也就是王家、宁家、梁家、李家了。这四户人家基本传承都没超过一百年,但是比起那些连绵几百年的杨家、桂家,他们分支少,钱财权力都很集中,而且诉求也高,插手政治的痕迹最明显。”
含光想想才明白过来:要上升,对权力的诉求就高,像是杨桂等大户人家,政治稳定即可,身为地方士绅,只要不为不法事,基本也很难倒台,在局势稳定后再寻找政治靠山总是比做政治投机要更稳定。所以在表面上看,自然不如这几户人家风头,而且从人均财富来说可能也比不上这几户人家,但是总量而言却未必输。不过这种大家族,内部各房关系盘根错节,族长肯定没王宁梁李几家来得好做。
“那你们家算是怎么样的层次?”她不免有点好奇。
“全国有三十多个省,省长就三十多个了,更不说京里的二十多个部长,就这个档次就五十多人,不算武将,再往上还有好几层呢,同级别能量很大的干部,每个省都有起码两个,全国也有一百多人了。”刘德瑜务实点评,“你说这算是什么个层次?我娘想让我嫁睿王完全是痴人说梦,就这家世,除非是真爱,不然肯定配不上。”
至于刘家的生意,含光也就没多问了,如果排得上号,刘德瑜肯定会说,估计也就是地方一霸之类的档次,说不定还比不上桂家。当然了,和全国的百姓比,刘家已经算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了。
“原来是这样,”含光总算对如今的局面有了些了解,她想了想,倒还是没忍住,问道,“那,我听说还有个专搞科技和工业的许家……”
“啊?许家啊?”刘德瑜惊愕地看了含光一眼,“你怎么知道许家的?——我奶奶就是许家人呢。”
绕来绕去,结果她和刘德瑜还绕上亲戚了?含光有点哭笑不得,她随口搪塞,“就是以前看历史资料的时候,对以前说的那个开疆拓土的功臣许凤佳有点好奇嘛——令祖母是他的几世孙啊?”
她没问别的可能,如果表哥成为国公的话,刘德瑜的祖母肯定是他的直系后代,不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出了五服就不能算是‘那个’许家人了。
“算起来应该是,我算算啊……”刘德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奶奶、奶奶的爹、奶奶的祖父,曾祖父……”
她算了很久才道,“七、八世吧?毕竟是几百年前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许将军呢,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祖先了。”
含光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正要说话时,刘德瑜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嗯,不过也就是那一代前后,许家才转做工业的,我好像听奶奶说过,大秦的第一家蒸汽机厂就是我们家开的,后来这厂子没给宗房,直接给了后头的弟弟,因为当时根本都不知道这个是最赚钱的生意,后来渐渐做大以后,种地反而不赚钱了,做一般生意都没造机器赚,结果族里打官司打了好久,为这个不知闹出了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好容易才把产权归到了宗房名下。”
后头的弟弟?含光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压下了兴奋得颤抖的声音,好奇地道,“弟弟——为什么会给弟弟啊?这个产业,是谁做的呢?”
“哦,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呢。”刘德瑜笑了,“我奶奶说,好像是那时候先祖娶了两任夫人,这个厂是第二任夫人自己用嫁妆办的,就留给自己的孩子做私房了,前头生的元子袭了爵和地,当时也没觉得这个值钱,自然不会和弟弟生……”
含光简直都没听进她的话,她心里反复地重放着刘德瑜的那句话:前头生的元子袭了爵和地、前头生的元子袭了爵和地……
四郎和五郎里,起码有一个活到成年了!她想,而且还顺利袭爵了!
“是嘛?”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嗯……这第二任夫人,还算好心……起码没把头……头任夫人生的孩子给害死。这样的事,在当时可是屡见不鲜。”
“还有这样的事?”刘德瑜有点吃惊,她想了想,又耸了耸肩,“也是,那时候下毒害人,可比现在容易。”
眼看饭店在望,她欢呼道,“啊,还有空位!”
便忙拉着含光进去抢占座位,含光被她拉着跟在后头,心里完全不记得睿王了,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儿子活下来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她想,同时也深深地感谢着那不知名的续弦,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为她立个牌位每天参拜——她让她的孩子们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