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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

这半年来,小张氏和宋苓没少灌输宋竹为人妇的一些门道,小张氏面皮薄些,说的多数都是日后为大家主母的一些事情,不外乎就是侍奉舅姑,外加做事时不要被下人欺瞒了去的一些讲究。因为陈珚是七子,等到他继承福王王位的那一天,应该也是没有舅姑之论,说不定宋竹都娶新妇了,因此小张氏也就是粗粗一说,没有怎么细点,倒是宋苓,从内到外,能说不能说的,全都和妹妹说了,到了出嫁前一日,更是拿了一本好玩的画儿来,仔仔细细地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告诉了宋竹,干脆就免除了小张氏委婉解释的那份活计。

虽然也知道,天下的夫妻大抵都是要做这些事的,但宋竹心里就愣是觉得和陈珚之间还没到这一步——也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仓促了,在她心里,直到现在住进了福王府,才是相信自己真的成亲出嫁,和陈珚到了一块儿。总之,若是换做任何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她说不准倒还也就做了,就因为是陈珚,两个人十分熟悉,已经有了一个关于亲疏的感觉,她才是分外真切地感到,自己和陈珚,绝没有亲近到能做那种事的程度。

可,洞房之夜,哪有不行周公之礼的?宋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把这种排拒说出口去,被陈珚这一问,脱口而出以后,反倒是松了口气,多了分底气一般,盘着手沉着脸坐在那里,就只等着陈珚胆敢反驳时,自己再翻出旧账来,把他数落一番。

谁知,陈珚竟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微微一惊以后,反而也露出笑意,很是赞同她的话一般,道,“正是,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折腾到现在才能歇息,谁还有什么精力洞房呀?先安歇是正经了。”

宋竹本来都准备吵架了,此时被他这一说,倒是一脚踏空,愕然之余,顿时失去气势,坐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在大姐的劝说下,同意了婚事,但她对这门亲事却始终都说不上太兴奋,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兄弟父叔们的前程会否受到影响,虽然家里人都是若无其事的,仿佛这桩婚事对他们毫无影响,但宋竹每每要高兴起来时,一想到此时,就像是蒙了一层阴霾一般,总是减了几分兴致。虽然此时见到陈珚,没有特别不高兴,但也没有特别高兴,因此便觉得束手束脚的,格外拘束。

陈珚倒是比她大方得多了,见她坐着不说话,便先坐到床边,往时漏那里看了看,“哎呀,只能睡三个时辰就要起身,还是早点安歇了吧。”

宋竹知道第二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见陈珚这么说,也是唬了一跳,知道不睡下去,第二日肯定是十分难受的。因此虽然不适,但也走到床边。——她有心让陈珚去别房睡,但又知道这是不能成的,只好爬到床内,和陈珚隔了老远,僵僵地坐在那里,十分不知如何是好。

屋外自然有人服侍,不多时,灯被吹熄了,屋门也被掩了过来,陈珚倒在他那一边,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宋竹一个人拥被坐着,看了看这陌生的环境,以及身边这虽然说不上多陌生,但现在也谈不上多亲近的人,忽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恐慌,虽然她从小就一直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但现在真的嫁出去了,却又觉得倒是情愿不嫁出去的为好。虽然福王府她从前也来过几次,十分熟悉,但……这样忽然间要脱离家庭,来到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这种感觉却也是极为酸楚难受的。

她本来不是爱哭的人,可此时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宋竹情不自禁地抽了几声,虽然是大喜的晚上,但她却觉得十分落寞孤单,竟是半点都没有欢喜。总觉得日后和爹娘兄姐们之间,都已经是再无法回到从前那般亲近——觉得自己是被原来的家庭给抛弃了。

这份难以言喻的酸涩心情,让她顿时十分脆弱,她自顾自地抽噎了一会,只觉得身后有人暖暖地抱上来,心里便不再排斥,反而本能地往后靠了过去,倚在陈珚怀里哭了一会,陈珚便柔声问道,“怎么哭了呢?啊,我知道了,定是被子里缝了莲子,硌得你难受。”

宋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含糊地道,“都是你……都是你……”

多少年的积怨和委屈,被这句话勾动,隐隐地回映出了当年的一点余晖,宋竹不由分说对陈珚又掐又拧,虽然没有使出十分劲,但也自然而然用了点真力道,陈珚也很给面子,不住雪雪呼痛,让宋竹打得极有成就感,捶了一番,倒也是不哭了,反倒咯咯笑起来,陈珚便羞她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宋竹听了,自是不依,又拧了他几下,方才道,“哎呀,你把我的帕子拿来,哭了脸上粘乎乎的,难受死了。”

等陈珚把帕子给她拿来,宋竹心情已经好得多了,擦干了眼泪,见陈珚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便凶巴巴地道,“人家想家了,方才哭几声,难道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陈珚对她如今可是要比以前客气得多了,一张又是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在黯淡的灯光里,仿佛透了格外的狡黠,“我还巴不得你多哭一会呢,那我就能多抱一会儿了。”

宋竹啐他道,“呸呸呸,谁许你多抱的,刚才都没让你碰我,是你自己要近身的。”

陈珚挺胸道,“那你抱回来好了么,我大方得很,你要抱多久都成。”

宋竹道,“谁要抱你呀。”

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帕搁到一边,自己又坐回了原位,靠着床头,用手一下下地扯着绸被面,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道,“嗯,这屋子还挺新的。”

“重新刷过了呀。”陈珚也坐回了原位,他这回就不着急睡下了,也靠在宋竹身边,不过不曾抱她,两人就这么坐着说话,“其实我也就是搬进来不多久,以前还小,都是和兄弟们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是成亲前才收拾出来给我住的。”

说着说着,他看了看宋竹,忽然又笑起来,宋竹疑惑道,“你笑什么?”

陈珚道,“我在想,刚才是我第二次抱你……然后就想到了第一次抱你的情形呗。”

“第一次抱我……”宋竹想了想,也不禁笑了,“那叫抱吗?那是你压着我。”

“那是我拉着你压着我。”陈珚笑道,“你说,要是当日我们被外人发觉了,又哪有日后的故事?说不得我早就得说你过门了。”

以当时两人亲密的程度,若是被不相干的外人发觉,宋竹也不怎么好再嫁给别人了,宋竹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两人都是傻大胆,就没人想到这一节。

说到往事,当年和陈珚日渐熟惯的感觉,慢慢地又回来了,再加上陈珚一直也没有碰触她,宋竹渐渐没那么紧张,说话都大声点,“若是那样过门,家里人可不要把你我埋怨死了?先不说今日官家赏下的那些东西了,便是在两家大人跟前,也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想到不久后贤明太子去世的事,她又道,“说不得,王妃还会悔婚呢。”

“嗯。”陈珚居然也没反驳,“算算,若是当时就定亲了,六哥去世时,我们应当还没成亲,我想娘和姨姨肯定是会让我悔婚的……所以,这般这样也好,大家都没话说了。”

“别人有没有话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很有话说。”宋竹其实一直也不解这一点,她在陈珚跟前,素来倒也很少有真正的心机,此时想到,随便就问了出来,“哎,你说你真就是因为躲避嫌疑娶我的么?你就不想想,这样一来,我爹他们有多尴尬?”

“唬人的罢了。”陈珚的语气满不在乎,“你还当真了?”

“那……那你是为什么要娶我的呀?”宋竹的心跳有些快了。

陈珚嘻地一笑,用‘你也未免太笨’的表情看了看宋竹,“你猜呢?”

“这能猜得到?”宋竹这回又有点不高兴了,不过,这份不高兴和刚才的不高兴,就不算是同一回事了。

陈珚倒是大大方方的,嘿地一声,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道,“因为我欢喜你呗……以前没法娶你,就当作没这回事,现在能娶你了,那我为什么不娶你呢?”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但听他亲口承认,自然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宋竹默然不语,许久方才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做官家有什么好的,操不完的心,成天也是受气。”陈珚道,“没得办法,六哥一定要我顶上去,那我也就只能上去,若是有得选,我才不要当。”

他的手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往宋竹肩上落了下来——虽然之前才刚拥抱过她,但这一回,他却显得要比刚才更慎重些。

宋竹还是有些想躲,但这回却是因为害羞,她咬着唇,到底还是没有挪动,由着陈珚的手,落到了她肩上,又把她搂得靠到了他怀里。

“我就想,能娶个心爱的小娘子,”陈珚轻声说,“和她一起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春花秋月、夏荫冬暖,在汴京城里过着数不尽的逍遥时光。”

宋竹面上一片烧红,她不自觉地把脸埋到了陈珚肩颈之间,并没有答话。

屋内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陈珚道,“粤娘?”

“嗯?”宋竹就觉得满屋子都是她的心跳了,怦怦怦怦,跳得她十分不知所措。

“这是我第三次抱你了。”陈珚别过头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宋竹觉得仿佛有些事要发生,不禁有些慌张,她现在的态度,比之前软化了不知有多少,只是却还忍不住有些害怕,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嗯。”

“好了。”陈珚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忽然又抽出手,若无其事地说,“睡觉、睡觉。”

就这样往枕头上一倒,眼睛一眯,若无其事地就打起了细细的鼾声……

宋竹瞪了他一会,心里不知为何,又有些生气,她还以为今晚都睡不着了,没想到被陈珚这一番闹腾,躺下没有多久,居然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