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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

箭在弦上,发不发那都是一瞬间的事,宋竹此时也无心前思后想,全凭本能,先在林中叫了一声,“李师兄!”

便立刻催马从林中走出,冲李文叔打了一声招呼。

李文叔忽然听到她的声音,肩膀先是一抖,这才慢慢地放下弓箭,转头笑着和宋竹招呼。“原来是师妹啊。”

他一向对宋竹极为热情,但此时的笑容却有些勉强,宋竹只觉得他眼神有些闪烁,心中越发冰凉,本来只是猜测,如今倒是十拿九稳了。她强忍着怒火,也不愿和李文叔这样的卑鄙小人多说什么,更是很有些难受:李文叔对萧禹的敌意,可说全因她而起,如果萧禹因此受了什么伤害,她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师兄,这里再往前就是林子了,寻不到什么老鼠。”话虽如此,但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可能红口白牙地指责李文叔什么,只好按捺着心底的反感,勉强笑道,“还是回去吧。”

李文叔见她没什么异状,似乎也安了心,又露出了痴情之色,邀请她道,“师妹,不如我们一起寻那田鼠去?”

宋竹只觉得多看他一眼,都伤了自己的眼睛,摇头道,“多谢师兄,但还是算了,我要回去了。”

也不等李文叔回话,轻轻地踢了踢马肚子,便往前驰去,跑了一段路,都能感觉李文叔的眼神钉在自己背上。

李文叔看着她,她不舒服,过了一会,觉得李文叔没在看她了,宋竹却越发不安,只怕自己走了以后,李文叔又寻机会给萧禹制造麻烦,索性催马转了个弯,直直地冲萧禹跑了过去。心里想道:“若是他还想射三十四哥,说不得我过去以后,他也要多了几分忌讳,更不敢出手了——他知道我刚才在一边,肯定难免也有些疑心。只是如此一来,日后他肯定更把三十四哥视作眼中钉。”

李文叔比她和萧禹都大了几岁,家中也是出身富贵,大有靠山,宋竹一时颇有些被强敌盯上的惶然感,竟是十分失措,她一气跑到萧禹身边,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劈头便道,“三十四哥,你随我来。”

萧禹一无所觉,面上还是笑微微的,他看了看左右,冲几个师兄弟笑了一笑,和宋竹道,“怎么了?莫不是你射了几只老鼠,却不敢去拣?”

一边说,一边催马跟着宋竹行开了。宋竹把他带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又调转马头,让两人背靠石头,面对田野,方才是松了口气,只是她东张西望一番,也没见到李文叔,眉头不免又蹙了起来。萧禹奇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难道你又听见林间有什么动静?怕是盗匪来了?”

“不是,”宋竹定了定神,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盗匪,那反倒简单了,大家一拥而上,难道还能让他们跑了?……是刚才我看到李师兄……”

她把刚才事情交代了几句,萧禹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也跟着宋竹一起,在旷野中望了一遭,又思量了一会,唇边方才是浮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讽刺微笑,“别怕,他那个人胆子最小了,既然你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这会儿万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先生一封信写回李家去,他这辈子哪还有出头的日子?”

宋竹也知道自己刚才径自来寻萧禹,其实就是把自己的怀疑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李文叔只要不是傻的,当可会意于心,只怕从此以后,连她也要恼恨上了。——她现在倒不怕李文叔怎么为难她,就怕这种事防不胜防,下回他再对萧禹出手时,就没那么好运,她能碰巧在旁撞破阻止。“只可惜这种事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即使我和爹爹说了,爹爹也未必会采信我这一面之词,书院将学生开革出去,也都是需要有凭有据,才不怕学生家里人来闹……”

“开革?”萧禹却反而是一声冷笑,“为什么要开革?就让他在书院里读!”

他这个人,仿佛也有两面,平时开朗爱笑、亲切随和,可又有一面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仿佛倒是比他所不喜的周霁城府还更深些。但宋竹对此倒是毫不介意,见萧禹似乎很有主意,心下反而一安,面上还皱眉道,“他若要害你……”

“我要有这么容易被害,还能长到这么大?”萧禹呵地一声笑,竟是胸有成竹。“这件事你别管了,李文叔连番作为,我都记在心里,将来,也少不得一一地报偿回去。”

骗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宋竹是真正心安了,她有了开玩笑的兴致,“若非是我,你刚才不就被害了一次么?”

萧禹被她这么一取笑,面上倒是一红,他又回到了平时那笑呵呵的样子,摸了摸鼻子,嘿然道,“谁想得到他居然如此没谱?也不想想,他要是射伤了我,李家还能有好么?我……”

他含糊了一下,又道,“不过,萧家权势,并不弱于李家,我猜李文叔的胆子,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当众射伤我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只怕他是瞄准了我的马,想让我出出丑,再坏我一匹好马,让我心疼一番。”

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也更合乎李文叔的个性,宋竹本来真以为李文叔要射人,只觉得太过疯狂、难以置信,被萧禹这一分析,怦怦跳的心终于平缓下来,但仍然是皱眉道,“就算如此,刀剑无眼,万一射到人了呢?此人简直……”

她哼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真的要到日后再报复他吗?三十四哥,你就不能快些把他撮弄走——”

“现在撮弄走,他换家书院,照旧还是有希望考上进士的。李文叔这人品行不好,学问倒是不错。”萧禹的回答,倒是显出了他思虑的周详,“且等他中了进士以后再出手,也还不晚的,你只放心好了,此人烦不了你几年。”

宋竹听他这样说,心中倒是一动:“三十四哥这话说得,仿佛已经深思熟虑,在今日以前,想好了对付他的后招……没想到他看来这么嘻嘻哈哈的,心里其实很藏得住事,他要对付李文叔,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安——也许是她生活简单,总之宋竹自觉,除了自己刚发现的那个秘密以外,她瞒着萧禹的事情非常稀少。可萧禹虽然对她极为照顾,但就像是隐藏在迷雾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秘密,是她所不知晓的……

她不愿再想这些了,更不想这么快就和萧禹分开,心中许多思绪来回激荡,忽而兴起一个念头,宋竹也不及细想,就怕自己琢磨以后便说不出口了。在脑子里略微一过,便脱口而出,笑道,“说起来,今日三十四哥算不算是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恩?”

“刚不都说了,李文叔未必是要射我……”萧禹自然不肯就认下来,“再说,他这么针对我,还不是因为你?”

两人驻马在林子边上,吹着秋风,头顶高高的蓝天,脚踩一片连天的黄土地,唇枪舌剑,抬了半天的杠,都是一边说一边笑,说到最后,萧禹拗不过宋竹,终于认了下来,“好好好,算我浅你一个救命之恩,说吧,要我怎么报偿你?”

宋竹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面上只是故作无事,她转了转眼珠子,以玩笑的口吻道,“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抱,这救命之恩,那就是无以为报了,看那些话本里,小娘子蒙英雄搭救了,都要来上一句,‘高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为高人端茶倒水?’——那,三十四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禹听了这话,倒是怔在了当场,宋竹的心跳得飞快,却不愿露出一点异状,反而还要笑嘻嘻地望着萧禹,就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来。——其实,话都说出口了,还装模作样的,有什么意思?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率先流露出对萧禹的喜欢来,这份矛盾的心思,就连她自己,都是难以捉摸清楚……

“噗!”过了一会,萧禹方才是在马上笑弯了腰,他大笑了一会,方才擦着眼睛,笑意未歇地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太机灵了,几句话就要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为高人端茶倒水?’你好大的脸面,就是我愿卖身给你为仆,你们家敢要我这么个奴仆吗?”

端茶倒水,在宋竹的理解里,是另一重意思,可萧禹口中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宋竹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失落:感情到了最后,他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么……

正这样想着,萧禹却又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孔出来,教育她道,“不过你年岁也渐渐地大了,有些玩笑,可要少开为妙。我知道你家教严格,从小对这些话本,只怕也是一知半解。这端茶倒水,在这里并不是这个意思,以后对着别人,别开这样的玩笑,仔细被误会了,那可不妙。”

宋竹这时还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我知道,我就是那个意思’?就连刚才的套子,她都是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现在要让她直认下来,她是万万没了这个勇气,只好嗫嚅道。“我……我知道了……”

她难忍心中失望,索性垂下脸去,装了个羞愧的样子。萧禹倒是信了个十足十,又教了她好几句,“你现在越来越大,不几年就及笄,不能把自己当作孩子了,上回把帕子给我,便是犯忌讳。好在你现在还小,而且咱们也是通家之好。以后不管什么因由,也不要把手帕给外男,免得引来误会,坏了名声。你放心,你给我的那条,我已经妥善收好了,不会胡乱使用,惹来传闻的。”

这都是金玉良言,宋竹除了点头称是,还能说什么?从萧禹滔滔不绝的话里,她也明白了萧禹的心思:在他心里,她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儿。

虽说她已经十三岁了,虽说她已经有了好几个仰慕者,但在萧禹的口吻里,她仿佛还是去年和他初次见面时的幼女,从来也不曾长大过。

一边点头称是,她一边委屈又不甘地在心里腹诽起了三十四哥:大笨蛋、大笨蛋……白生了那么亮的眼睛!人家明明都已经十三岁,是个大娘子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