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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哦,这个薰衣草有什么特别吗?”

“薰衣草可是香草之后!”李晓香兴奋地揉搓薰衣草,将手指凑到楚溪的鼻间,“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楚溪的呼吸从李晓香的指缝间穿梭而过,她意识到什么,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楚溪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停在原处。

“嗯,真的很香。”他的声音很轻,“听说这种草还能驱除跳蚤。”

“不止驱除跳蚤,对灼伤、面疮、脓肿都有很好的效果!”

薰衣草的种类很多,如果李晓香的观察没有错,这种应当是真实薰衣草。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但是这种香料,有通经的效果。准备怀孕或者已经怀孕的女人是不能用的。所以……薰衣草用在香露或者面脂里的分量决不能过。”

李晓香认真地端倪着手中的草叶,鼻尖忽然被人捏了一下。

“你看看你,连不属于大夏的香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无论是荷荷巴豆也好,还是薰衣草也好,就算是将它们不远千里从西殊带回来的陆家也未必清楚它们真正的功效。我相信,就算是恒香斋与明月斋也无法了解的这么清楚。就算他们弄明白了如何蒸煮精油或是如何酿制香露,但是他们不懂得如何活用这些香料,也是白搭。而且……还有可能犯更加严重的错误。不是吗?”

李晓香的心顿时宽阔了起来,仿佛有清风带动自己低沉的心绪,天高海阔驰骋而起。

“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看多想。也许清闲的日子不会太久。”

李晓香看着楚溪,不发一言。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突然发现你好看到爆呗。

“不给看,那就不看了呗!”李晓香低下头去继续吃馄饨。

没想到楚溪这家伙竟然再度无耻起来。

“没说不给看啊!你喜欢看吧?那就看啊!”

“不看了不看了!长针眼了!”

馄饨真好吃!

虽然楚溪用一碗馄饨为李晓香做了心理建设,但希望很美好,现实凉飕飕。

明月斋俨然成为香粉街的宠儿。这几日前来订制凝脂与香露的夫人小姐们络绎不绝。而明月斋的制香师们连夜赶制花草精华,调配面脂香露,忙到焦头烂额。

季湘云看着大批花材被运进来,唇上勾起一抹笑,对一旁的万师傅道:“万师傅,多亏了你,我明月斋才得以扭转局面,反败为胜。现在不仅仅是那个溢香小筑,还有恒香斋,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万师傅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眼中反倒满是担忧。

“东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师傅请讲。”

“东家,老朽觉得无论是面脂也好香露也罢,其中还有许多未解之迷。就说这香露好了,东家可曾闻过我们制取的香露与溢香小筑香露的区别?”

季湘云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看来东家也发现了。溢香小筑的香露飘渺多变,香味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而我们所制取的香露,虽然轻灵,却远不如溢香小筑的香露留香持久。”

“万师傅,这些问题慢慢解决便是。这世上用香的女人虽多,但懂香的却极少。既然有问题,那就劳烦万师傅与众位制香师多做研究,早日解决我们的香露持香不得长久的问题。万师傅,如今明月斋收下众多客人的订金,是不可能退回的!”

万师傅眉头皱得更深,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如今的明月斋已然骑虎难下。香露的持香虽然是个问题,但如今正受到都城中夫人小姐们的热捧,正是压过老对手恒香斋的好时机。此时要季湘云收手,她是决计不肯的。

与明月斋同在一条街上的恒香斋,生意也冷清起来。

恒香斋的掌柜,已经着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当日打烊之后,恒香斋的东家洛潇前来盘库。掌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禀道:“东家,这几日明月斋如月中天……将我们的客人都抢去了……整整三日,我们卖出的香脂数量不过百……”

“嗯。”洛潇点了点头,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预料之内。

掌柜歪了歪脑袋,他还以为洛潇会斥责他对恒香斋没有尽心尽力,面对对手的声势毫无招架之力。但是洛潇却只是一声“嗯”。

“东家,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虽然说我们在都城之外的分号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可是迟早明月斋也会将分号开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在这香粉街上被挤得站不住脚,只怕其他分号也会……”

洛潇弹了弹衣袖,淡定地坐下。

“掌柜的,你有没有比较过溢香小筑的东西和明月斋的东西?”

“这……自然是比较过的。”

“掌柜的,你也是制香师出身,想必对两家的东西有什么差别,也是一清二楚的不是?”

掌柜沉默了。

“掌柜的不好说,那我来说。首先,先说说面脂。溢香小筑的面脂质地轻柔,香气并不浓郁,淡雅宜人。而明月斋的面脂,质地也比较轻柔,但香气却十分浓厚。不懂香的人,闻起来就会觉得十分好闻,而且用料一定充足。但事实上,各种花草香料并非用多了就是好事。我们打听来的消息说明月斋制取出了花草的精华。既然是精华,根本无需加入过多。过即是盛,盛极必衰。女人的脸部的肌肤何等娇弱,如此多的精华敷在脸上,还不成负担?”

“东家言之有理。”

“掌柜,对于香露,你有何看法?”

“明月斋的香露虽然清幽,但持香并不持久。若是溢香小筑的香露,一整日下来仍旧留有余韵,可明月斋的就……”

洛潇笑着拨弄手中的茶杯,“时间越久,这些瑕疵就越是清晰。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了。有溢香小筑珠玉在前,明月斋到最后只怕是东施效颦,落人笑柄。”

“所以……东家的意思,也是等?”

洛潇默而不语。

这几日,溢香小筑的生意越发清冷了。面脂与香露无人问津不说,就连买洗发液与护发膏的人也没有了。

李晓香逐渐沉下心来,在溢香小筑中研究起药经。她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楚溪说得没有错,明月斋太过急功近利了。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只需要等待时机。

“晓香!晓香!有人找你!”江婶撩起内堂的帘子。

“有人找我?”李晓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见到李晓香,颔首行了个礼。

内敛之中有几分淡然的意味。

他的五官虽不如楚溪俊逸,但却显得成熟稳重,山水不露。

“……请问你是……”

溢香小筑鲜少有男人光顾,除了楚溪那只牛皮糖。

“在下恒香斋的洛潇。李姑娘,有礼了。”

李晓香顿住了,若说“洛潇”这个名字,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是谁。可加上“恒香斋”三个字,李晓香顿时一阵紧张。她在这个行当里待了些时日,也听了不少关于洛潇的传闻。

洛家的产业已经不再以制香为主了,但是洛潇亲自为皇后娘娘所制的香曾令后宫趋之若鹜。宫中所用的檀香均出自恒香斋。无论是什么样的香料,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能一一闻出来。就是几十年制香经验的老师傅,都比不过他。

“原来是洛老板。不知洛老板有何赐教?”

这可是大夏护肤品和化妆品产业的龙头老大,李晓香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低调。他衣着简单,完全不似楚溪风雅,身后也只得一个随从,面对李晓香这个小字辈,没有丝毫架子。

“赐教可不敢当。姑娘制香的手法远胜过在下。既然是同行,洛某有心与姑娘交流一二,姑娘可愿意?”

李晓香犹豫了。

她不知道洛潇所谓的“交流”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溢香小筑风雨飘摇。李宿宸算过,要是这一整个月都如此萧条,溢香小筑就要关门大吉了。

虽然明月斋从她这里偷走了一些制取凝脂香露的工艺,但还有许多重要的配方仍旧掌握在李晓香的手中。她现在不得不怀疑,洛潇想要趁火打劫。

看出了她的犹豫,洛潇坦然道:“李姑娘,在下确实是为你的配方而来,姑娘不妨听一听洛某给出的条件。姑娘若是觉得谈不拢不愿说,自可以不说。洛某知道,姑娘心中还有许多好点子,而明月斋制作的东西论品质,其实未必比得上溢香小筑。但只怕在所有人明白这一点之前,姑娘已经撑不下去,而且负债累累了。”

“其实我们溢香小筑在恒香斋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过洛老板亲自前来,我也想听听你们会开出怎样的条件。”

“既然这样,我们香茗馆小坐片刻,如何?”

李晓香同意了。但她知道自己年纪轻,阅历不够,叫上了李宿宸与王氏一道前去。

入了茶楼的雅座,李晓香才发觉洛潇一个人茶桌边,而自己这边却来了三个人。

这是人多势众要以气势取胜的架势吗?

洛潇倒不介意,向王氏与李宿宸都行了礼,亲自斟茶,弄得王氏受宠若惊。

李晓香本以为洛潇这个生意人会先来一大段开场白,绕来绕去再绕到正题上。

但没想到洛潇却开门见山,直言道:“李姑娘,溢香小筑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在下对你的制香之道很感兴趣。你所制作的凝脂还有香露十分特别,洛某虽然可以凭着气味可以分辨出里面的材料,可却怎么也制作不出同样的东西。在下不知道明月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从李姑娘这里得到了制取凝脂与香露的方法,但他们学得不深,只是皮毛而已。对吧?”

李晓香看向李宿宸,李宿宸扯起唇角,笑道:“那是自然。听洛老板的意思,莫不是也想要我们的配方?”

“是的。”

洛潇的回答直白到李晓香都有些傻了,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不屑在他们面前委婉。

可转念一想,李晓香却又觉得舒服许多。至少有什么说什么,不用费力气去猜对方到底想什么。

“就因为溢香小筑撑不过这个月,所以我们就要将配方卖出来吗?”李宿宸眯起了眼睛。

“李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并没有趁火打劫之意。溢香小筑的招牌已经被明月斋贬低了下去。我想李公子也清楚得很,即便李姑娘慧心巧思,再做出别人没有的东西,只怕还是无人问津。可同样的东西,换一个牌子,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

“洛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那就是以后溢香小筑换上我们恒香斋的招牌,只要李姑娘愿意为我们恒香斋出点子,研制各种新的凝脂香露,你们不需要出任何例份,洛某承诺将恒香斋利润的一成分给姑娘。姑娘觉得如何?”

“利润的一成?”王氏傻了,“是指都城中的恒香斋吗?”

洛潇摇了摇头,“是指整个大夏的恒香斋。”

王氏倒抽一口气。恒香斋在大夏各个郡都有分号,就算没有上百也有八十。总号加分号的利润在一起,哪怕一个月的一成只怕远高过溢香小筑一整年的收入。

李晓香却盯着洛潇的脸。说白了,就是目前自己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然后财大气粗的恒香斋出手收购。当然,洛潇的真正目的是李晓香的配方。为了让李晓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邀请她成为股东。而且入的还是干股,她出技术,洛潇出钱。

从这点上来看,李晓香她是占尽了便宜。出钱的那个才是真正承担市场风险的。她李晓香只要动动脑子,甚至于再不用起早贪黑地去蒸煮花露,处理厚叶菜,听起来简直有利无弊。

王氏动摇了。溢香小筑若真的拖到关门,且不说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这对于李晓香而言也是伤害。如若李晓香成为了恒香斋的股东之一,对于她以后的生活是一种保障,也能提升她的地位。

但溢香小筑并不只是她们李家的,这里边儿还有江婶不辞辛劳的努力。老秦将田地都改了种青瓜与橘树了,她们可以投入恒香斋,可老秦与江婶一家如何是好?

李晓香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按道理加入恒香斋,她一辈子赚钱不愁,又能继续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她应该笑得何不拢嘴才是,可此刻,她心里却一阵沉重。

雅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

洛潇也没有任何催促他们下决定的意思,只是很有耐心地喝着茶。

终于,李宿宸开口了。

“洛老板,你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但溢香小筑毕竟不是我们说了算,而且我们一家投入的心血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所以,还请洛老板容我们细细思量。”

桌子下,李晓香抓住了李宿宸的手,李宿宸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轻轻笑了笑。

洛潇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李姑娘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不过,明月斋如今气势正盛,如果李姑娘早日成为我们恒香斋的一份子,我们就能早日联手抵御明月斋。一旦时机过去,明月斋越做越大,只怕就算李姑娘愿意与洛某联手,时机也过去了。以三日为限,诸位意下如何?”

三日,实在仓促了。但洛潇所顾忌得不无道理。

“好,三日就三日。”李晓香抬起头来,双眼中的坚定令洛潇略微失神。

行出茶馆,洛潇入了马车,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郁。

“东家,怎么了?如今溢香小筑一落千丈,您给出的条件简直就是送钱,那个小丫头没有道理不答应。”

“掌柜,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在商道上越走越远,有的人却止步不前?”

掌柜望向洛潇的侧脸。

“因为有的人只看见眼前,而有的人不会为眼前所惑。”

马车渐行渐远,李晓香的脑袋却更疼了。

回到溢香小筑,王氏将洛潇的话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江婶。

江婶愣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是喜悦与失落交织,虽然极力按捺,但李晓香还是看了出来。

“溢香小筑毕竟是靠晓香的点子撑起来的……虽然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但是我肯定明月斋一定是用了不正道的法子偷走了我们制取香露的方法!现在他们反过来用我们的法子来欺负我们!他们庙大,说我们偷工减料人家都信!我是个村妇,做不了香脂的买卖还能回家种地!可晓香还年轻!留在恒香斋不仅能让这孩子的才华得到施展,而且恒香斋的女制香师多么风光!以后也能觅个好夫家!”

“可是没有当初江婶你背着那么多凝脂的罐子从清水乡走到都城……你摆摊……你走街串巷……我根本就不会想到做香脂生意!我也不会想到将它们卖到都城里来……这里面也有你的心血啊!说卖给别人救卖给别人……江婶,你比我更难受啊!”

李晓香的眼泪掉下来。江婶每日从都城回来,肩膀上都被勒出了红痕。李晓香也试过背着那些瓶瓶罐罐,走了没几里地就不行了。可江婶却来回背了几个时辰!

“而且……秦叔都把种菜的地拿来种青瓜和橘树了啊!”

“丫头哟!青瓜和橘子哪里就不能卖钱了呢!你放心吧!这些日子跟着你,我们赚到的是从前的几倍!人不能太贪心了!我们就是本本分分地在清水乡耕田,靠双手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尽管江婶对这件事表现得赞同,但李晓香还是彻夜难眠。

她能够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短短三日,她知道从心理上说,洛潇是在向自己施压。这表明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

溢香小筑如果真的倒了,她只怕难以再制香。而恒香斋也许是一个更大更好的平台。

就这样辗转反侧,李晓香一夜难以入眠。

当第二天的太阳从窗棂间招进来时,李晓香忽然起身,洗漱,穿上衣衫离开了房间。

她来到溢香小筑门口。

抬起头,她看见招牌上的那四个大字,并非出自名家手笔,却是她爹李明义满满的希望。

大街上许多铺子还没有开门,不少小贩子们已经吆喝着卖什么鸡蛋饼、煎饼、果子之类。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自己的生意,而且不是一个小摊子,而是一家店。她所制取的东西,不仅仅被天桥下街市的普通百姓喜爱,就连那些生活品质不一般的富贾女眷也钟爱有加。

她已经行到这一步了,下一步她到底该如何走呢?

这条街走到了尽头,她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

直到周围越发的热闹,李晓香才意识到她走了很久,而她一抬眼,看见的却是楚氏银楼的招牌,御笔亲书“汇通天下”。

李晓香无奈地笑了。

“也许,见到你……我就不那么烦恼了……”

“见到谁,你就不烦恼了?”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晓香一回头,就看见楚溪的身影。日光坠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李晓香吸了口气,扬起笑脸,“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

“哦,什么好消息?”

李晓香来到楚溪的身侧,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恒香斋来挖我了!许我整个大夏从总号到分号一成的利润呢!厉害么?厉害吧!”

楚溪先是顿了顿,随即不发一言走向楚氏银楼。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不说话,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

楚溪转过身来,扯起唇角,“你不会去恒香斋。”

“……为什么?有钱赚,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我为什么不会去恒香斋?”

“因为你不甘心。如果你心甘情愿,就不回来问我了。”楚溪抬手,指尖掠过李晓香额前的碎发。

李晓香曾经觉得电视剧里男主角对女主角做这个动作,粉红泡泡全开,鸡皮疙瘩落一地。

可是当楚溪做起来,她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情。

“晓香,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明月斋一定会犯错,而你会一直走在对手的前面。”