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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6章

第33章

已是隆冬了,临南城飞着点点雨雪,雪花沾地即化,冷冽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在城中,呼吸一口,凉意沁人心脾。阿萝穿着淡青棉袍,挂着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阶而下,四处闲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铺物品丰富,西边启国的皮货,西南夏国的山产,南方陈国的丝绸绢帛都能找到,更有零零散散飞檐重阁的酒楼客栈和小巧简单的小酒馆。阿萝心里评道,旅游和贸易带动了临南的经济发展,今天上街再看临南,它就是宁国最大的物流基地兼旅游城市。

临南的热闹比起风城又另有一番风味。城中四处可见操着各种口音的客商和忙碌的脚夫。由于临南是大码头,虽已是寒冷的冬季,往来客船仍是频繁。只有四下里游弋巡逻的士兵在提醒大家,这里是边境重镇。

她悠闲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门,站在码头看这里的商船。高者有两层楼,长二十余丈,落了帆,船桅林立。阿萝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划动,走近细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她想象船开动后,众桨自孔里伸出,齐齐划动的壮观场面,又发出阵阵赞叹。

从张妈的小酒家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门外的码头看了半天热闹,风景是看得不错,怎么去赚银子,她还没想出来。往来几国之间,走汉水贩货物,阿萝想自己现在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也不想再开个什么素心斋当老板娘,餐馆人员来往复杂,弄不好又闹出点什么事来。至于弄个歌舞坊弹琴跳舞娱乐大众也没多大前景。她记得,在现代的娱乐场所大都有背景,宁国的风月场所还要去官府备案造册收税,她自然不能去备案。况且临南人口杂且士兵多,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军士们放假轮休干吗?当然是去烟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个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场子。

闲闲地走回城中,阿萝步履沉稳,脑子里却一再转着各种念头。她抬头看到前面几棵大榕树间支出一面旗子,上书"倚萝酒家",心道这名字倒是不错,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觉腹中饥火烧得正旺。阿萝抿抿嘴,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临南街头的菜呢,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酒家建在树旁,一汪泉水从后面山坡淌下,房子便顺势修成了吊脚楼的式样,底层架空,木桩立在坡上岩石间,是木质单檐悬山式建筑。外面架了平台回廊,雕花窗子上蒙了层棉纸,精致古朴。山泉冲刷下的坡地一派翠意,榕树青绿欲滴,遮盖了小半庭院,既挡住了过往行人的窥视,坐在里面又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地方。

弹弹落在棉袍上的细密水珠,她含笑走了进去。刚掀起酒家用来挡寒风的厚重布帘,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店内架上了火盆,主人还细心地扔了几枚橘皮进去,清香四溢。店内墙上零散挂了些字画,一角居然还摆了张琴,布置雅致。阿萝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已过了午时,大堂内仅有两三桌客人。她径直走到一扇窗户旁坐下,不一会儿,一个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公子用茶还是酒菜?"

阿萝一怔,抬头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着她。

"此店可是你开的?"

"正是盈秀。"

盈秀?阿萝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里对这个开店的女子有了几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来临南,可否烦盈秀姑娘推荐一下店中菜品?拣拿手的配个两三样便行,可有黄酒?能温一壶送来吗?"

盈秀心漏跳了一拍,眼前的这位公子温柔询问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临南何时来了这么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比起旁边那块冰,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绽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边瞧去。

阿萝见盈秀有些发愣,眼睛往一边看,也顺着瞟去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人说风城五公子人中龙凤,临南也不差啊,随便走进家酒家,就遇着一个不输那几个的优秀品种。

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那人侧过头来,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脸红,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再看向阿萝,也是一怔。好个玉雕般的公子!

阿萝与那人眼光一触,饶是店内火盆融融,竟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吹来。她微皱了下眉,展开笑容又对盈秀道:"老板娘可是没听清?只需两三小菜,一壶热酒。"

盈秀脸一下子红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这就去准备。"

她快步往柜台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伙计。阿萝不禁得意,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进馆子吃饭也能引得老板娘亲自侍候,回去后又可对着小玉炫耀一番。

不多时,盈秀亲自从小二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摆下三样小菜,一壶热酒,轻声道:"这是清炒冬笋、焖兔肉、油爆小河鱼。都是本地物产,酒是小店独家酿制,名唤离人醉,冬天才有,温热后酒香方浓,后劲绵长,公子切勿贪杯。"

阿萝很是惊喜,这个倚萝酒家看来是进对了。她不由得对盈秀也生了几分兴趣,问道:"老板娘可有空,与我说说这本地物产的特点?"

盈秀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眼角似往旁边那人身上一转,笑道:"不扰公子雅兴便好。"

"这位公子请了,听说你是头回来临南,如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为你解释?"

阿萝一看,那个冰块帅哥在插话。她眼睛从盈秀微红的脸上掠过,心道看样子这位老板娘对冰块男有意啊,只是不知道冰块男此时插话是什么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来临南,不知原来这里的人都如此热情。"

她话一出口,盈秀脸上红晕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宽坐,盈秀还有客人要招呼。"说罢快步离开。

冰块男坐下道:"在下顾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阿萝心里一惊,原来他就是风城五公子之一,当朝右相之子顾天翔!一直未见到他的人,原来跑临南来了。她心思转了几转道:"在下程箐,风城人士,前来临南省亲,头回来。这几道菜不知有何独特之处,还请兄台解说一番。"说完便伸筷子吃菜,又倒了一杯酒饮下。满口留香,肚子更饿,不由多吃了几口。突然想想不对,忙抬起头对冰块男笑道:"在城里逛了一天,饿了,兄台不如一起?边吃边聊。"

顾天翔也不推辞,坐下倒了一杯酒饮下,慢慢说道:"这冬笋采集甚是不易,冬季竹笋埋在地底并不露头,需得有经验的山民看准了才能找着,没有经验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来。听说有种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头垂直对准的地方会有笋,但也并非每枝竹梢头下都有笋。冬笋清香甜脆,清炒为上。"

阿萝连连点头,又吃了几片笋,的确清香甜脆。听得这般趣事,心里高兴,敬了顾天翔一杯,瞪着眼睛听他继续。

顾天翔触到阿萝眼睛,不由一怔,觉得这双眸子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走过来搭话,一是瞧着阿萝人物风流暗自喝彩,二是近来宁陈两国局势日趋紧张,听她说初来临南,便有心探探虚实。他饮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处都有,临南的兔子却不一般。要捉到这种山间野兔实是不易,它个头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却不能下手,留下记号后往附近一寻,两米距离内还能发现两处小洞。得封实其中一处,再在另一处洞口放烟,在最初的洞口张网以待,方能捕到。若是封洞时惊了兔子,没等你设好网,它便飞快逃离。所以一般捉只兔子往往两三人前行。"

阿萝笑道:"原来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公子这类习武之人能轻易捉到兔子么?"

顾天翔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她认得我,知道我会功夫?他心里存了疑惑,凡事总有点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它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萝觉得他话中有话,此时又想不明白,笑着道:"顾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这个油爆小河鱼又有什么来头?"

顾天翔一番试探的话被阿萝轻描淡写就化开了,心里疑惑更重,这个面如冠玉、举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他长年待在军中,身上不自然便带有杀气,寻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吓得发抖,说不清楚话。眼前这位一双眼睛晶莹灵活,却明显没有内力,他是什么来头,竟能无视自己逼人的气势呢?

顾天翔存了心要盘盘阿萝的底,当下接着道:"这种小河鱼又叫岩鱼,用网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浅水中,水面以灯笼照明,趁鱼吸在岩石上休息时,眼疾手快地一只只捉了。它身体滑溜,白天从不静止,加之细如手指,因而难以捕捉。"

阿萝"哦"了一声做恍然状。这个顾天翔对临南物事倒是了如指掌,心思必然细密,不然怎会连细节手法都这样注意。她见话说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顾天翔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认出自己了么?显然是不可能,两人之前从没见过面,且三年前的画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萝不知道顾天翔出于什么目的要与自己攀谈,但他是南军水军统领,自有几分能耐。阿萝也上了心,见他不走,也找些美食趣闻来说,全竹宴、一兔几吃、全鱼宴配着这三道菜吹得天花乱坠。

顾天翔越发惊诧。这个程箐年纪不过十七八,倒似见多识广,她所说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他小心问道:"小兄弟似乎走过很多地方,见识渊博得很,着实令在下佩服!"

阿萝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满汉全席说与你听,从餐具说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我不是见识渊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她轻笑着说道:"在下好吃一点,有些也只是听说而已,说与兄台乐乐便罢。"

"在下很喜欢听公子闲谈趣事,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多坐一会儿。这样的天气,能遇上公子这样才貌灵秀、谈吐不凡之人,端的是一件乐事。"

阿萝想,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早抬脚走了,现在却是不敢了。反正闲也是闲着,聊天嘛,我肚子里的货多着呢,一千零一夜都说不完,说不定聊得高兴了,还能多知些城中情况。当下阿萝与顾天翔从天上飞的聊到水里游的,各国风情物产趣闻无一不谈。

顾天翔眼睛越听越大,眼底的冷意慢慢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佩服。不管他怎么套话,阿萝终是坦荡荡看着他,她对风城风貌了如指掌,一口风城俚语说得流利亲切。顾天翔终于相信这个程箐不是敌国细作,朗声笑道:"与兄弟甚是投缘,不知兄弟还能在临南留多久,若是时日还长,便常来与为兄饮酒聊天吧。"

阿萝喝了离人醉,也有几分醺醺然,暗笑,由公子、兄台变成了小兄弟,这个顾天翔聊不了一会儿就问起风城情况,敢情是想探她的来历是否属实。阿萝想起入城时填的登记簿,心道,他总不能把我当敌国奸细吧。此时顾天翔消了疑心,两人聊起来就自然多了。

顾天翔松了心里的戒备,除了绝口不谈军事,倒是越来越喜欢阿萝的爽朗见解。看看天色,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晚了,他慢慢起身抱拳道:"天翔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有空再与小兄弟把酒言欢。"

阿萝笑着回礼,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临南城将军府内,刘英轻轻回报:"三小姐在城里逛了很久,又盯着南门外码头瞧了许久。"

刘珏默想一会道:"想走水路么?"

"看了好大一会儿,没找人问过。"

"然后呢?"

刘英有些迟疑,刘珏回头轻声道:"需要我问第二遍?"

刘英忙道:"午时三刻进了倚萝酒家,与天翔将军见了面,同桌饮酒,相谈甚欢。酉时方离开,天翔将军回兵营,三小姐回常乐酒家。"

她何时认识顾天翔的呢?随便就和男人说话,哪像个大家闺秀!刘珏有些吃醋,突问道:"以天翔之目力,就没认出她是女儿身?"

"这个……"刘英又有些迟疑。

刘珏奇道:"她变化很大么?鸽组画来图像,脸长开了些,眼睛还是如从前一般,不然也不会认出她来。"

"主上,据冥组报三小姐举止与男子无异,冬季穿长袍,不露脖颈,加之年纪尚幼,不知者倒是不易认出是女的。"

刘珏轻叹一声:"知道了,跟着她便是。若是她再与天翔将军会面,令冥组的人离远一点,切记别让天翔发现。"他定定地看向窗外,一株寒梅绽放,边上水仙婀娜,还种了数棵高大的海棠,焐出了红花,满庭芬芳。他记得当日搅了阿萝看花赏景,惹她大怒,她应该是爱花之人吧。他离开风城之前去了次棠园,看到天井里就有一株海棠。李相老泪纵横地告诉他,阿萝六岁便吟出"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细雨中"的诗句。她,也喜欢海棠吧。刘珏痴痴地出了会神,吩咐刘英:"这便去趟水军军营找天翔将军,就说我请他军务完后过府饮酒。"

第34章

顾天翔走进院子的时候,眼前一亮,院子里挂起了灯笼,升起几个大火盆,几树海棠花被暧气熏得越发娇艳,灯光迷离中大红的花朵蓬蓬燃烧,刘珏正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喝酒。

他大步走过去,也坐在花树下倒了杯酒喝。酒一入口,皱了皱眉。忍不住道:“离人醉?”

刘珏惊叹的扬了扬眉:“稀罕!顾大公子到我这里来还是第一次由你主动发言啊!”

顾天翔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当我真不知道?原来是你的人,还以为是那个程箐的。”

刘珏淡淡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帮属下也是笨,瞧着你了就该躲远一点。”顾天翔没有说话,心念转动,刘珏找人跟上那个程箐是为什么?

“跟得紧也有好处,他们回报说,今日下午,天翔将军一共笑了六次,六次啊!”刘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夸张的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在顾天翔面前晃动。“天翔,你今年一年都不能笑了,一个下午便笑完全年的次数,我能不去把离人醉买回来尝尝是啥好酒么?啧啧,六次,你居然笑了六次。”

顾天翔板着脸,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刘珏就是如此,时不时表情夸张得象孩子。他没有回答,一口饮尽杯里的酒。这酒真好,暧热后醇香四溢,不仅有些羡慕刘珏会享受。大冬天的还能把花园收拾得这么漂亮。

“在隆冬捂开这些花还真了些精神。好在开了,倒底是赶着捂出来了。”刘珏着迷地瞧着满树红花喃喃道。

顾天翔不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离人醉。他幼时和刘珏与皇子们一起做过两年伴读,刘珏淘气活泼,他内向沉静。身份不同,他牢记父亲告诫,心里却是极慕刘珏天马行空,想干嘛就干嘛的性子,加之刘珏热情,他愿意跟着他,两个人倒是交好。现在都呆在临南城里时不时聚着喝酒聊天,也逍遥快活。他向来话少,刘珏时常嬉皮笑脸没人陪也能自得其乐。两人聚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沉默少语了。

“呀!这离人醉果然好酒,好名字!我倒有几分醉了。天翔,你今天见那人怎么会笑了六次?”刘珏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刘英侍立在一旁听了暗暗叹息,主上只要一遇到三小姐就失了方寸似的,看着冷静,心里早急得跟什么似的了。果然,顾天翔没说话,慢条斯理的喝酒,半响方才慢吞吞地问道:“你好男风?”

刘珏一口酒便呛了出来,俊脸咳得通红。动了动内息顺了气。这才睥睨着顾天翔道:“对啊,那双眼睛象极了阿萝。”

顾天翔皱了皱眉。三年前据说刘珏未来的少王妃、相府三小姐被掳至了南方,刘珏一怒平了沿途山贼。便消沉地呆在军中不肯回风城伤心之地。这下变本加厉,连长了相似眼睛的男人也不放过了。怪不得总觉得看程箐眼熟,与画像上的眼睛相似。他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道:“那个程箐不是敌国细作,倒象是出身大家,谈吐不俗,怕是不会允了你。”

“是啊,跟了半天,也没想好下不下手。”刘珏瞧着一朵海棠花给寒风吹得微微颤抖,淡笑着答道。

顾天翔想起程箐不仅觉得可惜。这般人物咋就倒霉到长了双相似的眼睛呢。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你也会叹气?肯对他笑,为他叹气,才认识就这样,你不会和哥哥我抢吧?”刘珏调笑道。

他竟这般在意?!顾天翔有点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反正笑过了,也叹息过了,何妨再让他惊一惊?顾天翔冷着脸道:“抢也无所谓。反正许久没和你打过架了。”

刘珏一怔。手里一紧。杯中酒晃了晃。他一口饮尽。顾天翔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心疼,刘珏虽说比他大上一岁,从小却是他照顾刘珏多些。“那个程箐真似玉雕出来的五官,神情自若,不是出身大家之人没有这等气度,和我谈话很自然。难得遇着这样的人物。她似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新奇东西,很令人惊讶。”

“这是我听你评价别人最多的一次。而且一个劲儿称赞。”刘珏有些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极想从顾天翔嘴里听到阿萝的消息。听到了,又不舒服。

“正想去拜访她,还想再把酒言欢呢。”顾天翔淡淡地又加了把火。

刘珏心里哼了一声,一丝邪邪的笑容勾上了嘴角:“哦,这就告诉你,她住在西城区的常乐酒家里。”

顾天翔感觉不对,刘珏应该生气才是。竟似鼓励他去找程箐似的。他默默饮完杯中酒,站起身道:“时辰不早,回军营去了。”

转身离去的瞬间。刘珏低低笑道:“酿离人醉的佳人这时应该又在抚琴了。呀,飘雨雪了,刘英,记得给天翔将军带上油伞。”

刘英忍住笑道:“将军,这边请。”顾天翔背一僵。煞气瞬间发出。

刘珏又是一声轻笑:“我的面冷心热的将军啊,喜欢就喜欢呗,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顾天翔跺跺脚,恨恨然瞪了刘珏一眼,板着脸离开了刘府。

刘珏大笑。总算心里舒服一点了。细碎地小雪花越下越密。他静坐了会儿喃喃自语道:“明日天寒,不知常乐酒家可也有暧热了的好酒。”

风城五公子没想到跑到临南把漏网的这个顾天翔也见齐了。这个顾天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相谈甚欢的同时却不住打探自已的底细,戒心很重,又隐于自然的谈话中,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被封了平南将军的刘珏也在临南城。这二人现今一个掌陆军,一个统领水军。她会什么时候遇上刘珏呢?这三年来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与顾天翔分手回家,阿萝就一直沉思着。

出了风城没多久,一路上就听到有关刘珏的传言。沿途的百姓提他又敬又畏。说他灭了山贼为民除害,说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总之还是说好的多,谁叫他把南军治理得军纪严明呢。阿萝听了形容就想起了我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对军队管理不懂,在现代从小到大对人民的好队伍就只有这个印象。

七夫人和小玉曾担心地问她要是遇着刘珏会不会给他抓回去。阿萝嘿嘿笑道:“相府难道就没人来找?子离怕是也会找吧,刘珏心高气傲,他要带我们回去,我保证听话顺从,他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以他心性,又不喜不甘不愿的。我们就慢悠悠游山玩水往临南城走吧,提前被他找到那是我们运气还不太好,迟些是我们玩够本了,以后的事不用去想,碰着的了再说,难不成我们躲一生一世?去了别国惹了事又逃吗?总要面对的。”

七夫人叹道:“三儿,你比从前更为坚强。只是有时候是强不得的。”

“会有办法的,我们就一路往南,能有足够的银子就去陈国瞧瞧,不知道水乡温柔之地有没有什么可以落足的好地方。娘也没说错,强不得的,我们有什么呢?一无权二无钱,我赌的不过就是刘珏的脾气而已。他这关过了,相府也就好办了。更何况,过了三年了,那有那么执着的人,不外是心理不平衡罢了。”

说完这句,阿萝一窒,想起刘珏曾情意切地说会一生一世护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灿烂一笑:“反正现在还有银子,玩玩再说,你们就别担心了,娘啊,反正阿萝会孝敬你,小玉,你相公我,会养着你!”

抱着这样的心态走了两年多到了临南城。这三年里刘珏没找着她,子离和相府里的人也没找着她,都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另有隐情。到是快活地过了这么些日子。

阿萝皱眉叹气。想得好是一回事,真正遇上了只怕又是另一回事。要是刘珏暴跳如雷怎办?要是他怀恨在心怎办?要是他非得把她和七夫人带回去咋办?

虽说从认得他到现在,总是她惹刘珏生气。也没见刘珏真的要报复回来。但是逃婚让刘珏大失面子,他会是怎样阿萝不能肯定。她有些后悔是否太自信。

这时张妈来说找好一处院子,照阿萝的要求,找在城西山崖附近。七夫人好奇地问道:“为何要选在山崖附近呢。”

阿萝不想让七夫人担心,好不容易出了相府,这几年七夫人心境开朗了许多。再紧张一回蒙上一层阴影,心理上的打击她会受不了。便笑着说:“那里偏僻安静。”

阿萝决定不去想会不会遇上刘珏,已经来了,现在没遇上,就照计划来,以后遇上了再说。打算第二天就搬离张妈的常乐酒家。

第35章

一大早,小玉的欢笑声就传遍了院子:“小姐,下雪了呢。”

阿萝散着头发披着长袍从房中走出来。可不是,远近山坡民居银装素裹,斑斑绿意从雪中挣扎出来,房檐屋角露出青黛,轻雪缓飘。这一切像什么呢?水墨画罢,阿萝微笑的叹息。多么美丽的临南城。

“小姐,不怕着凉啊!”小玉拍了拍阿萝肩上的细雪,给她加上一件披风,心痛地埋怨她。阿萝瞧了瞧小玉的动作,笑道:“去山上走走?。”

“哎,小姐,你还没洗脸,没梳头呢。”小玉有些急道。

“有什么关系,你洗了脸,梳了头啦,走吧!”阿萝笑着摇了摇头,改造小玉只能成功一小半,这里的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时是改变不了的。

清晨的山间小道上偶尔能遇着一两个樵夫山民挑了木柴炭火进城。林间民居院内偶尔听到几声犬吠。绕过小道,就听到山泉的清响。阿萝牵着小玉小心迈过,站在这里,下面常乐酒家尽收眼底,可以清楚地看到张妈陪着七夫人在院落里站着赏雪。前院升起了袅袅轻烟,这样的水墨画就有了生机。

阿萝低下身,手掌微微用力打碎了薄冰,掬了一捧清泉洗脸,凉得一抖,又倍感舒服。整个人激得清醒新鲜。她缓缓站直,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伸了个懒腰。小玉着迷地道:“小姐,你不洗脸都可以这样好看呢。”阿萝乐得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

山坡一侧的树林里,刘珏黑衣宽袍,静静骑在马上。身后几名乌衣骑与他一般沉默。刘英眼睛往前看去。三小姐的确变了。以前小巧玲珑,今日瞧着顾盼神飞。心里一阵叹息,这般人物难怪主上念念不忘。

他偷偷朝刘珏瞟过一眼。刘珏嘴紧抿着,整个人似已变成石头,没有任何表情。刘英暗暗又叹气。大清早骑马上山,在这儿呆了有大半时辰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瞧着是什么意思嘛,明明想到极致,偏又不肯去见她。

刘珏安静如一泓深潭。眼里交错出现着种种复杂的神色。阿萝走后他不止一次问自已,究竟是在气什么?想到阿萝不要他,心就痛得恨不得掐死她。想到与阿萝在一起,那怕是她惹恼了他的时候,又柔肠百结,淡淡酸楚。被封为平南将军后三日便要离京南行。他策马跑去护国公主的别苑,在桃林山谷里呆一整天,夏末的山谷青草依旧,花已不开。燥热得紧了,他就直接躺进了溪水里,清凉的水泡着他,不由苦笑,当时要没逛到这儿由着阿萝摔进水里也就没有后来的牵绊了。

他去了相府,李相陪着他去了棠园。天井里那株海棠庇荫了院子。李相说棠园一切没变,等他带回阿萝与七夫人,他想起阿萝在画舫上吃肉不吃菜,再看看棠园的冷静素净。李相落泪的样子让他几乎想发飙。如果不是家中环境影响,阿萝怎会做出这等大胆行事。就算是不想嫁他,也犯不着带着母亲丫头一起出走!阿萝六岁呤的诗,刘珏很心痛,是什么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作出这样的诗句!

当时通告全国道是有人掳了她,自已似乎当了真。所有的怒火与难过通通发泄到了山贼身上。意外却得到了南军将士的敬重。收服南军他绞尽脑汁,要把原来王家的势力清除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得不更收敛、更小心,谋定而后动。如今,阿萝到了临南,刘珏心想从前的自已早就在她进城时拦了上去,现在么,他想要的是如果再问一句阿萝是否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她毫不迟疑报上另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刘珏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阿罗,正立在坡上的她被宽宽的袍子罩住了婀娜的身形,长发未绾直垂到腰际。立在泉边白雪之中,飘逸潇洒、巧笑嫣然。三年来她真的变了不少,脸型长开了,没了原来的婴儿肥,下巴削尖,晒黑了些却越发显得健康有生气。那双眼睛没变,似泉水清洌,晶莹剔透。一颦一笑风情毕露。

他该生气发怒的,该狠狠地教训她的,可现在他的心神已被坡上那个人摄住,只想再多看她一会儿,看她是这般快活。一股柔情潜入眼底,缠缠绵绵,丝丝从静立的身躯里散发出来。树林里的乌衣骑们也感觉到了,不自禁松了口气。

那清脆的笑声传来,似林间小鸟婉转鸣叫,似山里泉水撞击碎冰细细碎碎。在清晨的山上轻轻乎乎飘散了。她就没有一点负疚?没有一点在意?消失了这几年,倒是逍遥快活了。却害得众人找得人仰马翻。怒气自然而生。刘珏轻哼了一声,坐立在马上,肃杀之气笼罩了林子。眼中的冰冷之意渐浓。身下坐骑有些不安,动了动蹄。他几乎就想催马上前,紧紧勒住缰绳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突然,城南方向飘出一股黑烟。刘珏眉头一皱,陈国水军出动了?他望了一眼也在看往城南烟尘的阿萝,一言不发,转过马头下山,乌衣骑悄然跟随而去。

黑烟在空中凝结久久未散,又听得一声紧着一声的钟响。小玉惊叫:“出什么事了?”随着钟响,山林间的民居里涌出了众多的百姓。个个神色紧张。

阿萝沉声道:“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酒家,张妈慌张地迎了上来:“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千万不要出门了,两国开战了。”

阿萝与七夫人小玉面面相觑。七夫人急道:“不是几十年没打过仗了嘛?怎么这么巧,说打就打啊?”

阿萝见张妈也不知道,便道:“我去城中探探情况,小玉,你陪着娘和张妈,关了店门,不要乱走。”

七夫人不肯:“你带上小玉吧,我们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一个人叫娘怎么放心!”

小玉也是一脸坚持。阿萝无奈,急急换了袍子和小玉进城去了。

临南城内店铺却没有关门,街上聚合了着急探听消息的人。城门已经关闭。阿萝拉住一个人问道:“外面怎么了?”

“听说陈国水军打过来了!顾将军已经集结船队迎过去了!”

“在哪儿能看到江面情况?”

“西山山崖上吧。好多人都往那儿去了。”

阿萝和小玉问了路就往西山山崖上奔去。

刘珏直接上了城门楼。临南守备忙上前施礼报道:“将军!四门已闭,陈国水军早有准备,今晨突然扬帆攻来,我方斥候游回岸边时已中箭身亡,尸身才发现,嘹望哨发现时陈军已过河心。”

“斩了!”刘珏淡淡说道。

城守一愣。已有军士得令而去,半刻钟,已将嘹望哨兵头砍下提了复命。守备冷汗直冒。这个平南将军怎么说砍就砍啊,眉毛都不抖一下。

刘珏眼睛往城楼军士们身上一扫,朗声道:“宁、陈两国已未交战数十年,边境祥和,贸易频繁,今日突犯我临南,意图我大好河山,这等狼子野心必受天遣!养兵千日就待此时,舍身卫国,建功立业才是我等男儿志向!”

军士们哄然应道:“愿随将军护卫临南,大败陈军!”

刘珏果断下令给临南城守备及城守,全城军管,安抚客商、百姓。一连串命令连珠炮似的从他口中蹦出,见主将镇定自若指挥有方,众人信心倍增,各自领命照办不迟。

刘珏立于城墙上往江面望去。陈军水师离临南城不过五十余丈时方被宁军船队阻截,火箭飞舞,已有靠得近了相互上船厮杀者。江面上喊杀声震天,浓烟四起。刘珏看看形式。知道南军水师已来得迟了,虽然还有船只陆续从水寨里驶出,阵形还是不如陈军整齐。

此时突听江面上一阵巨鼓擂响,定睛一看,顾天翔一身白袍战甲,立于冲往陈军水师的楼船上,身前身边战船呈梭形分布,直扑陈军中军楼船。鼓声沉沉击响,并不激烈,但那雄浑之音却摄人心魄,透出一阵阵肃杀之气。

顾天翔恼怒,从年前就知陈军蠢蠢欲动有调军迹象,明明日夜观察,却仍叫敌军突然来袭,距离临南城已这么近的距离才摆开阵式迎击。他一脚踹开擂鼓军士,亲自鼓动士气。眼看船只已进了箭矢的距离,中军令旗一挥,旗语打出,密密的火箭射出。双方开始近距离胶着应战。

被鼓声激起士气的水兵奋勇抗敌。刘珏在城墙上看得分明,陈军此次有备而来,以陈国实力居然能打造和宁国水师兵力相当的队伍。加之来得突然,我军水师明显处于劣势。他瞧着顾天翔罢了鼓,坐镇指挥。除他这一队还没乱了阵形,左右两军已经被撕开豁口,眼见队形要乱了。

刘珏提气大喝一声:“天翔展翅!”他这一声提了内力,百米开外的顾天翔一愣,眼中已有笑意,一手抢过旗兵手中令旗亲自挥动传令。

刘珏在城墙上双臂舒展,紧接着密急的鼓点“咚咚”传出,豪迈激烈,一声紧似一声,远在西山上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阿萝觉得一身热血都被鼓声唤醒,远远眺望城门楼,隐约见着一个黑衣身影舞出龙翔九天的气势。心里一颤,是刘珏么?

此时,顾天翔旗语挥动下,南军战船哗得往两边闪开,不再恋战,陈军水师离岸边又近了二十余丈。鼓曲似永恒的生命,生机勃勃,没有枯竭。南军显出一种雍容大度,队形迅速重排。喊杀声全淹没在这鼓声之中。

陈军见南军迅速换了阵形,又见城门楼近了,中军却挥出旗语下令速退。军士们正纳闷。只听城楼上一声清啸:“归不得了!”

刘珏抛下鼓槌,手一扬,城墙垛口处飞出密集的箭雨,黑沉沉似狂怒的黑龙直扑陈军船只。两翼南军战船似挥动的翅膀开始反击。陈军前峰变后卫速速往对岸撤离,小部份留在包围圈里战船停止不及直往岸上冲,待靠得近十丈距离,城上投石机飞下擂石正中船身砸得粉碎。南军阵营发出震天欢呼。

此一役双方各有损失,伤亡相当,南军却赢得了首战告捷的士气!

第36章

刘珏瞧着下面的战场,露出疲倦的神色,不过瞬间功夫就隐去了。神采奕奕道:“今晚将军府设宴庆功!”

众将士喜气洋洋。下得城楼,临南百姓无不欢呼鼓舞,更有行会推了代表敲锣打鼓送来酒肉犒军。

离酉时酒宴尚早。顾天翔安顿好水军衣未解甲赶到了将军府。刘珏换了身暗青宽袍躺在榻上,两个小厮正在给他捏腿揉手。天翔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侍从敢紧上了热巾。他接过拭汗。侍从小心问道:“将军可要解了甲歇息会儿?”

天翔瞟了他一眼,身上的杀气还未消退,侍从马上闭上嘴退下。

刘珏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厮递过一杯茶,他接过喝了两口,慢条斯理道:“心里不舒服?”

顾天翔沉声问道:“你怎么看?”

“若是我,才不会笨得只动水军正面攻城,若是能成,早几十年就开战了,忍了这么久,突然来袭,总不至于笨得又来一次吧,我们可是以逸待劳。”

顾天翔眼睛温暖起来:“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的游戏?”

刘珏双目一睁,瞪视着顾天翔:“过来给我揉膀子,酸死我了!”

顾天翔一言不发站起来,刘珏吓了一跳:“得,你一揉还不得给我揉废了。”顾天翔走到刘珏身边,刘珏惊跳起来。方才见顾天翔已躺在榻上对小厮道:“换茶,捏腿!我睡会儿,你自已安排去。”眼睛一闭似已睡着。

刘珏哭笑不得,笑容已悄悄展开。他伸伸手,精神抖擞走出内堂。

顾天翔闭着眼,思想已飞到很多年前,他与刘珏摆子布阵玩闹。当时他就是以这招吃了刘珏大半棋兵。直喊:“天翔高飞。让你冒然进攻!”刘珏想了两天再找上他时,却破了他这招,分出一兵包抄后路,得意地道:“拖住你的脚,让你在地上扑腾!”想到这里,面部的线条已经柔和起来。真的睡了过去。

常乐酒家众人也是高兴,七夫人笑道:“若是临南城这么容易破,早几十年就打起来了。”

虎子脆生生地接话:“虎子大了也要作将军!”

众人都笑了。

“夫人啊,我看你们还是不要搬过去住了。有个万一大家在一起还能照应。”张妈开口道。

阿萝叹了口气,本来那天去江边观察到,西山山崖看似险峻,却并非刀削般无路可上下。特意想住在那里,说不定能偷偷下崖跑掉。如今战事一起,打退了陈国水军,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场、第三场战役。当初分开住是怕连累了张妈一家,如今却是住在一起有个照应好了。于是笑着道:“自然是与大家一起。”

阿萝回到房中却睡不着。也不点灯惊扰了七夫人和小玉,披上衣服坐着出神。眼前又晃动着刘珏击鼓的矫健身影。自那一霎那,她的眼睛就没再从城楼上刘珏的身上移开过。阿萝觉得自已当时真的有崇拜英雄的感觉了。宛尔一笑,她还没仔细想过刘珏是什么样的人呢。

风城五公子里太子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子离俊逸,不变的微笑,最具亲和力,身上却始终带着一抹忧伤。成思悦少年成名,风流倜傥;顾天翔浑身散发着冷意,第一眼就觉得他象冰块,嘴角扯出的笑也是淡淡的。话再多也改不了这个印象。而刘珏,初见时觉得他骄纵得很,有时象个孩子。找轿夫颠着她,死皮赖脸硬要她学琴。太子夜宴他却胆大妄为地站出来救她,虽然没有直接冲撞太子,却隐含着无论如何也护她周全的气势。那一晚,他骑着马轻柔地护着她回相府,那一次,遇袭时深情地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那一天,纵火烧掉浮桥的时候,她远远瞧见河对岸的他,离得那么远,那股悲伤与愤怒仍传了过来。后来听说平荡山贼,整治南军。他竟似千变万化,让她看不透摸不透。

阿萝迷糊的想着,和衣睡着。

雪初霁时的夜晚月朗星稀。汉水靠临南城的西山崖下突然冒出几条黑影,显然都是高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山崖下。几个起落竟已攀上了城墙。为首一人手一翻,一柄狭长短剑已经在手,身子猫一样偷到了哨兵身后,剑身乌黑,他轻轻一挥如切豆腐般结果了哨兵性命。并用准备好的袋子一笼,可怜的士兵想惊呼时也出了声,气管已被划断,刀锋如纸般薄,连血都没喷出。往地上旁边迅速翻上一人剥了衣裳穿上,一人将尸体往旁边拖开掩蔽,城墙上新的哨兵挺立着。足足过了两刻钟见没有动静,放才从墙那头的岩石处放下条条飞索。

汉水之中这才冒出人头,连身黑色水靠,疾如闪电般沿着飞索翻上了山崖。远远的城墙那头,站岗的士兵瞟过一眼。山崖上的石头树影遮住了暗影的行动。假扮的士兵标枪一样挺立在月光下。

不多时,有十来人从西山崖翻进了临南城。为首的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这百来人轻轻地从山顶开始往下潜入。遇着人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没让狗叫上一声。几条黑影翻进民居,睡梦中的百姓便全被点了睡穴,继续陷入无知觉的梦里,醒了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西山上共有二十几户人家。来人做事甚是心细,顺着山道往下,凡道旁人家全部这般处理。不多时竟无声无息摸到了张妈的常乐酒家。为首之人伏在山坡上看常乐酒家三重院落,四周无人家相依,背后便是山林,正适合人马隐藏,打出手势,黑影如蝙蝠般飘进了酒家。

此时树林里有两个乌衣骑冥组死士奉了刘珏令守卫着阿萝。天寒,他们分别跃上了树,各自选了棵舒服的位置。

值卫的一人耳朵一颤,眼睛微眯,惊奇地看到一群黑影飘进了酒家。瞧身手,怕是不在自已之下。他迅速判断敌强我弱。眼见黑影进了酒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悄悄碰醒另外两人。三人互相一望,长期的协作已有默契,一人飞身出了树林,往将军府报讯。另两人悄悄接近了酒家。

黑影飘进院子的时候,阿萝刚合衣躺下,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突然听到门栓咯吱在响。阿萝睁着迷离的眼随意一瞟,窗纸上竟透出一个黑影,门栓在轻轻移动,吓得浑身冰凉,条件反射的就往床下翻了进去。着急又想不对,门栓着证明里面有人,被窝也是温的。阿萝急切间不知如何是好。两步爬出床底,缩在柜子边上,顺手摸到一把剪烛花的剪子。

她瞧着门轻轻被推开,一条黑影直扑床上,阿萝顾不得其它,跳起来一剪子插了下去。没等来人叫出声来,她一掌狠劈下去,竟打昏了来人。她心里跳得极慌,一伸手摘下来人面巾,不是刘珏,是个陌生男子。阿萝吐了口气,她不知道是不是刘珏派来捉她的人。再往窗外一瞧,模糊竟又看到几条身影在晃动。

阿萝心里一跳,七夫人和小玉还张妈她们!她们没有功夫,手无缚鸡之力。她好歹是练过空手道的,与这里的武林高手比不行,却也能过上几招。阿萝心里着急,手上却不停,剥下了来人的黑衣匆忙换上,又闭了闭眼,狠狠又劈下一掌。她不知道若不是来人从山上一路顺利走来,以为都住的是普通百姓,松了警戒,加上她出手也快,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得手。

阿萝蒙上面巾走出房门。黑衣人并没说话,看了看她,阿萝忙点了点头。这时往七夫人和小玉房里看,只见两个黑衣人把她俩扛了出来。阿萝一痛,忍不住就想出手。对方有四五个人,她只听到心狂跳,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默默地跟着黑衣人行到中院,阿萝吓了一跳,今夜来常乐酒家的黑衣蒙面人竟有十来个。他们把七夫人、小玉还有张妈一家四口全放倒在地上。进了堂屋,留了两人在外,也没点灯,隐约的月光中,一人说道:“离明日行动还有十个时辰,怎么处理?”

为首的那个想了想道:“这对夫妻似是酒家主人,留,其她的,杀!”

阿萝大急,突听一人说道:“这两人还真漂亮。”

为首的眼中爆出寒光:“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黑衣蒙面人都低头不语,有两人走到七夫人她们面前,手一挥就要落下。阿萝顾不得这许多,抬腿就是一脚飞去,口中大喊:“救命啊!”

她的声音清脆,伏在墙外的两名乌衣骑对看一眼跃进了墙头。屋里的人被阿萝扰得一乱。阿萝边打边躲。她想这么一来,黑衣人怕是没有时间去杀七夫人她们了。她只出得一脚一掌便迅速往门外跑去。

这时两名冥组死士已放出焰火,与黑衣人斗在一起。阿萝听到背后风声,侧身闪过。一名乌衣骑已跳至她身边护着她。

黑衣人大惊,不知道从那儿冒出的高手,眼见青色焰火冲天,为首的一个手势。黑衣人手上越见狠辣,招招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